接下來的程序就是診病了。
    章教授的病人流量不是很多，一上午二十幾個接近三十人次，其中有重病號，也有不怎么嚴重的。與姚慎一起抄方的還有兩個實習生，應(yīng)付起來還算輕松，不過到十點多時，那兩個實習生趁著章教授上廁所的當兒竟溜了，姚慎當時還有些奇怪能在名老中醫(yī)手下實習應(yīng)該是莫大的榮幸才是，怎么會出現(xiàn)提前溜號的現(xiàn)象？或許他們是另有要事也不定。于是，在章教授回來時隨便找個理由幫他們請了個假，誰想章教授竟絲毫不以為意，把手一揮說道：“現(xiàn)在的學生伢子稀瞎的（本地話：討嫌之意），沒點噶子心思放在學習上，就隨他們?nèi)チ恕Ｄ愕竭@里替我坐會兒，我出去走走，等下給你介紹倆人認識。”姚慎點點頭，卻在心里暗笑，這老頭子就是要強，嘴上說了不在意，但卻在說話時漏了餡，講出一口本地話來了。
    也不說章教授出去做何公干，就只說姚慎在診室里研究著上午所看的病例。章教授不是學徒出身的“經(jīng)方派”么，怎么在處方上卻鮮見《傷寒》、《金匱》上的方子？其實章教授甚至很少開出中藥方子，能用中成藥的就用中成藥，不能用中成藥的就用西藥，轉(zhuǎn)來轉(zhuǎn)去就是那幾樣藥物。以姚慎的經(jīng)驗判斷，那幾種藥物應(yīng)該是某些有聯(lián)系的醫(yī)藥代表所代理的品種，一般情況下，每盒藥物都有二元的回扣，多的甚至達到五元，只要臨床醫(yī)生能多開多用，就能夠多拿到收入。但在姚慎的內(nèi)心里卻實在不愿相信這一點，接著又自我安慰道，名醫(yī)也是人也得為生活為柴米油鹽掛心，就算撈一點回扣也是正常的。不過若就他上午所開出的幾個方子來看，似乎又要與姚慎的理念相背離。就說那“腦震蕩后遺癥”的吧，章教授所處的方是桃紅四物湯，這是從“瘀”辨證，倒還無可厚非，但后面那個“顱內(nèi)占位性病變.額葉前部膠質(zhì)瘤”的病人時所開的五苓散就讓姚慎有些不解了。
    那病人在臨床上伴有顱內(nèi)高壓癥狀，比如頭暈、陣發(fā)嘔吐癥狀。據(jù)那病人說，在看西醫(yī)時是建議要手術(shù)的，但考慮手術(shù)的并發(fā)癥較為嚴重，難以避免的是語言中樞的損傷，而且術(shù)后復發(fā)的可能性比較大，于是就選擇了中醫(yī)。當時章教授頗為自信的對那病人說道：“你介（這）病選擇中醫(yī)還是比較明智的。”回頭又對姚慎道：“這病小姚你沒見過吧，我去年就診過這么一個病例，服藥一年后癥狀全無，ct掃描也未見病灶，效果是不錯的。”當時姚慎的神色跟病人一般，都是信任中帶著景仰的味道，但現(xiàn)在看看這方子五苓散倒是《傷寒》里治“太陽經(jīng)蓄水證”的方子，這里用來明顯是用來利尿以降顱壓了，而方中所加的龍葵、蛇莓、蜈蚣、斑蝥諸藥，這明顯是根據(jù)現(xiàn)代藥理所研究的中藥性味而因病處方了。龍葵、蛇莓、蜈蚣、斑蝥固然能抗癌抗腫瘤，但以姚慎看來，因病處方與因證而處方可是有著高下之分的，若只是因為抗癌而抗癌，那與西醫(yī)的治療思想根本就沒了分別。于是姚慎就拿這問題問他，當然語氣是頗為委婉的。卻聽章教授答道：“這個這個，五苓散用在這里是宣太陽之郁結(jié)的，‘頭為諸陽之首’嘛。”見姚慎頗為迷惑，章教授又解釋道：“宣太陽之郁結(jié)，這名詞在中醫(yī)上好象說得不多，我這是結(jié)合了‘風水易’后得出的新療法，與你那結(jié)合圍棋中的‘大局觀’的想法差不多，差不多。”當時還有其他病人，姚慎不好多問，現(xiàn)在想來，這道理還是有欠通達的地方，看來，等章教授回來時還得與他討教了。
    本自還擔心若是這時來了病人，姚慎雖是能看能處理的，但自己不是南陸附一的醫(yī)生，開出的處方藥房也不知道會不會發(fā)藥，但看來章教授的診室里生意就是上午那兩小時，到十點半時再沒有新的號子出現(xiàn)。姚慎獨坐無聊，剛想出去走走時，章教授卻帶著幾個身穿白大褂的男子走了進來，一見姚慎就笑呵呵的，說道：“小姚，來，給你介紹幾個我們南陸的名醫(yī)認識認識。
    “這位是我們門診部的陳定全主任，剛四十出頭，可是年輕有為啊。這位是鄧鴻方，這位是梁逢世，都是門診部的老專家了”然后章教授指著姚慎道：“這位是徐梧來的姚慎，前段時間被徐梧衛(wèi)視炒得火熱的‘白血病之星’，綽號‘鬼眼王道’的姚慎啊，真算得上大名鼎鼎。我如不是昨晚上網(wǎng)查了查，還就把他當成了一般的風水愛好者了。來來來，大家認識認識。”
    章教授這般聲勢倒頗讓姚慎意外，不過他話語中可說的是介紹名醫(yī)給自己認識，若是為了這般，那也不是不可，但這幾個所謂的“名醫(yī)”的姓名姚慎一個也不熟悉。當時心有點疑惑，在行動上難免會露出些須形跡。雖然姚慎只不過稍微猶疑一下便含笑的伸出了手，但面前的幾位可都是老江湖，在姚慎的剎那遲疑中便已捕捉到了什么，于是在面上表現(xiàn)的就不冷不熱。輪到那位梁逢世時，他甚至在姚慎伸手相握時自個到袋中去掏了香煙點上，然后淡淡的回身走了。然后是那位陳科長不咸不淡的問了姚慎來南陸的目的，姚慎便說是聞?wù)陆淌谥皝淼酱擞^摩學習云云，陳科長聞言后禮貌的點點頭道，姚醫(yī)生還真好學你就安心學吧有問題可與我聯(lián)系，說完竟也回頭走了。姚慎自感怠慢了別人，對兩人的離去也沒什么話說，只是這樣似乎讓章教授下不得臺面了，于是不好意思的對章教授笑笑。
    章教授大度的笑笑道：“他們這是嫉妒你這么年輕就有了如此成就，不理他們。喏，這是鄧教授，老內(nèi)科專家了。咱幾個隨便聊聊。”說著找了椅子與鄧教授坐了。
    姚慎待兩人坐好后問道：“章老師，我還是沒弄懂你開的那個五苓散，若說是宣太陽之郁結(jié)，在方中加入的龍葵、蛇莓、斑蝥之類的寒涼藥豈不是影響了藥效的發(fā)揮？我個人覺得這方子開得有‘因病用藥’的嫌疑，失卻了中醫(yī)因證用藥的特色。章老師能否就此稍作解釋？”
    章教授當時心里一凜，但面上表情不變，道：“恩，這個問題問得好。這五苓散在《傷寒》里是用來治太陽蓄水證的，何謂蓄水？就是陽氣郁結(jié)于體內(nèi)時水液不得布散，所以在方子里用上茯苓、豬苓的同時又用上太陽經(jīng)的專藥桂枝以布陽。那個腦膠質(zhì)瘤的病人雖然沒有太陽經(jīng)證，但在至陽之地卻有膠質(zhì)瘤這等陰邪停留，這豈不是太陽郁結(jié)？當然，用五苓散尚可利尿而除顱內(nèi)高壓的癥狀，可謂一舉兩得啊。有了這么多的好處，你說為什么不用呢？”章教授在開始說話時還有點咬文嚼字的，但說到后面就愈見流利。“這‘宣太陽之郁結(jié)’這課題是我近年才研究的，小姚你之所以不理解是因為你還拘于‘因證用藥’的境界啊。”
    鄧教授接話道：“小姚，我說上兩句你可不要在意哦。”
    姚慎搖頭示意不會。
    那鄧教授的身材肥胖，兩手環(huán)抱著腹部坐在那里，雖是面帶微笑的不時點頭贊許，但自有一股雍容的味道，只聽他道：“章教授說得沒錯，小姚你肯定還處于‘但見一證便是，不必悉具’的‘小柴胡’之境，在臨床用藥就有些放不開手腳了。”如果說章教授說話還比較含蓄，那鄧教授說話的詞鋒就頗為尖利了：“用龍葵、蛇莓這類抗癌藥物雖然看起來有些淪落下乘，但能兼顧病因，那又為什么不用呢？”
    姚慎大感這番話說得似是而非的，但看章教授在一旁含笑點頭，就不好出言反駁，畢竟章教授德高望重學識精深，自己之所以覺得不對，那多半是自己境界未到了。在圍棋中是最講究境界的，什么“坐照”、“隱憂”的，當年圍棋國手吳清源之所以能稱霸日本棋壇，將當時日本一流高手打到讓先的地步，就是因為這“境界”二字。
    章教授大度的將手一揮，道：“小姚不錯的了，這么年輕就弄出了個‘聯(lián)方’，而且在臨床上取得不錯的效果，象這樣的年輕人可是少見的。”鄧教授點頭應(yīng)是。章教授似乎想起了什么，道：“對了，小姚，關(guān)于‘聯(lián)方’你是否可以給講上一堂課？你在網(wǎng)上公布的那些理論雖然很詳細，但方藥有欠缺，象我們這般老同志看了自然不會有問題，但那些年輕人肯定是在云里霧里摸不著風的。”
    姚慎想了想，說道：“當時因為與藥廠簽了協(xié)議，就不好公布，現(xiàn)在看來，將之公布出來也沒什么大不了的。”姚慎之所以這樣說，是因為白血病的病勢一般都較為急重，如把“聯(lián)方”中的方子制成的片劑，就有藥性緩慢而不利于病的嫌疑，而經(jīng)過這么一段時間的試用的效果也確是不盡人意，所以姚慎才會說“公布”二字了，要不然違背了和約的約束，姚慎肯定會吃不了兜著走。
    或許有人會說，既然制成片劑不行，那制成注射劑呢？藥物制成注視劑可是有個講究的。口服藥物一般都經(jīng)過胃液的與肝的滅活，在進入血液之前的成分已盡量的減少了對人體有可能產(chǎn)生的刺激毒害；而注射劑因沒有經(jīng)過食道的程序，也就沒有經(jīng)過肝與胃的首洗，所以一般要求的是藥物的成分單一，以減少藥物直接進入血液后的變化與可能帶來的毒性。或許就因為這個原因，在臨床上的中藥針劑多是單方，就算是復方，也多限于三味藥以內(nèi)。就這個問題，姚慎曾與徐梧的兩位廠長在電話中商討過多次，都沒有好的解決辦法。兩位廠長也曾組織人力想去攻關(guān)，但把所需費用來個簡單的核算便不得不做罷了費用太高，不是兩個小藥廠能夠承受得起的。
    章教授聞言，喜道：“那就好，現(xiàn)在的年輕人就是放得開。”
    姚慎想了想，有些抱歉的道：“我在徐梧那邊還有很多事情，在南陸呆的時間估計不能太久，如果是要講‘聯(lián)方’的話，就得盡早安排。”本來按姚慎的想法是，既然出來拜會名家，呆的時間不妨長些，但經(jīng)過上午的抄方，再經(jīng)過與章教授的一席話，姚慎卻興起了回徐梧的想法。
    章教授笑道：“這個問題不大，我下午就去安排。只要到學院那邊貼個告示，說是徐梧名家姚慎關(guān)于‘聯(lián)方’的專題講座，我看就算是國慶的長假期間，估計還是會有很多人來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