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過去了，今年凌志便要趕赴京師，參加會試了。會試于春季在京師貢院舉行，試期在三月，所以也被稱為春闈。
　　過了元宵節(jié)，安母和方氏便開始為凌志準(zhǔn)備北上應(yīng)考的東西了，京師三月春寒料峭，尚十分寒冷。對應(yīng)考的舉子而言，那是一種折磨，對習(xí)慣了南方溫暖氣候的學(xué)子而言更是如此。
　　此去京城，路途遙遠(yuǎn)，安母和方氏都很擔(dān)心，東西準(zhǔn)備了很多，人也挑挑揀揀了幾波，卻始終放心不下。
　　“祖母，娘，不如我?guī)讉€人陪哥哥一起去京城吧？”陵容考慮了幾天，提議道。
　　“不行！”“使不得！”安母和方氏一致否決。
　　“容兒啊，祖母知道你心疼你哥哥。可是你畢竟是即將及笄的大姑娘了，可不能像以前那樣隨便出門了。再說了，這京師天寒地凍的，你身子骨又弱，要是受了風(fēng)寒可怎么得了！”安母耐心勸著。
　　“可是……”陵容不放心。
　　“容兒莫著急，聽祖母把話說完。”安母握住陵容的手安撫道。
　　“其實，我們安家在京師還是有門親戚的，只是平時走動的不多。她是你們祖父的姐姐，按理你還該叫一聲姑奶奶。這次，祖母厚著臉皮給她去了封信，她也答應(yīng)會幫忙照看一下凌志。所以，容兒你大可不必如此擔(dān)憂的。”
　　“姑奶奶？”陵容疑惑，她從未聽說過安家除了他們這一支還有其他親人。在她的記憶里，從曾祖父起，安家都是一脈單傳，沒有旁支的，這個姑奶奶是哪來的？
　　“這說來話長，要追溯到你高祖那一輩了。我們安家祖上本也是地道的滿人，一直生活在關(guān)外，不過只是普通游牧人家，其名不顯，人丁單薄，家資也不豐。
　　后來，太宗皇帝創(chuàng)立大清朝，帶著大批民眾入關(guān)，你高祖一家也在其中。入關(guān)以后，逐漸接受漢文化，后來又嚴(yán)格劃分了旗籍，還增添了漢軍旗，我們安家根基薄，就這么進(jìn)了漢軍旗。”安母不無惆悵地說道，陵容在一邊聽得很認(rèn)真，她從不知道家里還有這些淵源。
　　“旗人不允許經(jīng)商，入關(guān)以來雖圈地?zé)o數(shù)，也有年糧可以領(lǐng)，但是沒有官職的旗人生活仍舊較為困頓，你高祖家便是屬于這樣的人家。
　　后來，許多旗人都開始另謀出路，最多的便是以家仆的名義來經(jīng)商，你高祖也動了這樣的心思。”安母喝了口茶，繼續(xù)說：
　　“你曾祖父是本家中庶長子，親生額娘不過是個通房丫頭，生下兒子后就大出血去了。你曾祖父便成了家里的隱形人，生活的還不如個得寵的下人。偏偏你那高祖的嫡妻又是個厲害善妒的，一直看你曾祖父不順眼，便借著這個機(jī)會，將你曾祖父入了商籍，成了家里的掛名掌柜。要知道，商籍三代以內(nèi)都是不能參加科舉的！”說到這里，安母的聲音里隱隱帶著恨。
　　“祖母……”陵容擔(dān)憂地輕聲呼喚，安母緩了口氣，繼續(xù)講述：
　　“你曾祖父一直隱忍不發(fā)，兢兢業(yè)業(yè)地為家族打理生意，加上有天分又能吃苦耐勞，賺得的錢財著實不少。族里的錢財多了，便有能力為年輕一輩謀幾個官位，漸漸也有了些底蘊(yùn)。而連帶著你曾祖父也有了一定的話語權(quán)，借著管理之便暗地里轉(zhuǎn)移了部分資產(chǎn)，經(jīng)營了不少屬于自己的產(chǎn)業(yè)。
　　后來你曾祖父到了娶妻的年紀(jì)，礙于族中長輩對你曾祖父青眼有加，其嫡母不敢太過欺壓，娶的倒也是一名滿洲旗人家的女兒，雖然只是旁支家的庶小姐，但其父確實正四品的知府大人，是握有一定實權(quán)的。這庶小姐雖然親娘出身不高，但還是頗得其阿瑪?shù)膶檺鄣摹?br />　　你曾祖父成親之后，便搬了出去單過，靠著之前自己置辦下的產(chǎn)業(yè)和其岳父大人的蔽蔭，日子過的越發(fā)好。很快，便有了一子一女。但是，沒了你曾祖父這棵搖錢樹，本家的生意一落千丈，本家的人便動了歪心思。
　　那時恰逢你曾祖父的岳父薨逝，那些人便聯(lián)合起來想要侵吞你曾祖父的家業(yè)。在那些人的陷害下，你曾祖母不幸意外而亡。這徹底惹怒了你曾祖父，你曾祖父便以所有財產(chǎn)為注，聯(lián)合當(dāng)?shù)氐墓賳T和富豪鄉(xiāng)紳，一起將本家的產(chǎn)業(yè)給徹底侵吞瓦解。
　　之后，你曾祖父便改名換姓帶著你祖父和你姑奶奶輾轉(zhuǎn)到了松陽縣安家落戶。沒多久，你曾祖父便抑郁而終，只剩下兩個半大子女相依為命。
　　后來你祖父慢慢創(chuàng)立家業(yè)，你姑奶奶也嫁了人，還是個讀書人。再后來，你祖父去世了，你姑奶奶也隨著自己的丈夫去了別處上任，漸漸兩家也就疏遠(yuǎn)了。也是，近幾年才再次取得聯(lián)系。”
　　“這么多年，我們一直在松陽縣啊，為什么姑奶奶都沒有與我們走動？”陵容不解。
　　“哎……說到底，你姑奶奶也是個命苦的人，嫁人多年無所出，母家又沒有靠山，日子過的艱難啊。你祖父剛?cè)ツ菚海愎媚棠滩钊怂豌y兩接濟(jì)我跟你父親，都是偷偷進(jìn)行的，不敢讓婆家人知道。后來，聽說她生了個女兒，日子才好過些。再后來，離得遠(yuǎn)了，便沒了消息。”
　　“祖母，讓哥哥去叨擾姑奶奶真的好嗎？姑奶奶家里煩心事夠多了，哥哥又馬上要會考，還要專心溫書。這……不妥吧。”陵容聽了安母的講述，更堅定了要跟去的心。
　　“你姑公已經(jīng)告老榮養(yǎng)，庶子在外任官，現(xiàn)在老兩口獨自住著老宅，平常多是你姨媽照顧著，家里沒那么多外人，不礙事的。”安母解釋道。
　　“寄人籬下終究是不自在的，哥哥會試在即，容兒想讓哥哥能安安心心的，沒有后顧之憂。祖母就依了容兒吧！容兒照顧好自己和哥哥的。”陵容跪在地上請求，不愿就此妥協(xié)。
　　“容兒……”安母嘆氣，這孩子太倔，又總是喜歡將重?fù)?dān)背上身。
　　“請祖母成全！”陵容以頭抵地，請求道。
　　“你啊！牛脾氣！起來吧，祖母答應(yīng)你了。”安母讓人將陵容扶起來，無奈地妥協(xié)。所有孩子里，她這個孫女最有她祖父那股韌勁和沖勁，若不是生為女兒身，由陵容來繼承家業(yè)再好不過。哎……造化弄人啊。
　　得了安母的準(zhǔn)許，陵容便開大肆始準(zhǔn)備北上的物品。事實上，在安母和方氏為凌志準(zhǔn)備行李時，陵容就已經(jīng)開始準(zhǔn)備了，只是不好太大動作。現(xiàn)在可好，她不需再顧忌什么，可以盡情發(fā)揮。
　　生意上的事陵容分成了幾部分，安家的鋪子、田產(chǎn)自然是交托給方氏和安富，這些年安富也長進(jìn)了不少，守成是沒問題的；陵容自己的產(chǎn)業(yè)則是直接交托給各大掌柜負(fù)責(zé)，由凌杰代為監(jiān)管。沒錯，就是凌杰。凌杰今年雖然虛歲才9歲，但是已經(jīng)跟著陵容學(xué)了兩年了。凌杰打小就對銀兩有種偏執(zhí)的熱愛，做生意比陵容有天分的多，只是年紀(jì)尚小，還需磨練，陵容離開的這幾個月就是最好的鍛煉機(jī)會。
　　安排好家里的事，陵容和凌志便帶著兩個嬤嬤，四個婢女，四個小廝，兩個馬車夫并兩輛大馬車上路了。
　　一路北上，越走越冷，讓習(xí)慣了南方溫暖天氣的眾人都有些難受。處州到京都并不算太遠(yuǎn)，時間充裕，他們也就沒有日夜不停地趕路，基本都選擇到客店投宿。這樣走走停停了小半個月，陵容一行人才抵達(dá)京都。
　　“今日天色已晚，我們先找家客店投宿吧，待修整好了再去拜訪姑奶奶也不遲。”陵容下了馬車，對一邊的凌志說道。
　　“嗯，也好。”凌志也有些疲累，攏攏身上的大氅，答應(yīng)了。
　　一行人就近找了一家客店投宿，休息了一晚，第二天陵容便派人去了“莊宅牙行”，打算租一個宅子來暫住。牙行的人辦事很快，當(dāng)天就有了消息，陵容換了男裝帶著嬤嬤和小廝去看了下宅子，最后選了一個兩進(jìn)的宅子。宅子還算新，里面一應(yīng)家什也齊全，稍稍收拾一下就可以入住。因為陵容是短租，所以牙行要求陵容一次□□齊所有的租金。交了銀子，辦了手續(xù)，一行人便搬了進(jìn)去。
　　宅子有段時日無人居住了，四處冷颼颼的。陵容派人去買了許多上好的銀碳回來，熱乎乎的炭盆燒起來，這才感覺有了絲人氣。
　　安頓好以后，凌志便派人遞了拜貼，準(zhǔn)備隔天便去拜訪他們的姑奶奶。
　　他們的姑公姓黎，也是漢軍旗。當(dāng)年她們姑奶奶下嫁時還只是個窮秀才，后來考上了舉人，再后來因為會試三科均未中，由禮部挑練選中后，便擔(dān)任了低階的官員。庸庸碌碌了這么些年，到致仕也不過是個五品官。
　　第二天，凌志和陵容早早便起來收拾妥當(dāng)，帶著備好的禮物，去了黎府。想來他們的姑奶奶應(yīng)該是提前安排過的，他們一到門前，便有管家迎上來，將他們兄妹二人送到了主院的大廳里。兩位老人家已經(jīng)等在了那里，焦急地往門外張望著。
　　“侄孫兒凌志，拜見姑公、姑奶奶。”“侄孫女陵容，拜見姑公、姑奶奶。”凌志和陵容一起上前拜見兩位長輩。
　　“好，好，侄孫快起來，快起來。”黎老爺子笑呵呵地說道。
　　“快來讓我看看，這么多年，也算又見著娘家人了。”老太太哽咽著說道。
　　“娘，您該高興才對，怎么掉眼淚了？快別這樣，仔細(xì)嚇著兩個孩子。”一道溫和的女聲勸慰道。
　　“哎！看我也！志兒、容兒，你們快快坐下，來人啊，奉茶！”老太太趕緊收起眼淚，吩咐道。
　　“這位向來便是芬姨了？凌志見過芬姨媽。”凌志有禮地說道。一邊的陵容見著女子的容貌，愣了一下，聽到凌志對那女子的稱呼，才回過神，連忙上前拜見。
　　見禮過后，兄妹二人便入了座，與兩位老人閑話家常。陵容有些心不在焉，時不時用眼神去瞄她該稱為姨媽的人。那張臉?biāo)煜ぃ鞘鞘捯棠锏哪槪?br />　　她記得上一世蕭姨娘應(yīng)該是在她及笄那年進(jìn)的門，身份來歷她不是很清楚。只知道是個頗為厲害的女子，可以兩只手分別各拿一只算盤同時算賬。進(jìn)門后很快便到了能與白氏分庭抗禮的地步，是很有手段的一個人。而且對她們母女很照顧，陵容一直對她心存感激。
　　不知她們到底是不是一個人？陵容很困擾。直到二人離開黎府，陵容還在糾結(jié)這個問題。當(dāng)天夜里，便派人出去打探消息去了。
　　蕭姨娘是上一世為數(shù)不多的、真心的對她好的人，她一定會盡力去報答這份恩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