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12章
小半個時辰后,暖閣房門毛氈簾被人從里面揭開,高峻挺拔的身影攏著外衣慢走了出來。
馮保早就跪在地上請罪。
朱靖沒看他,只淡聲道:“把人提過來。”
不多時,被塞了嘴的宮女被人拖了上來。
這宮女哪里還有來的時候得意囂張,此刻的她渾身觳觫,淚涕橫流,要不是有宮人在兩側(cè)提拉著她胳膊,怕她早就嚇得癱軟在地。
“嵐昭儀病了?”
深沉有力的聲音自上而下響起,那宮女聞聲,忙不迭的直點頭,狼狽不堪的臉上泛起一絲希望。
朱靖道:“讓她說。”
押著她的宮人立刻就將她嘴里的布團拿開。
“圣……圣上!嵐昭儀娘娘病得不省人事,在病榻上還反復(fù)念著圣上,奴婢實在是見娘娘悲苦,這才冒然來長信宮打攪……奴婢,奴婢驚擾圣駕罪該萬死,可是娘娘她實在是病得可憐啊!”
為了減輕自己驚擾圣駕的罪過,那宮女此刻什么也顧不上了,一個勁的將嵐昭儀的‘病’往夸大其詞里說。
朱靖沒說信沒信,問了她句不相干的話:“你在宮里多少年了?”
正有些心慌的等著圣上回應(yīng)的她,冷不丁聽得圣上竟紆尊降貴的問她的事,一時沒料到愣住了。隨即,她面色變幻,當即有些手足無措起來。
她后知后覺想到自己此刻涕泗橫流的狼狽模樣,慌亂低了頭,心里懊惱極了。
“奴婢……奴婢入宮一年有余,是元平十四年五月,通過采選入的宮。”她顫著音說著。見圣上并未打斷,似是饒有耐心的在聽,她眼里泛起絲無法抑制的激動,嗓音也柔媚了許多:“奴婢最先是永和宮的灑掃宮女,后來嵐主子進宮了,奴婢就被安排到嵐主子身邊伺候。因為奴婢忠心耿耿,所以很快就被提拔為大宮女。”
與她的激動不同的是,旁邊一直跪著的馮保,卻早已屏氣斂息,連喘氣的丁點聲音都不敢發(fā)出。
朱靖沒有打斷她,一直等她說完。
“進宮一年有余,那有些規(guī)矩應(yīng)是懂的。”他頷首,“想來,應(yīng)也知欺君是何罪了。”
大概是仆隨主,那嵐昭儀的大宮女也不是個精明多智的。
這話里的凜凜殺機都要撲面而來,可她卻張著嘴,仍是副一頭霧水的模樣。
更可笑的是,都這個時候了她還想在圣前賣弄,柔媚了聲還想繼續(xù)回答圣上的問話。
“奴婢聽十二監(jiān)的公公們提過……”
朱靖揮手:“拖出去罷,直接杖……”
“嬤嬤,打些水進來。”
清婉的聲音不期這時候從暖閣里傳來。
朱靖后面的話稍頓了下,他微側(cè)眸朝暖閣方向看了眼,片刻后平淡的吩咐:“杖二十。”
兩側(cè)宮人重新給那宮女塞了嘴,將驚恐萬狀的她給拖了出去。
“傳旨。”朱靖攏了攏領(lǐng)口,聲音不見溫度:“嵐昭儀撒詐搗虛,欺君罔上,罪不可赦。念其初犯,且從輕處罰,昭儀降為美人,禁足三月,閉宮自省。”
語罷,轉(zhuǎn)身挑簾重新入了暖閣。
于嬤嬤端著水盆來,也想入內(nèi),卻被那跪著的馮保給苦哈哈攔著。
“嬤嬤可就可憐咱家一回,莫為難咱家了。”
馮保苦笑著壓低聲兒求道,今個圣上的氣可不順啊。
于嬤嬤焦急:“可是娘娘剛吩咐老奴進去伺候。”
“嬤嬤啊。”馮保朝暖閣方向隱晦示意了下,“您這會進去,也是讓貴妃娘娘為難啊。”
于嬤嬤抓緊了水盆邊緣。卻也沒再堅持進去。
“圣上,外頭是怎么了?”
文茵穿衣坐起了身,隨手將烏發(fā)撩向背后,便要踩了睡鞋下地。
朱靖幾步過來,稀疏平常道:“小事罷了,不值當你費心。”
文茵遂不再問。正待起身,兩肩卻陡然一沉,被人按著肩重新按坐回了榻上。
她吃驚抬眸,便見他居高臨下的看她,不見底的深眸正沉暗的看著她。
“圣上……”
朱靖的目光自上而下,暗至發(fā)深的眸光自她紅艷欲滴的唇下移,游移在她那白皙纖細頸側(cè)上那幾處曖昧紅痕上。那是他榻間親咬出來的痕跡。
“圣上,該洗漱安置了。”
文茵猶似未察覺他那意有所指的目光,隨手自然的將襟口朝上攏過,依舊溫溫柔柔的笑說。
“時候還早,不急。”
他說話和緩,卻低沉纏綿,說著便略施力道將她朝后壓,手也撫著她的腿朝下,褪去了她的軟緞睡鞋。
“圣上!”
文茵完全沒料到,他竟然還要再來。
這些年來,他每回來皆是一次,這是他們之間微妙的平衡,從未被打破過。可今日,他是怎么了?
饒是她理智,此刻也難免心里一突,忍不住掙扎起來。
“圣上不可如此!”
朱靖停了下來。他撐她身側(cè),居高臨下的看她。
“貴妃,內(nèi)帷之事,有何不可的?”
文茵強定心神,柔聲相勸:“圣上,沉湎傷身,不可過多放縱。”
朱靖定定的看著她,唇角慢勾起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若朕,一定要呢?”
室內(nèi)燭火搖曳,微醺的光照得他側(cè)臉忽明忽暗。
文茵顫了顫唇。這一刻她看不出他究竟是試探,還是當真下定了決心要打破他們間的微妙平衡。
“那臣妾只能請罪了。”緘默稍許,她手心推著他兩肩向外。
力道不大,可他還是將身體朝后移開,解了剛對她的桎梏。
文茵披發(fā)跪在榻上,恭順垂著臉:“恕臣妾萬不能從。臣妾自小就受《女四書》教化,知女子要潔身自愛,不可煙視媚行,更不能耽于歡情。蒙圣上愛重,擢臣妾為貴妃,既為后宮高位妃嬪,那更要立身行己,整躬率物,豈能坐視圣上沉湎卻任之由之?那是奸妃所為,臣妾萬不敢如此。”
室內(nèi)寂了下來,宮燈燃燒的噼啪聲剎那清晰。
他看著那跪在榻間柔婉請罪的女子,眉目如畫,美得攝人心魄。她明明近在咫尺,卻總好似遠在天邊。
他靜靜的看著她,稍頃,突的喉間溢出輕笑。
“貴妃,你這是在逗朕笑啊。”他笑說著,又突然認真問了句:“對了,《女四書》都是哪四本?”
文茵眸色微滯,眼睫隨之垂落下來。
朱靖臉上的笑容一寸寸轉(zhuǎn)淡。
他突然伸了兩指鉗住她下巴,抬起。
“你可知,前朝后宮沒人再敢拿祖訓(xùn)壓朕,除了你。貴妃,你是要繼你父親未竟之業(yè)?”
下巴上的力道很大,她吃了一痛,艱難的抬眸看他。
“圣上……”
“你還是莫再說了。”
他直截了當?shù)拇驍嗨霓q解。
指腹忽輕忽重的摩挲著那柔嫩的肌膚,他看著她貌似柔順的模樣,眸底沉光晦暗難明。
她從來都是,當著別人是一副面孔,對著他又是一副面孔。
六年了,他百般容忍,萬般遷就,但她好似從不領(lǐng)情。
“貴妃,你可當真將朕視作你的男人?”
文茵顫眸看他:“圣上這話,無異于誅心了。”
朱靖看著她哀婉的眸,笑嘆:“這不像你能說出的話。”
此話必,他下榻離去,連鶴氅都未披。
文茵在身后喚他兩聲,他都猶似未聞。
馮保在外頭驚呼了聲圣上,然后就在外頭隔著氈簾急急朝里面告罪一聲,便揭簾躬低著背進來,取了鶴氅后急忙退出暖閣去追疾走的圣上。
等跪麻雙腿的馮保一瘸一拐的總算追到了人,此刻朱靖停步在了殿門口的位置。
“傳旨,嵐昭儀言行無狀,欺君罔上,降為選侍,禁足半年。”
馮保應(yīng)下。
朱靖偏頭看他,馮保噗通一聲又跪下。
“奴才無能,這就下去領(lǐng)罰。”
“等回去再說。”
朱靖聲音沒半點溫度,跨出了殿門,連夜出了長信宮。
馮保跟在后頭暗暗叫苦。那位姑奶奶啊,究竟是怎么惹得圣上邪火更大了。
“娘娘,圣上他……這是怎么了?”
嬤嬤端著水盆進來,關(guān)了門后,就有些不安的壓了聲問。
她從未見圣上那個模樣,其心情不善顯而易見。更何況還是夜半離開,這可是從未有過的事。
文茵疲憊的撐了額頭。怎么了,她也想知道他是怎么了。
今夜他的反常何止讓嬤嬤不安,連她也是意亂心慌,忐忑不寧。
他好似在向她傳遞一個信息,他,不想再忍了。
這個猜測讓她的臉微微一白。這之前,她與他的較量中,之所以能稍稍站住上風(fēng),也不過是她能仗著從前的事,站在道德的制高點上,稍稍拿捏住他。可要是有朝一日,他拿定主意不想再忍了,那其實她也無能為力。
說到底,他們之間的較量,她沒有勝算的。
他是進一步,還是退一步,決定權(quán)終歸是在他的手里。
“娘娘……”
“我沒事,嬤嬤莫擔憂。”
她緩聲安慰道,接過擰干的巾帕擦過之后,就緩緩平躺了下來。
“嬤嬤開始吧。”
文茵閉了眼,在腹部不間斷傳來的痛楚中,漸平了心緒。
今夜過后,他或許會逼她退些底線。
之前那微妙的平衡,她心底知道,應(yīng)是守不住了。
此刻,踏進勤政殿的朱靖對馮保下令:“傳旨敬事房,每月十六,添上貴妃簽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