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第 77 章
    接近年關(guān)的時候,  文茵搬進了長樂宮里。
    黑底金子匾額在陽光下發(fā)著淡淡金光,威嚴(yán)恢弘,富麗堂皇。
    趨近年關(guān)這檔口又下了場雪,  絮絮洋洋的,  天地間銀裝素裹,  讓整個紫禁城的年味更重。
    文茵臨窗剪著窗花,  不時分心看著旁邊好奇扯玩著窗花的阿眘,提醒著:“阿眘,別扯壞了。”
    念春在旁沏著茶水,熱騰騰的茶霧不時的騰起,茶香在室內(nèi)蔓延,  沁脾清香。
    這壺茶是沏給室內(nèi)伺候著的宮人的,  讓他們也暖暖身子骨。
    而給文茵備的是養(yǎng)身的參茶,  給皇四子備的則是添了蜂蜜的溫水。
    “母妃,  甜甜的。”
    阿眘念夏伺候下,  吃了口蜂蜜水,  甘甜的滋味在嘴里蔓延開,就開心的瞇了鳳眸。
    “但是一天不能喝太多,  否則要長蛀牙的。”
    文茵笑說著,  眸光不由朝他看去。
    這孩子是集了他們的優(yōu)點長的,  唇紅齒白,鮮眉亮眼,  粉雕玉琢的宛如個玉娃娃。
    此刻他穿著件紅色的對襟小褙子,  胎發(fā)編成小辮子攢在頭頂束住,  正用白嫩胖乎的手捏著窗花歪著腦袋看著。長長的睫毛扇了扇,  似在好奇觀察著那窗花是個什么形狀。
    “什么不能喝太多?”
    磁沉渾厚的嗓音自外間響起,  文茵就收了眸光聞聲望去,  厚厚的氈簾被人從外頭一揭,高大的男人就低頭進了內(nèi)寢。
    “父皇!”
    本來還在研究窗花的孩童鳳眸一亮,當(dāng)即搖晃的要站起來,胳膊就伸了過去。
    文茵就忙擱下花剪,熟稔的扶過了孩子。
    朱靖慣來冷硬的眉眼就柔了起來,幾步走近,雙臂一攬就將孩子舉了起來。
    “阿眘今個乖不乖?”
    “乖的。”
    阿眘忙不迭點頭,手心里攥著的物件巴巴給他看:“窗花。”
    朱靖還在仔細(xì)瞧,文茵就道:“攥半日了,誰也不讓碰,估計這個窗花大概是他最喜歡那個,就等著你下朝回來送你呢。”
    朱靖眼尾一挑,幾分愉悅又幾分不信的問阿眘:“給父皇的?”
    “嗯!”阿眘捧著窗花到他父皇眼前,“給。”
    朱靖的唇角止不住的上揚。
    “好兒子。”他笑著抱著孩子轉(zhuǎn)身坐在暖榻上,對著文茵道,“小小年紀(jì)就如此純孝,你給朕生了個好兒子。”
    文茵持著花剪研究著剪個新樣式,聞言眸也未抬:“小小年紀(jì)就懂得借花獻(xiàn)佛,不知是哪個教得好,還是像了誰?”
    朱靖笑了起來。
    “自是他母親教得好。是不是阿眘?”
    他撫著阿眘的腦袋笑問,阿眘見他父皇歡喜,也跟著咯咯笑起來。
    文茵睨他一眼,無奈搖頭失笑。
    朱靖愛極了她如今這般與他相處時的自在模樣,喜歡與她這般溫馨說著話,遂朝她的方向稍稍傾身,低眸看著案上剪的那些形狀各樣的窗花。
    “如何剪這般多?”
    “長樂宮這么多窗戶呢,自然要剪多些。還有你那勤政殿、養(yǎng)心殿,也得給備些。”
    “莫要勞累,讓宮人們幫忙剪也是一樣。”
    “自己親手剪的,更有寓意,更添喜氣。”
    文茵說話的時候就已經(jīng)剪完了手里的窗花,小心拎起來看了看形狀,就轉(zhuǎn)身往窗戶的方向比劃了下。
    “快來看看,可合適?”
    那是紅鯉報喜的圖案,鏤空的折剪細(xì)膩精巧,活靈活現(xiàn)。
    他看著那紅色喜慶的窗花,聲音都低了三分。
    “合適。甚好。”
    忍不住就抬眼將目光隨她而動,久久不愿移開。
    從前的她饒是笑著,可總是帶著幾分壓制的尖銳,可自打那日宮妃們離宮之后,她身上那股尖銳的利刺也好似在那日一并跟著去了。如今的她好似真正的平和下來,好似真的努力忘卻過往的種種不快,努力過好未來的日子。
    他很愿意見她這樣的轉(zhuǎn)變,愿意看她跟孩子親近,跟他閑話家常的說著溫馨話。
    他很歡喜如今這來之不易的溫馨日子,惟愿能長長久久方好。
    文茵又拿了個新的紅紙,低著眉眼淺笑:“看我作甚?”
    朱靖鼻間溢出輕笑,轉(zhuǎn)身換了個姿勢抱著阿眘。
    “這小子又重了。”
    “小孩子嘛,一天一個樣。”
    “阿眘沒有鬧你?”
    “倒也沒鬧騰,就是扯壞了不少窗花。”
    朱靖就不輕不重的拍了他屁股一下,“該打。”
    文茵又道:“記性還不好,昨個教的東西,今個就忘干凈。”
    提到這茬,換來朱靖搖頭失笑:“牙牙學(xué)語的年紀(jì),可不興那拔苗助長,待到三歲啟蒙也不晚。再說咱家阿眘甚是聰慧,可不興你這般講他。”
    文茵睇他一眼,“等你上朝后,非得叫他幾聲小笨蛋。”
    朱靖一滯,就扶額笑起來。
    窗外寒雪鋪天蓋地,窗內(nèi)暖意融融,溫馨闔樂。
    元平二十年,宮里在片和樂聲度過。
    雖是比之往年少些熱鬧,可新年宴時,交泰殿里那高高座椅上那位圣上滿面春光,那慣來冷峻面上的笑容分明是打心底深處而出,藏都藏不住。
    轉(zhuǎn)過年的一日,文茵讓念夏去將偏殿的于嬤嬤給請來。
    于嬤嬤聽見娘娘終于愿意召見自己,激動的不能自己。
    要不是念夏在旁扶著,她幾乎是要拔足疾奔著趕來,待踏足正殿那剎,更是渾身發(fā)顫,雙足禁不住的加快,顫巍的三步并作兩步急急往內(nèi)殿方向奔去。
    “娘娘!”
    揭簾的那剎她迫不及待的發(fā)出喚聲,布滿紋路的嘴唇急遽的哆嗦著,焦灼的目光幾乎瞬間就落在了暖榻上倚著的女子身上。
    “嬤嬤快來。”文茵笑著招手,只是目光在落在于嬤嬤那花白了大半的頭發(fā)時,不僅埋怨道:“嬤嬤肯定沒聽我的話,好好用飯養(yǎng)身。”
    于嬤嬤扶著門框站那,嘴唇張了又合。
    她錯愕而怔然的看著對面那從小看到大的女子。
    一年多了,對面的人好像沒變,又好像變了。
    只見她的娘娘穿著溫潤如水的月藍(lán)色宮裝,低挽著烏發(fā)斜插桃花簪,膝上搭著一件月白色綢緞里衣,是成年男子樣式的。娘娘手里還持著針線,玉容上似嗔還怒,見她過來眼眸中有依賴,亦有微嗔。
    變了,變了。
    于嬤嬤怔怔呆呆的,她的記憶還停留在那日里娘娘那火焰般要焚人焚己的模樣。那些時日的娘娘,熱烈明媚好似火焰,可那壓抑的沖天的怨氣,又如何能完全不露端倪。
    那時候她都常常心驚肉跳的想,娘娘那戾氣連她都瞞不住,如何能瞞住圣上那雙犀利的雙眼?
    可如今,那些火焰都統(tǒng)統(tǒng)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如潺潺溪流般的溫潤。
    仿佛,沒經(jīng)歷那痛徹心扉的惡事。
    仿佛,徹徹底底的看開了。
    若是知道于嬤嬤心中所想,文茵也許會道一句,她是看開了,那是萬事皆歸于寂,即將塵埃落定的看開與平靜。
    “進來啊嬤嬤,過來咱們娘倆好好說說話。”
    于嬤嬤仿佛大夢初醒般動著雙腿,幾分趔趄的過去。
    文茵朝榻里讓了讓,拍拍暖榻示意她坐過來。
    “這一年來我日想夜想,可娘娘就是遲遲不肯見我,我這心里頭……”于嬤嬤剛一坐下,話一出口,老淚就流了下來。
    文茵掏出帕子仔細(xì)給她擦淚。
    “人就好好在這,有什么好看的。再看,還能變成朵花不成?”文茵嗔道,眸光落到她花白的發(fā)上,輕嘆,“嬤嬤要注意飲食、睡眠,您歲數(shù)上來了,萬萬不可輕忽。”
    于嬤嬤的手就抖了下。
    娘娘她……哪怕對著她哭兩聲,她都會稍稍覺得心里安穩(wěn)些。可,卻是這般溫柔平和、仿佛歲月從來靜好的模樣。
    從娘娘臉上,已然再見不到從前的任何怨憤,悲怒,好似那些情緒一概都消失了。偏偏這副模樣最讓她心慌。
    “娘娘……茵姐兒!”她猛地握住文茵的手,不住的抖,“萬萬,要好好的。”
    文茵反手握住她的,柔聲解釋了番:“嬤嬤莫擔(dān)心,之前是我身子骨不爭氣生了場病,方消瘦了些。養(yǎng)養(yǎng)就好了。”
    于嬤嬤的目光一直流連在文茵臉上、眉眼上,嘴唇一直在抖,她想說什么,可又說不出什么。
    娘娘是真的放下了嗎?是真的被圣上打動,要與其好生過日子了嗎?
    她寧愿盼著是這樣,可是……她如何能信啊?
    她從小養(yǎng)大的姑娘,如何不知經(jīng)過那事過后,已然是恨毒了那人,人生豈會再有釋懷二字。
    城墻根積雪漸融時,天也隨之一日日暖和起來。
    過了陽春三月、杏熟四月、糶新谷的五月,一晃來到了元平二十年六月。
    今年皇四子的滿歲宴依然熱鬧,交泰殿、太和殿里坐滿了百官朝臣與皇親國戚。
    雖說對于文茵,這些權(quán)貴們一直有為此,可對于這位口齒清晰的表達(dá)感謝的未來儲君,他們是萬分滿意的。
    今年的滿歲宴,圣上大抵是高興所以一直陪宴到散場,直接導(dǎo)致人喝高了。夜半時分,散場后的宮里頭都靜了下來,他也不用人扶,微微踉蹌著步伐走去了長樂宮。
    長樂宮這個時間都落鎖了,他敲開大門時,榻間的女子看他的不滿都要凝出實質(zhì),就連接下來給他擦臉時都帶出些嫌棄來。
    他被她擦臉的報復(fù)性力道給痛的皺了下臉。
    “看你今后還敢不敢喝高了往我這里來。”
    “自是還要來的。”
    他仰著臉任她施為,尾音略略上揚的回道,喝醉了的他難得失了幾分沉穩(wěn),多了些放肆恣意。
    夜間,他擁著她低喃道:“再過一年阿眘三歲,可以取大名了,屆時咱一塊給他取個寓意深刻的名字。”
    “嗯。”
    聽到她答復(fù),他安心閉了眸。
    滿室馨香,他的夢里皆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