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局
瑩雪般的長發(fā)滑過郁秋的手背,可郁秋無心掛懷,清亮的雙眼著魔般注視著池雪燼的嘴唇,似乎想從對方那薄紅色的唇里聽到自己想要的字眼。
“沒有?!崩涞膬勺譄o比明了地鉆進(jìn)郁秋的耳廓內(nèi),直言否認(rèn)的聲音讓青年身形微微一顫。
也許是他的威懾和妥協(xié)落在池雪燼眼里不足為懼,亦或者對方本身性情冷然,這點兒威脅和逼迫對他而言根本不算什么,以至于面前這位神官即便落魄地折在他手里,也沒失去一點該有的風(fēng)度向郁秋搖尾乞憐,反而還能堅定地堅守自我。
很不錯。
典型的軟硬不吃。
郁秋松開嚙咬住池雪燼脖頸的牙齒,對于眼下的現(xiàn)狀有一種恍然的無可奈何,他垂下淺茸濃密的睫毛,小扇狀的陰影落在郁秋的眼瞼處,讓他本就帶有郁色的神態(tài)更顯一份可憐的寡合落寞。
“你說的沒錯,我這種人,最是狡猾了·····”郁秋忽地從池雪燼身上爬下來,先前誘騙的語氣也收斂起來,滿是疲憊地癱坐在地上,“可是大人,您不知道,從一開始我也不是這樣的。”
郁秋換了一個閑適的姿勢坐在池雪燼身旁,肩膀抵著肩膀,宛如朋友聊天一般,“我小的時候,從我有印象起,我就住養(yǎng)在一群孤兒的院子里,每天準(zhǔn)時學(xué)習(xí),用小碗定點拿著自己的一點食物;討好,勤快,那個時候比起同齡人我就已經(jīng)學(xué)會如何看別人的臉色了·····”
“后來一場大火,將整個院子都燒著了,我現(xiàn)在仍舊記得當(dāng)時的情景,火焰似猛獸般吞噬著一切,血光沖天——”
說到這里郁秋覺得腳底手心寒氣四溢,他不免用自己的肩膀蹭了蹭池雪燼的,雪白小巧的下巴露出乖巧的弧度來,“那時正是半夜,大家都睡著了,而我不知道為什么就最先醒了過來。那時我醒得最快,將老師最先喊醒的也是我,可結(jié)果呢?”
郁秋抬頭注視著池雪燼,在對方不為所動的目光下緩緩撩開額前的黑發(fā),細(xì)膩光滑的額頭上烙下明顯是火舌留下的瘢痕。
他秀麗的面容配合著這道丑陋的痕跡顯露出一絲猙獰,少頃又煙消云散了,只是用極低的語氣說,“你知道這是怎么來的嗎?在我和另外一個孩子當(dāng)中,她居然選了別人??墒撬?,如果不是我,說不定她早就被烈火活活給燒死了?!?br />
拋棄這個字眼仿佛天生就該郁秋受著,那場火就應(yīng)該把他給燒沒了,他在學(xué)校就應(yīng)該遭受到他人的排斥和辱罵。
郁秋垂下眼眸望著池雪燼被繩索緊捆住的雙手,捧起來用臉頰蹭了蹭,聲調(diào)頹敗,“大人,綁您非我所愿,只是我這種人,沒人會喜歡的,所以采取的法子也就激烈了些,望您不要生氣?!?br />
他乖軟的動作和神態(tài)又像一只剛被馴服的幼獸,收起了鋒銳的犬齒,將經(jīng)年累月所遭受的委屈一并朝人吐了出來。
可前提是池雪燼那雙手沒有被郁秋緊緊捆綁的情況下。
“你所言所語,有一句是真的嗎?”
他的聲音仿佛剛墜下的雪粒,順著郁秋的喉管下滑,便融化成一灘冷水,讓郁秋接下來的動作瞬間停滯。
“哈?!?br />
再次抬眼時青年臉上的苦悶和頹色便消散干凈,他用一種贊嘆的語調(diào)與池雪燼對視:“真是什么都瞞不過您啊?!?br />
郁秋面容流露出的狡詐和欺騙猶若實質(zhì),仿佛一塊浸滿惡意的海綿。
“不過有一句話倒是真的呀?!彼麧M不在意地笑著,重新?lián)炱鹑又烈慌缘牡?,銀刃冷利抵在池雪燼的脖上,”比如那句——我仰慕您呀——”
這些惡劣的特性以往分明是池雪燼極其厭惡并且深惡痛絕的,可此時落在眼前這張并不出眾的臉上,卻又意外地活靈活現(xiàn)多姿多彩,與他身上散發(fā)的那股迷人的氣息一樣,格外勾人。
一如方才從青年桃紅的唇瓣吐出的言語。
—
可惡可惡可惡可惡可惡可惡可惡可惡可惡。
郁秋下山時的臉色很是復(fù)雜,一方面是因為對于池雪燼的無可奈何而焦頭爛額,恨不得真將他千刀萬剮給解決干凈了??烧鎸⒌蹲哟猎诔匮a胸口時,刀尖反而優(yōu)柔寡斷遲遲沒有下來,這可真是難辦。
一想到等會兒回吊腳樓拿東西時,勢必會遭受那些難聽的冷言冷語,郁秋心情便更差了。
果然不出所料,他一腳踏上臺階,便聽到溫苗和幾個寨里的青年人在聊天,其中一個青年正手里剝著橘子,細(xì)致入微地扯掉上面的白絲,放在溫苗的手中。
也許是元氣大傷,溫苗的臉色不如以往富有活力,兩頰虛弱泛白,明顯透著大病初愈的癥狀。
“你不用、擔(dān)心?!鼻嗄陮孛绮倬氈豢谏璧臐h語,微笑露齒:“我們的神官將他醫(yī)治好后,便會將他完好無損地、歸還,我們的神官,很厲害的?!?br />
哈。
郁秋悄聲躲在無人察覺的門外,無不惡意地想,你們口中厲害又不可被褻瀆的神官此時早就栽在我的手里,蠢貨,竟然一個二個都毫無察覺,真是笨死了。
他心里腹誹著,卻又不想和溫苗在此時碰面,以免到時候大張旗鼓鬧得人盡皆知,被傅又馳知道就不好了。
郁秋腦海里不禁浮現(xiàn)出那張可恨的臉,秀氣的眉尖皺得死死的。
于是他在外面匿身躲了許久,直到趁著溫苗他們進(jìn)房的空隙,郁秋這才敏捷地溜進(jìn)房間,靜悄悄地關(guān)上門迅速收拾自己的背包。
苗疆的衣服他穿不慣,更別提池雪燼身上那套看著就極其復(fù)雜的服飾,圈圈纏繞的純銀掛飾更是會咯得郁秋不舒服。
他將自己的衣服打包好就走,一點都不愿在這里多待,更何況還時刻擔(dān)心著神殿里被困住的神官會不會找到辦法溜走,早知道就應(yīng)該直接將他打暈了,以免多生事端。
郁秋將背包的拉鏈合上,滿腦子都在盤算著接下來該用什么法子逼迫池雪燼就范,軟硬不吃的東西就是麻煩,也就是仗著自己有所顧忌才敢這樣放肆。
他低著頭的姿勢絲毫沒有注意到頭頂上的濃黑陰影愈加增大,正當(dāng)他拎著包將要轉(zhuǎn)身時,有人伸出修長的手指不輕不重地按在郁秋的后頸上,簡單說出戲謔的兩個字:“躲我?”
郁秋一回頭,傅又馳那張噙著令人不適的笑再一次出現(xiàn)在他眼前,長眉入鬢,鼻梁高挺,也算是一張在人群里脫穎而出的面容。
可偏偏,這張還算俊朗的皮囊里包藏著極其惡劣的性格,對方無聲無息蛇一樣出現(xiàn)在自己面前,鬼魅似的姿態(tài)讓郁秋裸露在外的脖頸上起了一層細(xì)小的雞皮疙瘩。
“別隨便碰我!”他一掌揮開傅又馳的手,揣著自己的背包謹(jǐn)慎地后退兩步。
好煩,明明都想盡辦法避開了,怎么還是躲不掉。
傅又馳倒是不介意郁秋對自己的反感和厭惡,在他眼里喜歡和厭惡都是相等的,并沒有什么大致不同,只是這種得到好處就翻臉不認(rèn)人的氣勢,簡直分毫未曾收斂。
他仗著體格優(yōu)勢將郁秋堵在自己的掌控范圍內(nèi),樂不可支地說:“還記得前天,是誰死皮賴臉地求我,給出大把的條件非得逼我跟他做交易呢?”
他的話調(diào)侃之中蘊著犀利,刺得郁秋直牙牙癢,腦海里不自覺浮出當(dāng)日的慘樣,一遍又一遍地提醒自己,慘烈的狀況下竟然沒一個人愿意給予幫助。
那時他心一狠將腳骨的地方砸得稀巴爛,郁秋的力氣并不大,堅硬的石塊即使被舉得再高,砸下來的時候與郁秋所想的場景稍微有些偏頗,他明明疼得要死,可腳腕處只是產(chǎn)生青紫一片的腫,就連一點血色都沒有滲透出來。
可郁秋額前柔軟的黑發(fā)都被冷汗浸濕,緊緊地貼在腦門上,當(dāng)他再次搬起那塊壘石時,手指都是無力地抖動著,郁秋一不做二不休地閉上了眼睛——
那時他費勁地爬到顯眼處,想著過路的寨人至少不會對此視而不見,畢竟他都已經(jīng)那樣悲慘了,腿腕的傷口將褲管洇成一片深色,白襪上全是濃稠刺目的血色,就連爬過的地方也全部一一留下血珠,猶若郁秋胸口偷藏的串珠那般漂亮又鮮艷。
可是每一個走過的人,或皺眉,或厭惡,或得意,或可憐,卻偏偏沒有朝郁秋伸出一雙手,就連一根手指頭都沒有。
直到傅又馳頂著那張生厭的臉,持著在學(xué)校時端著的風(fēng)度和微笑再次出現(xiàn)在郁秋眼前時,那種奇異的感覺類似長有毛刺的蟲類爬進(jìn)郁秋的血管,讓他一陣雞皮疙瘩。
他忍下所有的惡心,朝著這根懸浮在溺水上的繩索抻了過去,即便他并不知道另一端牽著的究竟是什么丑陋可恨的物種。
然而——
傅又馳笑著拒絕了郁秋求助的手,他又恢復(fù)那種從容的姿態(tài),看著因為疼痛而面目扭曲滿地打滾的郁秋,心不在焉地說:“你還記得不久前你剛對我說過什么嗎?”
“你說,有些當(dāng),上過一次就夠了?!备涤竹Y重復(fù)了一遍郁秋先前的口吻,繼而好整以暇地審視他,就像是逗弄一件稱手的玩具,好奇地觀察著他的每一個反應(yīng),“來往的每一個人都不肯救你,明明就是一件隨手順便的事情,卻偏偏想讓你在這兒自生自滅,你說這到底是他們太過于心狠歹毒,還是——”
“因為你活該呀。”最后幾個字明明從他口中輕飄飄地飛出來,卻砸在郁秋身上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審時度勢這個詞,是郁秋與生俱來的天賦,即便眼前傅又馳口口聲聲說著冷嘲的話,就像是特地觀摩他是怎樣受辱一樣,可郁秋知道,傅又馳的目的并不止這個。
郁秋瀕臨之際,全身爆發(fā)出一股劇烈的力量,手指作爪似的拽住傅又馳的衣角,“幫幫我,求····求你了,幫幫我·····讓我付出什么都可以的,什么代價都可以的,這一次,好不好?”
就這一次了。
絕對不會再有下一次任人欺負(fù)的機(jī)會了。
郁秋的回答很令傅又馳滿意,他臉上的笑容逐漸增大,就當(dāng)郁秋以為自己能夠得逞時,他臉上也不由自主露出討人歡心的笑,可少頃這抹討好的笑便僵硬凝固在郁秋嘴角。
傅又馳一根根掰開郁秋的手指,從口袋里掏出巾帕擦拭著指腹上碰到的血跡,心思縝密地告訴郁秋:“有些當(dāng),上過一次就夠了?!?br />
郁秋忽地崩潰嗆出聲來,他兩只手更甚鷹爪牢牢拷住傅又馳的褲管,“那您究竟想讓我怎么做?究竟想讓我怎么做!我都聽你的!幫幫我!我事成之后什么條件都答應(yīng)你!什么都答應(yīng)你!這樣還不行嗎!”
他那個時候多半是將好處全然放在以后,就像先前他懇求傅又馳將他一同帶來時那樣,先得到自己的利益,嘗到所有的甜頭后就一腳踢開。
郁秋一直便是這樣想的。
可他沒想到這次傅又馳完完全全地看穿了他,并且懶散地告訴郁秋,“答應(yīng)你也不是不可以,只不過——”
“這一次,你要先付出代價?!?br />
—
郁秋舌尖猛然一痛,等他反應(yīng)過來時才發(fā)現(xiàn)牙齒不慎咬破了舌頭,血腥氣從舌尖微妙地傳來,讓郁秋打斷了所有的回憶。
佇立在自己面前的傅又馳無異于洪水猛獸,在郁秋孤立無援的狀態(tài)下完全能一口將他吞噬干凈,連骨頭渣都不剩。
“又想賴賬?”傅又馳腳尖輕微點地,挑著眉望向他。
郁秋用一雙滿是盛怒的眼眸瞪了回去,字里行間全是冰冷的霜,“我已經(jīng)付過代價了。”
“是嗎?”傅又馳佯裝抬頭回想,倏爾朝郁秋溫爾一笑,“我怎么一點都記不清了?!?br />
“閉嘴!”郁秋簡直對他這副模樣厭惡透頂,手里隨便抓了一個物件就朝他砸了過去,只可惜他準(zhǔn)頭不好,傅又馳歪了一下腦袋便躲了過去。
“閉嘴,住嘴,閉口,除了這些話你還會說什么呢?”傅又馳像是在圍觀家中豢養(yǎng)的寵物發(fā)脾氣一樣,十分具有捕獵者的耐心和惡趣味。
“哦——”傅又馳裝模作樣地學(xué)著郁秋的語調(diào),“還有一句,比如說你可真令我感到惡心,翻來覆去的幾個字,沒有一點新意?!?br />
他話音里面藏著的譏諷意味盛濃,讓郁秋瘦癯的一張小臉青白交錯,傅又馳倒也不想真將郁秋惹急了,少頃又換上一張帶笑的臉,“知道你怕我,故意躲著我,好了,不惹你生氣了,幾天未見,陪我喝杯酒總可以吧?”
說著傅又馳便拿出兩瓶明顯是當(dāng)?shù)卣襻勗斓奶鹁疲瑵M滿當(dāng)當(dāng)?shù)胤旁谧郎?,做足了一副請君入甕的姿態(tài)。
可郁秋在這事上面也并不蠢笨,里面分明是摻和了點不對勁的藥物,就等著他傻傻地上當(dāng)。
兩人僵持不下的狀態(tài)下,傅又馳卻是絲毫不急,只見他悠閑自得地坐在這間逼仄的空間,緩緩給自己倒了一杯放入口中品嘗。
“真的一口也不嘗一下嗎?”傅又馳詢問。
郁秋冷冷回視一眼,一個字都不愿再說,怒氣騰騰上升將他氣得腦袋犯昏,就當(dāng)郁秋以為自己只是簡單的低血糖時,他卻感覺到一陣口干舌燥,煩躁的熱氣從不可言說的隱秘處飛速蔓延,讓他神經(jīng)末梢險些產(chǎn)生一陣煙花炸裂開來的快.感。
不對。
這分明就是中藥的表現(xiàn)。
郁秋額頭青筋突突直跳,只覺得視線都恍然變得模糊不清,傅又馳落在自己的眼里都出現(xiàn)了重影。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傅又馳將盛著酒液的瓷杯放下,指腹從里面沾染些許酒液后踱步走上前,用一種溫潤君子的做派緩緩說道,“我剛才就已經(jīng)十分明確地提醒過你,是你自己敬謝不敏?!?br />
他一邊說著話,一邊強(qiáng)勢地將那根覆著一層薄薄水光的拇指抵在郁秋的唇邊,順溜地撬開他的牙關(guān)抵了進(jìn)去。
香醇的酒液充斥整個口腔,讓郁秋有幾秒罕見的清醒,耳邊零零星星沉著傅又馳的聲音。
他徐徐講述著自己是如何在房間四周點燃一種無味的燃香,說是寨民常常在開山捕獵時會在四周設(shè)下陷阱,為了防止兇殘的獸類掙脫捕網(wǎng),他們嘗嘗會在陷阱周圍放上這種香藥。
“而我呢,又適當(dāng)?shù)卦诶锩嫣砑恿艘稽c別的東西。你看你,總是待人警惕性太強(qiáng),蠢笨有余,聰明不足,便會顯得十分可笑。”傅又馳手指玩弄著郁秋溫?zé)岬目谏?,晶瑩的涎水從青年無法完全閉闔的嘴唇流了下來。
傅又馳噙著笑引以自得地評價一句:“你這種人做不成優(yōu)秀的捕獵手,只能成為一名合格的獵物。”
這是一種比屈辱更加屈辱的絕望,郁秋隱約知道后面會發(fā)生什么,無以復(fù)加的惡心感瞬間喉管直往上涌,讓郁秋本就空癟的胃袋痙攣,更是產(chǎn)生一陣又一陣反胃的嘔吐感。
太惡心了。
一想到可能會和傅又馳發(fā)生什么就實在是太惡心了。
無力、沉重、絕望讓郁秋本就難受至極,更讓郁秋痛苦且保守折磨得是身體內(nèi)的火苗一簇又一簇熊熊燃燒起來。
“去死啊——”他滿口污言穢語的罵著,“雜種——”
傅又馳掀起他襯衫的手指一頓,笑意淺淡些,手指冷硬地掐著郁秋的脖頸,五指一點一滴收斂,仿佛捏在手心的只是一個低賤的螻蟻。
氧氣逐漸從郁秋的胸腔脫離,他臉色漲紅發(fā)紫,眼睛充血泛紅,正當(dāng)郁秋以為自己在劫難逃之際,一條通體碧綠的小蛇不知何時從窗沿滑進(jìn),豎立的兩瞳冰冷無比,正吐著蛇信子緩緩行至傅又馳身旁張開全黑的口咬了下去。
“咳、咳、咳······”郁秋軟倒在地,像擱淺在岸上倒翻著肚皮的海魚張著腮大口大口地呼吸新鮮空氣,他根本來不及留意傅又馳,就連地上的背包都忘記拿,費勁咳嗽著倉惶地逃走了。
—
彎月如霜,銀光似河。
池雪燼仰頭望著,神情淡漠,恍如并不因眼前的困境而惱怒。銀發(fā)雪白從他鬢邊墜下幾縷,襯得他膚色冷白恰如不可被褻瀆的天官。
絮亂虛浮的腳步聲重重砸在回廊里,門猛地被人急促推開,郁秋身形不穩(wěn)地闖了進(jìn)來。他剛一踏過門檻,就步履虛浮地一頭栽了下去,一聲怪聲怪調(diào)從他嫣色的唇瓣里呼了出來。
青年半撐著,在光線并不明亮的空間里來回逡視,他兩眼渙散,臉呈現(xiàn)出一種漿果色的美感,就連額頭上那道破碎的疤痕也將他襯托出幾分綺麗之色。
頃刻間他便找到自己想要的東西,亦或是·····人。
郁秋吃力地從地上爬了起來,步步踉蹌地來至池雪燼身旁,緊接著便再也承受不住軟癱在他邊上。
池雪燼是冷的,而自己是熱的;池雪燼是干凈的,而自己是臟的;池雪燼是白的,而自己是黑的。
黑心黑肺,配他正好。
他努力抬起清澈的眼,落在池雪燼眼里卻是一副極盡挑逗的姿態(tài),熱氣滾燙地呵在他的手背上,像是把手給熨著了似的。
“幫我?!庇羟镆路鑱y且有皺褶,顯然是在回來的過程中被自己胡亂折騰留下的,可他筆直地與池雪燼對視,來回不停地重復(fù)著一個詞語,“幫我·····”
池雪燼冷靜自持地看向他,將自己被繩索緊緊勒著的雙手展示在郁秋眼前,“我這樣的一雙手,如何幫你?!?br />
這樣婉拒的措辭當(dāng)真符合池雪燼的身份了。
興許是郁秋腦袋沉得厲害,亦或是他當(dāng)真被對方的話語誘惑住了,迷離放空的眼漸漸落在那根繩索上來。他費力地伸出手,想將這圈圈纏繞的鬼東西給解開,無奈力不從心,弄了半天都無法解開后讓郁秋越發(fā)焦躁。
□□焚燒著身體的每一寸每一毫,他拼命地扯襯衫上系著紐扣,暴力極致地想將這層皮給脫下來。
郁秋整個人近乎快要俯在池雪燼懷里,他自己身上的衣服沒扯掉,就毛手毛腳去拽對方身上的衣服。
腰帶,銀墜,鈴鐺,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被青年折騰得亂七八糟。
“折辱神官,囚禁于此,你當(dāng)真以為我不忍——”殺了你嗎?
毫無溫度的話戛然而止,就像是中途被消音了一般。
池雪燼那雙比誰都會漂亮的桃花眼起了一層淺冷的霜,凍得人徹骨的寒,而那目光的源頭是青年背后不慎裸露出來的一片意亂情迷的刺青。
蛇盤踞于花骨朵枝頭,長有荊棘的花莖纏繞著毒蛇,花助蛇勢,蛇襯花艷。
而這面淫.亂的刺青旁正粗糙地刻著幾個字,新鮮的,傷痂并未好全,還透著一點附有情欲的血色。
這明顯是屬于另一個男人的手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