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入
“轟隆——”
雷鳴驟響,雪亮閃電將茂密樹叢撕開一道大口。
烏云陰沉低垂,顯然是暴雨如注的前兆,郁秋前胸近乎匍匐在地面上四處狼狽地逃竄著。
赤.裸白皙的雙腳遍布殷紅污泥,仔細一瞧,赫然發(fā)現(xiàn)他右腳的腳心上赫然釘如一根手指長短的骨釘,正汩汩不斷地淌著血。
他疼得慘白如紙,嘴唇毫無血色,褐色的瞳仁里滿是驚懼和惶恐,時不時地回頭張望著,宛若后面跟著一群張牙舞爪的洪水猛獸。
雨終于墜了下來,冰涼的雨絲滴落在郁秋那張再也不見昔日靈動倨傲的臉上。
他冷得渾身徹骨,總覺得自己仍未從那所囚籠里逃出來,被人窺探戲弄的眼神依舊放肆停留在他臉上。
那種直勾勾又古怪的目光讓郁秋打了一個冷顫,他忙不迭地朝著視線來源探去,簌然與一雙黝黑詭異的豎瞳對上。
五彩斑斕的毒蛇纏繞在光禿的枝干上,蛇腹鱗片收攏,腦袋微扁低垂倏地迅疾伸前對郁秋發(fā)出惡意十足的攻擊,驟然將郁秋嚇得三魂失了七魄,腳一滑便直直地摔在泥土面上。
等將本就驚慌失措的郁秋恐嚇得抱頭鼠竄,神態(tài)模樣難堪到了極點后,那條漂亮艷麗的蛇又重新盤踞在枝椏上,懶散吐著蛇信子,戲謔又嘲弄地朝他迸發(fā)出威懾的嘶嘶聲,
郁秋伶仃的腳腕扭得十分厲害,青腫一片,讓本就難以行走的郁秋更是行動不便。
他猛地抬頭將全部的怒火和惡意瞪向那條毒蛇,面露猙獰摳起手邊上的泥土和石子轟地朝它使勁砸了過去,說話也格外毒辣:“畜生玩意!”
黑白分明的瞳仁里滿是扭曲的恨意與不甘,郁秋瞧著盤旋的毒蛇被他砸得血肉模糊,一絲得意和宣泄從他漂亮的臉上流露出來。
可是很快他略微勾起的笑容凝固在嘴邊,那陣清脆又熟悉得令人窒息的銀鈴聲在耳畔響起,隨著來人的步伐逐漸逼近,壓抑得讓郁秋喘不過氣來。
逃跑!快點爬起來!快點爬起來啊!
快點!?。?!
快點!?。?!
郁秋面色掙扎,光潔飽滿的額頭上因為痛苦而沁出汗來,手肘勉強地支撐在滿是爍石的地面上,艱難又努力地想要起身,就連手掌被尖銳的石頭磨破了都不曾察覺。
快!點!爬!起!來!快點!快點!
快——點———
直到一只冰涼的手輕輕地黏在郁秋裸露在外的后頸上,讓郁秋瞳孔驀地睜大逐漸失神,身體更是不斷哆嗦著,平白無故起了一陣小疙瘩。
“小秋?!眮砣舜烬X間喊出親密無間的稱呼。
冷白且毫無溫度的手指慢條斯理地扯開郁秋的后領,一片雪白的肌膚映在眼底,如若細看還能發(fā)現(xiàn)上面殘留著曖昧肆意的紅痕。
對方冰透的指腹反復摩挲著那塊淡去的痕跡,漆黑細密的眼睫低垂,漫不經心地開口,“似乎淡了些?!?br />
話音剛落,郁秋便感覺到對方的氣息完完全全地逼近了他,他甚至還來不及反抗,一陣尖銳的刺痛遽烈地從后脖襲來。
對方強勢地將他按在粗糙臟亂的地面上,沒有平日里清冷又高潔的神態(tài),仿佛在露天裸地隨處交·媾的欲獸一般,牙齒張合咬住那塊嫩肉不放,宛若咬破滲出血水來才肯罷休。
“疼·····”郁秋洇紅的眼尾泛著水光,顫栗抖動著回頭張望乞求,來人正從他脖頸間抬起頭來,露出一張綺麗又出眾的面容來。
對方彎唇輕笑著,伸出手指揩拭著郁秋臉上沾染的泥土,語氣略微寵溺,“才多久不見,小秋就將自己弄得這樣臟。”
郁秋想避開他的每一次觸碰,卻可憐地發(fā)現(xiàn)自己沒有一點力氣,只有任由對方將自己抱起來。
恐慌和害怕快要填滿他整具身體,郁秋突然爆發(fā)出臨死之前最后的掙扎,他緊拽著池雪燼的衣袖,“對不起·····我再也不敢了·····”
“不要這樣對我好不好·····我真的再也不敢了····求求你放了我吧·····”語調更是低靡婉轉,透著一股子求饒勁。
池雪燼低下頭來,用舌頭舔舐著郁秋滿是淚水的臉,目光詭秘而又迷戀。
小騙子慣會撒謊了。
他將腦袋湊在郁秋耳邊,鼻尖翕動,品嘗他因為恐懼而更加濃郁的香氣,對郁秋的話卻是置若未聞地說道:“你身上還是這樣的香?!?br />
而在這一刻,郁秋緊攥住池雪燼的手墜了下來,因為他知道無論如何他都逃離不了。
從他踏進這個地方起,他就一腳栽進了陷阱里。
—
“砰——”
泥濘濕滑且布滿青苔的地面上,郁秋腳一坡便狠狠地摔在泥面上,鼻子瞬間被渾濁的泥水堵個水泄不通,濕冷的土腥氣頓時順著鼻腔一管子吸了進來,讓他咳嗽得滿臉漲紅險些窒息,鼻涕眼淚更是涂滿了整張臉。
“你到底行不行呀?我們都跟你兜了一大圈?!?br />
溫苗火氣橫眉朝著正在勘察著地圖的瞿楓發(fā)著脾氣,冷著臉犟在原地不肯挪動一步。
可瞿楓倒是一點都沒生氣,只覺得溫苗就連發(fā)脾氣的聲音都是極好聽的,不耐煩的腔調被軟糯的嗓音沖散大半,最后落到耳廓里跟撒嬌似的。
他不僅沒有生氣,瞧著溫苗那張動怒泛紅的臉反而覺得分外可愛,更是好聲好氣地哄著,說他身體本就孱弱可別氣壞了身子,還故意說了幾句捧哏的話逗他發(fā)笑。
咯咯的笑聲傳到郁秋耳里,讓他本就咳嗽不停的喉嚨、胸腔更是倍感窒息。
水珠順著打濕成縷的發(fā)梢墜在眼睛里,蟄得他一陣發(fā)癢難受,便用手指拼命得揉著仿佛要將那顆眼珠給剜掉似的。
“郁秋,你還好嗎?”不遠處正反復搜尋著手機信號的傅又馳似乎注意到后面的情況,百忙之中回過頭來問了句。
郁秋嘴唇稍微抿緊了些沒說話,從口袋里掏出紙巾將濕漉漉的臉頰揩干凈,他擦得極為細致,先是下頜,后是兩頰,再是鼻梁,可搭在額頭上浸濕成幾綹的劉海卻是不管不顧。
“真沒禮貌?!宾臈饕娝z毫不回話,冷不丁地說了句冒涼氣的話。
傅又馳溫和一笑表示并不在意,向來看人溫潤的眼睛并不刻意地在郁秋白皙的臉頰上停留著,僅僅是端視了兩秒,便讓溫苗微微瞇起了眼睛。
他瞧見郁秋衣服領口的地方洇濕一片,忙不迭地拿出紙巾來,關心備至擦著他脖頸沾到的泥點。
溫苗動作靈敏又迅捷,郁秋手腳僵硬還沒來得及拉開兩人的距離,他的手便徑直來到他臉上,溫柔地用紙巾瀝干了他濕漉漉的劉海。
黑發(fā)撩至兩邊,無意間展露出左額火燒火燎留下的瘢痕,丑陋似蛇,貫穿了大半個額頭和眼梢。
平時稍微用劉海擋著還好,現(xiàn)在一被掀開,整張還算清秀的面容便被破壞了大半,只覺得可怖又難看。
郁秋平時最忌諱臉上的疤痕,就連洗漱時都會刻意回避鏡子,更別提此時被溫苗毫無顧慮地掀開。
他臉色陡然變幻,近乎是出于本能反應將面前的手遽烈甩開了。
他力道很大,溫苗凈白的手背上清晰地落下一個突兀的紅痕,他從小到大都被長輩和同齡人慣著,沒有受過一點責罵和體罰,現(xiàn)在被郁秋冷不丁地這樣一對待,不禁難受得紅了眼。
瞿楓見狀對郁秋更是厭惡,眉毛緊擠攏在一塊,憎惡恍若要在他臉上化為實質。
可溫苗始終都拽著他,瞿楓憤懣不平,最后只是冷嘲熱諷地呵出一句:“小丑八怪,再怎么擋也還是小丑八怪?!?br />
他說完像護犢似的拉著溫苗走遠了些,嘴上仍不停地低聲咒罵:“好心沒好報,如果不是你當時不計前嫌,我是絕對不會同意他這種人跟我們一起考察風俗項目,他也就挑著你好說話,不然怎么不去別的組,非得求著來我們這組?!?br />
可能是注意到溫苗的神色漫不在意,于是瞿楓話鋒一轉,“你現(xiàn)在好點了嗎?手還疼嗎?”
溫苗含笑地點了點頭,眼神無意間朝傅又馳斜了一眼,發(fā)現(xiàn)他的目光再也沒有向先前那般停駐在郁秋身上,嘴唇微不可察地勾起一個小弧度。
也是,他怎么會產生那樣荒誕的想法,竟然覺得像傅又馳這樣的天子驕子會關注那樣的人。
畢竟當時的情況太匪夷所思了,向來與郁秋沒有什么交集的傅又馳,居然會同意郁秋加入他們小組,現(xiàn)在想想,可能對方就是單純的同情罷了,畢竟那樣又瘸又丑的人,怎么看都十分可憐。
耳畔依舊充斥著瞿楓噓寒問暖的聲音,溫苗黑潤的眼睛里晃過一絲明顯的得意,余光覷了一眼綴在身后就連行走都顯得略微吃力的人影,嘴角微彎,不聞不問地朝著前方走去。
而郁秋在后面跟隨得分外倉促和狼狽,泥土粘黏,道路崎嶇狹窄,再加上四周環(huán)境霧障重重,郁秋本就崴傷的腳踝就更是走得小心翼翼。
他努力地保持著隊形,不遠不近地跟隨在瞿楓他們的尾后,耳畔還能隱約聽到對方貶低取笑自己的話語,詞語刻薄得讓郁秋眉眼低斂著,那種不甘和憎恨正一點一滴地順著心尖悄無聲息地滋養(yǎng)著。
他不明白,同樣都是被丟棄的,為什么偏偏有人喜歡溫苗,卻又用看骯臟污泥的眼神無比厭惡他。
這種猶若苦刑般的折磨正緩慢凌遲著他,郁秋眼睛紅得快要滴出血水來,指甲快要將手掌心的嫩肉給挖掉。
不要緊,只要他能從這個地方找到自己想要的東西,他便再也不會被人忽視,受人平白無故地低賤了。
郁秋正反復安慰著自己,跛著腳往前走時,猝然間感受到一股強烈被人刺探的窺伺感,□□直白的目光近乎流轉他全身,讓郁秋僵直身軀頭皮更是炸裂到發(fā)麻。
他倏地抬起腦袋,蹙眉逡視著那道視線的來源,溫苗和瞿楓正在有說有笑地談著話,而傅又馳正在試圖和前來迎接他們的人打電話,根本無暇留意后面恍若透明的郁秋。
不是他們·····
郁秋焦躁地將嘴唇咬破了皮,正當他敏銳且疑慮地往四周探望時,那種詭秘且怪異的眼神又陡然消失了,仿佛剛才那一瞬只是郁秋疑慮過重的幻覺而已。
只是錯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