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二十四章 只能憑欄嘆息
齊王披甲散發(fā),這時(shí),難得晨曦透進(jìn)來(lái),照見(jiàn)了他,一夜之間似乎有些憔悴,面頰骨凹凸,但是神色還算平靜,只是似乎有點(diǎn)渴,舔了添有點(diǎn)干裂的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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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lái)些酒!”蘇子籍見(jiàn)了,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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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內(nèi)自然無(wú)所不有,迅速,宮女貢上銀壺金杯,又迅速退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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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王也根本不怕毒酒,自己倒了,咕嚕喝了,這才問(wè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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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倉(cāng)促之間發(fā)動(dòng),也許父皇知曉些,你怎么突然之間趕到這里,莫非,一切都在你預(yù)測(cè)內(nè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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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不清楚過(guò)程,但是反推復(fù)盤(pán),僅僅半夜之間,恰到好處空降,這本身就是最大問(wèn)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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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子籍頜首,卻沒(méi)有承認(rèn),只說(shuō):“這是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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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命么?”齊王用一種疲憊的聲音沉吟,透過(guò)描龍繪鳳藻井天窗,照在他身上的陽(yáng)光,似乎并不能給他帶來(lái)一絲一毫的溫暖,轉(zhuǎn)眼,他啞然失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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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天命,可仍是人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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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子宗,不想你竟然有如此謀略,父皇可謂數(shù)百年一出的皇帝,而你卻能玩弄父皇和我于股掌之間,就算是青史之上,也是聞所未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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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子籍眉頭微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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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dāng)年兄長(zhǎng),竟還有這一支兵甲托付給你,難怪,難怪。”齊王看著左右:“我勾結(jié)妖族,你秘入私兵,這一夜,也是精彩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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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不知,千秋之后,史書(shū)如何記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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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子籍抬眼看著,語(yǔ)氣平淡又溫和,隨意回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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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家以秉直為美,但既身在人間,安能抗拒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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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祖時(shí),就曾七易其稿,六次焚燒起居注……這歷代史書(shū),能有五六分可信,已經(jīng)不錯(cu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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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王不必?fù)?dān)憂(yōu),孤知道該怎么修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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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能修史,你不怕野史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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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王眸子清亮,甚至帶些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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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shí)和修史一樣。”蘇子籍來(lái)了興致:“借修書(shū)為名,盡收天下之書(shū),凡不合朕意,盡焚之,這是蠻夷辦法,但是仍舊有效,比受制于道德,結(jié)果滿(mǎn)是黑篇好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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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竟,一時(shí)評(píng)價(jià),魚(yú)龍混珠,但后世評(píng)價(jià),都得蓋棺論定,甚至有論有據(jù)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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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wú)依據(jù)的惡評(píng),長(zhǎng)久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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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留下對(duì)自己不利實(shí)據(jù),實(shí)不是明智之舉,不如焚書(sh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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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guò),朕有更好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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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原聞其詳?”齊王也來(lái)了興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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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上面的話(huà),朕要定論的,要定死——各方論據(jù),記載吻合,自然使后世信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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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如說(shuō)齊王你謀亂,皇帝不堪受辱自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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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史書(shū)記載,還會(huì)有各種各樣輔證——會(huì)有明里和朕關(guān)系不大的太監(jiān)、大臣、乃至當(dāng)事人,家書(shū),筆記,官檔等記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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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必刻意,刻意了,后世人不信,要都是隨手一筆,但后世真論證起來(lái),拼圖如此,必信這是事實(sh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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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反,對(duì)不利朕的,清理當(dāng)然清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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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除正史,卻會(huì)同樣有太監(jiān)、大臣、乃至當(dāng)事人,家書(shū),筆記,官檔等記載,阻擊野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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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是隨手一筆,但真論證起來(lái),必推論出野史的時(shí)間,事情,人物都完全對(duì)不上,是當(dāng)時(shí)政敵污蔑,釋放的民間丑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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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是研究,越是認(rèn)為朕清白無(wú)辜,光明正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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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中惡名,就委屈王叔,盡數(shù)承擔(dān)了。”蘇子籍平平淡淡的說(shuō),政治18級(jí),他只擔(dān)憂(yōu)不能得神器,得了,必天下無(wú)敵——哪怕敵人是人民或歷史,都無(wú)非反掌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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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是有名望的清正大臣不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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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殺之,制造證據(jù)鏈,證明他是權(quán)臣,惡閹,王叔之走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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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歷史踐踏他萬(wàn)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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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有民間遺漏,可孤證不立,史家論證,自然證據(jù)多,并且相互吻合者為正史,朕只要明白這點(diǎn),想給后世留什么歷史,就有什么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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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朕不敗亡,不失社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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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shuō)實(shí)際,齊王已生死志,但是聽(tīng)聞如此,仍舊震驚了,他眼睛直直盯著蘇子籍,突然之間爆發(fā)一陣大笑:“哈哈哈哈……如此之見(jiàn)識(shí),果然天命在你,孤是心服口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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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一個(gè)威福自用的明君圣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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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勝了,孤有個(gè)不情之請(qǐ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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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罪只在孤一人,旁人可能寬恕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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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逆者必死,三族本當(dāng)死,孤就流放,可以不牽連旁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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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蒙大恩。”齊王深深躬身一禮,回頭一看,似乎有些迷茫,有些恐懼,有些感慨:“是孤負(fù)了你們,希望泉下再見(jià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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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王再看蘇子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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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只有一子,能求為庶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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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叔的王妃和世子,廢為庶人!”蘇子籍微微頷首:“開(kāi)國(guó)之初,萬(wàn)事盡為子孫垂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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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我所言行,盡是后世起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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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室本不多,宜親親之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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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拿明朝,朱元璋誅殺功臣,可謂酷烈,但立太子就不疑,垂范后世,皇帝和太子之間,雖有波折,卻難得都是善始善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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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宗室,其生請(qǐng)名,其長(zhǎng)請(qǐng)婚,祿之終身,喪葬予費(fèi),親親之誼篤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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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怕有幾次藩王謀反,的確仍舊不損老朱家一片親親之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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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有修史之法,卻更愿意臨之堂堂正正之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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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國(guó),當(dāng)蒸蒸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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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君,當(dāng)善始善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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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親,當(dāng)親親之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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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懲罰免不了,不能開(kāi)后世謀亂而不罰之例,但衣食俸祿,你妻子當(dāng)可無(wú)憂(yōu),朕不會(huì)欺負(fù)寡婦孤子,并且你世子再有嫡子,卻與國(guó)法無(wú)罪,朕封之為侯,以為子孫垂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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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去見(jiàn)太祖和太宗,靜待欽命,子孫祭告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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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qǐng)皇帝賜劍。”齊王聽(tīng)了,卻肅然正容,行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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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子籍坦然受之,抽出佩劍,也不防備,就這樣遞過(gu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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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王欣然而笑,橫劍頸側(cè),又說(shu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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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見(jiàn)你聯(lián)系過(guò)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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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本心不想說(shuō),但怕你疏突,故不得不說(shuō)幾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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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shu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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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族固不可親,然梵道之流,也不可久居朝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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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說(shuō)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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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王合上眼睛,以指彈劍伴奏,口中低吟:“天街風(fēng)雨飄搖夜,嗟令窮困入淺灘,北辰入命原是夢(mèng),二十一載枉勞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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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年前,孤曾夢(mèng)見(jiàn)……有妖國(guó)立,孤飲馬南下,隔江而望,只能憑欄嘆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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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緩緩張開(kāi)眼,又透著點(diǎn)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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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想著,既夢(mèng)見(jiàn)了,孤當(dāng)能阻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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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到頭來(lái),果然還是夢(mèng)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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頓時(shí),橫劍用力一拉,血如泉涌,劍柄離手,重重磕在地面,發(fā)出清脆的哀鳴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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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王倒在地上,身體抽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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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泊流出,鮮紅的血液里,忽地有星星點(diǎn)點(diǎn)的光浮現(xiàn),如霧如幻,冉冉上升,巴掌大小,儼然星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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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子籍身上,忽地騰起黃色云氣,猶如沸騰一樣化出條幾乎化龍的黃蛟,興奮撲了上去,咬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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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zhuǎn)眼再看,一切都不復(fù)存在,仿若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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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耳畔卻有長(zhǎng)吟,幾十息不散,似極暢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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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子籍心中微動(dòng),但旋即恢復(fù),又仰面望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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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王……看來(lái)是秉著些天命,現(xiàn)在斷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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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此世,終于到最后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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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該去覲見(jiàn)皇后娘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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