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0 章 第 50 章
如果需要用一個詞來形容礦山這個小縣城,最合適的應(yīng)該是“憋屈”。它四面環(huán)山,地勢凹陷,又常年雨季,很多大小街道總是被雨水灌溉著,水洼也是經(jīng)久不散,往往快要干涸了,雨又來了。</br> 徐魯喜歡下雨,特別溺愛。</br> 那天真的深秋里一個特別普通的日子,就像相聚總有離別一樣,也以為大雨下過就會停。那場大雨真的是突如其來,卻一直未停。</br> 大雨沖刷著這座閉塞小城的巷道和房屋,路邊的樹很快就被吹歪了。大風肆掠起來毫不心慈手軟,矮小瘦弱的樹木瞬間就有可能被吹斷,砸在馬路牙子邊上,或者毀掉一輛剛經(jīng)過的小汽車。</br> 所謂天災(zāi)人禍,大概就是這個樣子。</br> 此時此刻的礦山縣已經(jīng)被洪水覆蓋,淹沒了郊區(qū)的小村莊和房屋,小城里的水已經(jīng)淹沒在膝蓋位置,水位還在不斷上升。</br> 徐魯坐在房頂上,看著面前的一片汪洋。</br> 這些房子只有屋頂還露出在水外,上頭也都坐著人。這地方距離縣城還有十五分鐘的距離,要等到營救機會并不容易。</br> 她坐的那個屋頂正好朝著礦山方向,雖然除了樹什么都看不見。整個人也被淋透了,頭發(fā)濕噠噠的貼在臉頰,看著雨水融入洪水里,聽到身邊一陣一陣哭聲,小孩的,婦女的,哭的讓人絕望。</br> 徐魯旁邊坐著一對母女,六七歲的女孩子躲在母親懷里,一聲也不吭。年輕的母親用身體擋著風雨,瘦弱不堪,卻有著驚人的力量,勇敢,強大。</br> 雨水模糊著眼前的視線,前邊的大樹上似乎還掛著一個人,可是風雨這么大,堅持不了多久就會被沖走了。</br> 這樣的畫面后來在她腦海里留存了很久,悲傷的,抹不去。</br> 她想起張曉丹拉著她的手,那一刻的眼神認真又誠懇:“你不能去山上找他,太危險了,去了又能怎么樣呢,他是保護你還是保護別人?”</br> 徐魯聽進去了,沒上山。她去了山下最近的那個村落,消防車如果經(jīng)過她一定會看見。可是路上就下起了大雨,還沒到山下路已經(jīng)淹到腳踝,她被這場洪流趕到了村子里。</br> 山下都已經(jīng)這樣了,她不敢想象山上什么樣子。別說礦山上發(fā)生爆炸,如果再有泥石流爆發(fā)的話,會慘不忍睹。</br> 她的手機被洪水沖走了,現(xiàn)在只能坐這干等。</br> 好像前途一點希望都沒有,昏沉的天,瓢潑的雨,泥水一點一點往上爬,視線所及都是被吹倒的樹木,屋頂,和她一樣等待救援的人。荒涼,破敗,慘烈。</br> 雨聲里,她聽見女孩問:“媽媽,會有人來救我們嗎?”</br> 那一聲堅定如鐵:“會的。”</br> 徐魯慢慢抬頭看了眼灰蒙蒙的天,雨水打在臉上,生疼生疼。她用雙手抹了把臉,眼睛瞬間又濕潤起來。</br> 她不知道他是死是活,現(xiàn)在如何。</br> 平生第一回真正弄明白了“聽天由命”這個詞,她除了那樣坐著,再也沒有其他法子了。她想如果能活下去,她一定不會孤獨的活。</br> 她直直的看著遠方,忽然想起小時候。</br> 她問江河:“爸,長大好嗎?”</br> 江河會說:“想聽真話?”</br> 她點點頭。</br> 江河揉了揉她的腦袋,說:“長大可沒有你想象的那么好,長大意味著從今往后你要自己面對這復(fù)雜世界,獨自處理很多焦頭難額的問題,還有一道又一道看似跨不過去的坎,笑也不能大聲笑了,眼淚只能往肚子里咽。”</br> “可是為什么那么多人想長大呢?”</br> 江河會笑笑說:“大概是小時候的煩惱也會像天一樣大。”</br> 后來她長大了,煩惱一個接著一個。愛情有了,煩惱一個接著一個。工作了,煩惱一個接著一個。再后來,她變成了斗戰(zhàn)佛,偶爾失敗,偶爾會贏。</br> 人生好像總是在面對著這些,順勢也好,逆境也罷,長大后真正快樂的日子似乎也少了,總覺得小時候希望的生活愈來愈遠。</br> 怎么會突然感慨這些?她不知道。</br> 雨勢漸漸的有變小的趨勢,可是水位還一直在升高。徐魯聽見小女孩對媽媽說爸爸會來救我們嗎?女人說會的。</br> 徐魯偏頭看了一眼這對母女,年輕女熱也朝她笑了一下。</br> 她沉默了片刻,道:“再等等,應(yīng)該很快就有救援兵到了。”</br> 女人看她一個人,便問:“你家人呢?”</br> 徐魯目光落向一側(cè),道:“山上。”</br> 女人眼里隨即一片同情的樣子,也不好再問了,只能安慰她說:“你也別太擔心,山上至少淹不了。”</br> 徐魯沉默回過頭,看向前方。</br> 過了一會兒,雨慢慢的變小。灰塵的天亮了一點兒,風也小了,不遠處的幾家屋頂有人喊起來。</br> 年輕女人松了口氣道:“雨停了就好說了。”</br> 小女孩忽然指著某處,清脆的喊道:“媽媽你看!”</br> 徐魯?shù)哪抗饴溥^去,幾艘小船慢慢的出現(xiàn)在視線里。船上是穿著迷彩服的解放軍,劃著槳,在一個個屋頂停下來。</br> 四周的人歡呼著,還有的甚至在房頂跳起來。</br> 一艘船慢慢的朝她們這邊劃了過來,停在屋頂旁邊。小女孩和媽媽先坐到船里,徐魯站在屋頂上,最后看了一眼這四方的洪流,下到船里。</br> 她扶好船邊,問:“同志,外邊現(xiàn)在什么情況?”</br> “整個縣城都是這樣子。”男兵道,“這趟洪水太快了。”</br> 徐魯問:“山上呢?”</br> 男兵:“不知道。”</br> 船劃了很久,經(jīng)過市區(qū),從前的街道都被淹沒的嚴嚴實實,身邊不時地經(jīng)過幾個船只,坐滿了人,有的擁抱在一起,有的抱膝低頭,各有各的心存感激,各有各的傷心難過。</br> 到安全地方,徐魯下了船。</br> 礦山縣目前就只有東邊沒有被完全淹掉,這邊也只有一家小醫(yī)院,現(xiàn)在也是擠滿了人。徐魯穿過人群跑進醫(yī)院,亂哄哄一片,沒有看見一個穿消防服的人。</br> 她正要松一口氣,看見大廳方向過去了幾個人。</br> 有人說:“那個消防員真是可惜了啊。”</br> “可不是嗎,聽說泥石流下來的時候,想都沒想就推開身邊的人,瞬間就被沖走了,你說他家人得難過成什么樣子啊。”</br> 徐魯腦子嗡的一聲,整個人都僵住了。一顆心慢慢的在往下墜,冰涼刺骨,好像突然沒了魂一樣。</br> 她失魂落魄的跑過去,拉住門口那個說話的男人。</br> 男人眉頭一揚,奇怪的看她。</br> 徐魯嘴巴張了又張,半天說不出話,眼看就要哭出來了。男人和身邊人互相看了一眼,又看向她,似乎明白了什么,緩緩的道:“有什么事兒嗎姑娘?”</br> 徐魯眼皮一顫,眼淚就下來了。</br> 從知道他去礦山救火那一刻起,她就相信他一定會回來找她。不知道為什么,她就是相信。哪怕坐在搖搖欲墜被洪水就要淹沒的屋頂,她也堅信不疑,相信忽然的一個回頭,他就在這,所以她不害怕。</br> 男人見她一哭,嚇道:“怎么了姑娘?”</br> 徐魯抬起濕漉漉的眸子,垂落在兩側(cè)的手緊緊地掐著掌心的肉,像是這樣才有勇氣問出來,接著很輕很輕的開口:“您說的那個消防員現(xiàn)在在哪兒呢?”</br> 男人恍然,猶豫了一會兒,才道:“只聽說被泥石流沖走了,瞬間就沒了,現(xiàn)在好像也沒打撈上來。”</br> “什么樣子你知道嗎?”</br> “挺年輕的還是個隊長好像。”</br> 徐魯眼底的一絲光亮,頃刻間暗下來。</br> 男人安慰道:“我也是聽別人說的,你別難過啊,萬一不是你要找的人呢。”</br> 男人說完和同伴走了,大廳里人滿為患,推推嚷嚷,你來我往。不時地有官兵抬著擔架進來,醫(yī)生護士都不夠用了。</br> 這混亂的人群里,徐魯像一尊雕塑。</br> 她沒有大哭,只是眼淚不自覺的就流了下來。沒有抽泣,就這樣靜靜的往下流。也沒有那種徹底的悲痛,只是好像人被掏空了一樣。</br> 昨天夜里,他還抱著她說:“等這陣子忙完,我們就回江城。”</br> 她問他:“干嗎?”</br> 他不要臉的笑笑,會說:“結(jié)婚啊。”</br> 她擰了一下他的胳膊,無聲的笑了。</br> **</br> 雨終于停了。</br> 山下的救援有條不紊的進行著,山上不好進來,出口都被堵了,泥石流往往來的突然,流速又快,官兵都不敢貿(mào)然進山。</br> 江措他們被堵在了半山腰。</br> 大概有四五個人,程勇,老錢和他兩個兄弟,一個被從底下挖了出來,傷了一條腿,一個前胸后背都是傷,只能勉強止住血。</br> 其他人,都埋在里頭了。</br> 那會兒他們前腳剛離開礦上,泥石流就來了。幾個人背著傷員一路狂跑,發(fā)現(xiàn)后山也全是泥石流,只能被卡在這凸起的一片半山腰上,一邊是懸崖,一邊是山洪。</br> 老錢問:“兄弟,咱還出得去嗎?”</br> 江措沒答,只道:“給根煙。”</br> 老錢嘆口氣,慢慢道:“也不知道她們母女倆怎么樣了,好些年沒見了,到這關(guān)頭,不想起她們都難。”</br> 江措:“離婚了?”</br> 老錢腔里笑出一聲,無奈道:“她媽嫌棄我掙不來錢,就離了,閨女跟她。別看我這慫樣,我那閨女可不得了,小仙女下凡懂嗎?就一樣跟了我,特死心眼。”</br> 風聲哀鳴,聽的人消沉。</br> 老錢低下聲道:“兄弟,如果你活著出去了,幫我看看她們娘倆。”</br> 江措抽著煙,瞇起眼看著腳下被石頭擋住的路。想起剛才那一瞬間爆發(fā)的洪流,面色凝重,緩緩地吸了一口煙。</br> “死不了。”他淡淡道。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