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4章 我應該是救世主
寧不凡很迷茫,也很惆悵,他總覺著村子里的長輩們都變了模樣,有些陌生。
不過,對于初來乍到的王安琪而言,柳村是一個寧靜祥和的地方,村子里的長輩們,也都是高雅之人,身居此地,仿佛回到了聽雨軒。
聽雨軒是由血脈相傳,輩分越大,便越有威望,而柳村里的人,卻是村長從俗世拐過來的一個個武道天賦驚艷之人,誰也不服誰,自然就立不下什么規(guī)矩。
隨心所欲而不逾矩,便是柳村一脈的修行之路。
李嬸對于王安琪的觀感很好,因此便展露出心腸熱絡的一面,拉著王安琪的手便走入院子,將寧不凡撇到一旁,似乎沒有瞧見這個村子里的后輩。
寧不凡默默跟在身后,走入院子,合上了房門,然后安安靜靜坐在王安琪身旁,一言不發(fā)。
他并非不想說話,而是根本插不上話。
大多時候,都是李嬸在喋喋不休,對王安琪說著寧不凡與陳子期小時候的趣事,當然,每次話到興頭,便要提上一句‘這倆小兔崽子整日被大黃狗追著滿村亂跑’的窘迫之事。
若不是李嬸提及,寧不凡或許永遠都不會知道,大黃狗其實從來都沒有將他與陳子期放在眼里,自然也懶得做出呲牙咧嘴的追殺之事,要說這事兒啊,還得說說王大爺。
王大爺不僅心眼小,而且閑得很,每逢心血來潮,便要扯著大黃狗的耳朵威脅一番,讓它去追殺寧不凡與陳子期。
然后,王大爺翹著二郎腿,坐在柳樹下看著這倆小兔崽子被追殺的漫山遍野亂跑,心中直偷著樂,等到寧不凡與陳子期遍體鱗傷了,王大爺再正義凌然的一腳將大黃狗踢飛,瞇眼笑著說道——學不學打狗棍法?
什么打狗棍法,還不是瞧著這倆小子武道天賦不俗,想要傳承問心劍意?對于這事兒,村里的人都覺著,也不是件壞事兒,便由著老王頭了。
長輩捉弄小輩,這在柳村那可都是家常便飯了,且不說劉嬸整日給這倆小子吃‘藥膳’,讓這倆小子小小年紀就嘗遍了無數(shù)種奇毒,就說李嬸,每逢寧不凡與陳子期來偷雞,便會藏在暗處,一邊嗑著瓜子兒一邊瞧著這兩個小心翼翼、輕手輕腳的小賊,然后啊,再隔一日,又去到門外破口大罵,怎么難聽怎么來,偏偏這倆小兔崽子還不敢反駁,只得乖乖聽著。
柳村就這么大,村里除了村長,那可都是不惑巔峰的高手,什么偷雞摸狗的事情,哪里瞞得過他們的眼睛?
寧不凡覺著村里的長輩變了,其實他們一直沒有變,而是覺著,寧不凡這孩子已經(jīng)有了家室,算是長大了,總是不能再像捉弄小孩子一般去捉弄了。xしēωēй.coΜ
王安琪聽著一樁樁趣事,眉彎半月,捂嘴輕笑,不斷點頭,心中覺著這確實是很有意思的事情,李嬸能跟她說這些,也是將她當成了自家人。
寧不凡很識趣的沒有說話,在一旁給兩人添茶倒水,還得時不時聽著李嬸的吩咐去柜子里拿出些瓜果零嘴。
約莫過了兩三個時辰。李嬸才將寧不凡的窘迫事兒說了個七七八八,本想再說些別的,但瞧瞧這天上的日頭,也到了該起炊煙的時辰,于是便拉著王安琪到廚房,手把手教她做菜。
這一頓飯,吃的很歡快,不斷有銀鈴般的笑聲傳出院外。
寧不凡瞧著這一幕,心頭微暖,不禁想飲些酒潤潤喉嚨,摸向腰間挎著的酒壺,輕輕晃了晃,才發(fā)覺酒壺空了。
不喝也罷!
他這么想著,捏起桌前冒著騰騰熱氣的瓷杯,抿了口茶水,竟有了些朦朧醉意。
柳村,才是他的家啊。
......
天風國,萬京城。
葉麟背著無鞘長劍,悄然走入江家,來到偏殿,與許洋會面,見面便是一句,“西荊樓,還是沒有傳來小師叔的消息嗎?”
許洋看了眼葉麟,斟酌著言辭。
李不二離山之前,將輪回大權交給了歪嘴,歪嘴瞧著大大咧咧,其實是個心細如發(fā)之人,他第一條禁令,便是隔絕所有西荊樓暗探的耳目,只用棋閣之人傳遞消息。
對于歪嘴而言,寧先生是棋閣暗地里的主子,棋閣七司十四門皆是寧先生的麾下之人,自然與輪回是一家人,形勢嚴峻之時,便該用自家人傳遞消息,至于西荊樓的勢力,縱然勢大,但總歸不敢真正放心調用。
當然,即便歪嘴知道寧先生與許洋是親兄弟的話,也會如此行事,畢竟......嚴謹些總是無錯。
而葉麟這一兩日,忙著安葬柳凝兒之事,一直走不開身,這也導致許洋至今為止,尚未探明輪回山頭發(fā)生了些什么事情,但他從蛛絲馬跡中隱約猜出,寧不凡的處境似乎有些不妙,否則歪嘴也不至于決然切斷西荊樓與輪回的情報互通。
眼下來看,沒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
許洋將落日神弓化作的紫晶吊墜摸出,遞給葉麟,說道:“寧鈺的事情,我心中有數(shù),你暫且不必憂慮,若是......實在放心不下的話,便回趟輪回瞧上一瞧,一問便之。我對于輪回而言,只是個外人,但你總歸是輪回之人,他們自然不會對你隱瞞真相。”
葉麟接過吊墜,想了一會兒,點頭道:“我明日便回去。不過......在此之前,我想先去一趟九霄天。”
寧不凡去往北滄國的目的便是要救出刑天,可惜功敗垂成。
在葉麟眼里看來,刑天是小師叔與師父的生死兄弟,既然師父尚需時日才能醒來,小師叔至今又無消息,便該由他出面,破了九霄天的陣法,救出刑天。
孫乾已死,九霄天便沒有能攔下葉麟。
誰料,許洋聞言,竟是緩緩搖頭,擺手道:“孫乾死去,無論是三重天亦或是六重天之人,都會視你我為仇敵,這個時候,你若是去闖九霄天,不說別人,正在東荒國傳道的普智和尚,第一個便不會答應。”
孫乾與寧不凡之間的爭斗,普智始終不愿插手,是因為他始終瞧不明白究竟該如何才算是為人間謀利,若是寧不凡走入九霄天救出刑天,誰也無話可說。
但若是爭斗過后,葉麟再去踐踏九霄天的威嚴,普智定然得回去護衛(wèi)山門。
葉麟微微搖頭,“他不是我的對手。”
應該說,整個天下的不惑高手,除了那些個久負盛名的長輩高人,基本上沒有人是他的對手。
許洋輕叩桌案,沉吟道:
“我與你說的,并非是你與普智之間誰更厲害的事情,我與你說的是天下之事。普度為人間傳道,他是如同李三思一般的人物,不僅令人敬重,更會對人間有極大大好處。因此,他不能死在我們的手里。”
葉麟沉默下來,細細品味這話的意思。
許洋斂袖起身,繼續(xù)道:
“九霄天可恨之處在于孫乾,而不在于九霄天本身,你要知道,這些年來,無論是被寧鈺親手殺死的普度亦或是金蟬,始終在暗處默默傳承佛法,四處修劍寺廟,他們雖然是鼠目寸光之人,但做的卻也是對天下極有裨益之事,你若是此時出手去救刑天,九霄天必定不會答應,而這件事情會導致兩種截然不同的結果。”
“你死在九霄天手中,輪回失一臂助,從此江湖紛爭不斷。九霄天被你踏滅,這過了數(shù)千載才堪堪立于人間的佛門傳承從此破滅。這兩種結果,無論是哪一種,都是我無法接受的事情。因此,你絕不可妄自前往九霄天,而輪回也不可輕易派出江湖高手前往北滄國。”
“我心有所感,近些年來,江湖上的局勢越發(fā)動蕩,發(fā)生了許許多多的事情,孫乾之死,不是故事的結束,而是故事的開始。這究竟意味著什么,你應該心中有數(shù)。在這個時候,我們該做的,唯有靜默下來,待時而動。”
這些年江湖太亂了,確實到了該平靜的時候。
葉麟張了張嘴,有心講理,但他覺著,自己既然是個憨傻之人,便該多聽聽聰明人的話,面前的這位許先生,正是天底下數(shù)一數(shù)二的聰明人。
思索片刻后,葉麟還是打消了去往九霄天的心思,微微垂首以示敬意,拱手說道:“麟,受教。”
......
“刑天之事,我細細想了過后,還是不該出手。”
柳村,一處半山腰,夕陽落下,鋪天蓋地的霞光堆滿天幕,撒遍田野,映的不遠處微微徜徉的小河,波光粼粼,泛著金光。
寧不凡與王安琪坐在山坡上,看著壯闊天幕,說起了北滄國之行。
王安琪聞言,心中頓覺詫異,看向寧不凡,問道:“為何?”
寧不凡深深呼出口氣,頭往后仰,枕手躺在山坡,輕聲道:“你知道嗎,我這段時間一直在想,孫乾、王龜、半夏、葉靈秋,他們四個究竟是個什么樣的人,想到最后,我想明白了,他們是好人,而且是從未有過私心、從來只在乎人間安危的真正的好人。”
王安琪略微凝噎,她還真沒想到,寧不凡竟然能說出這種話來。
寧不凡淡淡道:
“他們所作所為,皆是因為在我降世之時,瞧見了我揮劍斬向人間的未來畫面,在他們的眼里,我是惡人,而且是窮兇極惡之人,他們要殺我,我是能夠理解的,甚至我覺著......若是他們看到的未來里面,是他們四個人屠滅人間的話,他們一定會義無反顧的自個兒抹了自個兒的脖子。”
“矛盾之處在于,我從來都是個自私自利之人,像我這樣的人,是絕不會將自己的性命拱手想讓,像我這樣的人,絕不會容忍人間的覆滅,因為人間還有我的父母、我的兄弟,還有你。”
王安琪略微抿嘴,“這話我愛聽,可以多說一說。”
寧不凡側轉身子,看著王安琪的好看側臉,笑道:“我雖然怕死,但我為了你們,是可以豁出性命的,假若天真的塌下來,我即便是再如何懼怕,都會肩扛天地,立于萬萬人前。當然......我的意思是,立于你們的身前,那萬萬人,在我眼里,算個什么狗屁?”
王安琪嘆了口氣,“你后面半段話若是不說出來,還真有些大俠風范。”
她也躺下側轉身子,與寧不凡四目相對。
寧不凡沉吟半晌,說道:“既然我一定不會成為人間的禍害,那么我在想,這些不惑與天順高手,他們眼里看到的未來,或許是被篡改的未來,也或許是經(jīng)由外力做出的......以假亂真的虛像?”
王安琪蛾眉微皺,“篡改?外力?”
寧不凡點了點頭,“白若塵說過,他要殺我,是因為他很久之前,遇見過一位仙人。但我們都知道,人間已經(jīng)沒有仙人了,天上的仙人,也都不敢下凡。那么,這位仙人的身份,或許并不是人,而是......天。”
王安琪心頭狠狠一震,“天?”
寧不凡‘嗯’了一聲,繼續(xù)道:
“當我想明白這一點后,我再去看這些個天順地仙要殺我的事情,我便隱約猜出......天,在畏懼我,它怕我成為紅塵仙,它怕我尋到大自由,因此才會借著人間之力殺我,沿著這個邏輯想下去,我又發(fā)覺,王十九與我一般,是同命相憐之人。”
“天,同樣懼怕王十九成為執(zhí)柄命運之人,因為命運,是屬于天的權柄,因為命運,是世間最雄偉的力量,你要知道,若是王十九竊取了命運之力。天,便再也無法插手人間的因果,它就像是一個孩子,不愿被奪去心愛的玩具。”
“因此,我與王十九,才會成為人間的禍害。”
王安琪聽得滿頭霧水,“你口中的......天,究竟是個什么東西?”
寧不凡聳了聳肩,“我不知道該如何去形容它,但我可以告訴你,一定有某種莫名偉力,或許是冥冥之中的偉大意志,始終在凝視我,始終想殺死我。如此看來,或許......我在未來,并不會成為人間的禍害,反而會成為人間的救世主。而那群狗日的天順地仙,全都被天給蒙了眼睛,我都懶得去罵他們愚蠢。”
王安琪噗嗤一笑,翻了個白眼,“好好好,你是救世主,你真厲害,咱們還是不說這個了,就說天哥,你為何會覺著不該救天哥呢?”
寧不凡伸了個懶腰,目光有些疲憊,懶散道:
“一個最簡單的道理,孫乾那老王八蛋要殺我,那是他短視愚蠢,但這并不代表他是個壞人,他在我眼里是個足夠愚蠢的好人,而且是真正的大善人。”
“你想啊,他既然是愚蠢的好人,武道天賦驚艷的刑天在他眼里,那是足夠出彩的后輩,因此我們根本就不該去救刑天,他也一定不會去害殺刑天,反而會好好照看刑天,而且時不時給上刑天幾分機緣。”
“我承認,在輪回聽到刑天被抓回九霄天的消息之時,我很惱怒,但正是因為我的惱怒,才讓我變得如他一般愚蠢,我這個自私自利的家伙,竟然真的像是個豪情萬丈的大俠般,孤身御劍去了龍?zhí)痘⒀ǎ梢娺@三年的江湖路,確實讓我成了個熱血的江湖人。”
“但是,當這一腔熱血冷靜下來后,再細細品味,便會猛然發(fā)覺,原來,我做了這么多無用之事,原來,我寧不凡也成了個愚蠢的人,可惜等我真正看明白后,我卻只能陷于泥潭,難以走出寸步。”
王安琪伸手捧起寧不凡的臉,柔聲道:“我喜歡這樣的你,我喜歡你愚蠢一些。這樣的你,在我眼里才是真正有血有肉的人。王十九不是說過嘛,江湖里雖然有詭譎算計,但總歸是要有些熱血的江湖人,這樣的江湖,才足夠精彩,不是嗎?”
寧不凡困倦難耐,索性合上雙眼,輕輕頷首,“有理。”
他,在晚風的吹拂下,沉沉的睡去了。
斜陽終于落下,涼月悄然掛枝,風聲似在嗚咽,鳥雀仍舊低鳴。
王安琪心中輕聲嘆息,撥了撥被涼風吹亂的秀發(fā),再將頭埋在寧不凡的溫暖胸膛,感受著耳畔傳來的陣陣極有韻律的心跳聲,芳唇輕啟,小聲道:“晚安。”
——你太累了,確實要好好睡一覺,再做個好夢,夢里最好有我,即便沒有我,也不能出現(xiàn)別的女子。可是啊......不知再醒來的你,還能不能記得我。
但有句老話說的不錯,該分別的終究會分別,該重逢的也一定會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