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消失
鄭公公在自己房中滿屋子轉悠,兩道有些花白的眉毛已經擰成了結。七天,只有七天,他能調配的人手本就有限,又得在不能驚動幾乎所有人的情況下從寵大的皇宮中挖出個蓄意躲藏的人來,實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白天的尋找因為滿宮搜索又要極力低調而毫無收獲,他不得改變策略,現在已經過去一天的時間,莫紀寒恐怕已經逃得更遠,他必須把人手安排在最有可能的地方,沒有任何可浪費的可能。
燭火已經燒了近一半,鄭公公停下來。莫紀寒是個將軍,必然曾經進出過宮廷,雖然是符離的,但皇宮大內的布局一般都差不多,他相信莫紀寒會憑著自己的經驗和直覺找到一個不易被人察覺的地方。整個宮中,最不為人所察的地方,會是哪里?
“嘭”的一聲猛然拉開門,鄭公公對外急道:“快去冷宮,快快!”說話間已經當先沖了出去。
他雖是個老宮監(jiān),對宮里別的地方都了若指掌,唯獨那被用作的冷宮的“未浠宮”卻幾乎從沒去過。他汲汲鉆營,自然不是為了能進那個地方,所以到如今才想到。
鄭公公猜得不錯,莫紀寒逃出去之后,確實是直奔冷宮而去的。
起初他真的是吐得吃不下東西,可就在他以為自己會這樣死去的時候,他發(fā)現自己的丹田內竟然隱隱有了真氣的流轉。
那是杜太醫(yī)在任極的示意下努力幫他恢復的,一直因為他身體的關系進展遲滯,曾讓杜太醫(yī)操心得白了不少頭發(fā),卻沒想到竟然在這時候有了成效。
只不過,因為莫紀寒的刻意隱瞞,杜太醫(yī)對這個成效并不知情,也來不及去關心。他愁的是怎么才能讓莫紀寒把那些藥統(tǒng)統(tǒng)喝下去而不吐出來。
這些,莫紀寒都看在眼中,不用多加思考,他便決定要好好利用這個難得的機會。化裝逃出去是不可能,他能制住的幾個人老的老小的小,特征都太明顯,無法瞞住守在院中的武官,只能另尋他途。
所以他繼續(xù)吐,反正服侍的人每隔一個時辰都會端著吃食和湯藥給他進補,不用擔心體力會真的流失,最大的問題,是如何在太醫(yī)診脈的時候不讓他察覺那股真氣。
幸好一開始的時候真氣極弱,除去自己有感覺外別人根本察覺不到。而后,他會找種種借口將人都支開,開始反復把著自己的脈試著控制真氣的運轉,最后偷偷藏起了顆煮蛋,每當診脈的時候便挾在腋下,再將內息減弱,讓那些太醫(yī)們每每把過脈之后都是雙眉緊鎖哀聲嘆氣。
瞞過太醫(yī),剩下來的事情就是該如何逃出去了。
盡管莫紀寒巴不得早一日出去,卻也知道若不好好計劃,恐怕連這“昭德殿”都出不了便會被抓住,自己的武功恢復還不到三成,沒有硬拼的本錢,更何況一旦被抓……莫紀寒閉眼,將那可怕的一夜趕出腦海。
他無法走出那個偏殿,甚至活動范圍也被限制在不算大的庭院里,唯一值得慶幸的,便是他還能在庭院中走走,而不是被鎖鏈困在那間房中。
天氣晴好的中午,他會在庭中擺張小榻睡覺。借著這個時機將所有的內力集中于耳部,細心聽著外界的動靜。
但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昭德殿占地極廣,偏殿雖位在角落卻也有層層宮墻隔著,想要聽到外面的動靜簡直就是不可能的事。莫紀寒卻不甘心放棄,既然在院中沒什么成效,他便借著天氣轉冷他的午睡轉往內室,就俯在地上聽著由地面的震動傳來的聲音,那是在軍中時防備敵軍突襲最實用的方法。
就這樣,在聽了半個月之后,他終于能肯定西邊的腳步聲相對來說要比別的方位少,尤其是夜間,巡視的也比別處少,若他猜得不錯,冷宮便是在那個方向。
確定了這些,莫紀寒心中想要盡快離開的欲望越加強烈,但他還不能行動,偏殿中那幾個小宮監(jiān)小宮女不足俱,但另外兩個武官以及暗處的暗衛(wèi),卻并非那般好蒙混的。
武官在明處,相對來說還好辦點,但暗衛(wèi),他雖能感覺到,但憑他現在的功力卻無法得知他們具體的人數和潛伏的方位。無法瞞過他們,逃跑就只能是癡心妄想。
而幫了莫紀寒這個大忙的,正是任極。
他初登大寶,早先為帝位和承先皇遺愿主戰(zhàn)手腕極其鐵血,一度弄得朝中上下惴惴不安,連中秋都沒人過得安穩(wěn)。如今朝局已定戰(zhàn)事告捷,為了顯示君臣和睦,便借著金秋的好時節(jié)弄了場“賞菊宴”,且不說花如何,光是源源不斷運進宮中的肥美螃蟹和醇香甘美的黃酒就將所有人的注意力全給搶走了。
這次的“賞菊宴”,不光請了朝中官員,就連所有在京的官員也一并給請了,林林總總大幾百人,平常大得有些冷清的皇城,突然間就熱鬧起來。
也因為這,為了以防萬一,禁衛(wèi)抽調大批兵力要在宴會開始前就布置好護衛(wèi),暗衛(wèi)也不例外。莫紀寒所在偏殿暗衛(wèi)變動時挑的時候正是在他睡覺的時候,但從來只在殿外的他們卻不知道,本該睡覺的莫紀寒從來就未休息過。
沉夜中的幾聲梟叫讓他頓時就警覺起來,幾聲輕微的衣袂破空聲讓他心中一動,在將那個小頭領刻意壓低聲音的幾句命令聽完,莫紀寒的心跳頓時就快起來。果不其然,在那人命令下達完后,衣袂破空聲再去,除去兩聲是消失在偏殿,其實的三聲,都往外間去了。
正是這兩聲,讓莫紀寒確定了兩個暗衛(wèi)所在的方位,在心中默演幾遍逃跑路線后,他決定行動,不想再等到什么宴會開始的時候,忍耐了這么久,他一天也無法再多忍!
所以就在宴會開始的前兩天夜里,他穿上那些人唯一幫他準備的一件黑袍,扎緊,然后推開自己事先卡好的靠近西側的窗戶,悄無聲息的越窗而出,伏地再三確定并未驚動任何人之后,他以極其輕緩的速度往屋外東邊挪過去,那里是小宮女住的地方,也離院墻最近。
那堵墻因為造景植了爬山虎,在秋天已經轉紅,藤蔓不復幼嫩而變得又老又韌,莫紀寒便是靠著它們,再加上自己那三成的內力,得以翻過聳立的宮墻。
當時的他因為怕驚動暗衛(wèi),將僅存的內息提升起極致,直到落地確定真的并未驚動任何人后才發(fā)覺自己的心跳得“怦咚”作響,胸口也有些隱隱作疼,想是在不知不覺間內力使得過度了。
可還不能休息,他謹慎的朝著西邊摸過去,因為只對宮中禁衛(wèi)的換班時間有大概了解,卻并不知道沿途還分布著多少暗衛(wèi),莫紀寒走得幾乎是一步一停,耳力目力運到極致,就如同一只警覺的黑貓。
宮中果然都是大同小異,看起來雖然像是巨大的迷宮,卻絕對是環(huán)環(huán)相扣殿殿相連,那些不起眼的小路永遠都有著不為人知的秘密,看似走到盡頭,只要心夠細,也絕對能在其間找到出路。
這樣走,雖然相對安全,但所耗的時間也會更多,等到莫紀寒真正站在冷宮的地面上時,天邊已經泛起白光。
“未浠宮”確實冷清非常,也只有這處是皇城中唯一獨立的建筑。別說是人,連個鬼影子都沒有,塵土堆積蛛網糾結。任極上位時大赦天下,將之前被自己父王關在此處的妃嬪盡速遣走,而他本人則是還沒有任何女人能夠擺進來。
這時的莫紀寒已經非常疲累非常,內力的消耗已是過度,知道這樣的自己已經不能再逃,又沒有任何能吃的東西,他索性挑了個冷宮中最僻靜的角落運功調息,以備體力。
不知不覺已到午時,金燦的秋陽照下來,卻在灑到這冷宮時顯得格外蒼白無力,連溫度都冷下來,冷宮中依舊悄無人聲,隨意走走,腳步控得再輕,也有回聲。轉頭看去,發(fā)現厚積的灰塵上滿是腳印。
莫紀寒當即不再逗留,直接翻出去,卻被眼前的景象撼得愣住。展現在他眼前的,是一片鱗鱗的水色,京城的另一端在遠處遙遙相望,左右不過五十步大小的空地便全部被水隔斷,簡直就像是為了阻止那些打入后宮的女人私逃而設,一眼望不到邊的湖面是如此濃重的絕望,不知道這里面有多少不甘心的冤魂。
鄭公公帶著人趕到“未浠宮”時那里漆黑一片伸手不見五指,僅僅一墻相隔,輝煌的宮燈卻照不到此處,秋風一刮,讓人忍不住從骨子里泛出寒意。
趕緊著人點了燈來,只此一照,就發(fā)現落了厚厚一層灰土的地面有著明顯的腳印,腳印很雜亂,走過的范圍不小,顯然莫紀寒在這里待過一段時間。順著腳印,他們找到了莫紀寒運功調息的地方,再然后,跟著來到院墻外,在看清眼前的景象后全部都愣住了。
燈籠映出的是片不大的空地,已經快被他們站滿,剩下的便是一片煙波浩渺,哪里還有莫紀寒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