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晨光熹微，年底的燕京道路上忽的就空曠了起來，大家都回家過年了，所以這座熱鬧忙碌的城市，只有在這時候，才會有短暫的安靜。
    蔣琛送陸明喬去車站，在候車的時候，他問道：“姐姐，你喜歡燕京嗎？”
    “喜歡啊。”
    陸明喬說道：“我老家在一個小村兒里，坦白講，我不喜歡那里，我甚至覺得在燕京更讓我有歸屬感。雖然在這兒買不起房，但是我覺得起碼我有掌控生活的能力，我可以想不結婚就不結婚，想去酒吧消磨時間到半夜就半夜，也沒人說我，但在小村里就不能，小村有小村的局限性，像我這個歲數(shù)的女性，也許已經是兩個孩子的媽了。也不是說當媽就不好，只是我更想先實現(xiàn)自己價值，清楚自己想要什么樣的生活后，然后再找個稱心如意的對象過日子。我大學考到燕京，畢業(yè)后就留在了這里工作，我喜歡這里，可以無拘無束的做自己喜歡的事兒，可以毫無保留的努力爭取，可以毫不顧忌別人的眼光，我覺得沒有任何一個地方比燕京更包容了。”
    陸明喬說這些話的時候，眼睛亮閃閃的，她真的很喜歡這個地方。
    蔣琛微微嘆氣，他是絕不能讓陸明喬跟著自己離開燕京的，她喜歡這兒。
    他應該如何徹底擺脫蔣家呢？
    “而且，現(xiàn)在這里有你啊，我更喜歡了。”陸明喬繼續(xù)說道。
    “姐姐，如果我們以后生活會很難，或者我給不了你想要的，你會不會后悔？”
    “你知道我想要什么生活嗎？”
    “我這人看著有點女強人，但也沒那么野心勃勃想跨越階層，我想要的就是很普通很正常的安穩(wěn)生活，就像現(xiàn)在一樣。”
    是啊，就像現(xiàn)在一樣，及其普通的日子。
    而他，卻有給不了的風險。
    “再說，你都是A大的研究生了，你還擔心什么呢？我們在一起，只會越來越好啊。”
    陸明喬越是輕松樂觀，蔣琛就越沉重。
    把陸明喬送上車后，蔣琛出了車站，倚在摩托車旁抽煙。
    因為太帥了，惹得一些女孩圍觀，磨磨蹭蹭遲遲不肯離去。
    有些還想上去要微信，但看他很酷的樣子，又不敢上前。
    “別看了行嗎？再看收費了！”蔣琛看了一眼離他不遠，拿著手機偷拍了半天的女孩兒。
    “小哥哥，可以載我兜風嗎？”女孩兒鼓起勇氣說道，哪怕耽誤了火車，她也想跟這個帥哥去兜風。
    “我的車只載我女朋友。”他說完后，戴上頭盔，絕塵而去。
    陸明喬乘高鐵到了市里，然后又搭乘了去村里的汽車，年底人們都出來買東西，所以車上的人也是滿滿當當。
    坐了兩個多小時，終于到了家。
    有錢村里是凈土，沒錢村里凈是土，老家就是這個特點，塵土很大。
    她拎著行李箱往家里走，發(fā)現(xiàn)鞋子和包包上，已經均勻的鋪了一層淡淡的塵土。
    進了院子，老父親坐在院子里抽煙，一臉的愁眉不展，看見陸明喬回來，沒有丁點喜悅。
    不過，陸明喬倒是習慣了，她爸爸就這樣，喜歡哭喪著臉，有話也不會好好說，兩個人經常沒說幾句話就會吵起來。
    但父親畢竟也是辛苦的，他常年照顧癱瘓的病人，脾氣暴躁也可以理解。
    “爸，大過年的你這是怎么了？”陸明喬把東西放下，開始歸置買的東西。
    “季肖來過了。”
    一聽見季肖的名字，陸明喬問道：“哦，他說什么了嗎？”
    “你為什么不跟人家談了？”
    “他怎么說的？”陸明喬覺得，季肖肯定把鍋甩在她身上，他才不會說是因為他劈腿。
    “他說你們談的好好的，你突然就不愿意了，人家家里今年過年還準備接你過去吃飯呢，說是東西都買好了，你到底怎么回事？”
    陸明喬冷笑一下，然后舀了面粉，開始和面準備包餃子。
    “我們倆不合適，所以不談了。”
    “怎么不合適？你們年紀相當，人家也不嫌棄咱，你怎么還挑三揀四的？”
    陸明喬一聽見嫌棄兩個字兒，氣就不打一處來，老父親就是老父親，說話能三句吵起來的，絕不超過四句。
    “嫌棄？他憑什么嫌棄咱家？他有什么了不起啊？他能獨立買的了房子嗎？他家條件很好嗎？我是有多差要被他嫌棄啊？”
    “你都28了！過完年馬上就29！你放眼去看看，現(xiàn)在村里哪個女的有你這么大歲數(shù)不結婚的？我在村里都抬不起頭來，別人都笑話我，說我做不了閨女的主，該結婚不結婚。”陸父也一句話像一把刀子的跟陸明喬吵。
    陸明喬覺得這些話就像是棒槌，劈頭蓋臉的就朝她砸來了。
    “我讓您抬不起頭來？”她說話的聲音都帶了哭腔。
    “工作這么多年，我負擔我弟弟的學費，我媽看病住院的錢，現(xiàn)在每個月也按時往家里打錢，我是做了什么見不得人的事了讓您抬不起頭來？”
    難道這些都沒趕緊結婚重要嗎？
    當年上大學，家里就不太愿意，是陸明喬執(zhí)意堅持，家里只用出第一年的學費，以后的錢她自己想辦法掙，這才去燕京上了學。
    工作后，她拼命證明自己上了大學能掙錢，所以包攬了家里大大小小很多的開支，就為了等一句，女兒你真的很不錯。
    可一直都沒有等到，直到現(xiàn)在，她父親居然說她讓他抬不起頭來。
    “你以后不用給家里錢！只要把婚結了就好！”
    陸明喬抹了一把眼淚，呵，不給家里錢，那誰給呢？
    她弟弟今年大學畢業(yè)后還沒找工作，她母親離不開人，所以父親要放下一切專門照顧母親，家里幾乎沒有經濟來源，她不給家里提供經濟保障，誰來呢？
    她就看著家人喝西北風嗎？
    “我跟他結不了。”雖然怒氣直沖頭頂，但陸明喬絕對不再繼續(xù)吵下去了。
    沒有用。
    她早就看透了，她的想法和父親的想法，不在一個角度也不在一個層面。
    任何人都可以催她結婚，但結婚以后的日子，可沒人替她過。
    “別人家的閨女都能結婚，怎么你就那么特殊？你到底想找個什么樣的？”
    “你別管。”
    陸父被氣的不行，說道：“好！我不管！一個個的都長大了，翅膀硬了，不服管了！”
    “你也沒管過不是嗎？我去燕京念書怎么掙的學費，你問過嗎？關心過嗎？我現(xiàn)在工作在做什么？做到什么程度？你知道嗎？你讓我和季肖結婚，結婚后我們在哪兒生活，如何生活，我的工作是去是留，你了解嗎？”
    “那別人結婚不都過的好好的嗎？你這些問題算什么問題？”
    “好了都別吵了！大過年的吵什么架？”
    這時候陸明軒進來勸道。
    陸父起身出了門，不知道上哪去了。
    陸明軒把陸母用輪椅推過來，然后和陸明喬一起包餃子。
    陸母毫無意識，她雖然睜著眼睛，看著也像正常人，但是誰也不認識，給吃的就吃，給喝的就喝，仰臥起坐全靠人來幫助。
    “你為什么不去工作？畢業(yè)都半年了。”陸明喬問道。
    “我沒找到合適的。”
    “什么是合適的？現(xiàn)在找的那些又是怎么個不合適法兒？”
    “給的工資太低了，我一個大學生，才給我三千五，所以要是靠上班，什么時候才能實現(xiàn)財務自由？我想創(chuàng)業(yè)。”
    “創(chuàng)業(yè)？？”陸明喬有點意外，“你有錢嗎？”
    “爸說可以把家里的積蓄給我。”
    家里的積蓄還不是她掙的？畢業(yè)后這五六年，她陸陸續(xù)續(xù)給的錢，都被父親攢起來，現(xiàn)在要拿去給陸明軒創(chuàng)業(yè)。
    兒子和女兒的待遇就是不一樣，對她的工作不聞不問，對弟弟做毫無把握甚至百分之九十就是拿錢胡折騰的想法，父親卻甘愿拿出家里的積蓄。
    算了，擰不過這腐朽的老思想，在村里，家里要是沒有兒子的人家，會被全村人笑話加指指點點，所以家家戶戶都拼命生個兒子，然后再傾其所有為兒子娶媳婦，置業(yè)。
    “創(chuàng)業(y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不要心血來潮，還是先找個工作干干，起碼知道上班怎么回事，公司管理到底是怎么樣的。”陸明喬勸道。
    “姐，沒必要浪費那個時間，我和我?guī)讉€同學已經在合計了，每個人出三十萬，先把公司注冊起來，然后就可以接業(yè)務了。”
    陸明喬看著弟弟年輕稚嫩的臉，他說三十萬的時候，好像在說三十塊錢一樣簡單。
    “那你先賺三十萬來！你以為三十萬是個小錢嗎？家里就算能拿出來給你，也是砸鍋賣鐵傾其所有，你要搞砸了之后呢？”
    “搞砸了大不了我再去上班。”
    老的小的都這么讓人不省心。
    她覺得不管他們折騰什么，最后坑的都是她。
    晚上要吃飯的時候，季肖又來了，除了他家人，還有媒婆跟著。
    “喬兒，準備吃飯呢啊？”媒婆進來，就熱情的跟陸明喬打招呼。
    “嗯，坐下來一起吃點吧。”對于村里的媒婆，是萬萬不能得罪的，她們那張嘴太毒了，能把黑的說成白的，死的說成活的。
    “沒事兒，你們吃你們吃，我來就是問問你，你跟姨說說，你咋不跟季肖談了啊？”
    “是啊小喬，要是季肖有什么不對的地方，你跟我說吧，我替你教訓他。”季肖的母親也說道。
    陸明喬看了一眼季肖，說道：“你為什么不跟家里說實話呢？”
    季肖一聽，神色有點不自然，但是很快又恢復正常，這事兒家里人又不知道，又沒親眼見著，只要他不承認，能拿他怎么樣呢？
    “喬兒，你告訴姨，到底因為什么？”媒婆一臉的八卦樣。
    “姨，我很感謝你總是惦記著我這個大齡女青年，給我介紹對象，你為我好我知道。”陸明喬挑著好話說道。
    “那可不嘛，姨心里可惦記你了，你看看你長得好，工作好，這么好閨女，姨肯定給你說個好人家啊，那些不行的，姨都不稀罕跟你提，所以你快點告訴姨，季肖他是怎么了，你們還給鬧掰了。”
    “姨你給評評理，季肖他跟我交往期間，找了別的小姑娘，所以才跟我分的。”
    “啥？！”
    “什么？！”
    一屋子人表示十分震驚，在外頭的話劈腿是件見怪不怪的事兒，但是在老家，還沒這么明晃晃拿到明面上說的。
    “怎么回事？”季肖的母親問自己兒子。
    “季肖啊，你得說清楚，你光說明喬不跟你談了，原來這原因出在你身上啊？”媒婆說道。
    “我沒有！”季肖反駁道。
    “你沒有明喬能這么說你嘛？空口白話污蔑你嘛？”
    季肖早就把某音，某手那些秀恩愛的視頻什么的刪了，清清白白，誰也沒證據(jù)。
    “明喬，你怎么這么說呢，你是看見了？”季肖母親顯然不服氣，問題可不能出在他兒子身上。
    “嗯，為了防止他不承認，我留了證據(jù)。”小女友的各個社交賬號，她都截了圖，把他們的合照，還有女生發(fā)的連名帶姓稱呼他的文字類的，都一一保存了下來，然后拿給大家傳閱。
    這一看不得了，就算再不清楚外面花花世界的老家人，也知道季肖這是吃鍋看碗，腳踩雙船，這是人品問題啊。
    “人渣！你這樣的人不配娶我姐！”
    陸明軒看了這些截圖，直接懟了季肖。
    “你這是混啊！”季肖的母親擰著季肖的耳朵，把他拖出了陸家。
    媒婆心思活絡，她嘴上雖然說：“喬兒，你看，這誰也沒想到，中間是不是有什么誤會呢？你放心，我肯定給你做主，繞不了他！”
    但其實媒婆并沒有把話說死，她覺得雖然季肖跟小女生攪合了幾天，但不是也沒成嘛？說明還是可以再撮合和陸明喬的。
    “行了，你再重新給我姐介紹吧，這樣的男的一看就不行，別再說了。”陸明軒到底是年輕氣盛，他才不會考慮媒婆在村里的地位，直接懟了人。
    “嘿，小軒不錯啊，不過你這脾氣也挺急，現(xiàn)在姑娘可不喜歡脾氣不好的男孩兒。”媒婆話里有話，弦外之音是說，對我說話客氣點，不然以后我可不給你說媒，你就打光棍兒吧！
    考慮到家里還有個癱瘓的病人，陸明軒以后娶媳婦兒確實也存在點困難，陸父說道：“怎么跟你姨說話呢？沒禮貌！”
    “你別跟他計較，他說話就知道撅人，以后我說說他。”陸父又跟媒婆解釋道。
    “沒事兒，年輕人可以理解，那你們吃飯吧，我也先回去了，喬兒，我這有好的再跟你介紹。”
    鬧了這么一場，一家人吃了飯，陸明喬收拾桌子刷碗，陸父說道：“要是媒婆再給你介紹別的，你就抓點緊，別再拖著了，再拖兩年，怕是只能嫁給二婚的了。”
    本來想懟回去，她為什么要嫁二婚，她也可以選擇不結婚啊？為什么就非得讓她結婚？
    不過這一天下來，她覺得好累，說出來免不了又是一場爭吵。
    給母親清理了身體，照顧她睡下后，陸明喬回了房間。
    外面飄飄蕩蕩居然下起了雪。
    打開手機想跟蔣琛說下雪了，但是蔣琛已經發(fā)了好多信息給她。
    “姐姐到家了嗎？”
    “是不是在家很忙？”
    “忙完了跟我發(fā)個信息。”
    然后還發(fā)了一張照片給她，是一張晚霞圖，沒想到燕京是晴天。
    曉看天氣暮看云，行也思君坐也思君。
    “想你。”陸明喬回了兩個字兒過去。
    蔣琛撥了個視頻過來，陸明喬接了。
    他在視頻里也是那么帥，精神，明朗。
    明明早上在車站兩人才分別，但是現(xiàn)在看到他，陸明喬都有些恍惚。
    仿佛是家里的瑣碎讓她太煩躁了，想起燕京的事兒來，都有些不真實。
    她這不還有個這么帥氣的男朋友呢嗎？
    “姐姐是有什么心事嗎？”蔣琛問道，他的聲音依舊好聽，直傳她的心底。
    “沒有，回來收拾家務，做飯，可能有點累吧。”陸明喬說道。
    “要是我在，我會把這些都做好。”
    陸明喬笑笑，心里覺得暖暖的，說道：“是啊，畢竟碗筷們只喜歡被你這種好看的人收拾。”
    “家里都還好嗎？”蔣琛問道。
    “挺好的。”陸明喬說道。
    “真的挺好的嗎？可我為什么看你不開心？”
    “你從哪里看出來我不開心呢？”陸明喬看著視頻中的自己，好像也沒有愁眉不展啊？
    “你都沒有主動說家里的任何事，甚至連做的什么飯都沒說，是因為什么？你總是跟我說，講出來，大家一起想想辦法，那你呢？你為什么憋在心里不肯說？”
    陸明喬在這一刻，突然就紅了眼眶，眼淚嘩嘩往下掉。
    她拿了紙巾擦淚，在外奔波一年，父親不問她累不累，弟弟也不問她累不累，沒有任何人關心她。
    蔣琛這么一問，她的情緒就失控了，現(xiàn)在有這樣一個人，關心她的情緒，發(fā)現(xiàn)她的不開心。
    原來心里很苦的人，只需要一點點的甜，就能足夠感動。
    她想了想，問道：“你想和我結婚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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