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櫨和孟宴禮的婚禮,  在春天。
    柳絮漫天飛舞，像下雪一樣。
    仲皓凱又過敏了，戴著口罩都打噴嚏,  罵罵咧咧在電話里問黃櫨：“我說黃櫨，夠不夠朋友了，知道我過敏非得選春天，選在春天搞個室內(nèi)也行啊，還是大草坪婚禮。你說我到時候不摘口罩吧，顯得咱關(guān)系不夠鐵,  我摘了吧,  我可能得住院”
    這是新婚的前一夜,  黃櫨按照程桑子的叮囑,  在睡前敷了面膜。
    手機就放在身邊,  揚聲器里是仲皓凱嘴欠的滔滔不絕。她仰頭,  把包裝袋里剩下的精華液涂在脖子上，一時沒搭腔。
    在他說到“你說我要是看那些柳絮太煩人，拿打火機點,  沒控制好火力,  再把你婚禮給點了,  那可怎么辦”時,  黃櫨終于把精華液涂完了。
    她按著面膜嘴角的部位，真誠建議：“等你從國外回來，去看看病吧。”
    “我怎么了——”
    后面仲皓凱說了句什么，被他那邊的登機廣播聲給蓋住了,  黃櫨沒聽清。
    不耽誤她懟人：“婚禮你又來不了！你在這兒說什么說？！”
    仲皓凱其實是不能出席婚禮的。
    他剛好在有個國外的邀請,  作為國內(nèi)嶄露頭角的新生代藝術(shù)家，去參加訪談交流活動。機會太難得,  誰也說不好錯過了這次，這輩子還能不能等來下一次。
    所以仲皓凱也沒辦法，今晚就得趕飛機出國，根本參加不上黃櫨的婚禮。
    但參加不上，也還是不影響他跟著熱鬧，這不，人都已經(jīng)在機場候機了，也要打電話嘴欠幾句。
    被黃櫨點重，仲皓凱在電話里神經(jīng)病似的大笑。
    笑完，他嘆著氣：“老實說，我有點后悔，趁著沒登機，我干脆回去算了。”
    黃櫨想勸他別意氣用事，婚禮他參不參加又沒什么關(guān)系，天天工作室里都能見到，可機會又不是天天有年年有，還是正經(jīng)事要緊。
    但仲皓凱后悔的，完全不是參加她婚禮的事兒。
    這人居然說：“我都查了，去住的那個破酒店餐食就沒有我能吃得慣的，不是面包就是意面，連著吃三天我得死，我可太想留在帝都吃燒烤小龍蝦了！”
    “”
    “我說黃櫨，明天你婚禮上吃什么，有小龍蝦么？”
    “沒有！誰家草坪結(jié)婚會吃小龍蝦呀？去看看病吧！”
    胡扯了半天，掛斷電話前，仲皓凱才說出了這次通話中，唯一一句正經(jīng)話。
    他那邊“咔噠”“咔噠”響了兩聲，似是玩打火機，然后他說：“黃櫨，新婚快樂。明天我是真去不了，遙祝你和孟老師百年好合吧。”
    黃櫨依舊是扶著面膜紙，小幅度笑笑，說話都不敢有表情，平著音調(diào)道謝，然后說等他回來，她和孟宴禮請他吃小龍蝦。
    廣播里催人登機，掛斷電話，黃櫨心里忽然有些感慨。
    一晃他們這幾個人走出大學(xué)校園已經(jīng)快要一年了，這一年里，每個人都或多或少有些變化。
    仲皓凱那么懶得理繁文縟節(jié)的人，隨著名氣越來越大，在穿著上也不能隨心所欲。要出席一些場合，總是得打扮得得體些，漏洞牛仔褲也好久不穿了。
    黃櫨自己也要在明天，成為孟宴禮的新娘了。
    嘿嘿
    孟宴禮的新娘呀！
    黃櫨想要微笑，但她幾乎不敷面膜，特別不習(xí)慣，總覺得臉上薄薄的面膜紙會掉，不得不努力繃著。
    還是想想別的，免得她太想要笑。
    想什么呢？
    哦對，他們的工作室現(xiàn)在越來越好，去年入秋陳聆和另一個朋友還感嘆過，要是總也賺不到錢，可能要回老家去搞個穩(wěn)定工作做了，幸好，他們現(xiàn)在已經(jīng)能賺錢了。
    他們每個人，在邁出校園的這不到一年里，都在不斷長大，越來越成熟
    想到這里，陳聆突然打來電話。
    陳聆不像仲皓凱出國去了不能參加婚禮，黃櫨明明今天才和陳聆他們聚過，不明白他大晚上的突然打電話來干什么。
    接起電話，黃櫨怕臉上面膜因說話變皺脫落，扶著濕噠噠的面膜紙，口型盡量小幅度動作：“喂？怎么了？”
    沒想到陳聆在電話里哈哈大笑，說他剛才和仲皓凱發(fā)信息，仲皓凱告訴他，黃櫨現(xiàn)在在敷面膜，說話像要變異的僵尸似的，聲調(diào)沒有起伏，賊逗。
    “所以我打電話聽聽，哈哈哈哈，別說，還真像，哈哈哈哈哈哈”
    黃櫨直接把電話掛了。
    什么不斷成長，什么越來越成熟！
    回他們的幼兒園大班去吧！
    幼稚鬼們！！！
    婚前的這晚，黃櫨是聽長輩們的話，按照習(xí)俗在家里住的。
    程桑子和化妝老師都叮囑過她，讓她一定要早點休息，這樣明早化妝時皮膚狀態(tài)才會好。
    可是想到明早孟宴禮會帶著車隊來接她，黃櫨心情超級激動。
    一激動，就有些犯老毛病，躺在床上輾轉(zhuǎn)反側(cè)，遲遲沒有睡意。
    晚飯后分開時，孟宴禮看了看手表，在她耳邊說——
    “還有15個小時。”
    當(dāng)時他們在提前預(yù)定好的餐廳大包間里，三張桌子的親朋，空間里亂糟糟到處都是熱鬧。
    孟宴禮只同她耳語了那么一句，黃櫨卻聽懂了。
    他說的是，還有15個小時，他們就要結(jié)為夫妻。
    這真是令人快樂的倒計時。
    現(xiàn)在是11點多，要不要給孟宴禮打個視頻呢？
    他那邊要接待親友，有一些是國外過來的，需要接機安排酒店，會不會現(xiàn)在還沒忙完呢？
    黃櫨這樣的想法剛冒出來，握在手里的手機彈出視頻邀請，是孟宴禮。
    心有靈犀。
    可能是他們兩個中誰的網(wǎng)絡(luò)不夠穩(wěn)定，短暫的延遲后，孟宴禮的模樣才清晰地顯露在手機屏幕上。
    親友較多，大概是忙了一晚上，穿得又比較正式，他有些汗意，額前碎發(fā)被他撩了一把，露出光潔的額頭。
    “剛想著給你打視頻呢，不知道你忙沒忙完。”
    他把手機立在了桌子上，單手松開領(lǐng)帶，又摘掉袖箍，放松地笑著：“這么說，我打來的時間剛剛好。”
    孟宴禮短暫從鏡頭前走開，在冰箱里拿了一瓶冰鎮(zhèn)礦泉水，擰開，仰頭喝了幾口。
    喉結(jié)滑動，隨后他把水瓶放下，解開一顆襯衫扣子，手探入領(lǐng)口，把脖頸上的一塊創(chuàng)可貼撕了下來。
    創(chuàng)可貼被他單手折疊兩道，丟入垃圾桶。
    被創(chuàng)可貼掩蓋著的是一道細細的紅色抓痕，黃櫨看見，有點不好意思。
    那是她在某個失控的瞬間，不小心抓傷他的。
    她問孟宴禮：“會疼么？”
    “不疼，當(dāng)時也不疼。”
    孟宴禮拿起手機，和黃櫨說剛才他去孟媽媽那邊了，明天的婚禮讓孟媽媽太激動，已經(jīng)哭了好幾次了，他過去陪著坐了一會兒。
    孟媽媽很可愛，早在訂化妝師時，她就提出過要求，說一定要會畫消腫妝容和放水妝容，因為她一定會眼睛腫，也一定會哭的。
    “那，阿姨心情平復(fù)些了么？”
    “應(yīng)該平復(fù)了吧，我從她那邊出來時，她還問我要不要拿一支她常用的抗皺眼霜。”
    “給我的么？”
    “不是。”
    孟宴禮說是他媽媽突發(fā)奇想，覺得他眉心那道紋顯得太嚴(yán)肅不好靠近，怕明天婚禮上他不夠喜慶，讓他涂點抗皺的。
    他挺無奈地說：“現(xiàn)在才涂，太晚了吧。”
    黃櫨一愣，然后舉著手機倒在床上笑個不停，她問孟宴禮，你真的拿了？
    孟宴禮說，當(dāng)然沒有。
    也許是看出黃櫨沒有睡意，孟宴禮這通視頻始終沒掛斷，有一句沒一句地陪她聊天。
    “孟宴禮，你要是困了，先睡也可以的，我是有點高興，可能要晚點才能睡得著。”
    “陪你。”
    頓了頓，孟宴禮忽然笑了，“我其實也不太睡得著。”
    “為什么？”
    “激動吧。”
    “我看你和平時沒什么區(qū)別呀。”
    “那是你沒看見，我今天開車都忘記放手剎了。”
    “我怎么覺得這事情聽起來有些熟悉？”
    “可能因為，領(lǐng)證那天，我也做過一樣的傻事？”孟宴禮無奈地笑著說。
    黃櫨想起來了，他們領(lǐng)結(jié)婚證那天，她也覺得孟宴禮看上去很平靜，但他發(fā)動車子時，也忘記了放下手剎。
    時間也確實不早了，怕她舉著手機累，孟宴禮提議讓黃櫨把視頻切換成語音，然后手機放在枕邊，等她困時，就可以直接睡覺。
    黃櫨側(cè)躺在家里的床上，孟宴禮送她那兩幅畫還在臥室里，枕邊仍是那朵毛絨絨的玫瑰造型玩偶。
    她看著熟悉的空間，有種異常安心的感覺。
    有時候她會覺得，孟宴禮是她的定心劑。
    什么都不用刻意去尋找、刻意去緊握，他的聲音就在枕側(cè)，觸手可及的地方。
    “孟宴禮，你會恐婚么？”
    “你看我像？”
    耳邊傳來一聲輕笑，他好笑地問：“我的什么行為，讓你有了這方面的擔(dān)憂？”
    黃櫨說不是。
    是她很小的時候，看過一個什么電視劇，結(jié)婚前一天，男主因為恐婚逃跑了，女主追了好幾條街，也沒追上。
    “很慘的，高跟鞋都跑掉了，還是沒追上。”她說。
    擔(dān)心黃櫨會因為情緒上的小波動睡不好，也怕她再做那些蝴蝶酥的噩夢。
    于是，在帝都市安靜的春夜里，黃櫨舒適地窩在被子中，聽孟宴禮給她講起了這樣一樁往事：
    那是孟宴禮二十出頭的年紀(jì)，在某年暑假，和孟政一、徐子漾一起去旅行。
    旅期十幾天，當(dāng)時他們在向巴黎以東行進時，經(jīng)當(dāng)?shù)厝艘患也蛷d老板介紹，去了很有名的香檳區(qū)參觀游覽。
    他們在市區(qū)品嘗了當(dāng)?shù)氐耐萌庀隳c鴨肉香腸和奶酪，然后驅(qū)車去了葡萄園和酒莊。
    那是一片風(fēng)土神奇的土地，千百年的變遷，海洋成為陸地，那些極小的海洋生物沉淀于地下，又變成了適宜葡萄生長的“白堊土”。
    是真正的滄海桑田。
    孟宴禮曾走在那樣的土壤之上，端著香檳酒杯，一邊品鑒，一邊聽當(dāng)?shù)厝私榻B他們的葡萄、酒莊、文化。
    也許是被那種厚重的歷史感打動，回去前，他買了一瓶香檳。
    非常昂貴，價格震驚了徐子漾和孟政一。
    徐子漾覬覦那瓶香檳一整天，晚上回到酒店，三個大男孩聚在房間里時，他已經(jīng)躍躍欲試，想要打開喝掉：“孟哥，你買這么貴的香檳，留著干什么？打算什么時候喝？”
    那會兒孟政一剛洗過澡，頭上搭著一塊毛巾，盤腿坐在床上，給葉燁發(fā)信息。
    徐子漾則叼著煙，盯著香檳，滿眼期待。
    孟宴禮坐在床邊，在畫一張隨筆草圖。
    幾筆勾勒出葡萄酒莊園的輪廓，聞言，他幾乎沒有考慮，語氣平靜：“結(jié)婚喝。”
    可其實他那句話，令徐子漾和孟政一十分詫異。
    在他們眼里，孟宴禮這個人，腦子里就沒有任何縫隙能塞得下“談戀愛”“結(jié)婚”這些字眼，他自己那些隨年遞增的愛好都還忙不完，哪有空想這些。
    可他居然說，香檳要留著結(jié)婚喝。
    孟宴禮笑著和黃櫨說：“我自己也有些意外，當(dāng)時為什么會那樣說。”
    “那后來呢，那瓶香檳去哪了？”
    “在青漓的廚房里，還剩大概三分之二。”
    “該不會，是我當(dāng)年喝的那瓶吧？我把你要留著結(jié)婚的香檳給喝了？”
    “也沒喝錯。”
    就像冥冥之中自有安排，他會在國外的香檳區(qū)買一瓶昂貴的香檳，然后幾年后遇見黃櫨。
    小姑娘好奇酒精，他也就打開了給她品嘗。
    在孟宴禮溫柔的、不疾不徐的聲音里，黃櫨漸漸有了睡意：“孟宴禮，我有些困了，不知道什么時候會忽然睡著，提前和你說晚安吧。”
    她打了個呵欠，又聊了幾句，然后閉上眼，睡著了。
    睡前的最后一個印象，是窗外那輪半滿的月。
    她想，如果能摘月嘗嘗，它一定是甜的，像楊姨烤的曲奇，或者，像孟宴禮給她買的椰子糖。
    她沒聽見，孟宴禮掛斷通話前，聲音輕柔得宛如窗外春夜吹動柳絮的風(fēng)，和她說了晚安。
    這一晚，黃櫨睡得格外安穩(wěn)。
    夢里她夢見自己坐在一艘船上，夜色迷蒙，周圍籠罩著霧氣。
    可她絲毫沒有畏懼，因為在她前方，有一盞霧燈，格外明亮。
    婚禮當(dāng)天，賓客盡歡。
    小提琴和鋼琴合奏著《夢中的婚禮》，黃櫨挽著黃茂康的手臂，緩緩走到在鮮花最密集處，孟宴禮站在那里等她，帶著笑容。
    在黃櫨忍不住掩面垂淚時，被孟宴禮溫柔地攬入懷中。
    他幫她拭淚，淺吻她的額頭，以示安慰。
    友情客串司儀的，是孟宴禮藝術(shù)展館那位經(jīng)常叫黃櫨“老板娘”的經(jīng)理，他茫然地問：“可是還沒到擁抱接吻的環(huán)節(jié)啊”
    孟宴禮頷首：“抱歉，她一哭我就把流程忘了，你繼續(xù)。”
    展館經(jīng)理拍著額頭：“老板，您這樣不按流程來，顯得我很不專業(yè)，您知道嗎？”
    氣球隨風(fēng)飄動，百合花香飄遍婚禮現(xiàn)場的每一處；蝴蝶不請自來，煽動翅膀圍繞在花間；噴泉被陽光照射著，居然形成了一小道彩虹。
    在黃櫨說“我愿意”時，賓客齊齊舉杯。
    和孟宴禮曾給黃櫨開的那瓶香檳同源的香檳們，被倒進水晶杯里，杯壁相撞，發(fā)出清脆悅耳的響聲，所有人都在說著對新人們的祝福。
    黃櫨手上戴著白色長手套，蕾絲質(zhì)地，她以手掩唇，幸福得幾乎又要哭出來。
    但，婚禮上哭得最慘的人，是黃茂康。
    這位老父親，以一己之力嚇退了孟宴禮媽媽以及其他女性親朋的眼淚，淚如泉涌，還要擺著手，嘴里反復(fù)都是這幾句話：
    “沒事兒沒事兒，我沒事兒，就是激動，激動的啊。”
    “我沒能擁有幸福的感情，我的女兒擁有也是一樣的！一樣的！”
    “真好，真好啊。”
    他一哭，黃櫨也想哭，可是哭多了妝會花掉。
    她捅了捅黃茂康的胳膊：“爸爸，別哭了！”
    孟宴禮趁人不注意，和黃櫨說悄悄話，擔(dān)心她穿著高跟鞋會累。
    黃櫨搖頭，也和他咬耳朵：“不累，但我穿得不是很熟練，一會兒踩到草坪我怕摔倒。”
    孟宴禮把她的手搭在自己臂彎上，讓她挎著自己：“不會讓你摔倒的，孟太太，我會全程為你保駕護航。”
    黃櫨和孟宴禮攜手走在草坪上，舉著香檳杯給每桌來賓敬酒時，徐子漾靠在椅子里感慨：“孟哥和黃櫨是真的配，我第一次見黃櫨，就覺得她和孟哥合適，配一臉。”
    徐子漾這人吧，在心愛的女人面前就有點愛嘚瑟，總想顯擺點什么。
    所以說到這個話題，為了彰顯自己對姻緣上有特別的眼力，他還和程桑子說了早年在校園時，他覺得學(xué)校的一只三花貓和黑貓配，后來那只三花小貓生的小貓都是小黑貓的事情。
    “要是有一天我畫的不行了，我就改行，去當(dāng)個月老，給人算算姻緣啥的也不錯。”
    他嘚吧嘚吧說一大堆，程桑子一句話就給他“將軍”了。
    她問徐子漾：“你眼力那么好，第一次見我時，看出咱倆配不配了么？”
    “”
    徐子漾被香檳嗆住，借著咳嗽找紙的動作，心虛地偏開頭，指著孟宴禮和黃櫨：“欸，你看，孟哥他倆這個角度挺好看，你給拍個照么？”
    這種轉(zhuǎn)移話題的技巧，在程桑子面前毫無作用。
    拍照有專業(yè)攝影師，輪不到她。
    程桑子一臉漠然，盯著徐子漾：“徐子漾，來，說說，第一次見我，你有了什么關(guān)于我們兩個人的緣分預(yù)測？”
    “說實話嗎？”
    “嗯哼。”
    “其實還真沒有什么。”
    徐子漾這話剛一說完，起身就跑，幾乎撞翻椅子，松松垮垮系在椅子上的氣球飛了兩只。
    程桑子提著裙擺追他，兩人在草坪上追逐打鬧，然后被水管絆倒，一同跌倒在青草地上。
    徐子漾在摔倒時，護住了程桑子的頭，自己摔得“哎呦”一聲。
    “當(dāng)時是真沒多想，就覺得你挺漂亮，合眼緣。”
    徐子漾扶起程桑子，被她在胳膊上擰了兩把，疼得呲牙咧嘴，但也還是稍微正色，和她說：“以前我和黃櫨妹妹聊天時說過，說起過我對女人的態(tài)度。”
    當(dāng)時徐子漾這樣說：
    如果你說的喜歡，是時常想起她、想要談到她，目光總是不經(jīng)意追隨她，無論發(fā)生什么事，總是優(yōu)先希望她開心，并且看見她就開心的話。
    這種喜歡，我是從來沒有過。
    “現(xiàn)在想想，我當(dāng)時那些話，說得有點早了。”
    因為沒過幾天，一場大雨過后，他就在“粉紅桃子酒吧”遇見了程桑子。
    “什么意思？”
    “意思是，你別計較過程，看結(jié)果，結(jié)果我不是對你死心塌地的么！”
    程桑子松開一直掐著徐子漾的手，滿意點頭：“行吧，算你還算有良心。”
    “不是，我都這么有良心了，你為什么還不和我辦婚禮啊？咱倆要是早點籌劃，和孟哥他倆一天結(jié)，多熱鬧。”
    “去問我爸媽啊，他倆不喜歡你，說你穿得像個花蝴蝶，不像好人，不準(zhǔn)我嫁。”
    “不是，你等會兒，你爸媽說我像花蝴蝶？你那些熒光色的超短裙超短褲，別告訴我你一次都沒在你爸媽面前穿過？！”
    “對啊，沒有啊~”
    “那我敗了。”
    徐子漾一臉痛苦和不情愿，但也還是說，“行行行，下次去你家前，我找孟哥借兩套衣服，穿得素點，行吧？”
    “徐子漾，程桑子！”
    不遠處，黃櫨招手叫他們過去合影。
    柳絮飄著，人工河里游過一對鴛鴦。大家站在花叢間，拍照留念。
    攝影師提議讓新郎把新娘抱起來，轉(zhuǎn)個圈。
    孟宴禮抱起黃櫨，黃櫨下意識摟住他的脖子，轉(zhuǎn)圈時婚紗裙擺飛舞，兩個人不約而同，相視一笑。
    “新郎新娘，別光看對方，來，看看我這邊，再來一張。”
    攝影師打著響指，“對，看我，笑！”
    孟宴禮在笑，黃櫨在笑。
    周圍的所有人都在笑。
    不知道是誰家的小孩子吹了泡泡，泡泡飄動在空氣中，黃櫨被孟宴禮抱著轉(zhuǎn)圈時，臉頰撞到一個，泡泡破碎，嚇得她下意識閉眼，睫毛顫了一瞬。
    孟宴禮眸色含笑，垂頭吻她時，這一幕被攝影師抓拍到。
    攝影師連著打了三個響指：“棒極了！”
    與此同時，仲皓凱在國外，與幾個同行藝術(shù)家坐在酒店餐廳里。
    其中一位藝術(shù)家提出問題，問在坐的各位，有沒有畫過什么愛相關(guān)的主題畫作。
    問題被拋給了看上去最年輕的新人仲皓凱，他聳聳肩：“還真畫過。就前些天，剛完成一幅畫。”
    有八卦的地方，就有人活躍——
    “畫得是你自己的愛情么？”
    “小仲有女朋友沒？”
    仲皓凱噎下不喜歡吃的意面，心心念念陳聆剛給他發(fā)過來的婚禮上的餐食，心不在焉回答：“沒有，畫的是我一個女生朋友，和她的未婚夫。”
    那幅畫里，他畫了兩塊奇怪的拼圖。
    一塊是黃櫨花圖案，一塊是混合的灰色，拼圖邊緣線條罕見，但它們恰巧拼合。
    他把那幅畫，送給了黃櫨和孟宴禮，做新婚禮物。
    “女生朋友？不會是你喜歡的女生吧？”
    “哦~那這樣說，那幅畫取名該叫‘心酸’‘心碎’‘無力回天’。”
    仲皓凱撇撇嘴：“搞得悲情點可能會挺有故事感、挺好賣吧。可惜了，我那幅畫是送人的。”
    不得不承認(rèn)，黃櫨和孟宴禮真的很般配。
    所以，那畫沒什么有故事的名字，它叫“天作之合”。
    仲皓凱舉起手里的杯，對著國內(nèi)的方向：“而且今天是他們新婚的日子，雖然有那么一丁丁點不甘心，但，愿他們長長久久吧。”
    同樣不能出席婚禮的還有葉燁，她剛好在預(yù)產(chǎn)期，已經(jīng)住進了醫(yī)院里。
    葉燁在醫(yī)院里同孟宴禮和黃櫨視頻，她看上去比黃櫨在酒吧遇見她那次，稍微豐腴了些，臉色也好看很多。
    能看得出來，葉燁很遺憾沒能參加婚禮。當(dāng)然也能看得出來，她抬手拭淚時，不只是一涵沒能參加婚禮。
    葉燁隱忍良久，還是沒忍住，在掛斷視頻前，帶著哭腔說：“宴禮哥，其實本來，我是機會叫黃櫨嫂子的，你說對吧？”
    “你現(xiàn)在也可以叫她嫂子。”孟宴禮安慰著說。
    黃櫨也安慰葉燁：“等小寶寶出生，我會給小寶寶送小金飾的！”
    葉燁含淚在視頻里點頭：“宴禮哥，嫂子，新婚快樂。”
    我們痛失所愛，可我們不得不整裝待發(fā)，向新生活邁進。
    雖然帶著懷念和遺憾，但，未來會更好。
    -
    婚禮之后，黃櫨和孟宴禮要去蜜月旅行。
    出行當(dāng)天早晨，黃櫨很早就醒來，收拾行李時，她把以前獨自出門時常帶的那個門阻報警器，從必備物品中拿了出來，語氣很輕松地說：“這個不帶啦！”
    “怎么不帶了？”孟宴禮擰開牙膏，隨口問。
    “因為，我有你了呀！”
    黃櫨舉著門阻報警器，用一種很快樂的聲調(diào)和孟宴禮說，“我有你保護我，就不用它啦！”
    她把報警器丟在一邊，鉆進衛(wèi)生間，孟宴禮已經(jīng)幫她在牙刷上擠好了牙膏。她也習(xí)慣了這樣，拿起牙刷就往嘴里塞。
    剛刷了幾下，黃櫨嘴里含著泡沫，忽然聽孟宴禮說她“孟太太現(xiàn)在嘴很甜啊”，她挺壞心腸地墊腳，親了孟宴禮一下，蹭他一臉牙膏泡沫。
    蹭完說跑就跑，像她的那群幼稚男同學(xué)一樣，邊跑邊叫囂：“我嘴甜么？甜么？甜么？”
    孟宴禮抹掉臉上椰子味道的牙膏泡沫：“甜。”
    本來孟宴禮是那種很沉穩(wěn)的人，和黃櫨在一起時間長了，也染上一些她的活潑。
    刮胡子時，他有樣學(xué)樣，帶著一下巴的剃須泡沫，往黃櫨臉上蹭。
    兩個人在衛(wèi)生間打打鬧鬧，孟宴禮趁黃櫨洗臉，呵她的癢癢。黃櫨轉(zhuǎn)頭就把臉上的水，往他衣服上蹭。
    這么鬧著，效率當(dāng)然很低。
    直到廚房電飯煲的粥發(fā)出“滴滴滴”的提示音，提示他們，粥已經(jīng)煮好，黃櫨才驚叫一聲：“不能鬧啦孟宴禮，我們再不收拾完就要遲到誤機了。”
    孟宴禮灰色襯衫上一片濕痕，隱約能看出來是黃櫨臉的形狀。
    他指指襯衫：“得換一件吧？”
    “要不，吃完飯再換？”黃櫨心虛地說，
    孟宴禮把人抱起來，親了兩下：“那走吧，先吃早飯。”
    出發(fā)去機場前，孟宴禮開車帶黃櫨去了一趟工作室。
    她的手機充電寶在工作室里，已經(jīng)聯(lián)系過陳聆他們幫她充好了電。
    車子停在工作室門口，黃櫨下車，一路小跑著上二樓。
    現(xiàn)在工作室已經(jīng)有模有樣，仲皓凱的小有名，再加上黃櫨的畫現(xiàn)在也能賣出比較滿意的價錢，也提升了工作室的知名度。他們接了幾次活兒，也賺到一些錢。
    陳聆經(jīng)常在工作室搞直播，錄他們畫畫、做雕塑的過程，觀眾還挺多。
    賺了錢，這些人就開始大手大腳，樓梯上都要鋪上地毯的。
    黃櫨踩著地毯跑上去，悄無聲息。
    等她出現(xiàn)在二樓，陳聆冷不丁抬眼，嚇了一跳：“我的媽，黃櫨你可太嚇人了，你這突然出現(xiàn)，有點上學(xué)時候班主任突然進教室收手機的那個感覺了。”
    “你們干什么呢？”
    “哈哈哈，這不沒什么事兒么，打兩局游戲。”
    陳聆指著桌子：“充電寶給你充好電了，在那邊，快拿上趕飛機去吧。”
    黃櫨拿上充電寶，和大家告別。
    跑到樓下，忽然聽見有人叫她，太陽太大，她把充電寶遮在眉骨處，抬頭向二樓看。
    仲皓凱他們探出頭，三四個腦袋擠在二樓窗邊，對她和孟宴禮嚷嚷：“別忘了帶特產(chǎn)小禮物什么的回來啊！”
    孟宴禮靠在車邊，對樓上那群大男孩比了個“ok”的手勢。
    “一路平安！”
    “旅行愉快！”
    黃櫨感動到了，剛想說點什么感謝的話，幾個男孩子你推我我擠你的，互相撞著往回走，注意力全都回到他們的游戲上去了。
    這群人嘴里還大聲嘟囔著“快快快點塔點塔”“團戰(zhàn)啊一波了一波”“別慫，上啊，干，能打”
    坐進車子里，黃櫨和孟宴禮說：“不用買特產(chǎn)了，就櫻花橡皮吧，一人一塊，多一個渣我都不想給他們了。”
    這是黃櫨第一次和人一起出門旅行。
    走在國外街道上，她很容易想起，自己14歲那年出國，跟著媽媽給她報的旅行團，勉強振作地游覽了很多個地方。
    當(dāng)時旅行團里也很少有獨自一個人的，都是三兩結(jié)伴。
    只有她是自己，每天拿著手機拍照，拿著筆記本記錄，假裝自己很充實很開心。
    和孟宴禮一起就不會有那種感覺了，無論走到哪里，他都是牽著她的手的。
    以前跟著導(dǎo)游時，如果看中了路邊的什么東西，或者想去哪家小店，也只能是眼巴巴看看，然后作罷。
    孟宴禮會耐心地陪著她去每一家她想要去的店，陪她詢問那些小物件的價格，陪她挑選、認(rèn)真給出建議。
    唯一一點遺憾的是，到國外沒兩天，黃櫨突然身體不舒服，吐過兩次。
    去醫(yī)院查看，醫(yī)生說是水土不服，建議她暫時不要嘗試當(dāng)?shù)啬切┢綍r她不熟悉的食物，最好可以喝兩三天粥，緩解之后，再循序漸進地品嘗美食。
    “睡前可以喝一杯溫蜂蜜水。”醫(yī)生這樣說。
    于是每晚上床前，孟宴禮都會用溫水沖一杯蜂蜜，端給黃櫨，用小勺子，一勺一勺地喂給她喝。
    當(dāng)時黃櫨和孟宴禮住在國外的一座小鎮(zhèn)上，要命就要命在，這座城鎮(zhèn)最有名的，就是各色美食小吃。
    出發(fā)旅行前，兩人一起做攻略，還特地選了個繁華處的酒店，樓下正對著的，就是一條很長的集市街。
    街上賣什么的都有，各種當(dāng)?shù)氐南隳c、夾著三文魚的脆皮漢堡、脆皮烤豬肘、腌漬成各種味道的橄欖
    相比之下，黃櫨每天喝著白粥，日子顯得就有點凄凄慘慘。
    那幾天黃櫨格外煎熬，在外面玩得開開心心，回酒店必經(jīng)那條集市街。
    她幽怨地和孟宴禮說：“孟宴禮，要不然，你把我眼睛蒙上吧，我看著那些吃的又不能吃，太難受了！”
    事實上，蒙上眼睛也沒有用，那些煎炸的肉類香氣，會一直飄到他們住的酒店里。
    連鮮榨椰汁都索然無味。
    終于捱到第三天，黃櫨在早晨睜開眼睛，完全沒有想要懶床的意思，從床上跳起來：“孟宴禮，我們?nèi)窍沦I吃的吧，橄欖橄欖橄欖！”
    也恰巧是這個時候，門從外面被打開。
    孟宴禮從外面回來，提著幾個小袋子，走到她面前，在她眼前晃了晃：“去洗漱吧。”
    “你什么時候出去的？”
    黃櫨眼睛亮了，又問，“你怎么知道我想吃這個？”
    孟宴禮心說，能不知道么。
    黃櫨每天從腌橄欖的攤子前走過，眼睛直勾勾盯著那些橄欖，目光炯炯。
    要不是攤主是個阿姨，還得以為黃櫨是不是看上人家攤主了。
    洗漱后，黃櫨興沖沖地捏了一顆橄欖放進嘴里，咬碎。
    然后，她的所有喜悅定格在了臉上，2秒鐘后，她的笑容徹底垮掉：“孟宴禮，腌橄欖怎么是這個味道？”
    孟宴禮哈哈大笑，說他個人也不是很習(xí)慣這樣吃，烤披薩時放的那種勉強能接受。
    黃櫨含著一顆橄欖，咬也不是，吐也不是。
    整顆橄欖鼓在她腮邊，像拔過智齒后臉腫了一樣。
    “你是不是故意的，知道我肯定不適應(yīng)，也不提醒我？”
    孟宴禮笑得已經(jīng)仰躺在沙發(fā)里，黃櫨撲過去和他鬧。
    怕她嗆到自己，他拿過垃圾桶，放在她眼邊：“吐出來吧，別吃了。”
    黃櫨吐掉橄欖，嘴里還是一股奇怪的澀味。
    孟宴禮已經(jīng)拆開一塊椰子糖，送進她嘴里，然后同她接吻。
    “孟宴禮，我發(fā)現(xiàn)你變壞了。”
    “有么，我不是在和你同甘共苦？”
    黃櫨想反駁，可他沒說錯。
    確實是，同甘共苦呀。
    橄欖的嘗試確實有點不成功，但是沒關(guān)系，外面有那么長一條街，有那么多美食，等著她去品嘗。
    黃櫨就不信，碰不到合適自己胃口的。
    早晨的集市街上擦肩接踵，到處都是外語，黃櫨無論在哪個攤位前駐足，回頭都能看見陪在她身后的孟宴禮。
    很安心。
    無論她在哪里，他始終在她身后。
    無論人群多密集，他始終在人群中，含笑注視著她。
    他們這天的行程，是自駕去海德堡。
    春日陽光很好，海德堡又是一座太浪漫的城市，連大詩人歌德，都多次來這里。
    黃櫨和孟宴禮走在內(nèi)卡河橋上，看那些古堡和那些漂亮的紅頂房子，看那些歷經(jīng)戰(zhàn)爭后留下來的斷壁殘垣，也看那些屹立不倒的教堂。
    身旁有一個旅行團，導(dǎo)游舉著小旗子，用英文給她的游客們講述：
    “現(xiàn)在我們要去乘坐小火車，去山頂?shù)暮５卤す懦潜⒂^”
    黃櫨扭頭，用手擋在唇邊，以一種偷學(xué)到了免費消息的愉快聲音，悄聲問孟宴禮：“你聽見沒，她說可以乘坐小火車去古堡。”
    “聽見了。”
    也許是見他語氣平靜，黃櫨又問：“你知道可以坐小火車？攻略上查到的？”
    “不是，很多年前來過一次。”
    “你來過呀？”
    海德堡這個行程是黃櫨選的，她撓撓耳垂，“那你怎么沒告訴我呢，來過一次再來的話，不會不會覺得無聊？”
    孟宴禮揉揉她的頭發(fā)：“不會。”
    “真的不會么？”
    “自己來，和跟太太一起來，心境完全不一樣的。”
    “你喜歡哪種心境？”
    “還用問么？”
    幾波游客走過去后，橋上這一段空間只剩下他們兩個。
    影子被太陽光拉得很長，拓印在石板路上。黃櫨拿出手機，悄悄對著他們的影子，拍了一張照片。
    她很久不發(fā)朋友圈，點開來看，剛好看到親朋們剛剛更新的動態(tài)——
    楊姨發(fā)了一組照片，是她和孟媽媽在青漓別墅的廚房里，一起研究怎么烤紅茶曲奇的情景。
    黃茂康和孟爸爸在海邊釣魚，兩個人似乎收獲頗豐。
    水桶里好幾條魚，還有一只青黑色的小螃蟹，舉著鉗子一臉不服不忿。
    工作室里那群人大概又在聚餐吧，陳聆發(fā)的照片里，桌面上堆滿了對面那家燒烤店的燒烤。
    不知道誰那么缺德，給陳聆做的一尊陶瓷小人手里也塞了一串肉串。
    程桑子也發(fā)了朋友圈。
    “粉紅桃子”酒吧櫥窗上那句熒光粉色的“粉紅桃子酒吧，遇見你的真愛”下面，又多了一行小字。是熒光橘色的，“但老板娘已經(jīng)有主”。
    大概是徐子漾干的吧。
    黃櫨把自己剛拍的那張照片也發(fā)了上去，和朋友們分享她的快樂。
    抬眼時，孟宴禮正靠在石橋邊，他誤以為黃櫨是走累了才停下腳步，推了推墨鏡，對她招手：“過來，我背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