筠霧(我來陪你過年了)
很多時候, 黃櫨無法把沉默的孟宴禮,和相冊里的他聯(lián)系在一起。
就像現(xiàn)在,她清晰地聽到了孟政一的死訊, 卻仍然無法相信,那個和孟宴禮五官稍有相似,卻總是燦爛笑著的男孩,已經(jīng)去世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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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櫨感到腦子很亂,她拿著手機在屋子里漫無目的地轉(zhuǎn)著圈,心慌地碰掉了水彩調(diào)色盒。
盒子里的色彩潑濺出來, 歷史悠久的西子色染濕了攤開在地上的筆記本。
那句黃櫨查資料記錄下來的《西子妝慢·湖上清明薄游》, 字跡遇水, 頓時模糊不清, 像她此刻千絲萬縷找不到頭緒的思維, 亂作一團。
那本筆記黃櫨忙了大半個寒假, 此刻卻顧不上收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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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政一在國外養(yǎng)病啊,他怎么會去世了呢
隱約記起, 她第一次和孟宴禮談到孟政一, 好像是去年的7月21日, 孟宴禮生日那天。
就是那天, 孟宴禮告訴她,他和弟弟是同一天生日,現(xiàn)在弟弟不方便過,他也就不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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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宴禮當時似乎沒有回答, 只是垂了垂眼瞼。
那時候, 黃櫨以為他是在默認她的問題。
私心里她希望,孟政一的死訊是爸爸搞錯了。
這件事不能去問孟宴禮, 如果是個烏龍,對病人家屬來說,多少有些不吉利。
況且,萬一是真的她無遺是在孟宴禮心口上戳刀子。
臨近夜里12點,黃櫨做了個失禮的決定,她撥通了楊姨的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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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宴禮說過,楊姨是從小就在他家里的,在他心里,是他的家人。
如果有什么,楊姨一定是最清楚不過的。
青漓冬天霧更大,小機場本來就沒幾班航線,又受天氣影響,總是延誤或取消,楊姨要回家過年,等不到合適的航班。
孟宴禮前陣子回青漓,有一部分原因也是為了楊姨,他開車送楊姨去了隔壁省的省會機場,楊姨才得以回老家。
所以現(xiàn)在,楊姨并不在青漓,不在孟宴禮身邊。
在電話未被接通前的提示音中,黃櫨隱約意識到,這么晚打電話,一定會吵到人家的睡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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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話被接通,楊姨的聲音依然那么溫和:“黃櫨嗎?怎么這么晚打電話來?是不是有什么事情?”
說不上什么原因,黃櫨忽然鼻子一酸:“楊姨,對不起,打擾您休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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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姨語氣中隱含嘆息,卻是笑著的,“我還沒睡呢,有些失眠,正缺個人和我聊聊天。”
“如果方便的話,我想問問您,孟政一的事情。”
聽到“孟政一”這個名字,楊姨那邊出現(xiàn)短暫的沉默,然后輕輕地嘆了一口氣:“我剛才也在想宴禮和政一,如果你愿意聽,我可以給你講講過去的事情。宴禮他,一定是不愿提起的”
楊姨到孟家,是三十多年前的事情了。
她以旁觀者的身份,親眼見證了孟宴禮的父母的相戀,兩家聯(lián)姻,然后孟宴禮的母親懷孕,生下孟宴禮。
“因為一些事情,我離過婚,是個永遠不會有孩子的女人,也沒想過再嫁了。那時候小宴禮出生,我是真心實意地跟著孟先生和太太一起高興的,把他當成自己家的小孩子。”
“那段時間家里很溫馨,宴禮的媽媽是很可愛的女人,閑時會帶著我們一起用毛線給宴禮織小襪子。”
黃櫨腦海中浮現(xiàn)出孟宴禮相冊里,他媽媽的面容,確實是很溫柔的面相。
可她聽到楊姨說:“可惜好景不長,宴禮的媽媽在他3歲時,就因病去世了。”
他媽媽去世了?!
因為心焦而滿屋子亂轉(zhuǎn)的黃櫨,一腳踢在了實木茶幾上。
很痛,但她顧不上:“可是我聽過他媽媽和他通電話啊”
“那是孟先生再婚的太太。”
黃櫨回憶起孟宴禮和他媽媽通話時的狀態(tài),雖然他媽媽總是透著些小心翼翼,但他總是那樣溫柔的,恭敬的。
楊姨繼續(xù)在講,講小孟宴禮聽說爸爸要再婚時的哭鬧,講他賭氣把自己關(guān)在房間里不肯吃東西,講家里人對他的勸說
“我那陣子也總失眠的,抱著宴禮,天天祈禱,希望新太太能對他好一些。”
“幸好啊,新太太也是個好女人,她對宴禮特別特別好。”
后來就是孟政一的出生了,他和孟宴禮同一天生日,是以“小禮物”的方式出現(xiàn)在孟宴禮生活中的。
小時候的孟政一總是哭鬧,但他似乎格外喜歡孟宴禮,見到他就會露出嬰兒特有的那種,水靈靈的笑容。
“政一10歲之前,都不肯搬去自己的房間睡,非要在宴禮的臥室放一張上下床,他就像個猴子,天天爬到上鋪去睡。”
黃櫨在相冊里看到過楊姨描繪的那張床,是淺木色的,照片里的孟政一趴在上鋪,手里拎著個鯊魚造型的玩偶,和躺在下鋪的孟宴禮打鬧。
那張照片為什么令她印象深刻呢,因為那是一張拍模糊的照片,可即便模糊,也能看見兄弟倆是笑著的。
孟宴禮也很寵他這個弟弟,小學時得到的第一筆課外發(fā)明獎金,他用來給孟政一買了一輛兒童自行車。
講起這些時,楊姨語氣里有太多沉甸甸的懷念和向往,她聲音不自覺地放柔和,慢慢講述著。
黃櫨回憶起相冊里那些畫面,她能感覺到,孟宴禮真的是過了很快樂的那些么多年。
一切都很好。
孟宴禮成為有名的新興畫家grau,孟政一和葉燁談起了戀愛。
這些美好的終結(jié),是那年盛夏的某個下午。
騎著孟宴禮的摩托車出行的孟政一,在回畫室找孟宴禮的路上,被一輛疾行的車子撞翻
那天是7月20日,離兩個男孩子共同的生日只差一天,楊姨他們本來是在家里給氣球打氣、烘焙蛋糕,做生日的準備布置的。
聞訊趕到醫(yī)院時,孟政一正在搶救。
孟宴禮坐在走廊的椅子里,手上身上全是血跡,他手里緊緊攥著一瓶飲料。
后來楊姨聽說,那是孟政一出事前給孟宴禮買的冷飲,放在塑料袋里掛在摩托車把上,和他一起被撞飛。
孟宴禮手上沾滿顏料和弟弟的血跡,這是他有一段時間都無法再拿起畫筆的原因之一。
7年前的7月20日?
那天!
黃櫨記得,是她跟著旅行團在國外參觀的日子。
那天下午她在某街區(qū)目睹了一場車禍,摩托車和汽車的相撞,那個年輕男孩倒在她面前。
那個人,是孟政一嗎?
她因為偶然遇見那樣一幕,被驚嚇到去看了心理醫(yī)生,至今留下一有心事就做噩夢的心理陰影。
黃櫨查了機票,但到青漓近幾天都沒有航班信息。
那時候她覺得,霧色是潮濕的、輕盈的,像孟宴禮一樣令她安心的。
“政一有個女朋友,叫葉燁,她在得知政一的死訊后試圖割腕,后來搶救過來了。”
她想過孟宴禮眉心那道紋,一定是生活曾給過他不快樂。
楊姨說了很多很多,那些字里行間的悲傷,壓得黃櫨喘不過氣。
真的是好心疼啊。
她沒想到是這樣嚴重的情感問題。
“先生自己也沒好到哪里,宴禮媽媽去世時他已經(jīng)開始長了白發(fā),政一的離開,更是讓他痛苦,也是沒心情打理生意和產(chǎn)業(yè),整天抽煙。”
那陣子家里很不好,死氣沉沉。
時隔多年,車禍現(xiàn)場的畫面一幀幀閃過。
車子停在庭院門口,也或許有些心有靈犀,黃櫨的導航剛提示過“您已到達目的地”,屏幕上就彈出了孟宴禮打來電話的提示。
她抹掉眼淚,告誡自己:
一夜未眠的緊張駕駛后,腳落在地上,有些不聽使喚。
過去猜想過,孟宴禮是怎么從照片里那些掛著淡淡微笑的、沉迷于各種愛好的男孩子,成長成現(xiàn)在這樣沉穩(wěn)可靠又細致的男人的。
可她不能讓他一個人過完這個新年,他不該一個人孤零零地守著青漓那棟空曠的別墅。
那段時光是不愿被提及的,以為他們當時太痛了,痛不欲生,到現(xiàn)在傷口仍未愈合。
她要去找孟宴禮。
她要去陪他。
“太太每天都以淚洗面,她是難以負荷那么重的悲痛的,半個月瘦了20多斤,被宴禮和先生強迫著去看醫(yī)生,去打針吃藥,以此抑制心靈上的重創(chuàng)。”
又想起楊姨打碎玻璃藝術(shù)品那次,孟宴禮說那是他從外面小店淘回來的,只花了200塊。
臨近早晨6點時,天色開始朦朦朧朧地轉(zhuǎn)亮,不久后,初生的太陽從地平線緩緩滑出,露出溫柔的光。
他怎么會不難過呢?
鬧鐘一響,她咬牙擦干眼淚,堅定地發(fā)動車子,重新上路。
兩個家庭,三個歡歡樂樂的年輕人。
仔細想想,4歲時,孟宴禮不肯接受新媽媽的那次鬧脾氣,會不會是他唯一的一次情緒宣泄?
“后來我和宴禮一起回國,到了青漓。那陣子他總往帝都跑,我以為他是在忙著打理生意忙。后來我打掃衛(wèi)生時發(fā)現(xiàn)了醫(yī)院的診斷記錄,才知道,他是一個人在看心理醫(yī)生”
他偶然說起過,這個密碼他用了很久,是小時候他弟弟想到的,是他們兩個人共同的生日。
黃櫨沒接電話,在孟宴禮抬眸前,她迫不及待地沖下車。
已經(jīng)快要夜里1點鐘,黃櫨用手機地圖把目的地定在青漓孟宴禮的別墅,然后深深吸氣,拿起車鑰匙,穿上羽絨服,直沖下樓。
他決定放棄畫畫,決定接手家里的一些生意。
車子開過她熟悉的街道,路過那家她住過的日租公寓,隱約在霧色里,看見孟宴禮家的別墅。
他永遠是那么不動聲色、永遠是那么可靠。
可那個人是孟宴禮的弟弟,孟宴禮他親眼目睹了弟弟倒在血泊中嗎?
也許那時候,她已經(jīng)在自己都沒察覺到的情況下,潛意識里意識到,他并不是真正的快樂。
黃櫨,不要哭,不要走神。
可還是沒忍住,開了4個多小時候后,她終于在高速服務(wù)區(qū)的停車場里,嚎啕大哭了一場。
勸人時都說,人死不能復生,想開點。
好像有一根鋼針,狠狠刺進她心里,還尤嫌不足,攪動著。
做畢業(yè)設(shè)計的那本筆記第一頁,黃櫨曾因為惦記著青漓小城閑適安逸的生活,迫不及待地記錄了一種叫做“筠霧”的傳統(tǒng)顏色。
那該是對他多大的打擊
孟宴禮的密碼總是“07210721”,如果限制六位,他就會用“721721”。
徐子漾輕描淡寫說,是因為情感問題。
24歲的孟宴禮沒有放棄自己。
但她還是奮力跑過去,在孟宴禮抬眼間的驚詫目光里,緊緊擁住他:“孟宴禮,我來陪你過年了。”
黃櫨坐在駕駛位上,用力掐了自己一把,勒令自己不許分神。
她從來沒開過這么遠的路,神經(jīng)緊繃著,想要不停歇地直接開到青漓去。
但他還是離開了,那年他20歲。
“宴禮很久沒對人敞開過心扉了,黃櫨,這一點上委屈你了,希望你包容他一些。”
黃櫨拿起手機時,透過車窗,她看見孟宴禮家的門打開,他一手舉著手機,貼在耳邊,邁進霧色里。
他對生活失望過嗎?他感到無力過嗎?
楊姨長長地嘆了一聲:“但宴禮很堅強,他一直沒哭,他強撐著支撐起家里各種大大小小的決定”
眼淚止不住地掉落,砸在拖鞋上、襪子上、地板上。
他在自救。
車子穿過深夜寂靜的帝都市街道,駛?cè)敫咚伲凑諏Ш揭宦废蚯嗬旆较颉?br/>
孟宴禮和弟弟的感情那么好。
楊姨說,那段時間所有人都難以振作,孟政一器官衰竭,但他們也一直對他的病情抱有希望,花重金請來專家團隊。
怎么想得開呢?那可是血脈相連的親人啊,是多年生活在一起的家人。
可他獨自一個人往返帝都,在去看心理醫(yī)生的路上,他都想過些什么呢?
黃櫨給自己定了個鬧鐘,哭了15分鐘。
“孟宴禮,我來了。”
可她沒想過,會是這么沉重的不快樂。
黃櫨用她所能駕馭的最快車速,奔赴小鎮(zhèn)。
雖然有些遲了些,她沒能在多年前認識他。
也決定離開家庭放逐自己,免得家里人看到他,觸景生情。
夜里寂靜,只有楊姨啜泣著,在慢慢訴說。
快要8點時,天色已經(jīng)大亮,黃櫨駛?cè)肭嗬旆秶鷥?nèi),闖入薄霧中,沿海高速上,隱約聽到海鳥啼鳴。
像入秋時的花朵,迅速枯萎,不再生機勃勃。
難怪暑假里,哪怕她和孟宴禮沒那么熟悉的時候,她在“覺靈寺”許愿,會下意識希望他“希望孟宴禮生日快樂,每天快樂,快樂一輩子”。
可她現(xiàn)在,只覺得那些霧靄縈繞在孟宴禮身邊,卻不能像一層保護色,保護到他任何一點難過。
你要好好開車,要安全抵達青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