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同生同代亦為幸(下)
    清晨,大軍拔營起程,縱馬追敵。
    這一次,追了一天才追上,但并未沖上前去廝殺一番,而是隔著兩三里的距離緊緊跟著。前方山尤軍不明所以,卻又無法可為,只能一直往前跑一直往前跑,但盼著能快點擺脫了追兵,又或是早一點回到國都。
    如此行了五日。
    六月二十四日,碧空萬里,朗日高懸。
    當(dāng)尤翼宣看著前方那列陣以待氣勢如山的紫甲大軍時,他驀然明白,大勢已去。
    那一刻,心死如灰,卻也在那一刻,清醒異常。
    前方,那紫甲大軍的陣前,旌旗在風(fēng)中獵獵作響,一個斗大的“秋”字在半空飛展,旗下一人,白馬銀甲,猩紅的披風(fēng)飛揚身后,萬頃日輝灑落,盔甲折射熠熠華光,那人炫美燦耀得仿似日神。
    那就是靖晏將軍秋意亭么?!
    折在如此英偉之人的手中,亦不算丟臉。他很平靜的想著,回首,后方蹄聲如雷,紫甲若云來,那是丹城大軍追至。卻不知那位將他逼至如此絕境的領(lǐng)將又是何人?
    “殿下?!庇壤ド锨袄鸟R頭,神色焦慮,“您換上小兵的衣裳悄悄遁去,由小人穿上您的盔甲?!?br/>
    尤翼宣轉(zhuǎn)頭看他,這個時候還能聽到這樣的話,即是說他做為名將或許是不合格的,但作為人君卻并不差,至少他擁有這樣忠心的部下。他這刻心平氣和,又是山尤國都里那個從容鎮(zhèn)定的五王子?!坝壤ィ瑖家哑?,山尤已亡,本王惜命何用。”
    “殿下?!庇壤バ念^悲傷,“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忍不一時之辱,以圖復(fù)國報仇?!?br/>
    “尤昆?!庇纫硇麚u頭一笑,“我們一直圖謀著人家,卻不知我們其實盡在人家的掌握之中?!?br/>
    “殿下……”
    尤翼宣擺擺手,目光望向前方那白馬銀甲的將領(lǐng),“尤昆,秋意亭必是流芳百世之名將,那么,日后史書提到秋意亭的功勛之時,必也會附帶提到我們一筆,那我們總不能在史書上留下‘惶惶若喪家之犬涕淚告饒’這樣的話吧?!?br/>
    尤昆看著他平靜的面容,然后放開手中的韁繩,“是的,殿下。”
    尤翼宣拔出佩劍,移目望一眼麾下士兵,有的惶恐不安,有的瑟瑟發(fā)抖,有的則是一臉絕望,也有的坦然無畏。
    “愛惜性命的便降之,不怕死的便隨本王來吧。”
    他輕輕的呢喃一聲,然后縱馬奔去,身后尤昆緊緊跟隨,還有那些已無退路的山尤士兵。
    望著以破斧沉舟之勢絕然沖來的山尤軍,紫甲軍陣前的銀甲領(lǐng)將,將手中龍淵寶劍一揮,座下白馬飛馳,身后萬千鐵騎頓如奔流浩蕩追隨,那等雄偉英姿,那等豪邁氣勢,仿如是天兵神將降臨。
    那刻,剛剛勒馬的淳于深意一眼便看到了那白馬銀將,看著他如風(fēng)奔行,看著他御領(lǐng)千軍萬馬,看著他揮劍間灑落銀虹萬丈……那一剎那,她目瞪口呆,她心跳如雷,她心慌意亂,她神思渺?!皇堑谝淮慰吹剿赡强?,那千軍萬馬中,她只看到他,她只聽得到自己的心跳聲。
    這就是戰(zhàn)場上的秋意亭,白馬銀甲,英武無敵的靖晏將軍!
    無數(shù)的紫甲騎兵從她身邊飛馳而過,殺向了山尤的黑甲軍,前前后后,紫甲軍仿若汪洋大海,浩翰洶涌奔向那仿若浮云飄搖無力的黑甲軍。
    鼓聲轟鳴,喊殺震天。
    金戈鐵馬,萬軍奔涌。
    黑色的浮云被紫色的汪洋分裂、撕碎、淹沒……
    血噴在臉上,原來是熱的。
    刀砍在身上,原來是劇痛。
    死亡的感覺,原來是安靜。
    周圍一切聲音人影皆遁去,恍然間,尤翼宣似乎聽到了琴聲。
    多可惜啊,他從沒聽過她彈琴,可他知道她的琴藝一定冠絕當(dāng)世,就如她的人一樣。
    其實,他真不是好色之徒,他是山尤精干賢明有望繼承王位的五王子,他……只是看到了她,心頭便歡喜,然后就這樣念著想著……念著想著……
    黑色的浮云一點一點消逝,遠遠的,秋意遙看著千軍萬馬中縱橫瀟灑的那一騎,喃喃道:“辰雪,你看大哥多英武,他是天生的將才……他來到這個人世就是為了建立無人可及的功勛。”
    風(fēng)辰雪與他并騎而立,聞言只是靜靜的握住他的手。
    秋意遙抬頭,朗日耀目,他抬手欲遮驕陽,手卻軟軟落下,風(fēng)辰雪迅速自后扶住他。他倚在風(fēng)辰雪身上,呢語如風(fēng),“辰雪,已經(jīng)結(jié)束了,我們……走……”
    “好?!憋L(fēng)辰雪輕聲答應(yīng)。
    她飛身落在秋意遙身后,與他共乘一騎,目光最后遙望一眼戰(zhàn)場,然后縱馬飛馳離去,眨眼間便已消失身影。而一直隨侍的燕敘亦跟隨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