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愷三十五年就在震耳的鞭炮聲與歡騰中到來，皇帝領(lǐng)著皇子、妃嬪及文武百官立于南華門城樓之頂，與百姓共迎新年。帝都的百姓聚集在城樓、街前，仰首看著夜空上綻放的緋紅煙火，一朵朵如同怒放的鮮花般炫麗奪目。
    在舉國歡慶、在全帝都的百姓都為瞻仰到天顏而歡喜之時，風(fēng)府里卻不聞一絲歡聲。舊的一年在悲傷之中悄然逝去，新的一年又在一片憂傷之中無聲到來。
    只是無論悲傷與否，時光從不停歇，它總是邁著悠閑又無情的步子悄悄行過，待你醒轉(zhuǎn)時，它已遙遙遠(yuǎn)去，從不回頭。
    “小姐，你這瓷罐里到底裝的是什么？”巧善見小姐又在擦拭著那燕城帶回的青瓷罐不由問道。自小姐從燕城回來后，便一直帶著這個青瓷罐在身邊，日夜不離的，還吩咐挖了許多的冰塊存在地窖里，每日她都親自去取了冰塊凍著這瓷罐，也不知里頭是什么寶貝。
    風(fēng)挽華不答，只是以絹帕擦拭著杳無一絲塵埃的瓷罐，然后用厚厚的錦布重新包起，最后放在枕邊。
    “小姐，今日傍晚時安豫王又送東西來了。”鈴語則向她道，“這回是一只白狐，還是活的，可漂亮著呢，小姐可要養(yǎng)著？”
    風(fēng)挽華依舊不理會。
    巧善、鈴語見著不由心焦，自小姐從燕城回來后，不，應(yīng)該說自檀公子死后，小姐便如此。整日都沉默著，仿若是一潭死水，丟塊石頭下去連一絲漪漣都沒有，這可怎么是好啊。
    “小姐。”巧善喚一聲，“這都一個月過去了，你每日這樣，不說奴婢們，老爺和夫人他們心里的難過小姐難道不知道。檀將軍的死，老爺、夫人已夠傷心的了，若小姐再有個什么，老爺和夫人……”
    “夜了，你們都睡去吧?！憋L(fēng)挽華將帳簾一拉。
    巧善、鈴語面面相覷，默默嘆一聲，“是?！?br/>     兩人熄了燈退下，房中頓時靜悄悄的，只一抹銀霜透窗而入，照一室的孤冷清寂。
    風(fēng)挽華伸手撫著枕邊的布包，觸手冰寒。她每日用冰凍著，就是怕雪會化了，然后變成水，然后干竭了，最后……朱雪便消失了！
    朱雪……你是不是很冷？我很冷，這個冬天太長了，到了現(xiàn)在都這么冷，徹心徹骨的冷！
    朱雪……你是不是在里面？你的魂是不是在陪著我？你會不會就這樣陪我一生？朱雪，我舍不得你，可你為什么……為什么舍下我？
    伸手，將瓷罐抱入懷中，緊緊的抱住。
    朱雪……我很痛！朱雪，你是不是也很痛？你那日是不是很痛？
    朱雪……我還恨！我恨那人害你，我恨那人讓你我陰陽兩隔！
    朱雪……朱雪……
    這世上，最痛苦的其實是恨著的人，而不是被恨的人，所以……
    所以，最深的報復(fù)不是取他的性命，而是讓他恨，讓他一生痛！
    朱雪，我會為你報仇的！
    二月初，風(fēng)鴻騫對風(fēng)挽華道，安豫王派人提親。
    風(fēng)挽華答，女兒同意。
    風(fēng)鴻騫夫婦聞言卻無歡喜反是一片驚異。女兒對朱雪的情意他們是深知的，今日她怎么這么輕易的就同意了婚事？
    風(fēng)挽華是這般安慰父母的。
    “朱雪已經(jīng)去了，他再也不會回來，無論女兒如何不舍，無論女兒如何傷心難過亦無能為力，反只令得爹娘為女兒憂心。昔日娘曾教過女兒一首詞，其中有一句“滿目河山空念遠(yuǎn)，落花風(fēng)雨更傷春，不如憐取眼前人?！卑苍ネ醮畠阂惨黄嫘模畠喝艏藿o他，可得歸宿自此一生安樂，爹娘亦可放心?！盵注○8]
    聽女兒這般說，風(fēng)鴻騫夫婦欣然頷首，于是允下親事。
    安豫王聞知喜不自禁，忙上稟父皇、母后?；实邸⒒屎蟮弥嗍菤g喜，命太儀府挑選吉日。太儀府看過皇歷后，答三月初四乃是全年最好的日子。雖則時間緊了點，但皇帝見愛子那一副恨不得馬上成親的模樣，于是下旨，婚期定在了三月初四。
    詔書下達(dá)風(fēng)府的那一日，深夜里，在所有人都沉在夢鄉(xiāng)時，風(fēng)挽華獨自一人悄悄的將青瓷罐埋在那一晚檀朱雪與她偷會時所倚的梧桐樹下。
    朱雪，我不會帶你去仇人之地，你在這兒等我。
    最后一次撫摸瓷罐，然后灑下泥土。
    一彎冷月孤照，照樹下那一柸黃土。
    黃土之下埋葬的是檀朱雪的血，又何嘗不是埋葬了風(fēng)挽華的心。
    安豫王與風(fēng)家小姐的親事一定，頓傳遍帝都，有人歡喜有人憂傷。
    而宜誠王得知了親事后，第一個沖進(jìn)了安豫王府，卻不是道喜，而是狠狠一巴掌拍在了弟弟臉上。
    “二皇兄你……”安豫王愣著不能反應(yīng)。他們?nèi)值茏孕∈肿闱樯?，兩個哥哥也從小就關(guān)愛他讓著他，從不曾動過他一指尖，更不用說今日這般。
    宜誠王卻是一臉怒色的指著他，“你……你果然！你……你好自為之！”丟下這句話便甩袖而去。
    留下安豫王怔在原地。暗想是不是因為挽華要嫁給他了，所以二哥心里不舒服，所以才如此？這么一想，覺得有理，便丟開了。
    婚事已定，按說安豫王已得償所愿，只需慢慢等待佳期即是，可那腿好像有自己的意識一般，忍了四五日，又跑風(fēng)府去了。風(fēng)鴻騫本就是個灑脫不羈的人，自然不會講究那些禮法，見他如此，想他待女兒果然是情深一片，所以任他來去，還著人去問問女兒要不要見安豫王。
    出人意料之外的是，風(fēng)挽華竟然同意了。
    于是，安豫王欣喜之余，來得更是勤了，只要是有時間便呆在風(fēng)府。只不過雖則人是見到了，但風(fēng)挽華與他并無多話，多是自顧做自己的事，看自己的書，彈自己的琴，只當(dāng)身邊沒這個人般。而安豫王不以為忤，他只覺得可以伴在她身邊，可以看著她便已心滿意足。
    而安豫王府里已在日夜趕工筑造王妃居住的華園，那園子自然都要按王妃的喜好來筑，安豫王細(xì)細(xì)觀察著。
    挽華喜歡看書，自然要有一間大書房，又吩咐人滿天下去搜羅珍本。
    挽華今日畫了一幅蓮花圖，想來她也喜歡蓮花，那牡丹園外還要挖個池養(yǎng)蓮。
    挽華的琴藝很高，回頭要去問問父皇，把宮中那張?zhí)柗Q天下第一的琴給要了來。
    等到園子造得差不多了，忽然想起，問，挽華你住的園子你想叫什么名。
    風(fēng)挽華只是淡淡丟下一句，“集雪園”吧。
    安豫王聽得，瞬間一怔，但最后還是叫“集雪園”了。
    日子就這么過去，到了三月，安豫王府已煥然一新，朱欄玉砌金碧輝煌的彰顯著王家氣派，又鋪紅著錦花妍樹翠，真真是一派欣榮。
    三月初三，晴。
    這一日，薄暮時分，風(fēng)府仆人重樂去了一趟太子府，親自將一封信交給了太子。
    戌時四刻，在夜色的掩映下，太子府后門有一人悄悄啟門而出。
    戌時五刻，風(fēng)府后門亦有一道人影悄悄走出，素衣紗帽，一路行至興悅客棧?？蜅＠?，小二領(lǐng)著這位看不著容顏顯得有些神秘的女客來到二樓的一間房前，輕輕敲門。
    “進(jìn)來?！崩锩嬗腥藨?yīng)道，淡淡的語氣帶著一種上位者的威儀。
    小二推門，示意女客自己進(jìn)去，然后便退下了。
    女客立在門邊，有片刻的猶豫，但最后，她還是抬步而入，踩著荊棘前行。
    這一間是客棧的上等客房，是以房中的布置十分的華麗舒適，一桌一椅一杯一碟都顯精致，而與這份奢華不合的是窗邊立著的那人。開啟的窗前立著一名男子，身形修長，著淡藍(lán)布衣，發(fā)束布巾，樸素得如同街上常見的書生，背對著房門微微仰首，似乎是在欣賞窗外的新月。
    女客關(guān)上房門，然后移步走至房中，停步，靜靜的看著窗邊的人。
    半晌后，窗邊的人才悠悠嘆一聲，“今夜微月輕云，倒是別有風(fēng)味。”然后他轉(zhuǎn)過身來，那刻不再覺得他與這房中的華麗不合，只因那人一身的雍貴氣度。那是一個年約二十的青年男子，面貌端雅高華，而最引人注目的卻是那一雙眼睛，不是最秀美的，也不是最明亮的，可當(dāng)那雙眼睛看過來時，只是淡淡的一眼便已直射心底，似乎萬事萬物在那雙眼下皆無所遁形。
    女客抬手取下頭頂?shù)募喢?，然后盈盈下拜，“挽華拜見太子殿下。”
    那名男子，亦是當(dāng)朝太子微微抬手，“免禮?！比缓笏咧磷狼白?，端起桌上的茶壺斟了一杯茶，隨意啜上一口，“嗯，這茶雖不如宮中，但也算得是佳品，風(fēng)小姐不如也坐下品嘗一杯?！闭f著又斟了另一杯，輕輕往前推了推。
    風(fēng)挽華未動，只是凝眸看著他。
    太子卻毫無所覺般，自顧品茶，神情自然從容。
    風(fēng)挽華看了片刻，然后唇邊彎起一抹淡笑，道：“我今日才知為何爹爹提起殿下時總是一臉的開懷。”
    “哦？”太子舉至唇邊的茶杯放下，看向風(fēng)挽華，然后臉上亦浮起淡淡的笑意，“太傅從未曾當(dāng)面贊過我們?nèi)值?，而今能從風(fēng)小姐口中聽得這句話，本宮心中甚慰?！?br/>     風(fēng)挽華緩緩移步至桌前，目光不移太子。他只是坐在桌前品一杯茶，可那一份從容不迫的氣度，卻令人覺得他似乎在品評著這天下。她忽然間明白為何這個人會是太子了。這一刻，心底里生出一份奇妙而復(fù)雜的感覺，以至她靜靜的看得有些出神。
    太子偶一抬眼，見她只是怔怔看著自己，不由心中一動，慢慢生出一絲遺憾與苦澀，但也只留在心底，面上依舊是云淡風(fēng)清。“風(fēng)小姐約本宮來此，不知到底是有何要事相商？”
    風(fēng)挽華在他對面落座，看著他，幾次欲言，卻又沉默。
    太子卻也不催，亦不再多問，只是品茶靜待。
    良久后，風(fēng)挽華才輕輕嘆息一聲，“此事予挽華來說確實關(guān)乎生死，可此刻見著殿下，挽華卻不知如何啟口?！?br/>     太子聞言看向她，見她微垂螓首，黛眉輕顰，仿不勝輕愁，不由心中一嘆，道：“你我今夜相會，予情予禮皆不合?？赡愀覍懶偶s我，而我依舊來了，其中緣由你自是知曉。既然如此，你便直言就是，但凡我能幫的就絕不推脫?！?br/>     風(fēng)挽華抬眸看著他，眼眸若水，如訴千言，太子心頭微澀，側(cè)首避開了她的目光。
    “殿下的心意挽華銘記在心?！?br/>     她輕輕道，伸手端過那杯茶，卻不飲，素指輕撫杯沿，過得片刻，才靜靜的清晰的道：“挽華此次來，是求殿下幫忙取消我與安豫王的婚事。”
    房中一凝，太子端茶的手頓在半途。
    風(fēng)挽華抬眸，目光鎮(zhèn)靜的望向太子。太子亦看著她，一雙能看透世間萬象的眼眸卻無人可看透。他就用那雙令人心悸的眼睛看著風(fēng)挽華，而她亦不躲不閃，靜靜對視，告訴他，這非瘋言癡語，她清醒且堅定。
    許久后，太子才將茶杯放下，淡淡吐出兩字：“荒唐?！?br/>     風(fēng)挽華平淡一笑，不急不躁，“予世人來說，此舉確實荒唐?！?br/>     太子正容看她，道：“與你成婚的是皇子，非你‘嫁’，乃皇子‘納’妃。古往今來，除非一方死，否則從無取締之事?！?br/>     風(fēng)挽華閉目，眉間卻溢出凄色，“挽華知道，所以……”她睜眸，一雙盈盈妙目如幽潭蘊(yùn)珠，“所以才來求殿下，這世間若有人能令陛下改變主意，除殿下外再無他人。”
    太子看著她，沉默了片刻，才問：“為何？”
    “因為……與安豫王成婚，是一件比死更痛苦的事！”風(fēng)挽華聲音低澀，如忍著萬般痛楚。
    太子目光一閃，面現(xiàn)驚疑。
    “殿下不要細(xì)問?！憋L(fēng)挽華氣息不穩(wěn)，擱在杯緣上的手指亦顫栗帶起輕響，顯見她心中激動，“若明日只能與安豫王成親，那我寧愿去死！”
    聞得她如此決絕，太子終于動容，“你……你何以至此？據(jù)本宮所知，這婚事是你親口允諾的。”
    “殿下……”風(fēng)挽華輕喚，未語卻一串淚珠先落，她垂首不欲人見，烏發(fā)垂落半掩了容顏反更添凄惻?！暗钕率峭烊A最后的希望，若依舊不行，那挽華亦只能算是自作自受。”說至此，她緩緩抬首，面上淚痕未干，可眸中透著絕然。
    太子默然未語，只眉心輕攏，顯然心中疑慮重重，但他終未再詢問。
    半晌，見太子依舊沉默，風(fēng)挽華起身離去。
    “你明知我無法置你于不顧?！鄙砗髠鱽碛挠牡膰@息。
    風(fēng)挽華一震，緩緩轉(zhuǎn)身。
    太子卻起身，走至窗前，仰首望著窗外的月色，那從容的背影忽透幾分孤寂。“我答應(yīng)你。”
    “殿下……”
    “我們?nèi)值艿男囊饽悴豢赡懿恢?，而今看來，許是前生有誤，才會今生無緣?！碧拥目跉庵胁刂荒淠?br/>     “殿下……”風(fēng)挽華啟口，卻無法成言。
    “既然你心意已決，本宮亦不再問你緣由?！碧訃@道，“此刻宮門已關(guān)，明日寅時我即進(jìn)宮，盡我之力勸說父皇?！?br/>     “挽華……謝過殿下?！憋L(fēng)挽華盈盈一拜。
    太子沒有轉(zhuǎn)身，“你先回去吧?！?br/>     風(fēng)挽華聞言卻未動。
    太子許久未聽得身后動靜，不由轉(zhuǎn)身，卻見昏燈之下，那人靜立不語，如霧攏紫芍風(fēng)姿隱綽，只是定定看著他，眸中神色復(fù)雜，悲欣皆有，似乎還有一份不可言喻的愁情。
    那樣的目光令他心中微動，恍惚間有什么奢望許久的就在那雙眼中若隱若現(xiàn)，似乎觸手可及，卻又朦朧緲遠(yuǎn)。一時間，不由得魂馳意動，心醉神迷。
    忽然，聽得她一聲幽幽嘆息，然后便見她走回桌前坐下。“我不想回去，我就在這里等著，若是寅時四刻我等不來殿下的消息，那刻……”她唇邊浮起一抹淡到極致笑，眼神波瀾不驚，“那刻我便回去?！?br/>     太子默然半晌，最后收斂起所有神思，道：“那你便在此休息一晚，明日我會著人來此?！闭f罷他抬步往外走去。
    “殿下?！憋L(fēng)挽華忽然又喚住他。
    太子停步，回首，“還有何事？”
    風(fēng)挽華凝眸看著他，卻又無語。
    太子心底輕輕嘆息，道：“你去睡吧，我等你睡著后再離開。”說完重在桌前坐下，抬手再倒一杯茶。
    風(fēng)挽華看著桌前那道飲茶的背影，心頭萬千思緒紛涌而上，最后卻垂眸一斂，輕步轉(zhuǎn)過屏風(fēng)，和衣而臥。
    一時室中沉寂，太子安靜的喝茶，偶爾目光掃過屏風(fēng)，然后悵悵的落在前方虛空。
    兩刻鐘過后，太子起身，正打算離去，卻猛然聽得屏風(fēng)后一聲壓抑的驚叫，心頭一緊，疾步繞過屏風(fēng)，撩起帳簾，便見風(fēng)挽華臉色慘白瞪大了眼睛恐懼的看著前方，仿如神魂離體。
    “怎么啦？”他心中疼惜。
    聽得他的聲音，風(fēng)挽華緩緩移眸，似乎是認(rèn)出了他，眼中閃過一絲亮光，神魂漸歸，驀然撲入他懷中。
    太子一呆，不能動彈，良久后，他才緩緩回神，柔聲安撫道：“做噩夢了嗎？別怕，只是夢?！?br/>     風(fēng)挽華卻只是緊緊抱著他，身子微微發(fā)著顫，似是極為驚恐。
    太子低首，看著胸前依偎的人，伸手，幾番遲疑，卻終于還是擁住懷中佳人在床沿坐下。“挽華，別怕，我在這。”
    孤燈側(cè)照，將兩人身影映在床上，纏綿依依。
    半晌后，風(fēng)挽華似乎恢復(fù)了鎮(zhèn)定，緊抱著的雙臂緩緩放松。太子心中悵然若失，但依舊放開她，“你再睡會，我在床前守著，這次不會做噩夢了?！闭f著他欲轉(zhuǎn)身去搬張椅子過來，可袍帶一緊，卻是風(fēng)挽華拉住了他。
    太子一怔，回首。床上的人烏發(fā)如墨膚光勝雪，衣鬢微亂姿容楚楚，眉眼含情帶憂，凝眸相看如有千言萬語，不由得心頭一蕩，再不能移動半分。
    “殿下?！?br/>     輕輕的一聲，帶著嘆息，又有著莫名的情意。那一刻，他情不自禁擁住她，低首，親在她的眉心，當(dāng)肌膚相觸的一瞬，神魂遠(yuǎn)遁，只余愛欲癡迷。
    帳簾垂下，羅裳輕解，一夜春風(fēng)暗渡，換一生相思暗痛。
    那一晚，沉醉、迷亂而至沉睡。
    第二日，他是在一陣震天的鼓樂聲中醒來，起身，一室冰冷。急步至窗前，啟窗之際，一頂花轎自街前而過，前邊駿馬紫袍，正是春風(fēng)得意的安豫王。
    不解憂愁的春風(fēng)自窗口吹入，吹起了桌上一張宣紙，在空中蕩悠一個圈，然后落在地上，他目光垂下，紙上的兩行墨跡：
    與君一夜，前緣莫問。
    此生已休，來生再求。
    元愷三十五年三月初四，大吉，安豫王大婚。
    洞房花燭夜，安豫王滿懷歡喜的走向他的新娘，袖中藏著一支紫玉牡丹釵，他肯定他的新娘會喜歡的。
    喜床上，風(fēng)挽華隔著鳳冠流蘇看著一步步近前的安豫王，唇邊勾起冰寒的冷笑。她已為他準(zhǔn)備了一柄無形的刺心利劍。
    ******
    元愷三十四年，震遠(yuǎn)將軍檀朱雪逝于燕城。
    元愷三十五年三月，安豫王娶太傅風(fēng)鴻騫之女風(fēng)挽華為妃。
    八月，仁瑞帝崩，太子繼位，改元慶云。
    十二月三十日子時，安豫王妃生女，皇帝賜名“傾泠”，封“宸華郡主”。
    慶云四年，風(fēng)鴻騫攜妻歸鄉(xiāng)，第三年相繼過逝。
    慶云六年，威遠(yuǎn)侯攜子秋意亭、秋意遙拜訪安豫王。長廊里，隔著樹蔭，傾泠第一次見到秋氏兄弟。
    慶云七年三月，秋意亭參加“羽郎會”奪得魁首，被皇帝封為“云騎郎”，并賜婚“宸華郡主”。
    慶云十八年九月，傾泠進(jìn)封“宸華公主”，降“靖晏將軍”秋意亭，由秋意遙代迎行禮。
    慶云十八年末，安豫王府大火，安豫王妃與宸華公主薨。
    二十年仿佛是一個眨眼便到了盡頭。
    她最后烈焰焚身，只為煙飛灰滅逃脫纏縛。
    他最后命送暗箭，只為化作鬼魂地府相追。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