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金戈鐵馬逼丹城(下)
    五月十七日。
    當(dāng)遠(yuǎn)方塵煙滾滾旌旗搖曳鐵騎如云而來時,丹城城樓上,孫都副一張茄子臉頓變得慘白,瑟聲道:“怎么……怎么會有這么多……這么多的山尤大軍?”他雖說是做了丹城都副有三年,可這三年里丹城未有一起戰(zhàn)事,他亦不曾見過如此之多的敵軍,此刻隔著這么遠(yuǎn),也是嚇得心跳如鼓。
    淳于兄妹也在城樓上,只是不想與他站一塊,是以隔出三米遠(yuǎn)。聽得他的話,淳于深意鼻子里哼一聲,拔高聲音道:“前幾天都副大人不還不信山矮子們會來嗎?”
    “可不是?!贝居谏钚阋侧偷?,“我們冒死回來報(bào)信,可差一點(diǎn)便成了造謠的亂民了?!?br/>
    這刻,孫都副沒心思理會淳于兄妹的冷嘲熱諷,只是心驚膽顫的看著前方密密麻麻有若雷霆奔來的山尤大軍?!斑@起碼……起碼有十幾二十萬人,我……我得趕快上報(bào)大都統(tǒng),請他速派援兵?!闭f著他趕忙下城樓回都副府去寫信了。
    淳于兄妹眼看著他慌慌張張的下去,也懶得告訴他父親早就上書了,援兵這會只怕也不遠(yuǎn)了。
    而同在城樓上的李千戶與田校尉看著神色慌亂離去的孫都副不由都嘆一口氣。然后李千戶鄭重道:“既然敵軍已到,那老夫便去西門,東門便由田校尉守著,而北門依著久羅山,大軍無法攻過來,只怕突襲,我已命陳百戶長守在那里了,這里就拜托你們兄妹了。”
    “嗯?!贝居谛置靡采裆髦氐攸c(diǎn)頭。
    于是李千戶與田校尉各自去了西、東兩門。
    等他們都走了后,淳于深意跟兄長說道:“我還是先去告訴辰雪一聲?!?br/>
    “嗯。”淳于深秀點(diǎn)頭,看著遠(yuǎn)方奔來的山尤大軍,端秀的眉頭不自覺的深鎖。雖說他已與山矮子們戰(zhàn)場上廝殺了許多回,可這一回,山矮子們來得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要多!這……必將是慘烈之戰(zhàn)!
    淳于深意飛快的奔到了小院,將山尤大軍已到的事跟風(fēng)辰雪說了,又道:“這會孫混蛋不在城樓,你可要去看看?”
    風(fēng)辰雪點(diǎn)頭。
    兩人到了城樓,對面山尤大軍已在扎營休整。
    淳于深秀見她到來,道:“山尤的先鋒被我們一阻,銳氣必減,是以匯合了大軍后一齊開到。只看此刻軍容,這統(tǒng)帥之人亦非庸才?!?br/>
    三人矗在城樓看了一會兒,只見對面營帳井然有序,士兵十萬之眾,卻不聞喧鬧之聲,只有兵甲鏗然作響,顯見是軍紀(jì)嚴(yán)明,而這樣的軍隊(duì)必是威猛之師!
    半晌,淳于深意輕輕嘆氣,道:“雖說我無比憎恨山矮子們,可此刻看他們的軍容,也要佩服一下那統(tǒng)兵的將領(lǐng)。反觀我們這邊的……唉!若真是打起來了,那孫混蛋不要尿褲子便給我們皇朝人存臉面了!”
    “山矮子們并不知我們早得消息已做了周全準(zhǔn)備,他們遠(yuǎn)道而來必會先行休整?!贝居谏钚憧纯刺焐溃骸爸皇菚r辰甚早,不在今夜便在明日,他們必有一番攻城以探虛實(shí)?!?br/>
    “嗯?!贝居谏钜庹J(rèn)同兄長的推測,“看他們營帳之?dāng)?shù),只怕不止十萬,而我們丹城僅有三萬守軍,兵力懸虛,唉,又會是苦戰(zhàn)?!?br/>
    “以丹城目前的兵力,就怕他們猛攻,他們?nèi)绱藦?qiáng)大的兵力,若行猛攻,即算我們守下來了,也是傷亡慘重?!贝居谏钚阋矅@道。
    淳于深意頷首,轉(zhuǎn)頭,見風(fēng)辰雪一直靜默不語,當(dāng)下問道:“辰雪,你可有何意見?”
    風(fēng)辰雪搖頭,道:“我未曾經(jīng)歷過這等事,說起來不過是紙上談兵,論守城作戰(zhàn),你們比我更懂?!?br/>
    聽得這話,兄妹倆微微訝然,然后一笑。
    淳于深秀抬頭抹了把臉,再眺望前方時,眼神清亮,神情鎮(zhèn)定而有信心,似乎那一抹間便將那些憂心、沉重抹去了。“山矮子們雖人多勢眾,但丹城城墻堅(jiān)實(shí),我們守個三五天不成問題。”
    “對?!贝居谏钜鈸P(yáng)眉一笑,自有一種灑脫豪氣,“在我們在,這山矮子們又怎殺得進(jìn)來,我們此刻只要堅(jiān)守即可,等州府的援兵一到,到時再殺山矮子們一個片甲不留?!?br/>
    風(fēng)辰雪側(cè)首看著淳于兄妹,那兩張相似的英秀面容上有著一種超越他們年齡的鎮(zhèn)定。這兩人,雖年紀(jì)比自己還小,可他們早已歷金戈鐵馬,煉就了一身臨千軍萬馬亦不膽怯的勇氣與果敢,就如粗樸的璞石,若有慧眼識得,一番琢磨之后必綻明光。
    “以時間來算,州府的援兵應(yīng)該就這兩天會到?!彼?,目光重望向?qū)γ妫盁o論山尤是小攻還是猛攻,我們都全力以赴擋住他們,山尤若是覺得丹城難以攻下,許會緩一緩思考更有效的攻城法子。而我們不怕他們?nèi)ハ耄覀冏钪饕氖峭涎訒r間,等援軍到。不然以三萬守軍,再大的能耐也沒法抵檔十萬大軍?!?br/>
    “嗯?!贝居谏钚泓c(diǎn)頭,想到援兵不由又皺起了眉頭,“只是我擔(dān)心州府的援兵有沒有這么快,畢竟現(xiàn)在的州府可是那個燕云孫燕大人?!?br/>
    “可不?!贝居谏钜馍畋硗猓八汕f不要喝足了酒抱夠了美人后再來派援兵。”
    風(fēng)辰雪聞言不由微有訝異,然后想想又了然,于是淡笑道:“這你們倒勿需憂心,那位燕九公子雖風(fēng)流浪蕩,但內(nèi)里還是個明白人。”
    “咦?”聽了這話兄妹倆都疑惑看向風(fēng)辰雪。
    “辰雪難道認(rèn)識他?”淳于深意問,不然怎會知道。
    風(fēng)辰雪微微一頓,片刻才道:“以前游歷帝都時曾有聽說過其人其事。”
    “哦?”兄妹倆對視一眼,想起父親的話,心頭便一團(tuán)疑云升起,只不過此刻沒功夫去細(xì)究。
    風(fēng)辰雪倒也不在乎淳于兄妹是信是疑,而是道:“此刻丹城的隱患我倒覺得是那位孫都副。他無一點(diǎn)膽魄與才干,只怕山尤一攻城,他嚇得手忙腳亂胡指揮。一個愚笨的將領(lǐng)比十萬敵軍更為可怕?!?br/>
    一聽這話,淳于深意頓握拳道:“可不是!偏這人卻是都副,這兵權(quán)全握在他的手中!”
    “再賢明的帝王亦不能保證他所任命的官員都是賢明的。”風(fēng)辰雪輕輕嘆息。
    “這人一貫自命非凡,丹城里唯他獨(dú)尊,便是我爹他都不放在眼里?!贝居谏钚愕溃拔业箤幵干接葋砉r他嚇得暈過去,或才躲在都副府里不出來?!?br/>
    “孫都副那樣的人只怕兩種人,一是權(quán)勢地位比他高的人,二是比他更為兇惡的人?!憋L(fēng)辰雪微微沉吟,然后道:“等援兵到了,自然也就有了官位在他之上的人,那時刻他自然是無所不從,而現(xiàn)在嘛……”
    淳于深秀一聽這話,頓時兩眼放光的看著她,“辰雪,你就再做一回惡人得了。”
    淳于深意醒悟過來,亦笑吟吟的看著風(fēng)辰雪,“這是再好不過的法子了。”
    風(fēng)辰雪倒沒有推卻,只道:“我先回去了,若山尤攻城,我聞得鼓聲自會來。”
    “好?!毙置脗z點(diǎn)頭。
    風(fēng)辰雪離去后,兄妹倆則一個守在城樓,一個回去向父親稟告諸般事宜。
    一日過去。
    夜里,萬籟俱寂。
    雖說山尤軍就在城外,但丹城里的百姓們度過了惶惶白日后,夜深人靜時,依舊沉入了睡夢中。
    亥時,城樓上驀然鼓聲雷鳴,驚破萬千人的酣夢。
    風(fēng)辰雪自然也是聽到了,她穿好衣裳,戴上面紗,再囑咐孔昭莫要出門,然后便飛身往城樓而去。
    果然,山尤出動了萬余人自南門攻城。
    城樓上,淳于兄妹拔刀在手,正指揮著士兵們御敵。士兵們搬起早已準(zhǔn)備好的滾木、雷石砸向下方的山尤軍,那滾燙的滾油亦毫不留情地傾泄而下,凄聲厲嚎響破夜空。而城樓上的士兵亦有傷亡,山尤的拋石機(jī)不斷將大石拋上城樓,箭雨一陣陣射來,還有如蟲蟻一般順著云梯爬上城樓的山尤士兵……
    夜色里,到處刀光劍寒血灑尸橫。
    而孫都副果然是嚇得臉色慘白,握著刀的手都在發(fā)抖,躲在城樓一角,一動也不敢動,更莫用說身先士卒了。
    風(fēng)辰雪無聲的飄過去,本已惶懼不安的孫都副一見她現(xiàn)身,更是魂飛魄散,手一顫,刀便掉在了地上。
    “你……你……女俠……你要干什么?”他抖著聲音驚恐地看著風(fēng)辰雪,生怕她是來取他性命的,“我……我已在守……城……御敵……你……”
    風(fēng)辰雪看著他這等模樣眉頭一皺,再看看周圍情況,暗想這人在此一無是處,反要是被山尤人殺了,倒只怕會亂了士兵們的心。于是道:“此地危險(xiǎn),大人千金之軀,不如回都副府暫時避一避?!?br/>
    孫都副聞言求之不得,立時應(yīng)道:“是……是……本都副先回都副府,這里……”他一抬頭瞅見淳于深秀,忙叫道:“這里暫且交給淳于公子了,眾將士聽其命行事!”言罷他迅速轉(zhuǎn)身離去。
    而那刻,城樓上的人全都忙著御敵,無人注意到都副的離去。
    風(fēng)辰雪一轉(zhuǎn)身,便瞟見有幾名山尤士兵爬上了城樓,正圍斗淳于深秀,當(dāng)下飛身飄過去,袖中白綾一掃,那幾名山尤士兵一聲驚叫便墜下城樓。
    淳于深秀抬頭,看到她點(diǎn)點(diǎn)頭,然后再次揮刀砍向爬上城樓的山尤士兵。
    風(fēng)辰雪亦飛身而起,她武功絕世,這些士兵們?nèi)绾问撬膶κ?,但見夜空下,她手中白綾揮出,仿如白龍遨游,所到之處,山尤士兵便如同木樁般紛紛給掃下城樓去。爬上城樓的山尤兵并不多,片刻便已全部掃完。她飄身至城垛邊,居高臨下的看著下方的山尤軍。
    城門前,有山尤士兵抬了數(shù)根長木橫架護(hù)城河上,顯見是想架一座木橋渡過護(hù)城河,淳于深意早已窺得,一盆滾油從城樓灑下,全淋上木橋,再一支火箭射下,那木橋頓時燃起烈火,那些意欲渡河的山尤士兵不是身陷火中,便是栽倒河里。
    “如何?”風(fēng)辰雪飛身至淳于深意身邊。
    “還應(yīng)付得了?!贝居谏钜獯丝跉獾?。
    眼見城樓上的敵人都給風(fēng)辰雪三兩下掃干凈了,淳于深秀也提著刀走了過來,看著下方的山尤軍,道:“今夜他們是來探虛實(shí)的,但一時半會只怕不會罷休?!?br/>
    城樓下,依舊有山尤士兵頂著盾甲,架著云梯往城樓上殺來,而前方,山尤士兵更是絡(luò)澤不絕涌來,似乎不攻下城門勢不罷休。
    風(fēng)辰雪功力深眼力好,黑夜里看到對面有銀光閃過。“那邊估計(jì)是領(lǐng)兵的將領(lǐng)?!?br/>
    淳于兄妹順著她的指引看去,點(diǎn)頭,“上次秋大哥說過,銀甲金盔的是山矮子們一等大將,那人定是此刻領(lǐng)兵攻城的人?!?br/>
    風(fēng)辰雪看著對面的那人道:“擒賊先擒王,射下對面的將領(lǐng),今夜山尤的攻城便會停下了。”
    “有理。”于是淳于深意取過弓箭遞給她。
    看到遞到面前的弓箭,風(fēng)辰雪微微發(fā)愣。
    淳于深意卻并未意識她的遲疑,只是道:“你眼力好,功夫也好,還是由你來射,省得我們沒射中反驚動了對面的將領(lǐng),就沒機(jī)會射第二次了?!?br/>
    風(fēng)辰雪看她一眼,接過了弓箭,然后拉弓,搭箭,放弦。
    淳于兄妹屏息以待,目光緊緊盯住前方那一道銀影,想親眼看著那山矮子是如何中箭墜馬的,誰知……那箭輕飄飄飛出,然后輕飄飄落下了護(hù)城河里,別說射敵,連個響聲都沒有。
    淳于兄妹齊齊轉(zhuǎn)頭愣愣地看著風(fēng)辰雪,似乎不敢相信他們眼中無能不能的風(fēng)辰雪竟然……竟然射出這樣……的一箭。她難道不會射箭?
    青紗蒙了面,風(fēng)辰雪的臉色是何樣沒人看到,但她的聲音倒是極為的淡定,“我又沒習(xí)過射箭。”言下之意便是沒習(xí)過,射得不好是很正常的事。
    雖說敵人就在眼前,雖說正與敵廝殺,可淳于兄妹還是忍不住想要狂笑,只是他們又不敢當(dāng)著風(fēng)辰雪的面笑,好在黑夜里光線暗淡,他們只要忍著聲音就行。
    在他們抖著肩時,風(fēng)辰雪丟了弓,取過箭,一甩手,嗖!一聲銳響,是鐵箭撕破氣流的聲響,然后便聽得對面一聲慘叫,在廝殺中清晰傳來。
    淳于兄妹目瞪口呆,然后齊齊轉(zhuǎn)過頭來看著風(fēng)辰雪,不知道是該佩服還是該大笑。他們還是第一次見到有人射不好箭卻可以甩好箭的。
    那夜,鼓聲轟鳴,廝殺震天,丹城百姓耳聞戰(zhàn)鼓目觀火光,一夜心驚肉跳。
    好在那一夜還是平安過去了,山尤終因領(lǐng)將受傷,無功而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