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琴鳴鬼嘯嚇千軍(下)
當(dāng)金色的朗日轉(zhuǎn)為緋紅,再當(dāng)云霞一點(diǎn)一點(diǎn)收斂艷光,天色漸漸趨暗,鐵蹄之聲已清晰傳來,不過片刻,便已見鐵甲鏗然的山尤大軍。夕暮下,鐵甲黝亮,駿馬高大,數(shù)千騎浩蕩奔來,揚(yáng)起滾滾黃塵直上半空,氣勢極其雄壯。
當(dāng)那支雄武的隊(duì)伍馳入山下,霎時,琴聲響起,緊跟著一陣桀桀的怪叫,跑在最前的十?dāng)?shù)騎只覺得心頭一寒,未及反應(yīng),便一頭栽倒地上,一動也不動。
跑在后面的幾騎見此頓現(xiàn)驚詫,正想下馬察看,“錚錚”琴聲又響,然后一陣陰森可怖的怪笑響起,如同自九幽地獄傳來般,令人寒毛直豎膽顫魂驚,然后“砰砰砰”又是數(shù)騎一聲不響的栽倒在地。
這一下,后邊的騎兵頓紛紛勒馬,引得整支隊(duì)伍都停下來,還有的勒馬不及,一頭撞上了前邊的同伴,有的摔下馬,有的馬兒叫,小小混亂了一下。
“為什么停?”有頭目跑上前來。
前方的士兵皆神色驚懼地看著剛才還好好的此刻卻倒在地上如同死去一般的同伴。
“他們……剛才忽然無緣無故的倒了下來?!庇腥酥钢厣弦粍右膊粍拥氖勘?。
“剛才好像聽到有一陣怪笑聲,還有琴聲。”有人則驚慌的抬頭看向四周。
頭目下馬,察看地上的士兵,卻發(fā)現(xiàn)都還有呼吸,但人已毫無知覺,而且眼角、口、鼻都流出一道殷紅的血線,視之可怖。
“大人……他們是怎么啦?”有一名士兵大著膽子問一句。
頭目并不能看出什么原因,雖然心中有疑慮,但依舊神色鎮(zhèn)定的回答道:“不過是奔行太久天氣又熱,所以有些中暑?!比缓蠓愿赖?,“扶他們上馬,繼續(xù)趕路?!?br/>
“是。”
有騎兵下馬扶起地上的士兵架上馬,然后頭目一馬當(dāng)先,領(lǐng)著眾士兵稍稍放緩速度,再次上路,同時眼觀四方,耳聽八方,警惕著周圍。只是才跑不過兩丈,琴聲再響,伴著幾聲悍戾的如同狂暴野獸吼叫的吼聲,然后連頭目在內(nèi)七、八人從馬上栽倒在地。
這一下,騎兵們頓驚惶失措,皆勒馬不前,一個個恐懼不已的看向山上,而有的則下馬去將頭目與同伴拖回,見他們眼角、口、鼻流下鮮紅血線,更是驚懼交加。
“快!快去報(bào)告將軍!”有人喊道。
于是有人快馬回馳去稟告后方的領(lǐng)將,而余下的人不是后退,便是守在原地不敢動彈。
天光漸漸斂去,暮色已濃,四周變得暗沉,然后那似人似鬼似怪的陰森可怖的笑聲驀然再次響起,令得那些恐慌的士兵們更是惶惶不安,甚至還有人打馬往回跑去,更有的哆嗦著叫嚷道“是不是遇上幽靈鬼魅了?”
忽然,后面的騎兵分兩邊讓開,然后一名身披銀甲,眼睛細(xì)小,上唇上留著一撮胡須的中年男子騎著馬上前來,身后數(shù)騎相擁。顯然報(bào)信的人已將剛才情況相稟,是以他目光一掃地上那些士兵,然后抬首望向山上,大聲喝道:“是何人裝神弄鬼,給本將出來!”
他喝聲一止,山上頓有“嗷嗷嗷!”數(shù)聲陰怖森冷的吼叫響起,大熱天里卻讓山下眾人脊背生寒。
那笑聲響了一會兒便止,四周再次沉入幽靜,但山下的士兵們已是氣勢全無,心頭盡是恐慌。
“將軍,你看眾兄弟都是無緣無故的倒下,而且口、鼻流血,是不是有鬼魅生怪?”有人忍不住猜測道。
那銀甲將領(lǐng)眼一瞪他,厲聲喝道:“大膽!竟敢謠言擾亂軍心!來人,拖下去打三十軍棍!”
“將……將軍,小人只是猜測……”
可銀甲將領(lǐng)將一揮手,頓有兩人上前掩住那人嘴,將之拖了下去。
然后銀甲將領(lǐng)凝視山上片刻,手一伸,“把本將的弓箭取來!”
立時便有人取了弓箭奉上。
將領(lǐng)搭上箭,將弦拉得如同滿月,“嗖!”的一聲,一支鐵箭疾速射出,逕往山上飛去。
山下眾士兵皆仰首觀望,卻只聽得“嗤嗤!”箭透枝葉的聲響,然后山林再次沉寂。
這……
眾士兵還在忐忑不安之時,那銀甲將領(lǐng)已氣勢凜然的大聲喝道:“勿需驚懼,那裝神弄鬼之人已被本將射死!”說完他將弓箭往馬上一掛,一揮手,道:“眾兒郎,隨本將來!”話音一落,他馬鞭一甩,便往前馳去,前后左右四位親隨擁護(hù)奔行,后邊眾將士得令自然是紛紛策馬相隨。
眼見那銀甲將領(lǐng)在親隨的擁護(hù)下奔行了數(shù)丈之遠(yuǎn),驀地,一縷琴音從天而降,山下士兵未及反應(yīng)之時,那琴音已如利針一般刺入耳中,頓時耳痛腦鳴,無法承受,不由都捂耳抱頭,而身下馬匹已厲聲嘶叫狂躁不已,有的馬匹更是瘋狂跳躍把背上的士兵狠狠甩在地上,一時間,只見人仰馬翻,只聞人叫馬鳴,混亂一團(tuán)。
那銀甲將領(lǐng)亦是耳中劇痛腦中轟鳴,但身為將領(lǐng),他依舊力持鎮(zhèn)定,一手勒馬,對著山上厲吼:“本將奉王命出征,山上何人,速給本將滾出來!”
可就在他吼完之時,眾士兵便見他們的將軍口吐鮮血,從馬上一頭栽到地上,而護(hù)在他周圍的親隨亦是不聲不響的倒地。
“將軍!”有人惶叫。
“嗷嗷嗷!”那古怪的暴戾的吼聲再次響起,而琴音不止,如哭如泣,如訴如怨,在暮色里,仿如厲鬼陰魂哀叫不已。然后在琴音所到的十丈之內(nèi),馬背上捂耳抱頭痛嚎的士兵們一個個如同木偶般摔下馬,頃刻間便已倒下上百人。
“這山上必是有鬼魅作怪,我們快退后!”有人驚恐大叫。
此話一出,眾士兵還能動彈的無不鞭馬后退,而無法動彈的便在可怖琴音與暴戾的怪吼聲倒地不起。
終于,當(dāng)他們退出二十丈遠(yuǎn)之時,那琴聲與吼叫驀然停止。
過得片刻,已退遠(yuǎn)的士兵們稍稍回神,看著前方路上那些無聲無息倒地生死不明的同伴,無不是神魂驚顫。然后都轉(zhuǎn)頭看向被幾名士兵搶回的將軍,胸前的銀甲已被鮮血染紅,而且與先前那些倒地的士兵一樣,眼角、口、鼻都流下一道血線,將一張臉染得極其可怖。
“將軍!將軍!將軍!”許多士兵圍上前去。
只是任他們?nèi)绾谓袉荆倾y甲將領(lǐng)卻是毫無反應(yīng),一動不動如同死去一般,只有鼻間的呼吸證明他還活著。一時間眾士兵無不是六神無主,都把目光望向了副將。那副將因跑在隊(duì)伍的中部,幸免于難,但剛才情景亦一一在目,他并不知到底是何因而令得將士們無緣無故的倒地不起,但也知此刻再往前行,必又有更多的人受難,因此他沉思片刻,然后道:“此刻天色已暗,我們暫退三里扎營,明日等將軍醒來再作打算?!?br/>
眾將士自然從命,于是大軍后退三里,扎營休息,只是這一夜,甚少有人安心睡好,一個個都在擔(dān)驚受怕中度過,就不知何時又會響起那琴聲與鬼笑怪叫。
第二日,那些昏迷的士兵與將軍并未醒來,依舊如同昨日一般的毫無知覺,而且昨日已幫他們擦凈臉上的鮮血,但今日眼角、口、鼻處又流下了血線,令看得的人心頭更生懼意。他們要昏迷多久?還是就這樣在昏沉中流血死去?于是,軍中籠罩著一股極度恐慌的氛圍。
那副將見此亦是心驚,更不敢冒然行動。一直等到朗日高高掛起之時,他才領(lǐng)著十幾人慢慢的小心翼翼的前往山下查探,但隔著二十丈便停步,昨日倒地的未及帶走的士兵依舊一動也不動地倒在原地。
今日艷陽高照,是以他們清清楚楚地看到在躺著的士兵的不遠(yuǎn)處有幾個很奇怪的腳印。那腳印前后左右似一圈一般排著,數(shù)一數(shù)竟然是八個,而且每一個腳印都有十個人的腳大,每一腳都有七只腳趾,入地足有尺深。
“難道……難道是屏蓬獸?!”有人驚恐的叫道。
當(dāng)“山上藏著屏蓬獸”一話傳遍山尤大軍之時,數(shù)千士兵頓大半驚恐。
那副將既非十分有才干的人,也不是很有膽色的人,自從看了那腳印后,他心里也是半驚半疑,可他不敢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更不敢拿數(shù)千士兵的性命作賭注,就怕再前進(jìn)行時便會如同將軍與那百多名士兵一樣,昏迷不醒。于是他左思右想,最后還是決定采取保守之法,派人回八十里外的斗城找巫師。
大軍原地休息。
那一日,數(shù)千人便眼看著朗日當(dāng)空,又眼看著夕陽西下,最后夜幕降臨。
第二日,午時,才見一行奔馳而至。
從斗城請到的巫師到了,還帶著二十頭黑山羊,十頭肥豬。
當(dāng)日下午,便是宰羊、殺豬,將羊血與豬血分別以黑色的壇子接著,然后巫師在山下布置法場。
是夜,山下篝火燃起,二十壇黑山羊的血,十壇豬血全都齊齊擺在山壁之下,畫著符信的白色幡旗在夜風(fēng)里飄蕩,更添鬼氣。巫師在以符陣布置的法場上搖著法器一邊走動一邊念念有詞。
半個時辰后,巫師尖聲大叫,然后拜倒在地,接著起身,圍著法場跳了一圈,然后收功。
“吾方才已與神獸通言,請它享用獻(xiàn)祭,它已答應(yīng)吾明日即放大軍離去?!?br/>
周圍的士兵聞言頓然放心,紛紛拜謝巫師。
第三日午時,果然,將軍與那些昏迷的士兵都醒過來了,除了有些頭暈、四肢無力外,并無大礙。于是原本對屏蓬獸還存懷疑的人都相信了是巫師法力高強(qiáng)解救了眾人,皆對巫師感激不盡。
醒來的將軍聞得副將將這幾日的事稟報(bào)過后,久久沉默不語,然后出帳看著三里外的那座無名小山目光深沉。
到底是人為?還有真有異獸作怪?可在這樣的無名小山上會有只存于傳說中的異獸?
他沉思許久,然后吩咐一名前鋒校領(lǐng)一百名士兵從南面山腳上山,并且將那些宰殺的黑山羊帶上,說是將獻(xiàn)祭親自送上山去給神獸,這樣神獸才會感他們誠意而不再攻擊他們。
前鋒校從命,領(lǐng)了人去,誰知走來走去都在山腳下打轉(zhuǎn),而且山上又傳來了的琴聲與鬼嘯,嚇得士兵們心慌魂懼,最后巫師又在南面山腳下作法,然后其親自入山,一邊走一邊灑羊血,這樣灑出了一條血路才將前鋒校他們救出。
于是,眾將士對神獸更是心存敬畏。
當(dāng)日深夜,在巫師說神獸已睡著之時,將士們用布將馬蹄全部包了起來,然后數(shù)千人靜悄悄的無聲無息的往山下走去,這一回,山下沒有再響起琴聲與鬼嘯,全都平安通過。
當(dāng)將士們通過了山下,走出二十丈之際,銀甲將領(lǐng)喝令停步。
“弓箭手聽令!”
頓時,無數(shù)的弓拉起,每一支箭上都燃著火。
“射!”
銀甲將領(lǐng)手中火箭飛射而出,身后無數(shù)火箭相隨,如同星雨一般飛落山上,幾乎在眨眼間,山便燒了起來。
望著二十丈外那照亮夜空的火光,銀甲將領(lǐng)陰森一笑。無論是真的有屏蓬獸也好,還是裝神弄鬼的人也好,這一把火絕對可以將山上的一切都燒成焦炭。
“走!”他一聲令下,鐵騎在夜色里疾速奔馳,將那一片火光遠(yuǎn)遠(yuǎn)甩在身后。
而山上,淳于深秀與風(fēng)辰雪卻在火海里急速飛躍,一邊躲避火舌,一邊往山頂而去,翻過了山頂,東面一條大河,便是他們的生路。
夏日里,又連番艷陽曬射,山上的枯枝、落葉被曬得干燥異常,那火是一點(diǎn)就著,火勢漫延得極快,幾乎是跟著兩人跑。
跑至山頂,往下看,淳于深秀咬牙罵了一聲,然后叫道:“來不及了,我們直接跳河里吧!”說完他閉上眼睛便往下跳去。
風(fēng)辰雪看一眼下方,山腰里火勢迅速漫延而上,他們已無法下山,只有跳河一途。
當(dāng)下把琴往懷里一抱,提氣縱身,只聽得耳邊風(fēng)聲呼嘯,身子極快往下墜去,當(dāng)聽得河水“砰!”的一聲巨響之時,知先于她跳下的淳于深秀必已是落水,于是睜開眼睛,果然離河已不過兩三丈,她瞅準(zhǔn)了河岸,以最后一點(diǎn)余力把懷中琴往岸上一拋,然后全身失力,“砰!”的也墜落河中,濺起大大的水花。
河水御去了兩人下墜之力,但兩人亦因這一沖而暫時的暈眩,全身無法使力,只能順著河水漂流。等到了河水沖力不那到大的河段時,兩人才漸漸回轉(zhuǎn)神來,四肢也慢慢有了力氣。
淳于深秀自河里站起身來,才發(fā)現(xiàn)河水深及大腿,他一抹臉上的水,便往前后張望,不知風(fēng)辰雪被沖到了哪里?這一張望,忽然發(fā)現(xiàn)前方河面上順著水流浮著密密長長的黑發(fā),然后在那黑發(fā)之中浮著一張有著空洞的面皮,陰暗的山影之下,仿佛是水鬼悄悄潛來。
淳于大少天不怕地不怕,但對鬼神還是有著敬畏的,所以……
“?。。?!”
一聲驚恐至極的吼叫驚起夜鳥無數(shù),嗄嗄嘎嘎自夜空中飛過。
“你吼什么吼?!?br/>
一道清泠如水的嗓音響起,然后被驚嚇得腿軟而一頭栽倒河里的淳于大少只覺得頸后一緊,然后被人提出了水面,而那聲音是熟悉的,于是淳于大少悄悄睜開一道眼縫兒,這一看,頓時眼睛呆了,魂也飛了,腿又軟了,人便再一次的栽倒河里。
風(fēng)辰雪提著淳于深秀的衣領(lǐng),隨手一甩,便將他甩上了岸。然后一轉(zhuǎn)眼便看到了河面上漂著的面皮,想來剛才墜入水中時沖力太大,面上的面具便給沖脫了。于是手一吸,將面皮抓在手,這才發(fā)現(xiàn)面皮上已被劃破了好幾處,想來是剛才山中慌不擇路地飛奔時被樹枝劃破的,不由得暗暗可惜。這樣精巧的面具實(shí)不容易做,那位朋友總共也才做得兩張,一張自用,一張給了她,這下劃破了,她可再沒得有了,以后出行便沒這般方便了。
“咳咳咳咳……”岸上被嗆了兩次的淳于深秀正咳得暈頭轉(zhuǎn)腦,一抬頭,便見河里走上來的人,不由傻呆呆問道:“你是誰?”
眼前的女子全身盡濕,烏墨似的長發(fā)披了一身,淡淡的月光灑在她身上,那些從發(fā)上、衣上滴下的水珠折射著點(diǎn)點(diǎn)晶光,如珍珠滾落,襯得那人仿似是月中走下的天女,又似是從這水里走出的精靈。可是……最重要的是她有一張他完全未曾見過的、清美絕世的面容!
風(fēng)辰雪聽得他的話眉尖兒一跳,然后看了看手中的面具沒有理會他,自顧走上岸邊。
那張面容雖然是完全陌生的,可剛才那一跳眉的忍耐,那一瞥眼的淡漠,卻是極為熟悉的,于是淳于深秀試探地喚一聲,“辰雪?”
風(fēng)辰雪一邊擰著衣上的水,一邊抬眸看他一眼,算是默認(rèn)。
見她沒有否認(rèn),淳于深秀頓時放下心來,轉(zhuǎn)而又驚奇的叫道:“你怎么是這樣的?”
全身濕淋淋的,雖是夏日,但夜風(fēng)一吹,倍添涼意。
“去,撿些柴來生火?!憋L(fēng)辰雪皺著眉頭看著身上的濕衣裳。
“你冷?”淳于深秀也跟著去看,一眼之下頓時臉一紅,趕忙轉(zhuǎn)身撿柴去。
夏衣里衣著單薄,此刻著水,便緊貼肌骨,那修長玲瓏的軀體一覽無余。
只不過淳于大少撿柴時總是想著風(fēng)辰雪的那張臉,心里又是驚奇又是疑惑,還有些亂紛紛的不知是些啥。等他撿回柴,風(fēng)辰雪亦去拾回了琴與包袱。琴早早被她拋至岸上,是以未曾沾水,完好無損,只是兩人的包袱都被水浸濕了,好在包袱里的火石以油紙包著,生火不成問題。
等火燒起了,兩人便將包袱里的衣裳全取出來,一件件的架在樹枝上烘烤。
烘著衣裳時,淳于深秀目光總會不自覺地看向?qū)γ?,桔紅的火光下,對面的女子仿似琉璃雪玉,華光流溢清美無垢。
“我以前戴著那個面具,你此刻見著的是我的真容?!币姶居谏钚憷鲜强此?,風(fēng)辰雪只道他是奇怪她面容不一,便解釋了一句。
“喔。”淳于深秀點(diǎn)點(diǎn)頭,然后神思漸漸從最初的震憾與驚艷中清醒,“你那個面具難道是人皮做的?”他以前有聽母親說過,江湖上有易容高手可以人皮制面具,精巧無比,戴上后與常人無異。
“不知道?!憋L(fēng)辰雪撿起丟在一旁的面具,“以前的一位江湖朋友送的,只可惜剛才跑得太急,被樹枝劃破了,以后不能再用了?!闭f罷手一拋,那面具便拋至河里,然后隨著河水漂遠(yuǎn)了。
淳于深秀看一眼河里,想起初看到河面上漂浮著面皮時的感覺,不由道:“前頭剛嚇完山矮子們,后頭我便被嚇個半死,報(bào)應(yīng)來得可還真快?!?br/>
風(fēng)辰雪聞言想起剛才淳于深秀的反應(yīng),亦不由得抿唇淺笑,看得對面淳于大少心頭一蕩。暗想這等美人世間無雙,倒想不到他能有此艷福,可與她隔火相對,而且還可與她一路相伴。只是她明明生得這般好看,干么要戴著那面具?女子不都是希望自己越美越好嗎,她為何反要遮了自己的美貌?
雖然淳于大少腦子里想著些有的沒的,但也沒敢當(dāng)面問風(fēng)辰雪,而是道:“前兩日你沒空理會我,這會兒我們都閑著,不如你跟我說說為什么你那么肯定裝那什么屏蓬獸便可阻山矮子們?”
“你轉(zhuǎn)過身去?!憋L(fēng)辰雪卻沒理會他的問題。
“嗯?”淳于大少愣了下。
“轉(zhuǎn)過身去。”風(fēng)辰雪起身。
淳于大少看她那模樣忽然間明白,趕忙轉(zhuǎn)過身去,只是一張臉不知怎的火燒似的燙,耳邊聽得身后悉悉索索的聲響,鼻端似乎聞得一縷似蘭非蘭的幽香,不由得心頭一震,腦袋差一點(diǎn)便轉(zhuǎn)了過去,趕忙一拳捶在胸口,劇痛頓令腦子里那些念頭全消了。
“我以前看過一些關(guān)于山尤的書?!鄙砗髠鱽盹L(fēng)辰雪不緊不慢的聲音。
淳于深秀聽著,想她是否已換好了?可又不敢轉(zhuǎn)頭。
“山尤人極是敬畏鬼神異獸。這屏蓬獸便是山尤人極為畏懼的一種具有異能的怪獸,言其‘長著雙頭八足,左頭叫聲如琴鳴,右頭吼叫如鬼嘯,鳴叫之時,其音攝人神魄,喜食人之鮮血精氣?!??!?br/>
淳于深秀聽得后面衣料落在樹枝的聲響,于是轉(zhuǎn)頭,果見風(fēng)辰雪已換好衣裳,那換下的濕衣已晾在了枝上?!班浮!彼c(diǎn)點(diǎn)頭,“所以你彈琴,讓我一時怪笑一時吼叫的,又在山下弄那些足印出來,只為了讓那些山矮子們相信是遇上了屏蓬獸。”
“也并不要他們相信,只要能嚇著他們一時即可。”風(fēng)辰雪道,“至少那將領(lǐng)就不曾相信,否則他不會想派人從南面上山來一探究竟,最后也不會射那些火箭?!?br/>
“也是。”淳于深秀再點(diǎn)頭,“之所以能嚇住那些士兵,是因?yàn)榍邦^那些人無緣無故的倒地昏迷,你那是怎么做到的?”
“那是琴音所致?!?br/>
淳于深秀一聽本欲再問為何琴音可致人昏死,可轉(zhuǎn)而想起母親曾和他談過江湖上有些絕頂高手可以音御敵,想來風(fēng)辰雪便是有此絕技,而這些都是獨(dú)門絕招不外示于人的,于是不再追問?!半y怪你彈琴之前叫我以布堵耳?!?br/>
風(fēng)辰雪將琴抱至膝上,琴身上已刻下“沉音”兩字,蒼勁有力,筆意飛揚(yáng),是那夜秋意亭刻下的。而當(dāng)年那張讓她學(xué)到一身武藝的古琴如今已回到帝都皇宮,與她此生永別,而琴身里藏著的那兩幅白絹,卻不知日后何人能有緣得之。
“淙淙淙……”她指尖拔下,那曲調(diào)卻是白曇山頂和的那曲簫音。
高山流水已成永別,與他亦是“死”別生離,這一生,終只是飄零天涯,心無安處。
淳于深秀看著對面火光里容華絕代的佳人,聽著那清越的透著孤寂的琴音,神思沉靜又泛著莫名的憂邑。她剛剛成功的阻撓了山擾大軍,何以她無一絲歡愉?篝火溫暖,何以她依是漠寒如雪?他就坐在她的對面,何以她的琴音如此的幽寂孤涼?
在清寂的琴聲中,在淳于深秀罕有的沉思著,天色慢慢亮起。
朝日升起,兩人起程,先到附近的城鎮(zhèn)買了馬匹,然后便一路疾奔丹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