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半生空夢半生恨(上)
安豫王妃回到王府時,正是薄暮時分,府前侍衛(wèi)一見車駕到,即刻迎上,牽馬搬梯,侍候王妃下車。
入得府后,安豫王妃即對身邊眾隨侍道:“你們都忙自己的去吧,我這不用侍候,一會去跟總管知會一聲即是?!?br/>
“是?!北婋S侍躬身退下。
待一干人走得干凈,巧善、鈴語兩人伴著王妃回集雪園去,那刻正是晚膳之時,府里的人要么用膳要么忙著,是以一路并未遇著什么人,三人靜靜穿行,經(jīng)過前府回廊時,前方隱約的傳來竊竊話語聲,待繞過轉(zhuǎn)角,那話語聲雖低,卻可聽得清楚了,從聲音的方向可辯,那說話的人正隱在轉(zhuǎn)角前的一從低矮的花樹后。
“陸成哥,這是我隨虞夫人去華門寺時求的菩葉靈符。聽說這靈符極是靈驗(yàn),你帶在身邊,愿它能保佑你?!币慌蛹?xì)聲道。
“椿兒,你侍我真好?!币荒凶虞p聲道。
三人腳步本就輕,聞得前邊說話聲,安豫王妃忽然止步,身后巧善、鈴語便也跟著停步,只是兩人略有些奇怪。聽這對話,想來是府里的仆從有了私情,可王妃從不理府中之事,此刻怎么在意起來?
“你也知道人家侍你好?”那椿兒話里帶著嬌羞。
“知道,當(dāng)然知道?!蹦顷懗缮滤恍胚B連道,語氣略急,連帶聲音都大了點(diǎn),“椿兒,我心里有你,只等我立得功勞,便去請求王爺將你許配給我!”
“你小聲點(diǎn)。”椿兒忙告誡他,接著又細(xì)聲細(xì)語道,“你……你可不是哄我吧?”
“好椿兒,天地鬼神作證,我陸成夢里都想著娶你做老婆!”陸成急道。
“噗哧!”椿兒一聲輕笑,“來,我給你帶上這菩葉靈符?!?br/>
回廊里,安豫王妃偏首看一眼巧善,巧善會意,咳一聲,喝道:“什么人?”
花樹后邊的人一驚,頓時一片寂靜。
“放肆!是何人?敢在王妃面前鬼鬼祟祟!”巧善叱道。
花樹后的人聞言慌了,趕忙從藏身處走出,低首至回廊,雙雙拜倒,“奴婢(小人)拜見王妃。”
安豫王妃淡淡掃一眼面前跪著的兩人,一男一女,皆是二十上下的年紀(jì),想來就是那陸成與椿兒。陸成身著侍衛(wèi)服,不用想便知是府里的侍衛(wèi),椿兒金簪挽發(fā),上身一件半新的玫紅綢襖,下身一件同色的襦裙,也不似下等仆婦的穿戴?!疤痤^來?!?br/>
兩人抬頭,皆面帶惶色。
陸成眉目貌端正帶有英氣,椿兒面容秀中帶俏,并肩跪一處,看著倒是很匹配的一對。
安豫王妃的目光卻落在椿兒手中那一片未來得及給陸成戴上的菩葉靈符。
“你這靈符倒是挺別致的,在何處求的?”
兩人私情被喝破本是滿心慌亂,兼這喝破之人是王妃,更是驚懼交加,只想著這次不死亦要脫層皮,卻萬萬沒想到王妃開口的第一句會是這么一問,驚異之余,椿兒老實(shí)答道:“回稟王妃,是奴婢在華門寺求的。”
“哦?”安豫王妃目光移至椿兒臉上,“華門寺?你一個婢女竟敢擅自出府,你好大的膽子!”
“稟……稟王妃,奴婢沒有擅自出府?!贝粌好q解,“這靈符是隨虞夫人去華門寺做法事時求的?!?br/>
“還想說謊!”安豫王妃卻冷冷道。
“奴婢沒有說謊。”椿兒滿臉惶急,“奴婢是虞夫人的近身侍女,大前天是虞家老爺、夫人的忌日,夫人每年都會在那天去華門寺做法事,奴婢亦每年都有隨行,這靈符便是那天求的,還望王妃明鑒?!?br/>
安豫王妃黛眉微動,想起女兒那句“前兩天聽說她們?nèi)チ巳A門寺,再算算流言出來的時間,想來就是借華門寺上香之際傳出?!?br/>
“大前天是虞家老爺、夫人的忌日?你隨虞夫人去了華門寺做法事?”她淡淡啟口問道。
“是?!贝粌好Υ?。
“你這靈符倒和威遠(yuǎn)侯府的戚小姐求的相似?!彼俅蔚_口道。
“戚小姐也是在華門寺求的……”椿兒的話忽然斷了,那一剎她想起了華門寺中之事,不由忐忑的抬頭看一眼安豫王妃,見王妃神色平靜,才道:“都是在華門寺求的,自然差不多樣。”
“嗯?!卑苍ネ蹂c(diǎn)點(diǎn)頭,再問道:“虞夫人每年的那天都會去華門寺做法事?”
“是?!贝粌捍穑旨由弦痪涞溃骸坝莘蛉藢Ω改傅男㈨樛鯛斠矘O贊賞。”
“哦?”安豫王妃看著這椿兒,唇角微微一勾。這小小侍女也頗有幾分聰明勁,搬出王爺來是想壓一壓我嗎?“你們倆起來?!?br/>
兩人一怔,抬首看著安豫王妃,都有些不敢置信。難道王妃就這樣放過他們了?可看王妃神色卻不似假話,忙一磕首,道:“謝王妃?!比缓笃鹕?。
冷不妨安豫王妃忽然又問道:“戚小姐也是那天在華門寺求了你手中這樣的靈符?”
“是。”椿兒瞬即答道,答完了人又是一呆。
“喔?!卑苍ネ蹂抗饪匆谎鄞粌狠p輕頷首。
椿兒小心翼翼的看一眼安豫王妃,見她依舊是一臉平靜,不似發(fā)現(xiàn)了什么,可她又為何老問華門寺中的事?可即算那天虞夫人與戚小姐、呂小姐都在華門寺又如何,她們彼此既不曾識得,亦不曾言談,兩者也毫無關(guān)聯(lián),王妃便是有何想法也不至將她兩人聯(lián)在一處想。而且,那些話乃是她偷聽得來,戚小姐、呂小姐根本不知道,估計(jì)她們自己都不知道流言是因她們而起,所以王妃便是聽到了流言,那她要查也該是查侯府,查那些跟去白曇山的人,怎么查也查不到安豫王府來才是。何況王妃或許只是對菩葉靈符一時好奇,不一定是因那事。
如此一想,稍稍安心,暗想剛才失言,此刻要撇清沒有見過戚小姐是不可能,當(dāng)下又解釋道:“那天法事完后,奴婢陪夫人出來時,正碰上兩位漂亮的小姐入殿拜佛,后來聽寺中僧人說,才知道是威遠(yuǎn)侯府的兩位小姐?!?br/>
“喔?!卑苍ネ蹂恢每煞竦膽?yīng)一聲,目光看一眼椿兒,然后轉(zhuǎn)向一旁一直靜默而惶然的陸成,“這便是你的情郎?”
此言一出,椿兒心中頓時又一慌。王府家法嚴(yán)苛,若被王爺知曉府中侍衛(wèi)與侍女有私情,那陸成哥不要說前程,便是性命也難保,正暗自焦急時,耳邊卻聽得陸成道:“王妃,是小人引誘了椿兒,若治罪小人愿一人承擔(dān),還求王妃慈悲,饒過椿兒。”
“陸成哥……”椿兒轉(zhuǎn)頭看著陸成,心中又是感動又酸楚,“怎會是你一人之事,椿兒心里亦歡喜你?!?br/>
“椿兒?!标懗煽粗粌?,焦慮又歡喜。
“倒是一對有情人?!卑苍ネ蹂⑽@道。
兩人聽得不由都看向安豫王妃,如絕縫中見得一絲光明,雙雙跪下,“求王妃開恩?!?br/>
安豫王妃不語,淡淡看著下方跪著的兩人。
于是回廊里一時靜默如淵,只有暮風(fēng)時時穿過,鳴廊拂欄,吹得花樹簌簌作響。
陸成、椿兒垂首跪著,一顆心吊在半空,慌亂、惶急、恐懼,還帶著微微的希冀。
許久后,才聽得安豫王妃緩緩的不帶一絲波動的聲音響起,“椿兒,我可以成全你。”
椿兒聞言迅速抬頭,一臉不敢置信的驚喜。
“只不過……你亦要成全我。”安豫王妃平靜的眼眸看著椿兒,通透而冷然。
椿兒一呆,下一瞬,遍體寒顫,仿如風(fēng)中秋葉不勝冷瑟。在王妃冷漠而了然的目光下,她覺得自己如不著寸縷,從里到外都被看得清清楚楚。
王妃她知道,她竟然知道!
可她為何知道?她又是怎么知道的?夫人做下的事,整個安豫王府除自己與夫人外再無人知曉,可王妃是怎么知道的?王妃知道了,她該怎么辦?王妃不但知道那事,甚至此刻還握著陸成哥的前途性命……
陸成看椿兒一臉慘白的發(fā)著抖,不解,可心下更不忍,不由開口道:“王妃,您要椿兒……”
“閉嘴!”
安豫王妃目光睨他一眼,那一眼令陸成心膽一顫,后半句話咽回肚里,再不敢開口。
回廊里一時又沉寂。
許久后,椿兒垂首,以額觸地,哽聲道:“椿兒求王妃成全?!?br/>
安豫王妃微微一笑,看著椿兒,淡然的帶著萬事握于掌中的端嚴(yán)。吩咐鈴語,“你去喚葛祺,就說我在前府正殿等他。”
“是?!扁徴Z去了。
“你們隨我去正殿?!卑苍ネ蹂瓉G下一句轉(zhuǎn)身回走,身后巧善跟著。
椿兒、陸成兩人起身,相視一眼,椿兒一臉慘然,陸成一臉不解。
“陸成哥,我們走吧,是生是死都在今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