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空穴來風(fēng)亦有因(下)
十二月二十九日。
安豫王府集雪園里,巧善提著鈴語精心準(zhǔn)備的早膳,穿園越廊,終于在流水軒里找著了安豫王妃。
自公主出嫁后,王妃亦有了些變化。以往母女倆各在各的房,各看各的書,各彈各的琴,各畫各的畫……各自悠容得趣。而如今,王妃書不大看了,琴不彈了,畫也不再畫了,茶飯亦不香,似乎已對一切都疲怠厭倦了,可神色間又感覺十分的安寧,時常來這流水軒里坐坐。與鈴語說起,兩人一致認(rèn)為王妃是因不舍公主才如此,只可惜駙馬一直未歸,否則公主早該回門了。
“王妃,用膳了?!鼻缮艑⑽缟旁谲幹械氖郎蠑[好,又將簾子拉下?lián)趿撕L(fēng)。
“沒味口,你們自己吃吧?!惫话苍ネ蹂绱说馈?br/>
巧善早已料到她有此語,所以是有備而來的,怎么也要激起王妃的“生氣”才是。
“王妃,你多少也要吃一點(diǎn),不然你若病了,有人欺負(fù)了公主,她可要靠誰去?!?br/>
“泠兒心性聰慧堅(jiān)強(qiáng),我便是不在了,她亦可活得自在?!卑苍ネ蹂鷧s是十分放心。
“唉,那可不一定。”巧善重重嘆氣一聲,小半是故意,大半?yún)s真是為公主憂心。
“嗯?”安豫王妃果然轉(zhuǎn)頭看她。
“王妃,你可知而今帝都里……唉……”巧善又嘆氣一聲,滿臉憂愁。
“怎么啦?”安豫王妃問。
巧善忙將碗筷放她手中,“王妃你一邊吃我一邊說。”
“哦?”安豫王妃瞅她一眼,沒說什么,慢慢夾著菜食吃。
“是一些流言。”巧善小心翼翼的道。
“這些話不用跟我說?!卑苍ネ蹂?。
“奴婢知道?!鼻缮聘S她這么多年豈有不知她心性的,以往多少關(guān)于王妃的流言蜚語,王妃從來當(dāng)不知,反正關(guān)起集雪園的門便自成天地。只不過此次卻有些不同,亦不可能若以往一般視而不見聽而不聞?!斑@次是關(guān)于公主的一些話,說得甚是難聽?!?br/>
“嗯?”安豫王妃筷一停,抬眸看著巧善。
“王妃,你先用膳。”巧善卻道。
安豫王妃看看她,不語,唇邊銜起一絲了然的淺笑,重新拾筷用膳,半刻后,用完了一碗飯。她停筷,看向巧善,道:“你今日這般作為,看來不只是想我用膳,想來亦是有事要與我說,那就說吧,我聽著?!?br/>
“是。”巧善將桌上碗筷收起,再將壺中熱茶奉上,才道:“奴婢今日出園,看到府里一些人圍在一處悄悄談?wù)撝裁?,奴婢本也沒在意,只是偶有‘公主’兩字傳入耳中,奴婢才留心了,這才知道,他們是在說公主去白曇山時與侍衛(wèi)私奔,還說公主與小叔子有私情!”說到最后,巧善語氣加重,顯然是心中有氣。
安豫王妃聞言微微蹙眉,“此話是從何而來?”
巧善搖頭,“奴婢也不知,只是聽王府里人的口氣,帝都里似乎到處都有著這樣的流言。王妃,公主才出嫁不久,被這種流言所困,可是大不妙?!?br/>
“公主去了白曇山嗎?”安豫王妃問。
“嗯。”巧善點(diǎn)頭,“聽說是月初時威遠(yuǎn)侯夫人帶著府里的女眷去山上避寒,公主也同行。公主玉輦經(jīng)過長街時還被百姓圍住了,后來虧得公主出輦相見,才總算是通行了?!?br/>
“公主玉輦為什么會被百姓圍住?”安豫王妃覺得奇怪。
巧善不由笑道:“還不是因?yàn)榘傩章犝f了公主的美貌,所以一定要親眼看看?!?br/>
“喔?!卑苍ネ蹂故?,過了會兒,問:“那些流言,威遠(yuǎn)侯府里有什么反應(yīng)?”
巧善搖頭,“這奴婢也不知?!?br/>
安豫王妃沉吟著,半晌后她起身,道:“你去準(zhǔn)備一下,我們?nèi)ヒ惶送h(yuǎn)侯府?!?br/>
“啊?”巧善聞言頓時瞪大了眼睛看著安豫王妃。自王妃嫁入王府以來,除公主出嫁那次外,從未曾步出過王府大門,亦從未到訪過任何府第,而此刻,王妃竟說要去威遠(yuǎn)侯府……這……是真的?
安豫王妃見巧善的反應(yīng),不由搖搖頭輕嘆,道:“我雖不愿理世事,但公主已嫁入侯府,那邊可不似集雪園,她需顧忌的事許多,而她那性子,只怕是事到臨頭也漠不關(guān)心,我這做娘的卻不能不關(guān)心。你去通知葛祺,準(zhǔn)備車馬,我要去威遠(yuǎn)侯府?!?br/>
“是……是?!鼻缮坡勓源笙?,生怕她反悔似的轉(zhuǎn)身就走,“奴婢這就馬上去?!?br/>
葛祺聞得王妃要去威遠(yuǎn)侯府,亦是一臉震驚,但隨即馬上去準(zhǔn)備王妃出行的車駕、侍從,一邊亦想著呆會兒要不要派人去告知入宮與陛下商議朝事的王爺一聲?王妃主動出園,可是從沒有過的事,王爺聽著,可會歡喜?
那日,顧氏正在屋里為秋意遙縫制新的冬衣,聽得管家來報(bào),說安豫王妃車駕已至府前,驚訝之余一針差點(diǎn)扎在手上。
要知道,這位王妃在帝都那也是聞名遐爾,可同樣是幽居不出,數(shù)十年來從沒聽說過她去過哪家哪府,她今日竟然到侯府來,這……可是有什么重要的事么?顧不得細(xì)想,趕忙吩咐開中門恭迎,自己亦按品大裝,親至府前迎接。
當(dāng)安豫王妃自車輦中走出時,威遠(yuǎn)侯府門前頓一片靜凝,侍從、侍衛(wèi)無不是目呆神癡,便是顧氏亦怔愣在當(dāng)場。
車上走下的人,修長停勻,著一身深紫近墨的衣裳,外披一件火紅的狐裘,鴉翅似的烏發(fā)以一支紫玉簪挽一個簡單斜髻,除此外全身上下再無一件首飾,亦清眉素眸不染脂粉,可就是這樣簡潔得近乎樸素的一個人,卻周身帶有一種由內(nèi)而外的逼人艷光,風(fēng)華雍容更勝那堪為國色的牡丹,神韻冷然更添一份清貴,人人看著她都如同著魔般,無法移開目光,只覺得那種美驚心動魄。
這刻,顧氏才明了秋遠(yuǎn)山那句“看了第一眼便不敢看第二眼”,這樣的人,只一眼便可永世不忘。
“這位想來就是威遠(yuǎn)侯夫人?”安豫王妃目注兀自愣神的顧氏。
顧氏回神,趕忙行禮,“正是妾身,不知王妃駕到,未能遠(yuǎn)迎,還望恕罪?!?br/>
安豫王妃伸手扶起顧氏,“夫人不必多禮?!?br/>
“謝王妃?!鳖櫴掀鹕恚巴蹂??!眰?cè)身禮讓安豫王妃入府。
“夫人請?!卑苍ネ蹂嘁粩[手,才領(lǐng)先步入府中。
顧氏將安豫王妃迎入侯府正堂,親自奉茶后,才下首落座,看著上首端坐雍容華艷的安豫王妃,第一次,顧氏心生敬畏,竟是不敢隨易開口亦不敢輕易動作,生怕有絲毫唐突。
安豫王妃飲過茶,看著下方正襟危坐的顧氏,不由輕輕一笑,道:“夫人不必拘謹(jǐn)。我是公主的生母,你是她的婆母,你我同為公主的母親,不妨姐妹相看,也親近些。”
聽得安豫王妃如此說,顧氏稍稍放松,口中卻道:“不敢,王妃金尊玉貴,妾身萬不能放肆。”
安豫王妃只是一笑。
“今日王妃親臨敝府,可是有何要事?”顧氏忐忑的問道。她此刻想起了那些流言,不知王妃至此是否興師問罪而來?唉,白曇山上未能護(hù)得公主周全,確是侯府之過。
“并無要事?!卑苍ネ蹂鷧s道,“公主出王府已有數(shù)月,我這個做娘的久不見心里掛念,又兼明日是她的生辰,她不方便回府,因此我便來看看她?!?br/>
“唉呀,是妾身疏忽?!鳖櫴厦ζ鹕?,“來人,快去請公主?!?br/>
“慢?!卑苍ネ蹂鷧s阻止。
“王妃是……”顧氏回身看她。
安豫王妃亦起身,道:“既然已經(jīng)來了,還是我親自去看公主吧。再則,我亦想看一看公主現(xiàn)今居住的地方,夫人以為可好?”
“當(dāng)然?!鳖櫴厦Φ?,抬步親自引路,“王妃這邊請?!?br/>
出了正堂,顧氏陪伴著安豫王妃往德馨園而去,一路亦行亦看,差不多兩刻鐘才走到德馨園。而這一路,侯府里眾人無不是悄悄窺看,無不是驚艷當(dāng)場,暗暗贊嘆王妃竟是如此的美貌年輕,與宸華公主各有千秋。亦難怪,當(dāng)年會引得三位皇子傾心。
早有人先到了德馨園里通報(bào),聞?wù)f母親來訪,傾泠雖詫異,但依止不住驚喜,親自出園相迎。
母女相見,自是一番欣喜。
孔昭見到許久不見的王妃、巧姨、鈴姨亦是喜不自禁。
德馨園里,又是一番見禮。
寒喧片刻后,顧氏想她們母女久不見,必有體己話要說,是以先行告退。一出了德馨園即去吩咐著侯府的廚子準(zhǔn)備最好的佳肴款侍這位罕見的貴客。
方珈、穆悰等見禮后亦領(lǐng)著侍從退下,便是孔昭都領(lǐng)著巧善、鈴語去自己房中說話去,于是殿中便只余母女兩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