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庭院深深深幾許(上)
一、庭院深深深幾許
慶云六年,七月中。
眼見著明日便又是十五了,是郡主出園向王爺請安的日子,巧善早早便將明日要穿戴的衣飾打點(diǎn)好,忙完了,卻不見了原先坐于房中的郡主,看看天色,申時(shí)過半,該用晚膳了,當(dāng)下出門往園子?xùn)|邊尋去。
集雪園中植桃栽柳,養(yǎng)蘭種芍,還有不少的叫不出名來的奇花異草,春夏秋冬,花開不斷,且因王妃偏愛牡丹,是以專辟一個(gè)小園種植牡丹,姚黃、魏紫、二喬、墨魁等等品種應(yīng)有盡有。而在集雪園的最東邊,另有一個(gè)小園子,園中心有方圓五丈的池塘,池中種蓮,池邊還筑有一座賞蓮的水榭,取名“流水軒”。
如同王妃最愛流連于牡丹園中,蓮池畔流水軒則是長郡主傾泠最愛駐足的地方。
每到夏季,這池中總是綻滿白蓮,清姿玉韻,裊裊風(fēng)流。那時(shí)刻,總能看到郡主坐在那流水軒的欄桿上,搖晃著雙足,看著滿池的白蓮,靜靜的聽著風(fēng)送來的蟲鳴鳥啼,若不去叫她,完全有可能呆上一整天。
在巧善的記憶里,似乎從郡主會(huì)走路起,到而今,年年如此。
有時(shí)她甚至?xí)耄蹂c郡主皆容色美異凡人,會(huì)不會(huì)王妃便是牡丹仙子投生的,而郡主則是蓮花仙子轉(zhuǎn)世,要不,她們怎么會(huì)這般的喜歡牡丹與蓮花呢?
曾與鈴語嘀咕過,鈴語聽后,倒是吃吃笑著點(diǎn)頭。
走至東園門前,遠(yuǎn)遠(yuǎn)的便看見那滿池亭亭玉立的白蓮,那個(gè)白衣白襪仿如雪堆的娃娃果然又坐在欄桿上,靜靜的看著那些搖曳生姿的蓮花出神,粉妝玉琢的模樣仿似白蓮孕育出的小仙童。
巧善曾經(jīng)問過郡主,那蓮花雖美,可年年日日時(shí)時(shí)看著難道不厭倦嗎?
可郡主的回答卻很讓她意外。
她說,我是在數(shù)蓮蕊,可這池里的蓮花老是還沒數(shù)完便謝了。
一朵蓮花有多少花蕊?
巧善不知道,可是她想,若她問郡主,郡主肯定能答出來。可她不敢問,她怕得到確切的答案??粗鴻谏献哪切⌒〉纳碛?,那一刻,她的心柔軟又酸楚。這個(gè)孩子,她是太孤單了吧?
想當(dāng)年親眼看著郡主出生的,那時(shí)還只會(huì)嚶嚶啼哭的嬰兒而今已會(huì)吟詩寫字了。雖是金枝玉葉,可自小即跟著王妃在這集雪園中長大,甚少踏出園門,更不曾出過王府,也不知是這樣的環(huán)境使然,還是天性如此,才六歲的郡主性子卻比那十六歲的人更為沉靜懂事。
別人家這般年紀(jì)的孩子都愛粘著爹娘撒嬌耍性,又或是與小玩伴嬉戲玩鬧沒天沒地的,郡主卻非如此,她不粘任何人,她……也無任何玩伴。
集雪園中人少,侍候的仆從中年紀(jì)最小的她與鈴語也大了郡主十多歲,所以郡主身邊并未有什么同齡人。郡主初出生時(shí),王府里曾派過四個(gè)五歲的小丫頭,既是規(guī)矩,也是讓其陪著郡主一起長大,親近些,也用得長。但王妃看過后便叫人送出園了,是以貼身侍候的一直是她倆,予她倆來說倒是求之不得的事,只是郡主……
靜靜的站在園門前悄悄的看著水榭之中的那個(gè)孩子。
她們滿心的喜愛著這個(gè)孩子,可是對著這沉靜得出奇的孩子,她們除了侍候好她的日常生活外,再無他法。而王妃自嫁入王府以來便性情大變,清冷寡語,雖則疼愛郡主,言行里卻也少帶出親熱。至于王府里其他的公子、郡主,雖則是郡主的弟妹,但……唉,不提也罷。
或許真的該給她尋個(gè)同齡的伙伴。
巧善一邊想著一邊輕輕走過去。
“郡主,該回去用晚膳了?!?br/>
水榭中的雪娃娃聞聲移首,看著巧善,稚聲稚氣道:“巧姨,娘說,入秋了,蓮花便要謝了。”
“謝了就謝了,明年還有看的?!鼻缮菩π?。
“明年的花該與今年的不一樣了?!眱A泠小小的手指不舍的撫著欄邊一朵蓮花。
“蓮花都一個(gè)模樣的?!鼻缮崎_解道。
傾泠卻搖了搖小腦袋,看著巧善道:“巧姨,明年的我就與今年不一樣的,那蓮花當(dāng)然也會(huì)不一樣。”
呃?巧善一愣。
“走吧,回去了?!眱A泠跳下欄桿,牽起巧善的手往回走去。
這孩子真的早慧。巧善看著此刻剛及她腰間的雪娃娃,心頭不知怎的便有些沉重。
“郡主,你想要個(gè)小玩伴嗎?”巧善柔聲問道。
傾泠抬首,黑亮得似水晶的眸子看著她,帶著一點(diǎn)點(diǎn)疑問,“玩伴?干什么的?”
巧善蹲下身子與她平視。
“玩伴就是陪著郡主的人。比如陪郡主讀書、寫字、彈琴、下棋,還可以陪郡主一起玩,比如說捉迷藏啦,又或者一起編草蟲啦,玩伴可以跟郡主一起做很多的事,郡主想不想要?”拂了拂傾泠齊肩的黑發(fā),又道:“郡主若想要,奴婢就和王妃去說,讓王妃跟王爺說一聲,王爺一定會(huì)答應(yīng)的?!?br/>
傾泠想了想,說:“讀書、寫字、彈琴、下棋我一個(gè)人就可以做了,不用玩伴?!?br/>
巧善一怔,然后輕輕問道:“郡主寂寞嗎?”
傾泠不解的看著她,“寂寞是什么?”
這個(gè)問題巧善無法回答,所以她只能笑笑,道:“算了,郡主覺得好就行了,咱們回去用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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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辰時(shí),巧善送傾泠出園,王府大總管葛祺已領(lǐng)著兩名侍女候于門前。每月的這一日皆是他親自接送,從未假手他人,是以巧善很是放心。
那日,巧善如往常般,坐在靠近園門的長廊上,一邊繡著帕子,一邊等著郡主回來。白色的絹帕上以青線勾勒著幾葉青荷,是繡給郡主用的。她一邊繡一邊想,按往常的貫例,郡主會(huì)和其他幾位小公子、郡主一起陪王爺用午膳,用完午膳后再用一杯茶,然后會(huì)由葛祺送回來,不過偶爾有幾次王爺有事纏身,并未一起用膳,那么午時(shí)前郡主便會(huì)回來,所以她還是要為午膳作點(diǎn)準(zhǔn)備的。今天的午膳要準(zhǔn)備些什么呢?只是還沒等她思量清楚,便見早上隨葛祺來接郡主的兩名侍女中的一位疾步向這邊跑來,剛進(jìn)園門便喊道:“姑娘快去請王妃!”
“怎么?”巧善被她那惶急的模樣驚得手一抖,針便扎在了指上,頓時(shí)青荷染上血色。
“郡主不好,快請王妃去救!”那名侍女急急道,又緊張的看了一眼身后,才壓低了聲音道,“奴婢受總管吩咐而來,姑娘要快,否則……否則郡主便要給王爺鞭死啦!”
“什么?!”巧善驚叫出聲,手中帕子落在了地上。
“姑娘快去!”那侍女最后再囑咐一句后便匆匆離去。
巧善提腳便跟著她往園外跑去,跑到門前忽地想起那句“快請王妃去救”,紛紛亂亂的腦子中頓時(shí)清醒了那么一分,自己去了又有何用,于是趕忙回身去找王妃救人。
安豫王妃那刻正在作畫,鈴語一旁為她磨墨,聽后,她雖神色立變卻依然鎮(zhèn)定,吩咐此刻已是心慌神亂的巧善留在園中,自己帶著鈴語去了。
半個(gè)時(shí)辰后,安豫王妃抱著傾泠回來了,鈴語兩眼紅紅的跟在身后。
“王妃!”巧善忙迎上前去。
安豫王妃看到她也沒有停步,只是抱著傾泠繼續(xù)走,等到了內(nèi)室,解開披在傾泠身上的袍子,巧善只看一眼,便心痛不已。早上她齊齊整整送出門的郡主此刻一身是血昏迷不醒,她親做所做親手為她穿上的白衣早已被鮮血浸透破裂如爛布。
“王妃,這……這到底怎么回事?郡主怎么會(huì)……怎么會(huì)這樣?”巧善忍不住泣聲問道。
但安豫王妃并沒有答她,她將傾泠小心翼翼的置于床上,然后吩咐:“鈴語你去打盆水來,巧善你去拿藥來?!?br/>
“是。”兩人應(yīng)了,很快便打回了水取來了藥。
小心的脫去傾泠身上的衣,頓時(shí)露出背上一道道縱橫的鞭傷,皮開肉綻,在那小小的玉雪似的身子上更顯觸目驚心。
巧善、鈴語看著直掉眼淚,卻不敢吱聲,幫著王妃為郡主清理傷口,擦去一身的血污,上藥,包扎,再換上干凈的薄薄的輕若無物的紗衣。其間傾泠一直昏迷著,可即算昏迷著依時(shí)不時(shí)*一聲,眉頭緊緊皺著,足見其有多痛。等到一切弄妥,巧善、鈴語只覺得這短短半個(gè)時(shí)辰卻比過一輩子還要累。
正松一口氣時(shí),王府總管葛祺領(lǐng)著一名大夫來了。大夫想來已被告之事因,所以只是號(hào)了號(hào)脈然后開了一副方子,吩咐了一些避忌事宜便退下了。葛祺向安豫王妃一禮后也離開了。
其間,安豫王妃對一直沉默不語,葛祺他們離去后,她也只是吩咐巧善、鈴語一個(gè)去王府藥房里抓藥,一個(gè)去準(zhǔn)備些益于外傷痊癒的膳食。
巧善、鈴語應(yīng)著退下。
房中,安豫王妃看著床上奄奄一息的女兒,一直強(qiáng)忍著的淚水終于破堤而出。輕輕擦去女兒額間因痛而冒出的汗珠,想著她安靜地趴于地上被安豫王鞭打的模樣,頓時(shí)心如刀割?!皩Σ黄?,泠兒?!睖I珠兒斷線似的落下,有幾滴落在了傾泠受傷的背上?!班拧被璩林械膬A泠忽然一聲輕哼,眼皮緩緩睜開。
“泠兒!泠兒!你醒啦?”安豫王妃驚喜的喚道。
傾泠睜開了眼,似乎望了安豫王妃一眼,但很快又閉上了,口中卻模模糊糊的念著:“娘……父王為什么打我……我……我沒有做壞事……父王為什么那樣罵我……”
“泠兒!”安豫王妃聞言悲不自禁。
可傾泠卻無答應(yīng),顯然還在昏睡中,剛才不過是無意識(shí)的囈語。
一整日,安豫王妃片刻不離的守在床前,巧善、鈴語做好的午膳她一口未進(jìn)。
到了晚間,傾泠終于自昏睡中醒來,睜開眼,燭光之下看到的便是母親憔悴的容顏,以及紅腫憂傷的眼睛。
“娘?!陛p輕喚一聲。
“泠兒,你終于醒了?!卑苍ネ蹂老驳膿嶂拿骖a。
“娘,女兒讓你擔(dān)心了?!眱A泠抬起小手握住頰邊母親輕柔撫著的手,“女兒以后不會(huì)再犯錯(cuò)惹怒父王了,你放心?!?br/>
“泠兒!”看著小小年紀(jì)卻如此懂事的女兒,安豫王妃心頭悲切更甚,眼中淚光再次浮動(dòng),“都是娘的錯(cuò),累了你,對不起……泠兒……泠兒……”忍不住將女兒小心的摟進(jìn)懷中,一聲聲的喚著,卻不知是想要安慰女兒還是要從這呼喚中得到安慰。
“娘,沒事了,女兒現(xiàn)在還有一點(diǎn)點(diǎn)痛,明天就會(huì)不痛了。”傾泠伏在母親懷中乖巧的說道。
“泠兒,對不起,對不起……”安豫王妃卻只是一個(gè)勁的道著莫名的歉。
巧善、鈴語聽得里頭的聲音知道郡主醒了,當(dāng)下忙端著早已準(zhǔn)備好溫著的飯食補(bǔ)湯進(jìn)來了。服侍著母女兩人將午膳、晚膳一起用完,鈴語便強(qiáng)行扶著安豫王妃去休息,留下巧善照顧傾泠。
傾泠因白日睡得多兼之背上的傷痛,所以沒有困意,眼巴巴的看著巧善道:“巧姨,我睡不著,你說說話吧?!?br/>
“好?!眲e說是說說話,便是叫巧善立時(shí)唱歌跳舞來取悅病中的郡主那也是愿意的。
所以搬了張凳子在床前坐下,東一拉西一拖的把那些個(gè)陳年往事說了一通,其實(shí)這些平日早就和傾泠說過了的,但除此外巧善也沒得說了,她可不似王妃有著滿肚子的文章,好在無論巧善說了多少遍,傾泠從未表露過厭倦,一直靜靜的聽著,不過她也從不插口,即算巧善說到極有趣的地方,她也只眼中飄過一層淡淡的笑意。
就這般說了兩個(gè)時(shí)辰,巧善腦子里所有的事差不多都說完了,床前矮幾上的茶水也給她喝光了。
“郡主,該喝藥了?!边@時(shí),鈴語端著煎好的湯藥進(jìn)來了。
“正好你來了,我去打水。”巧善順便起身。
因傾泠不便起身,是以鈴語一口口的喂她喝藥,一邊喂一邊道:“巧善她又在給郡主說起在風(fēng)府時(shí)的趣事了嗎?這么多年都不知她說了多少遍了,郡主還沒聽膩她的那些話呀?!?br/>
“不會(huì)?!彼幒芸?,傾泠皺著眉頭咽。
“到王府都這么多年啦,她還老是念叨著昔日的事,想來是很想家吧?!扁徴Z嘆一口氣道。
“鈴姨呢?”傾泠抬眼看著她輕輕問道。
“奴婢也很想家,很想老爺夫人。”鈴語幽幽答道,“風(fēng)府的富貴雖不及安豫王府,但日子卻快活多了。而且那時(shí)候的小姐……郡主你是不曾見到,要是見到了那才明白什么叫艷驚天下,只是從小姐嫁到王府后便完全變了個(gè)人,整日整年的憋在這園子里,奴婢看著都心痛,自……自那以后,小姐也差不多算是死了半個(gè)啦。唉,真想回家去,可老爺夫人而今全不在了,我們想回也回不去了?!?br/>
“鈴語,你在亂嚼些什么呢!”巧善端著一盆熱水走了進(jìn)來。
鈴語猛然省起,看了傾泠一眼,見她擰著眉,顯然為著湯藥的苦澀而苦惱著,放下心來,看看藥已喝光了,忙給她倒了杯水漱口,又喂她一顆干梅去味。
因著外傷沒法沐浴,巧善素知傾泠愛潔,是以打了盆水為她擦拭身子,又重新上了葛祺送來的傷藥。鈴語一旁幫襯著,看到背上的鞭傷又忍不住心疼,恨聲道:“王爺怎么這么狠的心下這么狠的手!一個(gè)女孩兒,這要是落了疤可怎么辦!”
“總管說這藥是御制的最好的金創(chuàng)藥,不會(huì)留疤?!鼻缮埔贿呉詷O輕柔的手勢上藥,一邊關(guān)切的問道,“郡主痛嗎?”
“沒有白天那么痛?!眱A泠輕輕吸著氣道。
鈴語看她嘴唇咬得發(fā)白心疼更甚了幾分,卻又無能為力,只能一邊催促巧善動(dòng)作快點(diǎn),一邊又埋怨她用力過重讓郡主痛了,巧善本來就心里不好受,被鈴語這么一說,少不得和她伴幾句,于是兩人一邊忙活著一邊吵著嘴,倒是讓傾泠稍稍分心散了幾分痛。
等到上完藥已是亥時(shí)了。
傾泠抬起臉讓巧善擦去額上又冒出的汗,擦完了她道:“巧姨,鈴姨,我已經(jīng)沒事了,你們?nèi)ニX吧?!?br/>
“嗯,是時(shí)候不早了。”巧善聽著寂靜的夜里傳來的更聲,道,“鈴語你回去休息,我就在郡主這里睡下了,也好照應(yīng)?!?br/>
“嗯?!扁徴Z將銅盆、藥碗帶上,一邊安慰道,“郡主要乖乖睡覺,明天就不痛了?!?br/>
“嗯。”傾泠點(diǎn)頭,“鈴姨,你睡前去看看娘睡了沒有,她要是沒睡,你告訴她我不痛了,讓她安心睡?!?br/>
“好?!扁徴Z聞言心頭大感欣慰,“我們郡主真是孝順?!敝皇恰肫鹜蹂P房里的燭光,暗自嘆了一口氣。王妃今夜豈能睡得著呀。
“郡主睡吧?!扁徴Z離去后巧善扶傾泠換了個(gè)姿式,又放了一個(gè)長枕在她胸前讓她靠著,這樣睡得舒服些。
“嗯?!眱A泠乖巧的閉上眼睛。
巧善放下紗帳,吹熄了燭火,便在外間的臥榻上睡下。
只是這一夜睡睡醒醒極不安穩(wěn),半夜里起身,只見窗外月光如銀輝瀉地,映得屋內(nèi)也是一片銀白,走至床邊撩開紗帳,見傾泠閉目側(cè)臥,睡得安然,當(dāng)下放心,放下紗帳正要走開,卻聽得身后傳來輕語?!扒梢蹋铱吹搅??!?br/>
巧善一驚,轉(zhuǎn)身,隔著紗帳見傾泠睜開了眼睛。
“巧姨,我看到了?!眱A泠的聲音如囈語般輕悄,她的眼睛望向窗口,“我看到了外面。”窗外的銀輝仿似全射入了那雙眼睛,燦亮得如夢如幻。
巧善心頭一震??ぶ髡f的外面,難道是指……府外?她白日里難道是跑出了王府?是因?yàn)樗米猿龈酝鯛敳拧?br/>
“巧姨,你別告訴娘?!眱A泠又開口,目光從窗口移回落在她身上,那樣的一雙眼睛秀美至極,卻怎么也不似六歲孩童的童稚懵懂?!拔揖褪呛荛_心,所以想和你說說,你不要和娘說,不然她會(huì)擔(dān)心的?!?br/>
巧善心頭一酸,然后點(diǎn)頭,“嗯?!彼亓瞄_紗帳在床邊坐下,問:“郡主從外面都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了很多?!眱A泠臉上浮起了一絲笑,“外面有……”語氣微微一頓,似在回想,片刻后,卻只是輕輕道,“外面很亮……很亮?!?br/>
“郡主喜歡外面?那奴婢去請王妃和王爺說,以后讓郡主也多去府外去玩玩?”巧善當(dāng)下道。
傾泠聞言卻是凝了笑,然后輕輕搖了搖頭,“我以后不去了?!?br/>
“咦?”巧善不解。
傾泠卻伸出手去勾巧善的手,道:“巧姨,今天和你說的話不要和別人說哦,我們拉勾約定。”這是鈴語曾經(jīng)告訴過她的,只要是拉了手約定了的事就一定要做到。
巧善看著她那模樣不由一笑,道:“好,巧姨答應(yīng)你?!?br/>
“嗯?!眱A泠聞言放下了心,重又閉上眼,“巧姨,我現(xiàn)在睡了,你也睡吧?!?br/>
“好?!鼻缮瓶粗似滩艑⒓啂ぽp輕放下,回到外間躺下。
紗帳內(nèi)的傾泠忽又悄悄睜開了眼,微微仰頭望向了窗外,銀白的月光雖是耀眼,可還是比不上白日她在外面看到的朗日來得炫麗。
重新闔上眼,被鞭打時(shí)父王那冰冷憎惡的目光,那永遠(yuǎn)都不會(huì)遺忘的斥罵,再一次浮上心頭。
“外面”雖然讓她記憶深刻,可父王與母親對視的眼神卻更令她刻骨銘心。
這世上還有許多的東西是六歲的傾泠未能了解的。
比如緣何母親與她獨(dú)居于集雪園?
比如弟妹們可以每日與父王相見,為何她卻只是一月一次?
比如母親為何從不與父王見面?
比如母親為何從不帶她出府?
比如父王為何從不允她出府?
…………
可有一些六歲的她已看得懂了。
比如,長久以來父王看著她時(shí)眼中的冷漠與憎厭。
比如,今日父王與母親對視時(shí)彼此眼中的怨毒與憎恨。
父王不喜歡我。
父王與母親彼此憎恨。
父王打我時(shí)母親會(huì)很傷心。
為什么會(huì)這樣不知道,可是……只要安份的如以往一般呆在集雪園中、呆在安豫王府中,便不會(huì)觸怒父王,便不會(huì)挨打受罵,母親便不會(huì)傷心……那么一切都好。
睡著前,六歲的傾泠是如此的想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