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話要說：
    班杰明的名字換成了本杰明。
    chapter 11
    九月，東國中南部，加羅城。
    清晨四點天就亮了，青灰色的霧靄透著絲淡粉色，薄薄一層籠罩著這個殘敗而死寂的城市。
    城中心一棟四層高的房子頂層，窗戶緊閉，窗子上糊滿報紙。室內(nèi)光線昏暗，光禿禿的水泥墻面和地板，擺著一桌一椅一床。
    一個小電風(fēng)扇在床頭呼呼轉(zhuǎn)動，忽然，電流滋地一聲，扇葉沒勁兒了，越轉(zhuǎn)越慢，晃晃悠悠繞幾圈，終于停止。
    又停電了。
    不過幾分鐘，床上的宋冉醒了過來，摸摸脖子，一層細(xì)汗。
    九月了，天氣還是炎熱。
    這些天，加羅城的氣溫始終在三十五度以上，體感溫度超過四十。宋冉駐守一個月了，剛來那會兒天天近五十度才是要命。
    一個多月前，東國戰(zhàn)事惡化，平民傷亡不計其數(shù)。各國的戰(zhàn)地記者，慈善組織，志愿者，無國界醫(yī)生，以及聯(lián)合國維和部隊都進駐到了這個國家。
    梁城衛(wèi)視也派了記者過來。幾個男同事去了前線，宋冉留在un維和部隊的駐扎地加羅，負(fù)責(zé)對當(dāng)?shù)貣|**民和維和部隊的情況進行報道。
    她大部分時間在中國駐地內(nèi)為本**隊做記錄服務(wù)，偶爾跟著其他隊伍出勤。今天剛好又有特殊行動，要跟一隊外國兵去執(zhí)行解救任務(wù)。
    她把鬧鐘定在四點半，現(xiàn)在還有一刻鐘時間。宋冉開窗透透氣，看見加羅城一片灰敗。她倚著窗子吹了會兒晨風(fēng)，好似聽著這座城市喘息的聲音。
    不一會兒，鬧鐘響了。她收拾好自己，出了門，在古舊的樓道里碰見了東國當(dāng)?shù)氐挠浾咚_辛。
    “早上好！”他拿英語打招呼。
    “早上好！”宋冉說，“停電了，你知道嗎？”
    “知道。以后停電會越來越多，習(xí)慣就好。”
    “這么看來，局面對政府軍不利？”
    薩辛聳聳肩，攤著手：“你知道的，兩面夾擊。”半個月前，極端恐怖組織也參與進來了，給本就惡劣的東國局勢添油加柴。
    “阿勒會失守嗎？”阿勒城是離加羅最近的一處三方交戰(zhàn)重鎮(zhèn)，也是幾方勢力死死搶占的樞紐。
    “只有主知道。”薩辛在胸前畫了個禱告的符號，指了下天。
    薩辛年紀(jì)比表弟冉池還小，才二十歲。他是首都伽瑪理工大學(xué)的大二學(xué)生，戰(zhàn)爭爆發(fā)后揣著相機就上了前線，說是要把自己國家的真相記錄下來。他又高又瘦，眼窩深，眉骨高，面龐有著當(dāng)?shù)厝松铄涞妮喞５吘故菍W(xué)生，太嫩了，為了看著成熟些，他故意蓄起胡子。
    兩人今天要跟著一支歐美維和小分隊去100公里外的小鎮(zhèn)解救平民。
    薩辛不太喜歡美國人，他想去最前線拍攝東**隊的作戰(zhàn)畫面。但他畢竟不是專業(yè)記者，沒那個資格。
    而同路的美國兵也不太在意他倆，一路跟幾個歐美戰(zhàn)地記者聊得歡暢。
    宋冉同一隊軍人還有記者擠坐在軍用卡車后頭，她戴著頭盔穿著防彈衣，瞇眼看著車后頭揚起的陣陣沙塵，有一陣沒一陣地聽著他們英語聊天。
    半路，一個叫本杰明的美國兵忽然問她：“我好像見過你。”
    宋冉?jīng)]有印象。
    “我們隔壁是中國兵駐地，你經(jīng)常去。你是中國人？”
    “是。”
    話音剛落，有個英國兵笑起來：“你們的軍人種菜種得怎么樣了？”
    四周頓起一片哄笑。
    薩辛尷尬地看著宋冉，不知該怎么解圍。
    駐守加羅的維和人員來自十個國家，統(tǒng)一由聯(lián)合指揮部調(diào)遣。指揮部里歐美軍官居多。哪怕在戰(zhàn)場上，也是有歧視的。他們認(rèn)為亞洲人體弱且能力不足。作戰(zhàn)的事兒通常都?xì)w歐美部隊。中國主要負(fù)責(zé)公路建設(shè)，物資運輸，醫(yī)療救援，外加保護志愿者、醫(yī)生等國際救援人員。
    而中國官兵抽出空閑在駐地里開辟幾塊荒地種起了蔬菜，還養(yǎng)了雞，儼然成了一道景觀。
    宋冉看著他們，等他們笑完了，說：“謝謝關(guān)心，白菜已經(jīng)成熟，肉雞也長得不錯。前兩天，我們的士兵還送了一些去戰(zhàn)地醫(yī)院，給受傷的美國兵加餐補充營養(yǎng)。你們不知道嗎？”
    笑聲停了。
    本杰明和同伴交換一下眼神，說：“我們也想種菜養(yǎng)雞，但要上前線作戰(zhàn)，任務(wù)重。”
    宋冉說：“種植也是一門科學(xué)，打得了子彈，不一定播得好種子。”
    本杰明聳肩撇嘴，不接話了。
    隊伍抵達(dá)目的地時，是早上九點。
    小鎮(zhèn)在加羅北方，離阿勒城不遠(yuǎn)。鎮(zhèn)子地處偏僻，戰(zhàn)爭損毀程度不重，卻荒無人煙。
    宋冉跟著隊伍潛伏進了小鎮(zhèn)。
    來的路上還歡聲笑語，進了鎮(zhèn)子所有人都異常警惕。
    宋冉小心潛伏過一條空曠安靜的街道，身后有人踩到廢棄易拉罐，發(fā)出聲響。她驚覺回頭，是本杰明。
    他和同伴見她被嚇到，都咧嘴無聲地笑起來，眉毛快從臉上飛出去。宋冉無視掉他們嘲笑，拉好頭盔和面罩，繼續(xù)小心向前。
    潛了一路沒碰上意外，敵方軍隊似乎撤走了。
    很快，維和小分隊在城中心的學(xué)校教學(xué)樓找到一撥避難的民眾，上至老人，下至兒童，大概一百來號人。
    軍人們迅速護送民眾從學(xué)校后門撤離，突然，學(xué)校操場傳來一聲槍響，一個英國兵吼了聲：“有叛軍！”
    宋冉一秒鐘就飛奔而去。
    一瞬間，民眾瘋狂朝后門涌。軍隊果決分成兩撥，一撥護送一撥增援。而現(xiàn)場的戰(zhàn)地記者全數(shù)朝交火點沖去，除了薩辛，他展開手臂將幾個婦女兒童護在身前迅速往外走。
    宋冉最先沖到教學(xué)樓底層的一間教室，正好趕上室內(nèi)的維和兵跟對面教學(xué)樓里的叛軍開火，你來我往，槍聲不斷。
    上了戰(zhàn)場就能見分曉——幾個長期執(zhí)行任務(wù)的習(xí)慣了這場面，上膛開槍瞄準(zhǔn)躲避非常熟練；幾個新來的則有些膽怯，找掩護時渾身在抖。
    宋冉躲在墻壁后邊，瞄著相機。幾顆子彈打到她這面的墻壁上，炸得噼啪響，但墻厚，子彈穿不透。有一顆從窗子里射進來，嗖地從她面前飛過，把教室后排的玻璃窗打得稀巴爛。她精神高度緊張，竟忘了害怕。
    對方人員不夠，交火不到一刻鐘就停止。叛軍死傷二十人，剩下幾個活的繳械投了降。原來，他們的隊伍放棄這座鎮(zhèn)子北上了。
    結(jié)束后，宋冉才后知后覺地有些腿軟。
    她來這兒一個多月，不是第一次接觸實戰(zhàn)了。第一回才是嚇得心都快驟停了呢。
    返回學(xué)校后門，見薩辛正幫著大人們把小孩子一個個抱上車。
    宋冉問：“你剛才沒跟過去？”
    “沒有。”
    “你不是想靠近前線嗎？這么好的機會。”
    薩辛撓撓頭，笑道：“當(dāng)時沒反應(yīng)過來。”
    解救出來的人很快被送去難民營，記者們也順勢就難民營做了番拍攝。
    回加羅的路上，幾個記者討論著今天的槍戰(zhàn)和難民，以及各自拍到的素材。只有薩辛坐在軍用車后頭，扭頭望著身后滿目瘡痍的土地。
    那一刻，宋冉隱約察覺到了薩辛和他們這幫戰(zhàn)地記者的不同——
    這是他的國家，不是他們的。
    進入加羅城了，本杰明問宋冉去哪兒。
    宋冉探頭看了下路，說：“我到前邊拐角下車。”
    “去中國兵駐地？”
    “嗯。”
    本杰明走去前邊敲敲車窗，對駕駛室的戰(zhàn)友說：“前邊右拐，去中國兵駐地。”
    宋冉不知道他干嘛忽然好心送她。本杰明只是笑笑，沒說話。
    下車后，車上幾個歐美兵沖她熱情招手：“see you！”
    宋冉一頭霧水：“……”
    回到駐地，宋冉直奔羅戰(zhàn)辦公室，羅戰(zhàn)是這個維和兵營的政委。宋冉在這兒待了一個多月，早和他們都混熟了。
    一路上，不少士兵在操練。宋冉隨手拍了幾張照片。
    走到盡頭，菜園子里綠油油一片，幾天不見，小黃瓜和小西紅柿都長出來了。
    宋冉湊過去看一眼，小黃瓜才手指長，尾巴上掛著大大的黃花兒；小西紅柿又青又硬，還沒核桃大，圓鼓鼓的像生氣的小孩兒。
    她沒忍住湊過去嗅了嗅，氣息清新，是夏天的味道。
    走進辦公室，羅戰(zhàn)正在分析戰(zhàn)事圖。
    宋冉摘下防彈背心和頭盔，說：“黃瓜和西紅柿都長出來了。”
    羅戰(zhàn)抬起頭來，笑：“成熟了送你幾顆。……今天跟他們出去，情況怎么樣？”
    “遇到了一小隊**軍。”宋冉說，“有個法國兵嚇得差點兒尿褲子。”
    羅戰(zhàn)喜聞樂見：“你拍下來了？”
    宋冉正咕嚕喝水，點了下頭。
    “我們的防爆兵調(diào)遣過來了，聯(lián)合指揮部也給我們新增了排雷防爆的任務(wù)。你要有興趣，可以跟著。”
    “真的？那太好了。”
    “怎么？天天跟著我們修路啊跑運輸?shù)模瑹o聊了吧？”
    “……哪有？”
    兩人聊了沒一會兒，外頭有了動靜，幾個官兵正準(zhǔn)備給地里澆水。宋冉摸摸自己編了一個星期的麻花辮，欲言又止。
    羅戰(zhàn)：“怎么了？”
    “我能借你這水洗個頭嗎？就沖一沖。”宋冉心虛，小聲道，“洗完剛好可以澆水。”
    羅戰(zhàn)哈哈笑起來：“你住的那塊兒最近停水停電吧。”
    宋冉尷尬地點點頭。
    “我們澆的水是淘米水。”
    “我知道。正好，淘米水有營養(yǎng)，對頭發(fā)好。”
    羅戰(zhàn)忍俊不禁：“洗吧洗吧。”
    “謝謝羅政，我會很節(jié)約的。”宋冉起身往外跑。
    她一出門就解了皮筋散了辮子，頭發(fā)熱氣騰騰的，都快熟了。
    她穿過院子走去菜地，正好一隊官兵列隊走過，全是新面孔。
    來新人了？
    她疑惑回頭，忽然心頭一揪，好似看到一個熟悉的人影。再定睛一看，不見了。那隊官兵和她擦身而過。
    她默默落了口氣，應(yīng)該是看錯了。
    宋冉站在畦田邊，彎著腰低著腦袋，舀起一瓢涼水從后腦勺上澆下去。周身的熱氣頓時被澆滅，澆了個透心涼。
    幾個相熟的官兵站在一旁圍觀，故意逗她。
    士兵a：“一瓢水十美元啊！”
    宋冉：“十美元？你當(dāng)這是牛奶呢？”
    士兵b：“牛奶要一百好嗎？”
    士兵c：“耳朵旁邊還是干的呢。”
    士兵d：“要不要來點兒洗發(fā)水？”
    有人給她拿來一小袋洗發(fā)水。
    宋冉把泡沫沖掉后，又戀戀不舍沖了一瓢涼水。實在太熱了。
    士兵a：“用水超標(biāo)啦。”
    士兵b：“等等，脖子上還有泡子沒沖掉。”
    大家七嘴八舌笑成一團。幾只雞在菜地上走來走去，有水濺過去，雞子便撲騰著翅膀飛走，撞得黃瓜秧子上小黃瓜撲簌簌搖。
    宋冉扎著腦袋，雙手?jǐn)Q干頭發(fā)上的水。身后有人淡笑，嗓音像清泉一樣：“要不要來把梳子？”
    宋冉一愣，猛地直起腰身將一頭濕發(fā)掀到腦后。她怔了兩三秒，也不管頭發(fā)嗒嗒在滴水，回過頭去。
    隔著一畦菜地，李瓚一身迷彩服，斜站著，抱著手臂微笑看著她。
    他身邊幾個戰(zhàn)友將手搭在他肩上，都在沖她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