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燕賊
夏侯宣的危機感并不是憑空產(chǎn)生的,還記得早前的那一場夜襲么?
這些時日以來,由于陳長清的心神都放在了如何相助郭令珣以及如何籌集糧草之上,實在無心關(guān)注夜襲事件的調(diào)查情況,所以他安排跟進調(diào)查的從屬官們也對此事不怎么上心,拖拖拉拉地找不出線索,以致眾人至今都不知道那些訓(xùn)練精良的黑衣人是從哪里冒出來的,也不知道將來還會不會有類似的敵人出現(xiàn)……這事兒辦得實在不妥!
好在夏侯宣并沒有掉以輕心,早在十幾天以前,他把紀(jì)彥平派出去收糧運糧的同一時間,也讓秦連橫和許勝離開大營去“查案”了——豪俠秦連橫是隴州的地頭蛇、朋友多人脈廣,禁衛(wèi)軍出身的許勝實力不俗、辦事穩(wěn)妥,有他們二人協(xié)力調(diào)查黑衣人的來歷,應(yīng)該會有所收獲的。
而今,夏侯宣乍一聽陳長清說起糧草的危機,就下意識地聯(lián)想到了夜襲的那一碼事,算算時間,秦連橫和許勝走了約莫有半個月了,似乎也該得出些許結(jié)論了吧?
果不其然,緊跟著朝廷的快馬急件,秦連橫和許勝一起回到了大營,并帶回來了……又一個壞消息!
“……殿下,種種痕跡表明,那些黑衣人都是從北燕改裝易容潛入我大魏境內(nèi)的死士!”腰桿挺直地站在夏侯宣面前,許勝一板一眼地回稟了他跟秦連橫的調(diào)查步驟,并給出了最終結(jié)論——饒是這木頭臉青年一向喜怒不形于色,在吐出“北燕”二字時,他的目光中也染上了幾分驚怒之色。
夏侯宣霍地站起身來,神情幾度變幻后,他望向身側(cè),“靖安,依你看來,北燕人意欲何為?”
齊靖安面色泛白、語氣含煞,斬釘截鐵地說:“殿下,我認(rèn)為北燕人將會在近期突襲陪都!而且有很大可能是幾十萬大軍壓境!”
英雄之所見略同,夏侯宣重重地點了一下頭,厲聲道:“走,我們?nèi)フ谊悓④姡 ?br/>
——原來如此,果然如此!
夏侯宣一早就認(rèn)為,像黑衣人那樣的“特種部隊”,非要有雄厚的財力和優(yōu)良的統(tǒng)帥才能養(yǎng)得起、訓(xùn)得出,而調(diào)查結(jié)果當(dāng)真印證了這一點,那些黑衣人原來是北燕秘密訓(xùn)練的死士!
那么,北燕人又怎可能無緣無故地派出死士來劫燒大魏平蠻軍的糧草?肯定是所圖甚大!至于他們圖的是什么,夏侯宣和齊靖安都在第一時間想到了……陪都,北燕人的目標(biāo)應(yīng)該就是大魏的陪都寧京城。
寧京城曾為大魏京都,據(jù)傳乃是龍脈匯聚之地、風(fēng)水極佳,因此才會被魏太祖欽定為都城,從此繁華數(shù)百年。
而至百余年前,康鄭之亂爆發(fā),叛賊攻破京都,令魏中宗不得不倉惶南下,去往當(dāng)時的陪都大梁城避禍——就是那么一避,大梁城終究成為了大魏的新都城,而原來的京都則降格成了陪都,并被中宗更名為寧京。
改換都城的這件事,百余年來一直都被朝野內(nèi)外的許多人視為奇恥大辱,朝臣們請求皇帝還遷舊都的聲音也從未停息過,但自中宗以來的數(shù)代魏帝都充耳不聞、不做打算,因為從前的京都、現(xiàn)在的寧京城距離燕魏邊境線實在是太近了,根本無法給以皇帝一絲一毫的安全感。
要是真的遷都回去,只怕會連覺都睡不好,皇帝怎可能樂意?
而且皇帝們還有另一層顧慮:如果大魏還都寧京,就代表著燕魏兩國必將重燃百余年前的戰(zhàn)火,因為寧京城在北燕人的口中被稱為燕京城,正是他們名義上的國都!
當(dāng)初的叛賊鄭氏就是在大魏的舊都宣布立國的,便也順勢立之為國都了,大約是想“奪走”所謂的龍脈和風(fēng)水吧。后來叛賊們被昭圣長公主領(lǐng)兵殺敗,不得不棄了他們的燕京城、逃到了更北的地方;但即便是那樣,北燕鄭氏卻仍以燕京為國都,只稱他們百余年來的王庭所在地為陪都——單從這一點上來看,北燕人根本就是毫不掩飾他們的狼子野心!
早在近十年前,“年少”的夏侯宣在初次通讀歷史之時,就知道北燕人遲早都會對大魏動手的,因為他們的第一代國主始終決意以“燕京”為國都,不正是為了激勵他的后世子孫不要偏安一隅、要時刻準(zhǔn)備反攻大魏么?
這么明顯的挑釁,真是虧得大魏自中宗以來的數(shù)代皇帝都能忍得下來,讓夏侯宣既怒其無膽、也悲其可憐……他們應(yīng)該都是存著僥幸心理吧?真不愧是中宗的后代呵。
史書記載,昭圣長公主在重奪舊都之后,曾去信給中宗,說她終于“不負(fù)重托、奪回了祖宗家廟”,并請中宗“奉朝還京、為臣妹督戰(zhàn)”,以支持她“繼續(xù)北上、盡誅燕賊”……然而只怕連當(dāng)時的昭圣長公主也沒想到,中宗竟然拒絕了。
正史并中沒有記載中宗當(dāng)時的想法,事實上,中宗在正史上的評價極高,因為他慧眼識珠、力挽大魏于將亡;但野史紛紜,對中宗的評價卻多是懦弱無能,認(rèn)為他是因為曾被叛賊迫逃離京、受驚過重,所以就再也不敢回去了。
總而言之,無論中宗到底是怎么想的,大魏的都城、祖宗家廟所在的地方就是被他給拋棄了。如果說都城還在北燕人的手里,中宗決意遷都也是應(yīng)有之義;但昭圣長公主分明已經(jīng)把都城給奪回來了,中宗還是死賴在大梁城不愿回去,那就太說不過去了。更巧的是,就在中宗拒絕還遷舊都之后沒多久,昭圣長公主便因暗傷復(fù)發(fā)而暴卒于舊都之中,徹底走完了她那跌宕起伏卻也精彩萬狀的人生路……為此,很多編纂野史的人都猜測,昭圣長公主很有可能就是被她那無能的哥哥給氣死的!
至于中宗?他那戰(zhàn)功赫赫、威震天下的妹妹一死,中宗立即就與北燕議和了,還在無數(shù)人的反對聲中改舊都為陪都,并將其更名為寧京……他那么做,究竟是為了紀(jì)念他的妹妹,還是為了把夏侯平寧給重新氣活過來,那就真的沒人知道了。
今時今日,歷史的真相已完全湮滅在了歲月之中,但歷史遺留下來的問題卻影響深遠(yuǎn)。
“什么?你說北燕大軍即將突襲陪都?”陳長清不可置信地瞪大了雙眼,“這種玩笑可不能亂開啊,公主殿下!”
夏侯宣面色一沉,也不說話,只神情凝重地看著陳長清,銳目如刀。
一旦知道了黑衣人是北燕死士,整件事的脈絡(luò)就變得很清晰了:北燕人趁著大魏開啟平蠻戰(zhàn)役之時,先派了死士來劫燒平蠻軍的糧草,為的就是讓平蠻軍在大魏的西北部征糧,一邊征糧一邊與西蠻交戰(zhàn)——而等雙方打得差不多了,大魏的西北部肯定也就缺糧了;沒糧的軍隊就是沒牙的老虎,到了那時,北燕人再一舉急襲寧京,郭令珣和陳長清這兩位聲名赫赫的虎將不僅兵馬俱疲、還沒有糧草,自是無法趕去寧京支援了——這就是北燕人劫燒糧草的最終目的,在開戰(zhàn)之前就提前把寧京的外援剪除,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奪下寧京!
當(dāng)然了,大魏在寧京城下布置有五萬守軍、還在寧京附近的大名府和營州共駐扎了十萬大軍,那些兵馬才是北燕人奪取寧京城的最大阻礙。但正所謂千軍易得一將難求,寧京、大名府和營州軍中都沒有郭令珣和陳長清之類的虎將,只有幾個平庸的守將,而且還毫無防備,怎能擋得住北燕大軍的突襲?
至于說沒了糧草的郭令珣和陳長清難道就不能甩開大部隊、孤身趕去寧京指揮戰(zhàn)斗嗎?那種念頭才真是在開玩笑——主將落單是大忌,郭令珣和陳長清真要是真敢那么干,北燕人求之不得啊,用于半途截殺他們的死士早已埋伏好了!如果能夠趁機干掉大魏的柱國虎將,從北燕人的角度來看,那就真是劫燒糧草的“超出預(yù)期大收獲”了。
“燕賊……燕賊!”
其實陳長清一聽夏侯宣簡述了情況,就知道公主殿下這是有的放矢、絕非開玩笑了。但他實在是有些不愿相信——他真希望這只是個玩笑啊,因為——“這可真是一件捅破天的大事啊!”如果北燕真的向大魏全面開戰(zhàn),很有可能會引發(fā)好幾年甚至幾十年的戰(zhàn)亂!
來回踱了幾步,陳長清終于還是抱著寧可信錯、不敢疏忽的態(tài)度,說:“我們立時去信京城,將此事交由朝廷定奪吧。就怕那區(qū)區(qū)幾百個黑衣人燒糧一事無法引起朝廷的警惕,殿下的從屬官們能否提供一些更為確切的證據(jù)?”
“只有蛛絲馬跡能證實那些黑衣人確實是北燕人,沒有更多的證據(jù)了。”夏侯宣這般說著,不等陳長清開口,又說:“也不需要什么證據(jù)了,因為燕賊很快就會有大動作,所以我的計劃是帶兵前往石嶺關(guān),先與那里的三萬兵馬會合,然后一起到大名府去,集成十余萬大軍守住寧京,為朝廷爭取到統(tǒng)籌大軍和糧草的時機……”
原本北燕人應(yīng)該會等到大魏和西蠻人交戰(zhàn)正酣甚至交戰(zhàn)完畢以后再出手的,誰能想到郭令珣竟會率軍急襲西蠻王庭?這可真是有點兒“天助北燕”的意思了!
北燕的死士雖然沒能把平蠻軍的糧草統(tǒng)統(tǒng)燒光,算得上是計劃有失了。但郭令珣為了穿越戈壁,一早就把大魏西北部的糧草搜刮了一通;現(xiàn)如今他帶著大軍和一大批糧草走遠(yuǎn)了,大魏朝廷既不增兵、也不補充糧草,陳長清這邊就算是徹底廢了……真是天賜良機啊!北燕人還不發(fā)作,更待何時?!
依夏侯宣估計,短則一兩日、多則七八日,北燕大軍肯定會動手!
“等、等一等!”陳長清兩手下壓、打斷道:“公主殿下你要搞清楚,我們現(xiàn)在是平蠻軍、不是鎮(zhèn)北軍,沒有樞密院的令書,我們不能隨便離開隴州……”
“我會同時給朝廷和寧京去信,但我們的軍隊也必須立時開拔,絲毫不能拖延,否則就真的遲了!”夏侯宣斬釘截鐵道:“寧京若讓燕賊奪去,就會成為他們橫掃中原的先鋒據(jù)地,更會令他們士氣大漲、戰(zhàn)意洶涌……情勢危急至此,我們怎能坐視不理?便是反了樞密院又如何!”
陳長清心頭一陣熱血翻涌,當(dāng)即就想暴喝一聲“好”!可他微一遲疑,復(fù)又冷靜了下來,道:“夏侯將軍,即使我愿意同你一起違抗樞密院的軍令,石嶺關(guān)、大名府的守將也不會聽我們的啊!”
“那是到達石嶺關(guān)以后才需要考慮的事!那時候也許北燕人都已經(jīng)打過來了,即使他們還未發(fā)動,我也會想法子說服當(dāng)?shù)厥貙⒌模F(xiàn)在我們唯一要做的事就是立即開拔!”這時候,夏侯宣已然氣勢全開,目光極具侵略性和壓迫性——他必須讓陳長清同意他的決定,否則他根本沒法說走就走,且不論軍隊愿不愿意跟隨他,陳長清還管著糧庫呢!
迎視著夏侯宣的雙眼,陳長清心頭又是一熱,但隨即再是一冷,“不行……我們要是都走了,大將軍和那六萬兵馬豈不全成了孤軍?”郭令珣故意打他五十軍棍,就是為了把他留下、不讓他跟去西蠻王庭送死,這份情誼陳長清牢記在心,所以他是絕不可能棄郭令珣于不顧的。但陳長清也并不是個白癡,他當(dāng)然知道寧京城和郭令珣相比孰重孰輕,所以不等夏侯宣再說什么,他便續(xù)道:“你帶著五千兵馬即刻出發(fā)去石嶺關(guān),糧草我給你們備好!”
夏侯宣拱了拱手,二話不說就往帳外走去,他已再不想耽誤片刻!
五千兵馬在加急軍號的催動下很快就集合完畢了,而這十幾日里夏侯宣在軍營里樹立的威望也終于到了檢測的時候——他號令士兵們整裝上馬、即刻出發(fā),無人提出半句異議——五名千軍校尉和五十名百夫長都毫無二話地管好了手下的兒郎們,認(rèn)真地執(zhí)行夏侯宣的命令。
在軍隊開拔的最后時刻,陳長清塞了一封信給夏侯宣,“石嶺關(guān)的守將是個膽小鼠輩,我的信也許能震住他,也許不能……總而言之,祝你們此行順利。”
“多謝!”夏侯宣誠摯道謝,而后干脆利落地翻身上馬,率軍離營。齊靖安、陳淑瑤、紀(jì)彥平、秦連橫、許勝……他們都毫不遲疑地策馬跟上,每個人都神情堅毅,仿佛俱已下定了舍命相隨的決心。便是陳淑瑤,也沒有再回過頭來看她爹一眼。
陳長清目送這群年輕人赳赳而去,心里有著很強烈的沖動想要跟上去,但腳下卻仿佛生了根、絲毫動彈不得。便是在這一刻,他忽然明白到:這或許是一個新時代的開端,而他已經(jīng)老了,只能做個見證者。
作者有話要說:大轉(zhuǎn)折!親們都沒想到吧哎嘿嘿=w=公主的時代開始了~!
ps:感謝雷霆夜深親、夜戀親、stars親、小暮親和星泛親扔雷(╯3╰)(╯3╰)(╯3╰)若問我愛你們有多深,月亮代表我的心~!
pps:妹子節(jié)快樂么么噠=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