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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30
    一個(gè)長頸白瓷小瓶在李誡的手指中間來回翻跟頭，“走江湖賣藝耍把式常用的勾當(dāng)，藥粉沾水變紅，點(diǎn)上白醋就是無色，好用得很。”
    他嘻嘻哈哈道：“給趙老爺找點(diǎn)兒事做，省得他天天變著法兒地想著害人。……你會(huì)不會(huì)覺得我太過小人行徑，不是個(gè)君子？”
    趙瑀奇道：“當(dāng)然不會(huì)，我只覺得解氣，著實(shí)感激你呢。我本以為父親多少還會(huì)顧念點(diǎn)夫妻之情，可他太狠毒了，母親對(duì)他百依百順，他竟然還想對(duì)母親下毒手，他到底想利用母親做什么！”
    “好在岳母沒事，也暫時(shí)脫離了趙家，我請(qǐng)?zhí)撇钙饺绽锒嗳ゴT子，有事也好照料。”李誡轉(zhuǎn)了話題，“明早咱們啟程，我來收拾東西，你再去陪陪岳母。這一去，可要好幾年才能見面了。”
    他一下子把趙瑀的傷感勾了上來，含淚道，“我舍不得母親，今晚想在莊子上過夜，明日城門一開就回來，行么？”
    “有什么不行的？”李誡笑道，“你是咱李家的主母，家里的事你做主。叫上蔓兒伺候著，她推拿功夫不錯(cuò)，讓她給岳母揉揉，也享受一把王妃的待遇。”
    趙瑀破涕為笑，“少說渾話，當(dāng)心傳到王妃耳朵里，打你板子！”
    李誡不以為然笑笑，將她二人送去莊子后，徑直來到大理寺，找寺丞范大成敘了半天舊。
    這次李誡是真恨上趙老爺了。
    王氏生病的時(shí)機(jī)太蹊蹺，前晚趙家得知溫鈞竹意欲再娶趙瑀，后腳王氏就一病不起。按照趙瑀的脾性，定然不會(huì)拋下病重的母親遠(yuǎn)走高飛。他心覺有異，故意用溫鈞竹試探趙老爺，再從王氏醒來后的只言片語中，李誡隱約猜到了趙老爺?shù)挠靡狻?br/>     都他娘的一窩子什么畜生！李誡咬著后槽牙，冷笑著，出了大理寺的大門。
    彼時(shí)人們大多信鬼神之說，趙家的貞節(jié)牌坊流了血，一時(shí)間在京城引起了軒然大波，甚至驚動(dòng)了大理寺寺丞，當(dāng)天寫了奏折請(qǐng)皇上徹查趙家有無冤案錯(cuò)案。
    趙家炸開了鍋，雖說趙家家主并沒有親手殺過人，可借門風(fēng)規(guī)矩逼死過族中不少的媳婦姑娘，那些人的家人可不是個(gè)個(gè)都以貞烈赴死為榮的。
    趙老太太忙著安撫族人，趙老爺忙著上下打點(diǎn)，趙奎忙著迷茫冥想，趙玫忙著纏她娘，所以趙瑀離京時(shí)，趙家根本無人來送。
    帶的行禮少，人也少，李誡雇了輛馬車給趙瑀蔓兒坐，自己騎著馬隨行左右，剛出了南城門，就見官道旁站著溫鈞竹，旁邊還有一輛青帷馬車。
    李誡立時(shí)寒毛倒立，不自覺繃緊了身子，暗罵這酸儒以為自己是香餑餑嗎，趙瑀明白無誤拒絕了他，怎么還跟個(gè)狗皮膏藥似的甩也甩不掉！
    他想好了，只要溫鈞竹敢開口攔趙瑀，一鞭子就抽他個(gè)滿臉花。
    “瑀兒！”
    李誡揚(yáng)起了手中的鞭子。
    卻是從馬車上跳下個(gè)女孩，高聲喊道：“瑀兒！”
    張妲？李誡的手在空中繞了個(gè)圈，自然地放回原處。
    馬車停了，趙瑀欣喜地迎過來，“妲姐姐，你來送我了？你家里可同意？別不是你偷跑出來的。”
    張妲故作生氣，“你就不能盼我點(diǎn)兒好？”她心虛地瞄了一眼李誡，低聲說：“是表哥說情我才能出門……李、你相公有沒有和你說過我什么？”
    “你們認(rèn)識(shí)？他沒有提起過你啊？”
    “先前見過一面，有點(diǎn)誤會(huì)，也不是什么大事。”張妲吁了口氣，如釋重負(fù)般笑道：“看來他還是個(gè)講信用的人。”
    趙瑀溫婉一笑，竟有幾分自得，“那是，他很好很好的，是我平生見過最好的男子。”
    張妲笑不出來了，訝然道：“瑀兒，你難道喜歡上他了？”
    喜歡？趙瑀怔住了，半天才緩緩搖搖頭，“我不知道，我就覺得他挺好的，是個(gè)好人。妲姐姐，喜歡……是什么感覺？”
    張妲也怔住了，眼神空空地望著遠(yuǎn)方，忽然間眼淚滾落，喃喃道：“喜歡，喜歡太折磨人了。睜眼是他，閉眼也是他，他對(duì)我笑一笑，我就高興得不知如何是好，他對(duì)我冷了臉，我就整日惴惴不安，擔(dān)心哪里做的不好讓他不開心……”
    她再也耐不住，雙手掩面，眼淚從指縫中淌下，“太痛苦了，我凡事為他打算，他喜歡怎樣我便怎樣，我卻漸漸連我自己是誰都不知道了。瑀兒，如果可以，我希望我不會(huì)喜歡上任何人！”
    她雖未明說，趙瑀也猜到她說的是誰，心下五味雜全，輕撫著她的背，安慰道：“你這么好，他終有一日會(huì)看到，會(huì)喜歡上你的。”
    “人好就會(huì)被喜歡？”張妲嘆道，“溫表哥不好么，你不是一樣拒絕了他？唉，我也沒立場說這話。瑀兒，你好好的，等你回京，咱們?cè)偃ノ魃劫p楓葉去。”
    趙瑀想到件事，懇切道：“妲姐姐，你有空多去看看我母親，趙家的糟心事我不便多說，我怕老太太再為難她，你多幫襯她點(diǎn)兒，如果能讓張伯母給我母親下帖子就更好了。還有我妹妹，任性不懂事，母親又是一味溺愛，如果被趙家?guī)帷瓱┠愣嗫搭櫩搭櫋！?br/>     張妲自是答應(yīng)。
    她們?cè)隈R車旁說話，李誡故意擋在溫鈞竹前頭，不叫他看趙瑀。
    “洞房花燭假姻緣，”溫鈞竹一臉漠然，“此舉足可以暴露你毫無底氣。”
    李誡不以為意地笑笑，“我就是不喜歡你看我媳婦兒，不成么？溫大公子，要點(diǎn)兒臉行么？你的眼睛都快粘在我媳婦兒身上，我沒抽你算得上胸懷大度了。”
    溫鈞竹抬眼盯著他，“李誡，趙瑀是我認(rèn)定的人，我不會(huì)輕易放手。你最好自求多福，不要讓我抓住你什么把柄，否則不管你身后站的是誰，我都要把你拽下馬，將她奪回來！”
    李誡眼睛微瞇，眼神驀地變得銳利，那種散漫隨便的神氣瞬間消失，周身凜然如冰，好似換了個(gè)人。他冷冷一笑，“有本事你就試試。”
    許是這邊的氣氛太過肅殺緊張，又哭又笑說著話的趙瑀張妲也察覺了，二人攜手而來，一人拉住一個(gè)，張妲笑道：“表哥，你看日頭老高啦，我娘要我午前到家的，咱們趕緊回去吧，晚了我又要挨罰。”
    溫鈞竹不動(dòng)，癡癡望著趙瑀。
    趙瑀側(cè)過身子，躲避他的目光。
    李誡大怒，待要上前，趙瑀一把扯住他的袖子，輕輕搖了搖，“相公，該啟程了。”
    一聲相公讓李誡的怒火化為烏有，他看了一眼溫鈞竹，就勢拉起趙瑀的手，“娘子，咱們走！”
    他竟然抓住了自己的手！
    驀然間心頭亂跳，趙瑀仰頭望著李誡，周圍一切聲響仿佛都消失了，什么也感覺不到，甚至忘卻旁邊還有溫鈞竹和張妲的存在，只有他掌心的溫?zé)幔高^緊貼的肌膚一點(diǎn)一滴滲透過來。
    趙瑀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上的馬車，也不記得自己是否與張妲道別，她木木呆呆的，直到車外傳來李誡的歌聲。
    “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涼風(fēng)冬有雪，莫將閑事掛心頭，便是人間好時(shí)節(jié)。”
    歌聲中，是天地也無法拘束的自由灑脫，充滿了對(duì)未來的向往。
    趙瑀撫著左手，笑容中帶著喜悅。
    蔓兒笑瞇瞇說道：“太太，奴婢還從來沒聽過李哥唱歌呢，可見他真的是高興。”
    趙瑀莞爾一笑，“我也是頭一回，他唱的還挺好聽。蔓兒，你還是叫我嫂子吧，也別以奴婢自稱，咱們權(quán)當(dāng)姑嫂可好？”
    “不成。”蔓兒頭搖得和撥浪鼓差不多，嘻嘻笑道，“現(xiàn)在家里人少不覺得，往后李哥……老爺官越做越大，家里肯定會(huì)奴仆成群，亂了規(guī)矩可不行。說起來是奴婢的疏忽，叫慣了忘改口，您別誤會(huì)什么，也千萬別罰奴婢呀！”
    趙瑀到底對(duì)她存著戒心，聞言不覺寬慰，反而覺得這丫頭心機(jī)深了點(diǎn)，更不好說別的，只笑道：“你幫我甚多，我怎么會(huì)罰你？”
    說話間，馬車猛然一頓，停了下來。
    只聽李誡不悅道：“你這丫頭怎么回事？看也不看就橫沖過來，真撞傷了你，我們就成冤大頭了！”
    尖利的女聲十分刺耳，“小姐，我是榴花，小姐，你出來見見我——”
    趙瑀皺起眉頭，吩咐蔓兒打開車簾。
    榴花跪在車前，挎著小包袱，雙手扒著車轅，臉上汗津津的，混著塵土，黑一道白一道，形容狼狽極了。
    看到趙瑀，她立即膝行上前，接連哭喊：“小姐，帶奴婢走吧，奴婢原本就是您的陪嫁丫頭，都怪奴婢的娘自作主張找人給奴婢換了院子，又扣著奴婢不放，才沒跟您一起出嫁。”
    趙瑀默然盯著她，李誡兩眼望天，甩著馬鞭玩，蔓兒好奇地看看她，又看看趙瑀。
    沒人理她，令人尷尬的寂靜中，她的哭聲慢慢小了。
    榴花吃不準(zhǔn)趙瑀的意思，怕她不帶自己走，忙不迭道，“奴婢求到老太太面前，老太太叫奴婢去問大太太，奴婢剛從大太太那里趕來。大太太同意了的，您若不信，只管去問。”
    榴花心大，并不忠心，趙瑀早就知道的，且她是趙家家生子，老子娘并一眾親戚都在府里當(dāng)差，和趙家是千絲萬縷扯也扯不開的關(guān)系。
    趙瑀根本不想帶她走，但她提到了大太太……，趙瑀下意識(shí)地看向李誡。
    李誡微微點(diǎn)點(diǎn)頭。
    趙瑀便說：“你的身契呢？”
    榴花一愣，半晌才不情不愿從懷中拿出身契。
    趙老太太應(yīng)不會(huì)主動(dòng)給賣身契，想來是母親討要的，可恨這丫頭還掖著藏著，竟想糊弄自己。趙瑀自嘲一笑，看來是過去自己性子太過溫和，慣得她無法無天，不將自己放在眼里。
    趙瑀讓蔓兒收好身契，溫和笑道：“既如此，你便隨我來吧。”
    榴花大喜過望，提著裙角就往車內(nèi)鉆。
    “等等！”趙瑀喝住她，“車內(nèi)沒有地方了，你坐外頭的車轅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