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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晝短,此時天色已完全暗了下來,西北風呼呼地吼,成片成團的雪花漫天亂飛,朦朧了山,吞沒了樹,夜色蒼茫,整個天地都變得渾渾噩噩。
清遠寺所有閑雜人等都被關(guān)了起來,寺內(nèi)很靜,靜得能聽到沙沙的落雪聲,還有火把燃燒的噼啪聲。
煌煌燭光下,屋內(nèi)四人,趙瑀和張妲坐在一處,殷蕓潔站在角落,而武陽公主端坐上首,笑意盎然,“李夫人,識時務者為俊杰,你能主動退讓,我果真沒看錯你。”
趙瑀面上淡淡的,看不出喜怒,更沒有一絲慌張,她笑了下說道:“您的私兵近千人,我的護衛(wèi),加上齊王妃的護衛(wèi),也不過三五十人,懸殊太大,硬抗也不過是以卵擊石,白白讓人喪命。只是我想不明白,您挾持我們做什么?”
張妲隨之頻頻點頭,急切道:“就是,有什么話不能好好說?你帶這許多兵,也不怕父皇責罵?母后呢,現(xiàn)在我進宮都見不著她,她怎么樣了?”
“母后……”武陽眼神一暗,隨即掩飾般笑道,“三嫂,你有空擔心母后,不如勸勸你的手帕交,請她幫我寫封信。”
張妲不明所以,“寫什么信?”
武陽從袖子里拿出一張紙,放在趙瑀面前,“照著寫。”
趙瑀看了看,自失一笑,捏著那張紙道:“讓李誡勤王?公主,京城太太平平的,他不可能憑我一封信就出兵。”
“勤王”二字入耳,張妲立時頭皮一炸,失聲叫道:“武陽,你別胡來,不要給王爺惹禍!”
“王妃稍安勿躁,說到底您也是王爺?shù)钠拮樱醯母觳仓饪偼夤眨俊币笫|潔不冷不熱說道,“公主和王爺一母同胞,是天下最親近的人,無論公主做什么,都是給王爺爭取利益。王妃,您若不幫忙,至少也別添亂。”
張妲怒斥道:“你給我閉嘴,這里沒你說話的份兒!”
殷蕓潔瞥了她一眼,連連冷笑,“你少給我擺王妃的譜兒,溫家反水投靠秦王,等王爺回來,只怕頭一件就是休了你。哼,正好,你和你表哥去陰間雙宿雙飛去吧!”
張妲大怒,沖過去就要扇她。
兩人立時扭做一團,趙瑀怕張妲吃虧,趕緊過去幫忙。
武陽看了頭疼,大喝道:“都給我住手!”
進來四五個嬤嬤,連拉帶拽分開三人。
混亂中,趙瑀被人狠狠從背后推了一把,差點兒一頭磕在桌角,幸好張妲及時抱住了她。
兩個對一個,殷蕓潔沒占到便宜,鬢發(fā)散亂,氣喘吁吁,剛要開口罵幾句,卻碰上武陽警告似的眼神,只好忍了下去。
這場眉眼官司落在趙瑀眼中,她心下微動,不動聲色思索著,緩緩道:“公主,自從皇上秋狩回來,京城的氣氛就怪怪的,您和皇后誰也不見,或者說,是誰也見不了!如今您突然出現(xiàn),硬要李誡領兵回京……公主,皇上定下秦王為儲君了吧?”
此話一出,在座之人無不愕然,少傾,武陽面上恢復平靜,輕輕擊掌道:“李夫人心思敏捷,與聰明人說話不用費勁,您只說你的選擇。”
趙瑀捧著茶杯暖手,不答反問:“我想您大約是被軟禁了,可是您怎么跑出宮的?宮里此刻只怕亂套了,您就不怕錦衣衛(wèi)過來拿人?我左思右想也不明白,公主可否解惑一二?”
武陽公主笑了,眼中滿是了然,“你就不要枉費心機了,再拖時間,也不會有人過來尋你的。我實話告訴你,皇上遇刺,所有城門封閉,錦衣衛(wèi)滿京城的抓刺客呢!”
趙瑀暗自吃驚,卻不敢顯露半分慌張,故意笑道:“這定然是出自您的手筆,公主好算計,我是自愧不如。可據(jù)我對李誡的了解,他對皇上的忠心遠超對我的感情,除非接到皇上的密令,否則他不會出兵。”
聽她話松動了些,武陽也微微放下心——時機未到,她還不想和李誡交惡,遂解釋說:“這點你放心,過不了多久,皇上被人脅迫的消息就會傳出去,到時候自會有人提出清君側(cè),這擎天保駕的不世之功,就穩(wěn)穩(wěn)當當?shù)芈湓谀銈兪掷铩!?br/>
“脅迫皇上的人,就是秦王吧?”趙瑀恍惚明白了什么,忽然覺得有點好笑,“公主,我在您眼里是不是特別愚蠢,您說什么我就信什么?秦王瘋了才會脅迫皇上,你想起兵造反,至少也得編個像樣的理由。”
還是第一次遭人譏諷,武陽的臉騰地紅到了耳朵根,眼皮一閃逼視趙瑀。
“李誡信也得信,不信也得信,除非……”她臉上雖笑著,聲音卻冷冰冰的沒有一絲溫度,“他不在乎你的命!”
張妲只覺一股寒氣從腳底升起,硬生生地打了寒顫,“武陽,你瘋了不成?李夫人是當朝一品誥命夫人,你到底要干什么?”
“既然李夫人不愿意配合,我也不強求,沒關(guān)系,只要讓李誡知道她的妻兒在我手里就足夠了!”
武陽立起身,吩咐殷蕓潔道:“去門口候著,三哥應該快到了。”
趙瑀心下暗驚,張妲更是渾身激得一顫,抖著聲音問道:“是你叫他回來的?你干嘛拉他趟這灘渾水!”
“三哥可是主角兒,沒有他,這出戲可唱不起來。說起來我還要感謝皇嫂,若不是你生了一場病,我還發(fā)愁怎么把李夫人弄到寺廟里,你們姐妹情深,竟是便宜了我。今兒晚上人齊了,明天就把消息散出去,我估摸著,三天的功夫,李誡怎么也能到了。”
武陽仍舊是那副巧笑嫣然的樣子,語氣輕松,好像在說一件最為普通的事,“李誡若不聽話,我就剁李夫人一根手指,再不聽話,就是一條胳膊。呵,人身上零零散散那么多,一樣一樣割下去,我看他能不能承受得住!”
張妲不自覺上前一步,將趙瑀護在自己身后,苦口婆心勸道:“古來造反沒幾個能成事,王爺也沒有當皇帝的心思,你這又是何必?亡羊補牢為時不晚,你現(xiàn)在收手還來得及。”
武陽搖頭嘆道:“開弓沒有回頭箭,自我踏出宮門,就沒有給自己留后路。三嫂,我知道三哥不想當皇帝,但這事由不得他,為了我,為了母后,更為了他自己,他只能、必須是皇帝!——來人,請李夫人去廂房休息!”
張妲大驚失色,“不可,你用趙瑀逼李誡,就算李誡答應了,這也是根刺,以后……”
“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說,帶走。”
就這么一句話,趙瑀就聽出來,這位公主打的是卸磨殺驢的主意!
她安撫似地看了張妲一眼,并未多做掙扎,從武陽身邊經(jīng)過的時候,她說:“公主,與其想著拿捏李誡,不如想想怎么說服齊王,您肯定知道,他最討厭受人擺布……”
外面的風雪片刻不歇,積雪已沒腳踝,趙瑀慢慢走到廂房,卻見殷蕓潔在里面好整以暇坐著,大有上位者之態(tài)。
趙瑀不由失笑,“齊王還沒登基呢,你就擺上貴妃的架子。”
“不過是早晚的事罷了,瑀妹妹,看在咱們打小的交情上,做姐姐的給你提個醒兒,公主是認真的,她真會活剮了你。趁著你相公還沒到,你趕緊想想怎么說服他投靠公主。”
趙瑀聞言,表情十分嚴肅道:“那這個問題就很嚴重了……如果公主幫我除掉一人,她說什么我都聽。”
殷蕓潔頓時來了精神,暗想自己又立下一功,“你說哪個人,姐姐幫你傳話。”
趙瑀沖著她一抬下巴,“你啊!”
“我?!”
“不要那么驚訝,其實最盼著我倒霉的,不就是你嗎?不然你也不會推我了。”
殷蕓潔臉色立時變得雪白,隨即漲得通紅,似乎身上還顫了下,但馬上收起怯色,說道:“你說錯了,我本來不想告訴你的,其實在假山上推你的是張妲!”
趙瑀眼神霍地一閃,心里敞亮亮的,暗道果真讓我猜對了!
殷蕓潔以為她信了自己的話,面上一松,道:“她喜歡溫鈞竹,而你和溫家定了親,只有你死了殘了,她才有機會達成心愿。當時我看得清楚,她站在你身后推了一把,我一直想和你說,可你倆感情那么好,怕說出來你不信,反而誤會我挑撥離間。”
趙瑀哈哈笑起來,眼中透著幾分揶揄,“你真是不打自招,我什么時候說假山的事了?我說的是剛才你推我那一把。”
“兩年多了,我一直琢磨這事,晉王府的花宴中,沒人與我有過節(jié),但我模模糊糊記得,有人撞了我一下。”
“當時我身后只有兩人,你和張妲。張妲三番四次撮合我和溫鈞竹,她沒有理由害我。而你……”趙瑀嘆了一聲,“我從沒懷疑過你,但方才你說漏了嘴,你早知道張妲喜歡溫鈞竹的對不對?所以你害了我,再嫁禍到張妲身上,讓她徹底翻不了身。”
“可惜,我被人救了,更可惜,沒人追究此事,你的算盤全落空了。”
殷蕓潔騰地站起來,面色鐵青,嘴唇咬得發(fā)白,狠狠道:“最可惜的是,你馬上就要死了,我現(xiàn)在就去稟告公主,你鐵了心不與我們合作!”
她剛走到門前,砰一聲,門被人從外撞開,好巧不巧砸在她鼻子上,頓時血流滿臉,疼得她五官都扭曲了。
來人顧不得看殷蕓潔,抓著趙瑀的胳膊就往外走,大叫道:“都給我讓開,我看哪個不長眼的敢攔本王!”
齊王?!
趙瑀又驚又喜,問道:“王爺,你是來救我的?”
齊王的臉色比暗夜還要黑,沒好氣道:“廢話,不然李誡那小子還不和我翻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