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因禍得福
蕙畹抬頭看去, 深秋時節(jié), 楊紫安竟是一頭熱汗,從沒見過這樣的紫安,沒有了素日的淡定從容, 臉色慌亂急切,顯見出來的匆忙, 頭上未帶金冠,只用一根白玉簪子別住發(fā)髻, 發(fā)絲有些散亂, 胸前劇烈的喘息著,肯定是一路疾奔而來,袍子的衣帶也沒有束好, 橫七八豎的, 甚是狼狽。
看到蕙畹,目光才略略一定, 也忘了皇上還在, 一把緊緊抱住蕙畹,低聲道:
“你沒事,畹兒,你沒事......”
蕙畹能感受到抱著自己的紫安,發(fā)自內(nèi)心的恐懼和戰(zhàn)栗, 不禁伸手輕輕拍拍他柔聲道:
“放心,我沒事,紫安哥哥, 我沒事”
楊紫青頓時感覺,眼前的這一幕甚是刺眼,漸漸消下去的怒氣,騰的一下就又燒了上來,伸手一怕桌案道:
“誰說沒事,紫安,朕還沒找你問罪呢,你到自己先來了,是來認(rèn)罪的嗎”
楊紫安這才回復(fù)理智,放開蕙畹道:
“臣弟領(lǐng)罪,若皇上是因為畹兒女扮男而降罪,那么本該是臣弟領(lǐng)罪才是”
蕙畹伸手一拉紫安道:
“于你何干,本是我一人之過,皇上,莫聽他胡說,他糊涂了”
紫安反手握住蕙畹道:
“那里胡說,當(dāng)初是我非要帶你進(jìn)宮的,進(jìn)學(xué),也是為了陪讀于我,算起來,我才是罪魁禍?zhǔn)住?br/>
蕙畹眼里頃刻間閃過一片晶瑩,低聲道:
“紫安哥哥,你這是何苦”
楊紫安微微一笑搖搖頭,楊紫青突然覺得眼前的場面刺目之余,竟然有些可笑,這兩個人當(dāng)他的養(yǎng)心殿是談情說愛的地方嗎,真真放肆,不過他不得不努力抑制住,心底不斷上涌的酸意和嫉妒,目光掃過下面的兩人,雙手緊握,心心相印,他們之間那種不能說刻骨,但是異常自然的情愛,那么明顯而張揚(yáng),望著他們兩人緊握的雙手,楊紫青忽的想起了詩經(jīng)里說的:
“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zhí)子之手,與子偕老”
如果棄了一個帝王的高高的驕傲的話,楊紫青必須承認(rèn),自己羨慕紫安,羨慕他可以為心愛的女子置一切于度外,也許自己和他相比,正是輸在這里,自己顧慮太多,自己對蕙畹即使喜愛,但是卻有是有條件的,遠(yuǎn)不及紫安的愛純粹,正如蕙畹所說,自己不可能成為她的一心人,小情小愛雖然美好,但的確不屬于自己的,如果有來生,自己不是一個肩扛天下蒼生的帝王,那么他也想體味一下,這種迤邐溫馨的小愛,也許弱水三千只取一瓢對男人來說很難,但是如果這一瓢是蕙畹這樣的女子的話,正如紫安說的,也許可以甘之如飴,但今生,算了吧。
想到此,楊紫青不禁暗暗一嘆,胡康進(jìn)來道:
“回皇上,平安王、洪大人伴著太后的鑾駕到了”
楊紫青不禁一愣,瞥了地上的蕙畹一眼道:
“想不到你的面子真不小,不止勞動了皇叔和帝師,連太后也來了”
蕙畹暗暗打量楊紫青,臉色仿佛已經(jīng)平和了,但依然有些莫測高深。
“待朕親自去迎接母后。”
再說太后如何來的這樣及時,這要歸功于胡康,胡康派人把信剛送到平安王府時,紫安立時大驚,就在前幾天,畹兒還在自己懷里,兩人一起臆想著將來的光景,紫安告訴她在平安城她家別院旁邊,他命人蓋的宅院已經(jīng)落成,預(yù)備著成婚后,去哪里避暑乘涼,蕙畹大喜,興致勃勃的和他商量著怎么布置,庭前種什么花圃,屋后植什么果樹,那里挖個池塘,那里隱一道曲欄,兩人在那里起居,在那里作畫,在那里吃飯。
紫安只笑笑的聽著,其實他心里想說的是,只要有畹兒在,其實這些都不重要,但是看到她低聲認(rèn)真的規(guī)劃他們的未來,紫安就不禁心里甜絲絲,覺得她清越的聲音就如湖上蕩漾起的細(xì)波浪一般,一圈圈的蕩進(jìn)自己的內(nèi)心深處,氤氳開來,舒服而令人向往。
不想轉(zhuǎn)瞬就翻了天,想到蕙畹此時的無助,想到也許蕙畹此時會難過,紫安那里還能聽父王的好好計量,衣服都沒穿利落,就跑了出去,心里只有一個念頭,就是無論如何要找到蕙畹,陪在她身邊,即使有什么災(zāi)厄困苦,自己也要先為她擋上一擋,故此紫安先一步闖進(jìn)了宮里。
而平安王可不會向他這樣莽撞,心里也知道此事可大可小,若是按國事論,此事就大了,但是若算成家事,就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家事的話,有一個人站出來說話,最有份量,這個人就是太后,打定了主意,平安王做了軟轎,直接進(jìn)了太后所住的寧壽宮。
在宮門遇到了洪先生,兩人一碰,竟是一樣的心思,于是一同來覲見太后,太后本就對蕙畹存了些許不知名的好感,且如今年紀(jì)漸漸大了,最喜一些新鮮奇趣的事情,聽了兩人說的事,竟覺得比平素聽的故事還精彩萬分,這就是本朝的孟麗君啊,原還道這張家得了天地造化,竟出了這么一對出色的兒女,如今才知竟是一個人,心里不禁暗暗驚訝,看來自己知道的張家小姐也還不過一星半點而已,她心中的丘壑,滿身的才情,竟是亙古絕今的。想到此,不禁好奇的問道:
“洪老頭,你告訴哀家若這張蕙畹真為男子,竟如何”
洪先生手捋胡須,亦驕傲亦遺憾的道:
“若是畹兒身為男子,出將入相,也不過是舉手之間罷了”
太后一愣笑道:
“洪老頭,不要糊弄哀家,自古出將入相那里是這般容易的”
平安王楊奇道:
“洪先生說的不錯,博蕙的聰敏的確世所罕見,最難得的是她頗有慧根,眼光獨到,不管是時政,還是學(xué)問,觀點都獨樹一幟,常常令人耳目一新,有時候,臣弟也納悶,她一個閨閣女子何來如此見識,即使博覽群書,有些東西卻是書中難以學(xué)到的,就是農(nóng)桑稼檣之事上都頗為精通,實實的難得”
說到這里,不禁搖搖頭笑了,太后點點頭道:
“即是家事,又是如此的奇女子,哀家就隨你們走一趟吧”
出了寧壽宮,向前面掃了一眼道:
“紫安呢,你們兩個一個公公,一個師傅,倒是比紫安還著急不成”
平安王一嘆道:
“紫安早就進(jìn)宮去尋畹兒了,我這個兒子不成想竟是個癡情種子,畹兒啊!那就是他的命根子”
太后撲哧一聲笑道:
“倒是可憐見的,這些年我聽說,身邊竟連一個伺候的丫頭也沒有,這倒是有些過了,咱們宗室本就承繼不旺,該廣納妻妾,誕下子嗣才是正經(jīng),想來是有張家小姐珠玉在前,尋常女子瞧不進(jìn)眼去,待哀家得空了,給他尋幾個絕色的女子來收在房里”
平安王楊奇一愣,和洪先生對視一言急忙道:
“紫安執(zhí)拗,和畹兒又是自小的情分,自是言和意順,親近非常,且尚未成婚,這些事,臣弟都不想管,由著他們自己掂量著鬧去,好了也罷,惱了也罷,卻與我不相干,我只等著抱孫子就是了”
太后自是聽出了這是平安王委婉拒絕的搪塞話,但太后頗不以為然,那個世家大族只一個妻子的,就是你自己愿意,宗室的體面還是要的,不能讓別人笑話了去,她就不信,男人還有不沾腥的,就是再是個癡情種子,也不過三朝五夕罷了,就是那張蕙畹才情卓絕,情分不同,但瞧久了,還不是那么回事,紫安一個堂堂的世子,若只娶一個王妃,豈不荒唐。
遂心里打了主意,定要尋幾個容貌絕麗性情好的世家貴女給紫安,封成側(cè)妃,才顯出宗室的尊貴來,這事容以后計量。太后心里打定了主意,就起駕來了乾清宮,進(jìn)了養(yǎng)心殿,就看見跪在地上的一對男女,雖說看上去有些狼狽,但的確郎才女貌,匹配非常,遂微微一笑,坐在南炕上,楊紫青瞥了洪先生和平安王一眼道:
“不知母后來孩兒這里,可是有事吩咐,遣了宮人來傳話就是了,何必勞動您老的鑾駕”
太后笑著睨了他一眼,心道,你的心思為娘的還不曉得,指定是還沒放下對張蕙畹的綺思,遂開口道:
“聽說紫安小兩口進(jìn)宮了,哀家想著來瞧瞧他們,想來都賜婚這些年了,如今既然都大了,哀家瞧著,也別拖了,正好如今秋高氣爽,讓他們小兩口擇日成婚,豈不是一樁美事”
平安王和洪先生對視一眼,不禁暗暗好笑,還是太后的招高啊,一字也不提蕙畹一家的欺君之罪,只做家事處理,這樣一來,欺君之罪那里還是個事,楊紫青瞧了洪先生和平安王一眼,心道你們兩個倒是會搬救兵,朕就是個孫猴子,你們倒好,搬來了如來佛祖來,低頭掃了一眼紫安和張蕙畹,遂開口道:
“就依母后吧,胡康,傳朕諭旨,張氏蕙畹,賢良淑德,才情卓絕,德容功貌俱佳,已賜予平安王世子為妃,現(xiàn)擇吉日完婚”
說到這里,仍有些不舍的瞧了蕙畹一眼,聲音放緩道:
“朕,親自主婚”
紫安和蕙畹同時一怔,尤其紫安,感覺今天這一天真是刺激,忽悠一下天上,忽悠一下地獄,沒想到這一場禍?zhǔn)卵葑兊浆F(xiàn)在,竟成全了自己盼望已久的婚事,一時還有些如在夢中一般的不真實,愣愣的望著皇上發(fā)呆,楊紫青輕輕咳嗽一聲道:
“怎么,皇弟不愿意,那”
后面的話還沒說出口,就被楊紫安大聲打斷道:
“臣弟愿意,臣弟謝皇上隆恩,謝太后恩典”
太后哧一聲笑了,站起來道:
“好了!哀家也乏了,這就回宮去歇會子去,回頭等著喝你們的喜酒也就是了”
眾人連忙恭送太后,楊紫青瞄了地上的兩人一眼道:
“還不起來,難不成跪上癮了,你張家的大罪,朕也不追究了,婚事朕也準(zhǔn)了,這恩典你們打量還不夠大嗎,還想跪到何時”
紫安不禁嘿嘿一笑道:
“臣弟謝皇上成全”
遂站起來,伸手去扶蕙畹,大約跪的時間有些長了,蕙畹一動,感覺雙腿僵麻,身子一歪,竟是站不穩(wěn),紫安急忙一把攬住她,低聲道:
“怎么,腿麻了嗎”
說著蹲下身子去給她輕輕揉捏按摩,蕙畹不禁滿臉通紅,一把推開他,自己站在一邊,紫安這才意識到這里是養(yǎng)心殿御書房,而且父王、師傅,和皇都在,一張俊臉也不禁有些發(fā)紅,楊紫青輕輕咳嗽一聲道:
“想來你們這幾天忙的很,即是大婚,自是馬虎隨便不得,跪安吧,朕也乏了”
幾人遂告退出宮,待他們出去,楊紫青才靠坐在沿炕上,深深一嘆道:
“胡康,你說朕這樣做,可在她心里有些朕的影子了嗎”
胡康躬身道:
“皇上圣明”
楊紫青又是一嘆道:
“她說的不錯,朕在這個位子當(dāng)胸懷天下,兒女情長的小愛對朕來說太奢侈了,哎!既然她選擇了做朕大愛下的億萬黎民之一,那么朕在上面瞧著她幸福,是不是也是一種補(bǔ)償......”
蕙畹和紫安一出宮門,就看見宗民宗偉在外面焦急的身影,一看見他們出來,張宗民就是一怔,一時忘了自己來的目的,怔楞的望著蕙畹,素衣繡服,盈盈而立,竟是比記憶中的美麗數(shù)倍不止,且雖面容瞧上去,有幾許疲憊,但仍然風(fēng)姿嫣然,一雙晶瑩的眸子,亮如夜空的晨星,注視著自己,還如舊年般溫暖,并沒有自己想想的輕蔑和鄙視,宗民不禁恍然。
他怎么會覺得瑾萱和蕙畹相似呢,他們簡直有云泥之別,想到此,不禁愧悔難當(dāng),一步上前道:
“畹兒,是宗民哥哥魯莽,不妨隔墻有耳,給你招致了這場大禍,宗民哥哥對不住你”
說著竟是要下拜,蕙畹唬了一跳,急忙上前扶住他:
“宗民哥哥,咱們兄妹之間那里用如此”
紫安伸手拍拍他道:
“禍福相依,如今我倒是因禍得福了,放心吧,你等著喝我們的喜酒就是了”
宗民一怔,臉上瞬間染上暗淡,低聲道:
“恭喜”
宗偉哈哈一笑,拉著紫安道:
“我常在家就說,世子爺雖說得了咱們博蕙,但終是個有耐心的,恭喜啦,等了這些年,終是守得云開見月明,好不容易啊”
平安王和洪先生早就率先去了,紫安知道大約宗民和畹兒有些話要說,故遂宗偉避到一邊說話,過了半響,宗民抬起頭道:
“畹兒,我”
后面的話竟是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了,蕙畹卻微微笑道:
“宗民哥哥,我們自小一起,以前,現(xiàn)在,以后你都是我的哥哥,和博文搏武一樣親,那么妹妹有一句話,宗民哥哥一定要聽”
宗民目光灼灼的望著她,蕙畹道:
“你還記得小時候讀過的一首詩嗎,滿目河山空念遠(yuǎn)”
“不如憐取眼前人”
宗民吶吶的接道,蕙畹點點頭:
“其實人的心都是在不停變化的,因為愛可以愛,因為被愛一樣可以愛,你張開眼睛看看,說不定你會發(fā)現(xiàn),原來你的幸福近在咫尺,觸手可得。”
宗民點點頭道:
“放心,我會考慮”
說著,從袖子里拿出一塊舊的,已經(jīng)起了毛邊的帕子,塞到她手里道:
“恭喜你,畹兒,宗民哥哥會親自給你送嫁,愿你此一生都幸福安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