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博文展才
來人不是別人, 正是洪先生, 周掌柜急忙熱情的走下臺去,一躬身道:
“洪大人,您老制的燈謎, 今兒可是被這位小小姐猜出來了呢”
洪先生一捋自己的胡子,笑著看了他一眼道:
“你這老頭, 今年運(yùn)氣不好,竟是遇上了她。別人卻還能糊弄一陣, 她卻不成”
周掌柜疑惑的道:
“怎么, 您老認(rèn)識這位小姐”
蕙畹急忙走了下來,屈身一道:
“師傅好興致”
抬頭卻不禁一驚,剛才在臺上卻沒瞧的很清楚, 洪先生右首竟是還站著兩人, 前面一個,身穿石青緞地平針繡八團(tuán)海水江崖的錦袍, 外罩一件黑色猩猩氈的大氅, 身姿挺拔,氣勢非凡,風(fēng)帽遮住臉,卻看不清晰五官,但這人身后之人, 卻是白面無須的胡康胡總管,那前面的,不必想, 蕙畹也知道該是楊紫青了。
說話間,楊紫青的風(fēng)帽撩開,露出束發(fā)金冠下一張含著淺淺笑意的臉,眼睛盯著蕙畹,目光深處仿佛有絲絲的疑惑,蕙畹待要下跪行禮,卻被后面走過來的楊紫安悄悄拉住,楊紫安卻只躬身一揖。楊紫青瞄了他一眼道:
“我說這幾日不見你的影兒,原來是有佳人相伴”
楊紫安嘿嘿一笑,并沒辯駁,蕙畹頓時(shí)恍然,想來?xiàng)钭锨嗍俏⒎鲈L,不欲令人知道他的身份,想到此,遂也一道:
“小女見過爺”
楊紫安微微一笑溫和的道:
“不想,你箭射的這樣好,剛才看你在臺上拉弓的樣子,倒令我想起了一個故人來”
蕙畹不禁一僵,含糊的道:
“和哥哥們玩笑著略學(xué)過些,并不精于此道”
“ 哥哥”
楊紫青滿含性味的道:
“你說你哥哥,今兒也來了嗎”
蕙畹點(diǎn)頭,這時(shí)博文搏武李瑞清和李毓蘭也都走下臺來,即使皇后不大受寵,但李瑞清和李毓蘭畢竟是國戚,當(dāng)然是見過皇上的,故一見是皇上,李瑞清還罷了,李毓蘭卻有些莽撞,抬手一指楊紫青驚道:
“皇”
一個皇字剛出口,蕙畹急忙上前,一把捂住她的嘴道:
“李姐姐想要那個黃色的走馬燈嗎”
楊紫青目光掃過李毓蘭,不禁微微皺眉,行為莽撞,姿色平常,但是看起來卻和這才情不凡的張蕙畹,很是投契,不禁暗暗納罕。李瑞清急忙上前來見禮,在妹妹耳邊叮囑了幾句,李毓蘭才屈身一。楊紫青擺擺手道:
“你們兄妹兩個倒也自在”
博文博武卻在一邊狐疑的看著楊紫青,蕙畹眼珠一轉(zhuǎn),指了指博文博武道:
“回爺?shù)脑挘@就是我的兩個兄長”
博文博武卻也不是傻的,瞧了瞧蕙畹和楊紫安的神色,頓時(shí)有些明白過來,急忙深深一揖,洪先生一瞧這里人太多,遂笑道:
“古人云,相請不如偶遇,不如我們?nèi)γ娴牟铇亲伞?br/>
蕙畹不禁一嘆,心道才剛出來,這一轉(zhuǎn)身又回去了,可也知道皇上在,哪里有她說話的份,李毓蘭卻一把拉住蕙畹道:
“喂!張蕙畹,我的那個走馬燈,你答應(yīng)要射給我的,不能走”
蕙畹不禁哭笑不得,心道,小姐你也太不會看場合了吧,可也知道這李毓蘭在家必是嬌縱慣了的,故有些莽撞也是有的,但也可愛直白的很,遂開口道:
“李姐姐,咱們不是得了一個嗎,那個給你就是了,況且,我已經(jīng)射落了一個,得了彩頭,哪里還有再去的道理”
周掌柜卻笑道:
“不妨,一開始就講明了規(guī)矩的,若射中了可繼續(xù)□□,小姐請”
周圍瞧熱鬧的百姓們頓時(shí)掌聲雷動,紛紛大喊著讓蕙畹繼續(xù)去猜謎,楊紫青笑道:
“既然如此,你就不要推辭了,盡快去射了來也就是了,我也瞧瞧,洪大人到底還制了什么奇巧的燈謎”
李毓蘭卻一撅嘴道:
“剛才那個沒趣的緊,你在哪里吊了半天書袋子,我也沒聽明白,咱們快去瞧瞧,后面的可有好的”
洪先生瞥了李毓蘭一眼,不禁暗暗搖頭,左相的三個兒女,兒子清公子卻很有些才情,然無心仕途,兩個女兒卻都不喜讀書,平日瞧著倒罷了,可和蕙畹站在一起,卻不免有些失色。楊紫青卻好奇的望向蕙畹,剛才看她站在臺上,英姿颯爽的樣子,真真和當(dāng)年的博蕙異常相似,且聽她妙解燈謎,真可說博覽群書,不然那里能信口沾來。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楊紫青總覺得今夜看見的張蕙畹,和在西暖閣恭謹(jǐn)無趣的女子,仿佛判若兩人,想到此,眼中閃過一抹深思,蕙畹無法,只得再次上臺,余光瞧了眼臺下,卻掃到楊紫青猜度的目光,不禁一愣,手里的箭卻也射了出去,心不在焉且畢竟久不練習(xí),有些生疏了,這一劍卻沒有射中。
人群中一片遺憾的嘆息聲,蕙畹放下弓箭對周掌柜一,就要下臺去,周掌柜卻道:
“小姐請留步”
說著一招手,下面的小廝呈上來兩盞走馬燈,卻比上面掛著的幾個,看上去更精巧些,周掌柜笑道:
“小姐雖只射落一盞,但妙解燈謎,實(shí)實(shí)的令在下長了見識,這兩盞走馬燈就送與小姐賞玩吧”
蕙畹不禁心里一樂,接過來道:
“如此,就多謝周掌柜了,猜燈謎那里算的什么大才情,不過雕蟲小技罷了”
說著一身走了下去,一行人又浩浩蕩蕩的回了引鳳閣雅室,進(jìn)了雅室,眾人急忙參見皇上,楊紫青顯然今兒心情甚好,擺擺手道:
“都坐下吧,朕今兒微服出訪,你們都不必如此拘禮,自在些才有趣”
眾人這才落座一時(shí)上了茶來,楊紫青抿了一口茶,掃了博文搏武一眼道:
“你們兩個有一個高中解元的,是也不是”
張搏武急忙站起來道:
“正是在下張博武”
楊紫青略略打量了他幾眼道:
“你的那篇君子之道,詞鋒犀利且針砭時(shí)事,朕瞧著甚好,”
說著又看了旁邊的張蕙畹和張博文一眼道:
“你們家倒真真不虧是書香世家,個個都是才情不凡的,若是博蕙”
說到這里,楊紫青突然想起,提起死去的博蕙恐不妥,遂按住話頭,沒在說下去,輕輕咳嗽一聲道:
“洪先生,朕瞧著這張博武的才思甚是敏捷,您說可是”
洪先生不禁瞥了博武一眼,暗暗搖頭,前幾日他聽得皇上屢屢稱贊博武的那篇文章,故尋了機(jī)會調(diào)來瞧了瞧,這一瞧倒令洪先生瞧出了門道,這哪里是博武寫的,分明就出自蕙畹之手,想著找了博武來問他一問,卻不巧被雜事纏身,一時(shí)竟忘了這件事,此時(shí)皇上提起,不免又想了起來,責(zé)備的目光看向搏武,卻發(fā)現(xiàn)這小子也是滿臉通紅,羞愧難當(dāng)?shù)臉幼樱共唤笭枺梢娺@小子也知道錯的。
洪先生素知道,博武的學(xué)問也還過得去,若是憑自己的本事去考,未必不中,但比起蕙畹畢竟差了一些,能憑一篇策論高中解元,卻真真的無此大才,畢竟他沒有蕙畹的絕佳資質(zhì),也沒有博文的刻苦,想到此,笑著點(diǎn)點(diǎn)頭道:
“聰明是有一些,但不如博文刻苦,需知認(rèn)真讀書才能成就大器,博武要時(shí)時(shí)謹(jǐn)記”
洪先生一語雙關(guān),博武連忙鞠躬道:
“博武受教了,定當(dāng)勤奮刻苦”
秋桂不禁在一邊掩嘴偷笑,卻不防被楊紫青看到,打量她兩眼道:
“這丫頭,朕瞧著有些眼熟,倒仿佛那里見過一般”
秋桂唬了一跳,急忙跪下道:
“奴婢秋桂,舊年間是博蕙公子身邊的丫頭,現(xiàn)在跟著我家小姐了”
楊紫青恍然大悟道:
“是啦!朕想起來了,博蕙曾說過,你是秋天桂花盛開時(shí)候的生辰,故給你起了名字叫秋桂”
秋桂悄悄看了蕙畹一眼,心道這皇上怎么這么久了,還記得那時(shí)的事,心里不免有些惴惴不安,楊紫青的一句話,卻令屋子里的氣氛有些莫名的緊張,楊紫青奇怪的掃了眾人一眼,卻異常慈祥的道:
“秋桂是吧,你起來吧,朕不過想起了舊事,倒擾了大家的興致”
眾人這才略略放松,楊紫青似笑非笑的瞧著蕙畹道:
“剛才你那個燈謎解的甚巧,朕昨個也得了一個,你也來解解可好”
蕙畹不禁一愣,抬頭和楊紫青對視,他目光中的好奇那么明顯,蕙畹急忙道:
“剛才本是巧了的,前日里聽哥哥們正讀到《論語·憲問》才想起來的,猜謎我卻不大通,兩個哥哥卻都擅此道”
楊紫青道:
“哦!原來如此”
不禁把目光投向博文博武兄弟,洪先生卻不著痕跡的掃了蕙畹一眼,心里暗贊這丫頭機(jī)智,楊紫安也不禁松了些氣,楊紫青道:
“我的謎面卻是摘自《滕王閣序》里的一句,秋水共長天一色,謎底也打一字,你們誰若能猜到,朕也是有賞的”
李毓蘭道:
“我若猜到,皇上也有賞嗎”
楊紫青微微頷首道:
“當(dāng)然,君無戲言”
目光卻掃過蕙畹看向博文博武兩兄弟,博文搏武本不擅這等機(jī)靈巧思之事,如今不免有些局促不安,正巧小廝端了幾碗熱疼騰的元宵上來,蕙畹頓時(shí)覺得腹中有些饑餓,楊紫安瞧了她一眼,不禁失笑,想是晚膳吃的匆促了些。胡康伺候皇上先嘗了一口,楊紫青道:
“你們也吃,不要拘束,吃飽了再猜謎,沒準(zhǔn)就猜中了”
幾人才端起碗吃了起來,蕙畹吃了六個,再要吃,卻被楊紫安一把攔住,低聲道:
“粘甜之物,吃多了容易積食,反而不好,你若愛吃,明日再吃幾個也使得,今天卻不可再吃了”
蕙畹遂放下碗,楊紫青看著兩人這一番來去,不禁微微一笑,站起來去挨個去看,那紫檀黑光漆里彩繪描金博古格上的器具,博武趁此機(jī)會,偷偷用手肘拐了蕙畹一下,蕙畹會意,伸手沾了些茶水,在桌上寫了一個睛字,博武卻還是沒明白,博文卻恍然大悟的點(diǎn)點(diǎn)頭,蕙畹見博文明白了,遂白了博武一眼,低聲道:
“二哥,你真笨”
博武疑惑的撓撓頭,元宵撤下,重新上了茶來,楊紫青才又落座笑道:
“怎樣,元宵你們也吃了,可猜中了朕的燈謎”
李瑞清早把剛才蕙畹和她兩個哥哥的小伎倆,看了個滿眼,心里卻不禁驚訝,這張蕙畹雖小,卻是頗有成算的,且知道蹈光隱晦,實(shí)在難得,更是把她兩個哥哥,不著痕跡的抬了出來,李瑞清當(dāng)然清楚,會試眼看著就要開了,這張家兩兄弟,若此時(shí)入了皇上的眼,將來即使不中,皇上賞個恩典,這出身也是有了的,由此看來,這張蕙畹何止出色,簡直聰敏非常,從容中盡顯智慧,令人不得不暗暗佩服。
博文接到妹妹的眼色,遂開口道:
“回皇上,可是眼睛的睛字”
楊紫青目光劃過一絲笑意道:
“何解”
博文道:
“杜甫的《徐卿二子歌》中有,秋水為神玉為骨,的句子,故秋水為目。共長天一色,長天又可稱青天,目青合二為一故稱睛”
楊紫青站起來道:
“妙!解的妙,正是如此”
說著不禁打量博文幾眼,見文雅俊秀,穩(wěn)重處卻頗效其叔,不禁點(diǎn)點(diǎn)頭,摘下手上的白玉雕花扳指道:
“瞧你妹妹射箭頗有章法,想必你也不差,如今雖無戰(zhàn)事,然,我們也當(dāng)居安思危,騎射也不能疏忽了去的,這個扳指就賞給你吧”
博文急忙跪下雙手接過,并謝恩,楊紫青掃了眾人一眼道:
“時(shí)辰不早,朕也該回宮去了,你們自己玩吧”
眾人急忙恭送,皇上出了雅室,洪先生走到蕙畹身前,伸手敲敲她的頭,低聲道:
“你這丫頭又弄鬼,回頭找你算賬”
說完也隨著皇上走了,幾人才松散了下來,這一場故事下來,眾人也不禁都有些疲倦,楊紫安道:
“可是,這一鬧倒真是不早了,咱們也該回去了”
博文還有些激動的神思不屬,博武用手肘拐了他一下,博文才回神,幾人和李瑞清兄妹告辭,蕙畹把走馬燈送了李毓蘭一盞,李毓蘭才眉開眼笑了,令蕙畹不禁莞爾。
回了侍郎府,已是三更十分,小叔一家四口早就回來了,蕙畹略略說了今晚的事,張?jiān)脐宦犃舜笙玻允侵溃┪牟┪淙肓嘶噬系难郏糁辛藭嚕搅说钤嚨臅r(shí)候,那就絕對錯不了的。即使不中,將來也不難出仕,實(shí)在是大大的造化。
何況博文還得了皇上的賞賜,這真是東邊不亮,西邊亮,婚事上不順,卻難得有這等機(jī)遇,也算因禍得福了,遂心里想著,明兒寫一封家書回去,給兄長報(bào)喜,雖是欣喜,但時(shí)辰終歸不早了,一家人收拾了,各去安置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