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靜日生香
劉映雪低頭看了一眼,拉著自己的博惠,不禁從心里喜歡他,不過六歲大小,粉妝玉琢機靈古怪的,甚是可愛。聽弟弟提過很多次,和他一起上學(xué)的有一個六歲大的同窗,是新任府知事的三公子,叫博蕙。
其實劉映雪之所以記得她,還因為偶然聽爹爹說過,他們第一天進(jìn)學(xué)的趣聞。那個博學(xué)的洪先生,原是想出了極難的對子難住她,沒想到被她不僅對了出來,還甚是工整得趣,遂引為得意弟子。
爹爹原是科舉進(jìn)士出身,雖祖上也是幾代的官宦之家,卻是個極喜讀書的,故和洪先生等一干文人多有交際,常聽父親言道:
“那張家雖小門小戶,終究是書香世家,即便極小的這個和言鵬一起進(jìn)學(xué)的博惠,也是個不凡的,洪先生經(jīng)常和他們談起這個弟子的敏銳和機智,那些解讀四書五經(jīng)的妙論,令他們一干讀書人都暗暗稱奇。”
說起這個來,其實里面也有個緣故,洪先生是個偏心的老師,他從一開始不接受蕙畹,到后來的欣賞,繼而喜歡,一段時間接觸后,更是覺蕙畹潛質(zhì)深不可測。
他曾有意無意的試探過幾次,隨便摘一段四書五經(jīng)上的文章,讓她抄寫,每每她必會投機取巧,來和自己解說。
洪先生發(fā)現(xiàn),她雖不見得都通背下來,卻真是極明白的,有時候,比他理解的觀點還要精辟太多,而且論點清楚,這說明什么,洪先生很清楚,這說明這小子是個天才,且他平日里讀書,算最不用功的一個了,偏偏悟性奇高,最關(guān)鍵的是她才六歲而已啊,六歲。
洪先生甚至覺得,自己若悉心教導(dǎo)她幾年,說不定,能教出年齡最小的一個秀才舉人呢,因此,洪先生對她的要求,也越加嚴(yán)厲,但和一干朋友們說起來的時候,卻總是贊著自己這個得意弟子的,所以蕙畹完全不知道自己其實弄巧成拙了。
出了小院,蕙畹左右看了看,見前面遠(yuǎn)遠(yuǎn)透著一片粉色,遂道:
“劉姐姐,那里是不是就是后面的桃林”
劉映雪來過多次,自是知道,溫柔的頷首:
“咱們過去瞧瞧吧”
蕙畹跟著她,穿過旁邊園子的月洞門,就看到了一片如煙如霞的桃花林,桃樹植的很密,中間卻有蜿蜒小徑,伸向桃林深出,蕙畹向遠(yuǎn)處看了看,沒見有亭子啊。
不過,這片桃林可真壯觀,女孩子天生就喜歡花草,何況劉映雪不過十五六的小姑娘,面對這么一大片落英繽紛的桃林,當(dāng)然難以抗拒,遂牽著蕙畹走了進(jìn)去。
蕙畹卻忙著透過桃樹的間隙,去尋小叔的影子,心道,這桃林沒想到這么大,這要是遇不著,可不白費了半天力氣,正暗暗著急,忽然聽的前方一個清越的男聲傳來:
“人間四月芳菲盡,山寺桃花始盛開”
可不就是小叔的聲音嗎,蕙畹不禁咧嘴笑了起來,劉映雪顯然也聽見了,臉上瞬間染上紅霞,一片桃花中,越發(fā)顯得容色鮮艷。
蕙畹拉著劉映雪就向前走,轉(zhuǎn)過小徑不遠(yuǎn),有一道清澈的山溪蜿蜒而過,張云昊正對著溪畔伸展出的一枝桃花吟詩呢,聽見腳步聲回過頭來,正好和劉映雪打個照面,即使知道這是有意安排的,劉映雪也不禁含羞低頭。
張云昊何曾見過幾個女子,一直甚少出門,見的最多的,也是張家村的村姑粗婦,趕考的時候倒是見過一些,不過正經(jīng)的閨秀,這還是頭一次,而且是這么個桃花盛開的情境,頓時就有一種驀然回首,那人就在身后的感覺,遂有些怔怔然,瞧著劉映雪出神。
劉映雪過了初時的害羞,也微微抬頭,打量對面的男子,胸腔里的那顆心止不住撲騰騰亂跳。看上去二十上下,白袍綸巾,舉止文雅,相貌俊秀,負(fù)手而立,一表人才。
蕙畹輕輕咳嗽一聲道:
“小叔,您怎的在這里?”
張云昊一愣,開口道:
“不是你讓我來這里逛的嗎”
蕙畹尷尬的咳嗽幾聲掩飾,心道,自己竟然忘記了小叔一向是個老實的,遂直接搖搖劉映雪的手道:
“劉姐姐,這位是我的小叔,小叔,這是劉府的劉姐姐”
劉映雪遂輕輕一,輕聲道:
“見過張公子”
小叔急忙一躬身:
“不敢,不敢”
兩人目光一對,又急忙錯開,兩人的臉都是通紅一片,蕙畹瞧著不禁滿頭黑線,心道這古人有時候還真保守的令人發(fā)指,這不過看一眼,有什么可臉紅的。這樣一來,看上去更曖昧,蕙畹見小叔有些手足無措,不禁又覺可笑,想了想開口道:
“小叔,剛才聽您念的兩句詩雖好,卻不大應(yīng)景,我來念兩句您聽聽”
小叔和劉映雪都看向蕙畹,蕙畹嘿嘿一笑,調(diào)皮的看了兩人幾眼,指了指劉映雪身后的一枝桃花道: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小叔,我說的可應(yīng)景?”
一句話使得兩人臉更是紅了個徹底,張云昊掃了劉映雪一眼輕道:
“卻是比我的更好”
劉映雪頓時羞不可仰,正說著,側(cè)面的小徑處衣袂翩然,轉(zhuǎn)出春花秋月兩個丫頭,看到這場景,也不禁抿嘴低笑兩聲。
張云昊微微掃了一眼,見衣著便知道是世子身邊伺候的大丫頭,急忙躬身為禮,劉映雪也微微一,春花秋月兩人急忙還禮道:
“三公子,讓我們好等,您不去,世子爺也不叫傳齋飯,白白餓著幾位少爺,卻怎的耽誤了這許久工夫”
蕙畹突然想起楊紫安說過,這臨濟寺的齋菜算的一絕,遂有些饞起來,想到這都快午時了,想必那劉夫人定會留母親吃飯,遂開口道:
“春花姐姐,你引著劉姐姐回去,順便和我娘親說一聲,就說我和小叔去尋哥哥們?nèi)チ恕?br/>
春花答應(yīng)一聲,引著劉映雪去了,張云昊看著消失在小徑的白綾子裙擺,不禁有些發(fā)怔,蕙畹卻來拉他的手:
“不用瞧了,過幾個月,她就是我的小嬸嬸了呢,那時你就是瞧一輩子,也是可的”
秋月?lián)溥暌宦曅α耍∈迥樢患t,瞪了蕙畹一眼,蕙畹嘿嘿一笑:
“小叔,這里的齋菜聽說好吃的緊,咱們今天可有口福了”
張云昊哭笑不得:
“你來這里難道不是為了拜佛,竟是為了吃食來的”
蕙畹眨眨眼道:
“我何嘗拜過神佛,就像像世子哥哥說的,臨時抱佛腳,想來也不大管用吧,所以,不如來盡興一飽口福之欲倒便宜”
張云昊搖搖失笑,兩人跟著秋月,如轉(zhuǎn)迷魂陣一樣轉(zhuǎn)了幾轉(zhuǎn),待聽到一陣叮咚水聲,才看到桃林后面,依山建的一個八角亭子,亭后有一眼山泉汩汩涌出,下面依次接了竹筒,引到亭子旁邊的小水塘里,設(shè)計的很是巧妙。
亭子里,幾個同窗都在座,伺候的小廝丫頭們都在亭外站著,看見蕙畹紛紛行禮,蕙畹擺擺手,進(jìn)了亭子。
亭子里有一個大大的石桌和幾個石凳,幾人簇?fù)碇鴹钭习沧谝黄穑瑮钭习采韨?cè)的座位卻空著,上面放了一個秋香色繡麒麟的錦墊,看她進(jìn)來,楊紫安勾起嘴角,笑道:
“這大半天也不見你,遣了丫頭們?nèi)ぃ膊灰娪白樱墒侨チ四膬侯B皮?”
賀仲之道:
“你不來,可連累的我們跟著餓肚子了”
蕙畹急忙作揖賠禮,張云昊畢竟和他們不熟,雖年齡上說,比賀伯之也大不了多少,但終究有些拘束,且,他也不能像蕙畹一樣和他們笑鬧,依著規(guī)矩給楊紫安行禮。
楊紫安起身,親手把他扶了起來,仔細(xì)打量幾眼,側(cè)頭看著蕙畹道:
“你到是頗肖令叔啊”
惠畹晃晃小腦袋:
“當(dāng)然,不然我哪能這么英俊瀟灑呢”
一句話說的亭子里的幾個人和伺候的丫頭都笑了起來,就是外頭的小廝們,也背過身去偷笑,楊紫安伸手捏捏她的臉道:
“英俊瀟灑還差些時候,不過這臉皮倒越發(fā)厚了”
蕙畹翻翻白眼心道,古人就是這樣,明明覺得自己不錯,非要自謙的說什么差的遠(yuǎn)啊,一類虛偽的套詞,摸摸肚子嘟嘟嘴道:
“世子哥哥,齋飯在哪里,我可餓的不行了”
楊紫安牽著她的手坐在自己身邊,小叔做在賀伯之一側(cè),楊紫安對后面的夏荷吩咐:
“咱們?nèi)羽I了,快去把齋飯傳過來吧”
夏荷應(yīng)一聲,領(lǐng)著幾個小廝轉(zhuǎn)過桃林向后面去了,一時丫頭捧了新茶上來,蕙畹才想起,這半日了,自己竟然沒得一口水喝,現(xiàn)在看到茶,頓覺口干舌燥,端起來就喝了一口,哪成想是新泡的茶,一時喝不到口里,燙的吐著長舌頭扇了又扇,楊紫安有些哭笑不得,把自己的那杯溫茶遞給她道:
“既是渴的很了,先喝這杯來”
蕙畹接過,一仰脖喝光,宗民笑道:
“看起來可是說了不少話,怎就這么渴了”
蕙畹喘口氣道:
“你們在這里喝茶賞花,我可是做大事去了,哪兒有你們這樣清閑”
眾人都心照不宣的笑了笑,劉言鵬悄悄打量張云昊半響,不禁暗贊自己父親的眼光,不算門第的話,這樣的人才,的確配得過姐姐。門第其實也容易,端看博惠如此受世子青睞就知道,張家早晚有飛黃騰達(dá)的一天,恐自己家也是及不上的。
張云昊從來不知道,蕙畹在這一干貴族子弟中,混的如此風(fēng)生水起,驚訝之余,不禁暗暗憂心,她畢竟是個女兒家,將來可如何是好。
不多時,春花和夏荷帶著一眾小廝,提著食盒迤邐而來,春花到了亭子里,微微一幅回話:
“張夫人說了,三公子既然跟著世子爺,也不必回去了,和哥哥們一起多玩耍會子也好,吃了飯,她自回去就是了”
蕙畹點點頭,不一會兒,齋菜擺了上來,蕙畹探頭看了看,都是些做成素肉的東西,另一些蘑菇鮮筍等新鮮的素菜,不過有一個籠著碳的小砂鍋卻甚有趣,冬雪上前來掀開蓋子。一股濃香飄出來。
蕙畹看過去不禁暗道,這臨濟寺的和尚們挺知道保養(yǎng)的,這就是現(xiàn)代風(fēng)靡大江南北的群菇湯啊!也叫蘑菇開會,富含氨基酸,據(jù)說是最健康營養(yǎng)的食品。
一時胃口大開,竟吃了滿滿一小碗飯,大呼好吃,心里也轉(zhuǎn)著心思,這個蘑菇開會哪天教給三舅,去生了銀子才好。
一時飯畢,丫頭們接了旁邊的山泉煮沸了,重新泡茶,蕙畹對于喝什么茶,其實沒概念,一個終日喝可樂和咖啡的人,對于茶,她知道的很有限,反正能喝就是了,也不大講究。
喝了茶,小叔便告辭去了。
即使心理年齡再大,蕙畹畢竟是個六歲的孩子,精力有限,吃了飯,喝了茶,就有些打蔫,接連打了幾個哈氣,楊紫安不禁失笑,站起來道:
“看來博惠是乏的很了,不如咱們先去后面禪房里歇一會子”
蕙畹已經(jīng)有些迷糊,博文上前一步扶著她站起來道:
“博惠,哥哥背著你過去”
蕙畹正巴不得呢,于是俯在博文后背上,禪房其實很近,掩映在桃林間,是一個清幽美麗的小院落。蕙畹困得很了,一趴在博文背上,就睡著了,小院的房間不少,告了便,各自去安歇,楊紫安卻叫住博文道:
“把博惠給我吧,我抱他上我的屋子里去歇著,我那里伺候的人多,也得照顧些”
博文一怔的時候,楊紫安已經(jīng)把蕙畹接過去抱在懷里,進(jìn)了屋里,看著合上的房門,博文總覺得不大對勁,搖搖頭,向西側(cè)的廂房走去。
楊紫安抱著博惠放到靠窗的軟榻上,這個小院是父王平日來這里持齋,小憩的所在,所以布置的雖素凈,卻很舒適。紫安見博惠睡的正香,便命冬雪拿了薄被給她搭上,自己卻覺得精神尚好,讓丫頭泡了茶來,執(zhí)了一卷書,靠在博惠對面看書。
日頭影子穿過窗外的花陰,映進(jìn)紗窗里,斑斑點點的,很有些說不出的意境。突然,一陣呵呵的清脆笑聲,從博惠小嘴里溢出來。楊紫安探頭看過去,見她眼睛緊緊閉著,睡的正香,小嘴卻微微抿起一絲笑紋,不知道正想什么可樂的事兒呢,不禁搖頭失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