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第53章
在盛京都西城區(qū)一條綠柳成蔭、靜謐悠長的街巷中,坐落著一座布局規(guī)整、樓閣交錯的王府。
王府由府邸和花園組成,府在前,園在后,府邸建筑又分東、中、西三路,每路的院落皆鋪以綠琉璃瓦,華貴非常。
值得一提的則為后方的花園,目之所及,古木參天,怪石林立,環(huán)山銜水,而那闊大池塘與湖心亭組成的方塘水榭,據(jù)說更是引流自京畿的玉泉湖。
和那被戲稱為吞金貔貅的府邸女主人一樣,只進不出。
這般超出普通制式的王府,是當今太子殿下陳敏終在京中的別府。
這幾日在別府居住著,周身侍奉的下人并未全部帶來,不知是他們自身嚴守規(guī)矩,還是被人耳提面命的緣故,不敢伺候在后院,擾了殿下與太子妃清靜。
晨起時,裴迎懶懶地將手搭在身旁之人的小腹上,掀起錦簾的一角,鼻尖嗅了嗅,寒浸浸的風,才勉強讓呼吸通透。
隨后,她又乖乖地縮回被窩,將腳趾手指都安置在暖和的被子下,緊緊抱住了殿下,神情愜意,待在他身邊的時候很舒服,也很歡喜。
陳敏終早就被她弄醒了,瞧見她這副模樣乖巧,甚至惹人喜歡,不禁用手摸了摸。
少女耳根后的肌膚本就嬌嫩,被殿下手掌上的薄繭磨了一下后,她睜開眼,羽睫晃顫,眼眸像未睜開的小羊羔。
想也沒想,迷迷糊糊地親上了殿下的喉結(jié)和下頜角。
陳敏終望著少女臉上遺留下的緋紅,聲音沙啞地問。
“臉這樣熱,做了什么夢?”
“那還用問,夢點殿下又欺負我了。”
裴迎閉眼彎起嘴角,像是責怪地推搡了他一下,卻被人握住手腕。
在她掙扎著要起來的時候,陳敏終唇角微揚,欺身把人壓下。
他的氣息驀然不穩(wěn),體內(nèi)氣血翻涌,躁意不止。
裴迎一下子睜開眼,發(fā)髻凌亂,假裝氣呼呼地轉(zhuǎn)過頭,仿佛被他過分的行為嚇得不輕。
燭火總算是點了起來,陳敏終扳過她的臉,裴迎小心打量著殿下,他穿著玄色窄袖寢衣,一雙鳳眸蘊藉威儀,按在她腰間的手卻無法忽視。
陳敏終也低頭看她,他用指腹蹭了下小姑娘紅潤健康的唇:“每天都在亂想什么?”
少女被他逼仄得甚至有些喘不上來氣,扭捏著想要推開腰間的手,聲音細若蚊蠅:“殿下,這還是清晨呢,您說過白日不宜——”
驀然感受到了什么,裴迎手下一僵,她知道早晨的小殿下最是活躍。
陳敏終手臂懸在半空中,滯留了片刻,才收回去。
這雙鳳眸蓄起了一場風雪,似乎在隱隱壓制著什么情緒。
裴迎躲在被面下頭,緊張地張望殿下的舉動,一晃神,便對上那道壓制欲極強的視線。
她動了動身子,不安地問:“殿下看我干什么?”
周身暖融起來,他擁著裴迎,與她額頭相貼,氣息糾纏在一處,陳敏終沉聲道,“看你安不安分。”
“就抱一抱你。”
他將頭搭在她肩頭。
裴迎別過頭,輕輕哼了一聲,世間男子的劣根性,可不止抱一抱這么簡單,哪怕殿下也不例外。
這一整天就沒下榻,從黎明時分到夜色沉沉,她可算體會到什么叫腿軟。
她脫力似的偏頭,看了眼窗外濃黑的夜色。
陳敏終很少這般低劣地對她說情話,在她耳邊喘著,說些令人臉紅心跳的話語。
他用那副清冷克制的模樣,低聲說著不堪入耳的話。
反差之大,裴迎百般感慨:這還是那個一日一餐的殿下嗎!
裴迎死死咬著唇,一聲也不敢出。
實在被他挑釁得懊惱了,面色通紅羞憤不已間,忍不住在心里罵了一句:什么是衣冠禽/獸?這就是!
直到后來,她百般抵賴不得,數(shù)次想從禁錮的懷里掙脫出來,又被拉回去了,只好盼著他能心軟。
“殿下,都喚過六次水了,累了。”
陳敏終拿手帕擦了擦她額頭上細密的汗,眼底溫柔:“累了?那換我來。”
“夠了。”她不服氣地小聲說道。
陳敏終面色極靜極冷,沉聲道:“才一天怎么能夠,小夫妻本就該日日黏在一起。”
裴迎咬著唇,殿下變了,變得有些黏人。
從前殿下總是冷冰冰的等人來抱他,三棍子下去打不出一個悶響,如今每天夜里,卻緊緊抱著裴迎的手臂入睡的。
他對自己的睡姿控制得極好,哪怕小姑娘在懷里亂動,嚷嚷著說熱也不肯放開,和她保持同一個姿勢直至醒來。
陳敏終起身,走在一架屏風下,給她取來了衣裳。
她連忙慌張地捂上眼,哪怕與殿下親密至極,她依舊羞澀得不愿睜眼。
殿下倒是毫不在意,裴迎可都記得!
他從前連衣領(lǐng)都要遮得嚴嚴實實不給人看,生怕讓人覬覦美色,跟個貞潔烈婦似的。
服飾繁瑣,裴迎套了一層又一層,低著頭慢騰騰地系腰帶,好不容易才系好,旁邊一只雪白修長的手又惡劣地將它扯開。
小姑娘的面龐瞬間染上一層懊惱的紅色,盯了他一眼:“自己弄亂的,自己幫我弄好。”
她像是自暴自棄地躺在榻上,雙手展開。
陳敏終壓上來,視線穩(wěn)穩(wěn)落在她身上,輕聲道:“確定要我?guī)湍阆岛茫俊?br/>
他只會徹底地破壞罷了,裴迎顧不上他,繼續(xù)乖巧地整理衣裙,
半晌,她穿好了衣裳,抬頭看一眼,陳敏終依舊穿著寢衣,不為所動的模樣,靜靜地欣賞她忙來忙去。
陳敏終忽然走過來,附身,兩只手搭在桌前,將她圍攏住。
溫熱清甜的氣息襲來,小姑娘手下一時沒了支撐的力度,整個人往前一傾,被他結(jié)結(jié)實實地按住了。
“最后一次吧。”他果決從容地替她做決定了。
她白穿衣裳了!裴迎又推又搡,眼眸瞬間升騰起水霧。
太子別府的庭院中,曲折游廓回繞,大株梨花與闊葉芭蕉點綴,間以頗具氣韻的假山與池塘。
池塘中,白魚費力地沖出甬道,來到了一個新的天地,一個擁有更多食物與空間的地方。
可還沒等它搖頭擺尾地快活多久,一根尖利的喙就刺破了水面,將這個頭腦簡單的小生物銜入口中。
那是一只羽毛光亮的白色魚鷹,在抓到獵物后便輕巧地振翅,落到了一個少女肩頭。
這是殿下怕她無聊,送給她解悶的魚鷹。
少女身著青色流仙裙,婢女垂手侍奉在旁,抬了扇子和一把黃花梨大座椅,雖然拿著釣竿,潔白細膩的腳丫卻不斷挑著水,渾然不似在釣魚的樣子。
她摸了摸魚鷹的頭,聲音如銀鈴般清脆:“又亂抓東西,吃壞肚子怎么辦?”
沒有理會魚鷹不滿的咕咕聲,裴迎托著下巴,目光轉(zhuǎn)向遠方,還透著嬰兒肥的臉頰上露出兩個小小的酒窩,揮了揮手:“殿下!”
陳敏終望著庭中坐在椅子上的裴迎,春光下她面頰微紅,出了一點香汗,下了椅子,走在他身邊。
“殿下要去哪里?”
她眼巴巴地跟著他,一刻也不愿離開。
他如實道:“觀鹿臺。”
“殿下的意思是,要去瞧春闈考生?我也要去!”
陳敏終略一沉思,對上那道期盼的目光后,喉嚨中的“不準”兩字到嘴邊時,轉(zhuǎn)而變成了“好”。
裴迎瞬間面露喜色,小姑娘的發(fā)髻尚未扎好,瞧上去亂蓬蓬的,他替她收拾妥帖了。
“就知道殿下不舍得拒絕我的。”
她拉著他的袖子,晃了晃,小女兒家的嬌憨之態(tài)畢露無遺。
“去了之后我不會惹事的。”
她小聲打保證,陳敏終無奈地望她一眼,她便是惹是生非又如何,她一生長到大,總有人跟在屁股后頭收拾爛攤子。
陳敏終朝小黃門吩咐道:“給太子妃備好轎輦。”
不多久,裴迎便坐上了馬車,她有些舍不得殿下在京中的府邸。
陳敏終撫上她緊握著自己袖袍的手,輕言安慰:“總歸都是你的。”
她嗯了聲,嬌懶地拉起殿下的大氅,將自己藏進去。
“殿下……”
她又嬌滴滴地喚了聲,雙手透過鶴氅,舉起一枚黃色的平安符。
“這是上回我在靈清觀為殿下求的,當時殿下還不信呢。”
陳敏終嘴角微揚,因為小姑娘送自己禮物而十分高興,面上卻并不顯山露水,有她這份心意就夠了。
雖是如此,陳敏終不希望自己的小妻子被靈清觀那幫騙子騙個三千兩,誠惶誠恐地求回來一張皺巴巴符紙。
她生性天真單純,所以陳敏終緩緩啟口。
“街巷中的騙子大多一身破爛衣衫,臉上還深一塊淺一塊的,可是你遇到的騙子大多作道人打扮,鶴羽黃冠,仙風道骨,表面上都做足了樣子,這才能在日子過的緊巴巴的百姓口袋里掏出錢來。”
父母若是問子女,那多半是抱著望子成龍的心思。
子女若是問父母,則大都是因為父母身體抱恙,妻子問丈夫,若是面帶喜色,則說明丈夫最近可能有財運或者要高升,說兩句好話準能要到賞錢。
相反,要是愁眉不展,那多半是仕途上遇到了攔路虎或是家里要納小妾,只要口舌靈活,自然能糊弄過去。
他細心給她解釋一番,誰知少女捂住了他的嘴。
“殿下不喜歡我的平安符,說這么多,其實就是不喜歡我。”
她故意悶悶地說,卻將身子貼得殿下更近。
知道陳敏終表面嚴謹克制,就喜歡她這副矯情模樣,就享受她使勁兒折騰他。
他驀然低頭,滾燙的呼吸落在她的脖頸和耳根上,裴迎很沒出息地蜷縮住了身子,腳背微微繃直,在他懷里僵硬得不敢施展開。
“本宮喜歡你。”
他的聲音極輕淺,落在耳朵眼兒卻清晰。
殿下平日里沉默內(nèi)斂,將性情一收再收,極少說喜歡這種詞,僅有的幾次,都是在床榻間聽到的。
可一旦說了,便很認真,她抬頭,對上陳敏終眼眸中的赤誠。
他說了喜歡她還不夠,還要親,懷里的人軟得像一灘融融湖水,雙手勾上他脖頸,只能盡力攀附著他。
殿下不知憐惜為何物,從唇上輾轉(zhuǎn)到頸間,于鎖骨處,手扣在她的后頸,霸占得更加兇猛,細細密密,在嬌嫩的肌膚留下大片惹眼的吻痕。
陳敏終最后還是難以自制,在她唇齒間輕咬了一下,摩挲她的臉頰,好整以暇:“乖點多好。”
各地州府選拔的一兩千名舉子還未等天亮便已經(jīng)聚集在禮部南院之外,那些豪門世族自有仆役帶著考試必備的香爐,木炭,脂燭等在身后等著。
尋常人家便只能肩挑手抗,熙熙攘攘的擠在一邊,京都一時麻衣如雪,滿于九衢,好不熱鬧。
而今尚武的大驪王朝并非未曾有過名士風流的氣韻,恰恰相反,三百年前的臨昌盛世,天下文氣沸騰,多少驚才艷艷的文人同臺登場,好不熱鬧。
只是這繁華勝景,卻是轉(zhuǎn)瞬即逝,甲子后,便再沒有出過下筆可催城的風流人物。
到了征戰(zhàn)頻繁的今朝,更是重武略而輕文韜,百年前還無比重視的詩詞歌賦,此時只剩下象征性般一個時辰的揮毫時間,昔日放榜后,一篇詩詞動京都的盛況,已經(jīng)很久沒有見到了。
裴迎兒時在學塾讀書,最令先生頭疼,與姜曳珠是天字第一號劣童。
用起熟宣與毛筆是什么滋味,渾然忘了,平生最愛摩挲她的寶貝金子,無聊時寧愿拿著樹枝在地上涂涂畫畫。
后來姜曳珠不知從哪兒聽說那有名的關(guān)東遼毫乃是狼毫制成,生了好奇心思,第二日清晨,見姜曳珠命扈從打死了只狼,拎了只一人高的巨狼從學塾中走出,嬉皮笑臉問她。
“小笨妞,你可知這只大狼,夠換幾支毛筆?”
天光下,他趾高氣揚,威武極了,眾人嘖嘖稱奇,他就是存心顯擺的,裴迎心下腹誹,又不是他打死的,神氣什么。
裴迎沒有告訴姜曳珠那價格不菲的關(guān)東遼毫乃是用的黃皮子的尾巴尖制成。
她喚阿柿拿著這張上好狼皮去集市上換了些錢,依舊是以樹枝代毫錐,以天地為素紙,隨便涂抹,總歸昭王會夸贊她獨有心思。
她又想起:每年春節(jié)時,王爺會磨些墨,寫兩幅春聯(lián)掛在宅子外。
京都高,最高是皇城。
這句話不僅說的是地位,也是地勢。
大驪建國初始,現(xiàn)在的京都城正中本為一座丘陵,而今成了百里肥沃平原,風光獨佳,城際不斷向外擴展,這才造就了如今的雄城風流。
如今,陳敏終手扶著鎏金朱欄,近處便是那座如匍匐巨獸的大觀權(quán)力中心,這些士子是大樹上的槐葉,而殿下便是那棵槐樹。
裴迎站在觀鹿臺上,望著士子陸陸續(xù)續(xù)出來,螞蟻般四處蔓延開來,不禁怔怔問道:“京都城中還有如此高樓?”
然而陳敏終只是淡淡指了指自己的眼睛。
裴迎恍然大悟,牽過了他的手:“殿下,這人間比我想象得大的多了。”
這么看,人間的這些小事,有時挺無趣的。
可是與殿下攜手看明月初升,螢火飛舞,池魚跳出水面,也挺有趣的。
裴迎望向了殿下的側(cè)面,兩只手不由得攏緊了些,嘴角微翹,殿下雖說平安符是假的,卻將她送的假平安符懸掛在心口,捂熱了也不肯放。
平安好,人間最好是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