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7 選擇(二)
“你……你太過分了!”顏曉晨又憤怒又懊惱,還有被觸動心事的悲傷。連沈侯的媽媽都相信她不是那樣的人,沈侯卻因為一段微信、兩張照片就相信了一切,但她不就是盼著他相信嗎?為什么又會因為他相信而難過?
沈媽媽急切地抓住了顏曉晨的手,“曉晨,你這樣做只會讓自己痛苦,也讓沈侯痛苦,將來還會讓孩子痛苦!你告訴我,我們要怎么做,你才能原諒我們?我們什么都愿意去做!你不要再這么折磨自己了!”
顏曉晨的眼睛里浮起隱隱一層淚光,但她盯著沈媽媽的眼神,讓那細碎的淚光像淬毒的鋼針一般,刺得沈媽媽畏懼地放開了她。
顏曉晨:“你聽著,這個孩子和你們沒有任何關(guān)系!和沈侯也沒有關(guān)系!我不想再看到你!”
顏曉晨轉(zhuǎn)過身,向著辦公樓走去。沈媽媽不死心,一邊跟著她疾步走,一邊不停地:“曉晨,你聽我,孩子是沈侯的,不可能和我們沒有關(guān)系……”
顏曉晨霍然停步,冰冷地質(zhì)問:“侯月珍,你還記得我爸爸嗎?那個老實巴交、連普通話都不流利的農(nóng)民工。他蹲在教育局門口傻乎乎等領(lǐng)導討個法時,你有沒有去看過他?你有沒有雇人去打過他、轟趕過他?有沒有看著他下跪磕頭,求人聽他的話,覺得這人真是鼻涕蟲,軟弱討厭?你看著他三伏盛夏,連一瓶水都舍不得買來喝,只知道咧著嘴傻傻賠笑,是不是覺得他就應該是只微不足道的螞蟻,活該被你捏死?”
沈媽媽心頭巨震,停住了腳步。隨著顏曉晨的話語,她好像被什么東西扼住了咽喉,嘴唇輕顫、一翕一合,卻一句話都不出來,表情十分扭曲。
“你都記得,對嗎?那你應該比誰都清楚——”顏曉晨把手放在腹部,對沈媽媽一字字:“這個孩子會姓顏,他永遠和你沒有任何關(guān)系!”
沈媽媽的淚水滾滾而落,無力地看著顏曉晨走進了辦公樓。
年輕時,還相信人定勝天,但隨著年紀越大,看得越多,卻越來越相信天網(wǎng)恢恢、疏而不漏,因果循環(huán)、報應不爽,只是為什么要報應到她的兒孫身上?
沈媽媽失魂落魄地回到了家里。
沈爸爸看她表情,已經(jīng)猜到結(jié)果,卻因為事關(guān)重大,仍然要問清楚,“孩子是我們家沈侯的?”
沈媽媽雙目無神,沉重地了下頭,“曉晨孩子姓顏,和我們沒關(guān)系。”
沈爸爸重重嘆了口氣,扶著沈媽媽坐下,給她拿了兩丸中藥。自從遇見顏曉晨,沈媽媽就開始心神不寧、難以入睡,找老中醫(yī)開了中藥,一直丸藥、湯藥吃著,但藥只能治身,不能治心,吃了半年藥了,治療效果并不理想。
沈媽媽吃完藥,喃喃問:“老沈,你該怎么辦?曉晨孩子和我們沒關(guān)系,但怎么可能沒有關(guān)系呢?”這一生,不管再艱難時,她都知道該怎么辦。雖然在外面,她一直非常尊重沈侯的爸爸,凡事都要問他,可其實不管公司里的人,還是公司外面的人都知道,真正做決策的人是她。但平生第一次,她不知道該怎么辦了。如果按照顏曉晨的要求,保持沉默,當那個孩子不存在,是可以讓顏曉晨和她媽媽維持現(xiàn)在的平靜生活,但孩子呢?沈侯呢?程致遠也許是好人,會對孩子視若己出,但“己出”前面加了兩個字“視若”,再視若己出的父親也比不上親生的父親。可是不理會顏曉晨的要求,去爭取孩子嗎?他們已經(jīng)做了太多對不起顏曉晨和她媽媽的事,不管他們再想要孩子,也做不出傷害她們的事。
沈爸爸在沙發(fā)上沉默地坐了一會兒,做了決定,“孩子可以和我們沒有關(guān)系,但不能和沈侯沒有關(guān)系!”
沈媽媽沒明白,“什么意思?”
“我們必須把所有事情都告訴沈侯,孩子是沈侯和曉晨兩個人的,不管怎么做,都應該讓他們兩人一起決定。”
沈媽媽斷然否決,“不行!沒有想出妥善的解決辦法前,不能告訴沈侯!沈侯沒有做錯任何事,他不應該承受這些痛苦!是我造下的孽,不管多苦多痛,都應該我去背……”
“曉晨呢?她做錯了什么,要承受現(xiàn)在的一切?曉晨和沈侯同歲,你光想著兒子痛苦,曉晨現(xiàn)在不痛苦嗎?”
沈媽媽被問得啞口無言,眼中涌出了淚水。
沈爸爸忙:“我不是那個意思,沒有責怪你……我只是想,曉晨也很無辜,不應該只讓她一個人承受一切。”
“我明白。”
“我也心疼兒子,但這事超出了我們的能力,我們解決不了!我們不能再瞞著沈侯,必須告訴他。”
沈媽媽帶著哭音問:“沈侯就能解決嗎?”
沈爸爸抹了把臉,覺得憋得難受,站起來找上次老劉送的煙,“應該也解決不了!”
“那告訴他有什么意義?除了多了一個人痛苦?”
沈爸爸拆開嶄新的煙,了一支抽起來。在公安系統(tǒng)工作的男人沒有煙癮不大的,當年他的煙癮也很大,可第一個孩子流產(chǎn)之后,為了老婆和孩子的健康,他就把煙戒了,幾十年都沒再抽,這段時間卻好像又有煙癮了。
沈爸爸吸著煙:“沈侯現(xiàn)在不痛苦嗎?昨天老劉拿來的是四條煙,現(xiàn)在柜子里只剩下兩條了,另外兩條都被你兒子拿去抽了,還有他臥室里的酒,你肯定也看到了。”
沈媽媽擦著眼淚,默不作聲。沈侯自從和曉晨分手,狀態(tài)一直不對。一邊瘋狂工作,著急地想要證明自己,一邊酗酒抽煙,游戲人間。他像是完全變了一個人,沒有一絲過去的陽光開朗,滿身陰暗抑郁。本來沈媽媽還不太能理解,但現(xiàn)在她完全能理解了,男人和女人的愛情表達方式截然不同,但愛里的信任、快樂、希望都一樣,顏曉晨的“懷孕式”分手背叛了最親密的信任,譏嘲了最甜蜜的快樂,打碎了最真摯的希望。看似只是一段感情的背叛結(jié)束,可其實是毀滅了沈侯心里最美好的一切。沈媽媽突然想,也許,讓沈侯知道真相,不見得是一件壞事,雖然會面對另一種絕望、痛苦,但至少他會清楚,一切的錯誤都是因為他的父母,而不是他,他心里曾相信和珍視的美好依舊存在。
沈爸爸:“你是個母親,不想兒子痛苦很正常,但是,沈侯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父親了,有些事他只能去面對。我是個男人,也是個父親,我肯定,沈侯一定寧愿面對痛苦,也不愿意被我們當傻子一樣保護。月,我們現(xiàn)在不是保護,是欺騙!如果有一天他知道了,他會恨我們!恨我們的人已經(jīng)太多了,我不想再加上我們的兒子!”
沈媽媽苦笑,“我們告訴他一切,他就不會恨我們嗎?”
沈爸爸無力地吁了口氣,所有父母都希望在孩子心里保持住“正面”的形象,但他們必須自己親手把自己打成碎末,“沈侯會怨怪我們,會對我們很失望,但他遲早會理解,我們是一對望子成龍的自私父母,但我們從不是殺人犯!”
聽到“殺人犯”三個字,沈媽媽一下子失聲痛哭了起來。這些年,背負著一條人命,良心上的煎熬從沒有放過她。
沈爸爸也眼睛發(fā)紅,他抱著沈媽媽,拍著她的背:“曉晨對我們只有恨,可她對沈侯不一樣,至少,她會愿意聽他話。”
沈媽媽哭著了頭,“給沈侯打電話,叫他立即回來。”
自從那天和沈侯的媽媽談完話,顏曉晨一直忐忑不安。
雖然狼上分析,就算沈媽媽知道孩子是沈侯的,也不會有勇氣告訴沈侯,畢竟,他們之前什么都不敢告訴沈侯,如果現(xiàn)在他們告訴了沈侯孩子的真相,勢必會牽扯出過去的事。但是,顏曉晨總是不安,總覺得有什么東西潛伏在暗處,悄無聲息地看著她。
如果程致遠在家,她還能和他商量一下,可他現(xiàn)在人在北京,她只能一個人胡思亂想。
戰(zhàn)戰(zhàn)兢兢過了一個星期,什么都沒發(fā)生,沈侯的爸媽也沒有再出現(xiàn),顏曉晨漸漸放心了。如果要發(fā)生什么,應該早發(fā)生了,既然一個星期都沒有發(fā)生什么,證明一切都過去了,沈侯的爸媽選擇了把一切塵封。
她不再緊張,卻開始悲傷,她不知道自己在悲傷什么,也不想知道,對現(xiàn)在的她而言,她完全不在乎內(nèi)里是否千瘡百孔,她只想維持住外在的平靜生活。
周末,顏媽媽拖著顏曉晨出去鍛煉。
顏曉晨懶洋洋的不想動,顏媽媽卻生龍活虎、精力充沛。一群經(jīng)常一起鍛煉的老太太叫顏媽媽去跳舞,顏媽媽有心動,又掛慮女兒。顏曉晨:“你去玩你的,我自己一個人慢慢溜達,大白天的,用不著你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