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破解與危局
    火光與水光，炙熱在幽冷之上流淌。
    海面的赤紅，層層下染，沒于黑色之中。細軟的黃沙露出模糊的輪廓，一些碧綠色的小魚受到火海的驚嚇，魚尾一抖便竄過沒影。
    卓離泡在清涼的海水中，通體舒服，只是第一次頭頂烈焰，心情自然怪異，仿佛進入一個奇幻的新世界。他靈活地扭動身子，讓自己懸在水面之下，直至實在憋得難受，才扯著舟型花房往下潛。
    岸上士兵看到的，那燒焦的尸體自然也沉去無蹤。他們對四周不甚熟悉，心情也焦慮，一時沒留意珊瑚礁的黑暗處，與破屋的木板一起，原本是有一個屬異化系重組型的花房子彈制造的花房。
    舟型花房倒轉(zhuǎn)過來后，囊內(nèi)儲存了大量空氣，卓離將臉伸到透明花瓣的缺口位，吸了口新鮮空氣，又抱著這個特殊的“空氣囊”沉下數(shù)米。
    從一開始，卓離連射十多發(fā)火鐮彈，已經(jīng)轉(zhuǎn)移開士兵們的注意力，接著在珊瑚礁上亂轉(zhuǎn)，實則是用腳悄悄地將倒在一旁的舟型花房推入海中，最后來個天鵝插水式，拖著花房潛入火海之中。
    裝死三部曲，發(fā)瘋，失足，最后是當然是尸體。卓離對花房子彈有了新的認識，原來它除了是旅行中的野營工具，還有這么一項裝死功能。背部堅厚，能抵擋火鐮彈燃燒，而且長囊型態(tài)，遠看去極似人形，加上囊中空氣充足，卓離一分鐘換一次氣，也能熬過十五分鐘。
    這是卓離扭轉(zhuǎn)局勢的一記猛著。
    只要騙過士兵，就足夠了。卓離在想，‘士兵是奉命行事，作不了大主意，必然要將此事報告佩奇，那對狡猾的兄妹也許不相信我輕易死了，但不要緊，我至少算個失蹤。他們連等待的理由都沒了，不戰(zhàn)斗也不行。’
    海水顫動，遠方似有低沉的鳴響。卓離心感異樣，他在海邊長大，若是耳邊長個魚鰓，就跟神話中的鱗族人無異了。海水多輕微的變動，也瞞不過他。‘好大的風(fēng)，水面上的火鐮彈也許會被吹散，士兵下水搜我就麻煩了。待我再潛深些，嗯，什么感覺？’
    一股無以名狀的恐懼感，穿透海水，直達心房。卓離并不知道這種恐懼，鎮(zhèn)內(nèi)所有人也感同身受，只以為本能告訴他海中有危險，便急忙向岸邊珊瑚礁游去。
    火光變幻劇烈，水下光影錯落，配合各色珊瑚，恍如海底神秘宮殿的一角。卓離沒心思欣賞。老人說，人死之前，會看到世上最美的景色，所以看到最美之色，人就該死了。
    但接近岸邊的時候，卓離被一塊珊瑚吸引住，還是駐足細看。那珊瑚似一塊大磚，長五十厘米，厚三十厘米，斜斜的插在沙中。這帶海域，卓離的熟悉程度不亞于睡覺的床，憑空多了一塊珊瑚，他還是看得出來的。
    那珊瑚褐色帶紅，是死珊瑚，原本應(yīng)該在岸上。卓離借著火光看個仔細，不禁又驚又喜，珊瑚上還清晰的留下幾個粗大的指印，顯然是唐尼干的好事。卓離可以想象得到，唐尼那怪物，身體不知什么構(gòu)造的，他赤手將一塊珊瑚掀開，再挖空內(nèi)部，藏好鉻鐵造的箱子，蓋上原有的珊瑚后，將挖出的部分扔進海里。
    想到這里，卓離心感奇怪，這個工程可不是幾秒鐘的功夫，唐尼是怎么避開眾多游客的？‘他昨天傍晚現(xiàn)身，而且體力恢復(fù)大半，顯然經(jīng)過休整。時間得推后些。前晚才對，他深夜上了岸，將箱子藏進珊瑚礁中，便躲進了小山里休息，白天過去才恢復(fù)精神，傍晚溜到我這里偷卷餅。’
    卓離想著驚奇，不由大力睜開眼，盡管習(xí)慣了，但海水的刺激讓他眼睛發(fā)酸發(fā)澀。
    ‘前晚深夜？雖然沒有游客，但有波波夫老伯巡察海灘，唐尼又怎么可能在他眼皮底下挖珊瑚？真是一個不可思議的家伙。’
    若他知道一向自命盡忠職守，雙目賽過鷹眼的波波夫警長，在前晚——唐尼登陸之日，是偷懶睡了整整一夜，那他對唐尼的驚詫也許會消失不見。
    海面因巨風(fēng)吹得火屑亂飛，卓離披著舟型花房，爬上了警局分部所在的珊瑚礁。一上岸，原本雜亂的聲響頓然清晰，他抬眼一看，只見旅游區(qū)冒出兩環(huán)青色的鋒芒，緊接著房屋倒塌之聲，眾人驚呼之聲，逆風(fēng)傳來。
    卓離見阿涅麗終于出手，而沙灘上的士兵也不見了，似乎是上前助陣，真是松了口氣，但一想是旅游區(qū)便心頭駭然，忙對著袖子喊，“維諾妮卡，你聽到嗎？”通訊彈早失效了，他恨恨一跺腳，又見鐘樓月亮亮得嚇人，如漩渦般有微妙的引力，仿佛再過半刻，鎮(zhèn)子根基搖動，一切建筑將會拔地而起。
    “沒時間了，我得快點。”卓離提醒自己一句，立即在波波夫警長的木屋遺址上尋摸起來。那孤零零的木門被風(fēng)吹倒了，其余的木板雜物，堆成一堆垃圾，在風(fēng)中顫抖著。
    唐尼那個時候在此現(xiàn)身，不是為了卷餅，而是因為……箱子在此。卓離動手掀起一塊木墻，心中忽然多了一種冥冥而玄妙的感覺。
    世間種種，前因后果，是隨機，是注定？少年隱隱約約窺視到一些人生的奇妙。
    箱子巧妙地藏在木屋一旁的珊瑚下，唐尼經(jīng)過休整身心，卸下二十天逃亡的疲累，他的下一步應(yīng)該偷些食物，或直接搶一把S型槍，好讓他將那顆蜃系子彈射擊至鐘樓的頂端。但事實上，他選擇了回到海邊，并與卓離相遇，兩人的命運軌跡也因此有了交集。
    原因是什么呢？可笑的是，因為木屋倒塌了。
    因與果，智者也說不清誰是誰非，人的際遇，就像縱橫交錯的鐵軌，看似筆直前行，卻隨時有一個不起眼的轉(zhuǎn)軌，讓人不知覺地轉(zhuǎn)入茫茫的新方向。
    若不是卓離一大早在練習(xí)他還不能控制的音障彈，波波夫的木屋不會被轟爛，唐尼也不會在行動前，不得不再次回到海灘，查看箱子是否出意外。
    這兩個人，原本不會相遇。
    災(zāi)難降臨小鎮(zhèn)的時候，卓離理應(yīng)隨著鎮(zhèn)民，一并前往軍營暫避，他會擔(dān)憂家鄉(xiāng)的命運，但不能參與其中，而唐尼要將權(quán)杖交還暴君，或成功或失敗，更與卓離無關(guān)。
    一切一切，僅因為一顆興之所至的音障子彈而改寫。
    卓離聰慧但還不夠成熟的心靈，沒能明白，這是人生與命運一個小小的玩笑。“是這里了。”珊瑚上的裂痕，連本地長大的卓離，也得好艱難才能發(fā)現(xiàn)。旅游區(qū)內(nèi)爭斗的巨響，越來越接近，怕很快會轉(zhuǎn)戰(zhàn)沙灘。
    卓離定了定心神，抽出他的短劍。三十厘米長，劍鋒銳寒，但劍尖是斷的，像有一把長劍折斷而成。濕漉漉的短劍插入珊瑚裂縫，勉強撬起一部分，卓離憋足全身勁力，硬是將一塊厚度近四十厘米的大珊瑚掀了起來。
    低低的喝一聲，珊瑚砸落木板上，卓離眼前多了一個井口般的坑，不由冷聲道：“破壞我鎮(zhèn)珊瑚礁，唐尼，你等著坐牢吧。”不過對方的確在坐牢，卓離想著無奈，往坑里一摸，心頓時狂跳。一個鉻鐵造的手提箱子，終于現(xiàn)出了真容。
    啊啊，好幾聲驚呼。棕櫚樹林中閃出十多個士兵。卓離暗驚，居然躲在樹林里偷瞄我？但定睛一看，士兵們神情倉皇，表情狼狽，原來他們背后撲出好幾頭木狼。
    木狼白底黑痕，細長矯健，咬人毫不留情。士兵們急忙反擊，打得木屑飛濺，但一時阻止不了它們的攻勢。
    卓離暗叫黑帽子克托來好心了，居然出手相助？克托從林中躍出，他臉容冷酷，也得意洋洋。在圍攻阿涅麗的時候，克托與巴奇一商量，兩人覺得目標是箱子，何必與一個兵系高手糾纏，于是巴奇留下，幫助佩奇一伙將阿涅麗牽制在旅游區(qū)，而他悄然趕來海灘處，看卓離是否真死了。若真是死了，他倆就立即離開椰子鎮(zhèn)，以待時機。
    克托狂笑道：“好家伙，害我們自相殘殺，我差點連命都丟了。非常好。不過年輕人不該說謊的，為了讓你做個誠實的孩子，我勉為其難殺了你吧。”
    卓離背后是火海，再跳水就真成了誠實的孩子了，但又無法突破前面的黑帽子。克托嘿嘿一笑，正要飛身前躍，忽臉色大變，側(cè)身滾開。半空中激射下一片細長的黑色菱柱，三邊開刃，鋒芒刺骨，如黑色閃電般直插入地。克托雖然閃避得快，仍免不了肩頭鮮血飛濺。
    卓離吃驚抬頭，只見一個紅瓦屋頂緩緩下降，不禁奇道：“這不是博倫家的屋頂嗎？”
    紅瓦大鷹上，卡桑露出她清秀的側(cè)臉，淡聲道：“克托，加拉赫的客人，是你想殺就殺的嗎？”卓離暗叫好一個卡桑，說一句加拉赫的客人，發(fā)一枚枷欄彈，就硬塞一個救命恩情過來，連拒絕的機會都沒有。
    克托捂著肩頭，鮮血從指縫滲出，他滑出五十多米才站住，與士兵糾纏的木狼們，脫離主人的控制都恢復(fù)原狀了。“你這女人！親大哥在跟暴君拼命，你卻偷偷溜了？還有沒有良心？”
    對于這種指責(zé)，卡桑哼笑一聲，道：“那位女士還沒承認自己是暴君呢。何況抓暴君，由始至終單是魔槍協(xié)會的事情。其實，若暴君會被我們這幾個小輩殺掉，天下又怎會為她的到來而顫抖不已？對付一個殺不死的人，那還不如拿她的權(quán)杖做一場有價值的交易。對吧，卓離。”
    卓離苦笑，心想你的交易是為了第四系子彈，我與唐尼的交易是為了救小鎮(zhèn)，我倆目標似乎不同啊。
    卡桑的大鷹降在珊瑚礁上空，她認為卓離沒有選擇的余地了，便伸出右手道：“上來吧，我?guī)闳グ踩牡胤健！弊侩x抱緊箱子，手指僵硬發(fā)顫，一波波的恐懼感，不知從何處來，折磨得人心神俱疲。
    卻是此時，旅游區(qū)拖出一道長煙，一道人影幾乎是掠飛而來。是阿涅麗，她一轉(zhuǎn)手，青光消失，人已經(jīng)立在沙灘之上。長裙逆風(fēng)而飄，紅發(fā)鼓蕩而揚，若不是殺氣太重，絕對是賞心悅目的一道風(fēng)景。旅游區(qū)也混亂加劇，第三營的士兵們急速往海邊趕來。
    阿涅麗看都沒看卓離的箱子，而是冷聲道：“維諾妮卡很害怕，是你的錯。你知道自己得付出什么代價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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