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35
“事情就是這樣。”律師帶著一幫巨型鵪鶉滾回了邵氏,第一時間向邵嶙通告了整個事情的前后過程。
大班桌后的男人五官深邃面容卻冷, 氣質凜冽得如同三月的霜, 還有一頭與年齡不符的灰白夾雜的短發(fā), 正是邵峋同父異母的兄長邵嶙。
可聽完了, 邵嶙沒有任何反應似的朝律師擺了擺,示意他可以出去了。
這位邵峋口中有些不知好歹的律師不愧是新來的,身上有種不怕牛犢的驍勇, 非但沒走,還更近一步道:“小邵總, 親子鑒定的事情需要我……”
邵嶙卻連眼皮子都沒抬, 冷漠道:“出去。”
辦公室里很快只剩下了一道身影,孤零零地坐在大班椅上,長久地沉默。
好半天, 邵嶙拉開左手邊第一個抽屜,取出了一個相框, 相框上是個氣質溫柔的男人, 眉眼與程峋那小崽子有五六分的相像。
邵嶙的手腕就擱在抽屜上,舉著相框, 凜冽的神色化開,看著照片上眉眼溫柔的男人, 竟也變的溫和了起來。
“孩子找到了, 這下你可以放心了。”他繾綣地說出了八個字,又把相框輕輕放了回去,推上了抽屜。
然后, 又變回了那個冷漠如霜的小邵總。
邵氏全公司上上下下都稱他邵嶙一聲小邵總,都以為這個坐上代理總裁位的邵家公子會是未來的邵氏集團掌門人,就連邵從業(yè)這個產業(yè)在外的邵家大伯都以為相比起做投資人的邵峋,邵嶙更有希望接管邵家,但這個世界的大部分事都不是看上去那么簡單的。
邵氏不過只剩下一個空殼而已。
邵老爺子,邵峋的爺爺掙下一片家產,不但直系親屬因此享福,旁系的子子孫孫也得到了蔭庇,可惜邵家出來的兒子,不管是邵峋爺爺下面的三個兒子,還是其他邵氏的子弟,基本各個都是扶不起的阿斗,難有大用。
邵從業(yè)已經是里頭拔尖的良才了,可惜這良才被老婆娘家拐去做家具生意,壓根沒踏進邵氏集團半步。
兒子不行,好歹老爺子身體還硬朗,活生生挺到了孫子們成才的時候,終于鐵樹開了花,養(yǎng)出了邵嶙邵峋邵峻三個優(yōu)秀的孫子。
而邵峻是這里頭最年長的,也是最優(yōu)秀的,他20歲不到便從國外畢業(yè)回來接管家業(yè),老爺子帶在身邊一手教大,最得寵愛,而當邵峻年紀輕輕坐上副總裁位的時候,邵峋還在高中和程渙對著掐,邵嶙也不過還在上大學。
而一切的變數(shù),都從邵峻偷偷談了一個家境普通的女朋友蘇文開始。
蘇文當時剛剛大學畢業(yè),被分到總裁辦當助手,沒人知道這對獨身的男女是怎么擦出愛的火花的,總之,等邵老爺子想給邵峻在圈子里安排一個門當戶對的女朋友時,這兩人已經如膠似漆的好了很長一段時間了。
邵老爺子養(yǎng)了三個不成器的兒子,好不容易熬出一個邵峻,簡直把孫子當成了最小的兒子在養(yǎng),在邵峻身上寄托了太多的希望,自然不允許邵峻娶一個身家一窮二白的女孩兒進家門,橫加阻攔,近乎到了步步插手的境界。
邵峻既然是個優(yōu)秀的繼承人,自然有各種優(yōu)秀的品質,其中一個就是專情,他喜歡蘇文,非但沒有放手,還從邵家搬了出來,實際行動擺明了自己的立場。
就是這個時候,大學剛畢業(yè)的邵嶙進入邵氏,暫時接管了邵峻手里的工作。
也是這一年,知道程渙竟然沒去上大學的邵家三公子腦子一抽,一張飛機票偷偷跑回了國。
這之后的一年半發(fā)生了很多事:何蕾被程渙找到,硬塞進了戒毒所戒毒;邵嶙為了孤兒院的那塊地,想盡了辦法,最終讓湛臨危出面;因為輟學被趕出邵家的邵峋和一個外商打得火熱,項目推進到投資階段,五千萬忽然不翼而飛;蘇文早產,醫(yī)院生下孩子后突然失蹤,邵峻焦急地開車追尋,遭遇車禍,再沒有醒過來……
邵家就像一棵風風雨雨中成長了幾十年的大樹,忽然遭遇了風霜雪雨雷電,枝干雖然還□□不爛,可枝丫卻是滿目蒼夷的枯焦腐敗。
邵老爺子得到邵峻變成植物人的消息,腦梗后一病不起,再不能像從前一樣坐鎮(zhèn)邵氏。
而這個時候,邵家兩只從前被邵峻的光芒遮掩的年輕幼崽也終于初長成,亮出了他們雪亮的獠牙。
但不同的是,邵嶙在邵氏的掩護與陰狠的野心中一步步穩(wěn)健地成長起來,而邵峋,卻是在邵家之外的惡劣環(huán)境踏著自己的血急速飛越的重新構建了新的骨血與肌肉。
頭狼只能有一只,兄弟兩人的戰(zhàn)爭,終于在湛臨危那一刀之后徹底拉開了序幕。
然后,兩頭狼在沒有硝煙的廝殺斗了足足三四年,最終,邵峋棋高一著,而邵嶙成了被架空的小邵總。
一切早在一年前就已經塵埃落定,老爺子退下養(yǎng)病,扶不起的阿斗們各奔東西,空蕩蕩的邵家,只剩下了邵嶙和他的養(yǎng)女西西。
這個養(yǎng)女,是邵峻還在邵氏的時候資助的一個聾啞小女孩。
擁有頭狼野性的男人并不是程渙那種從小在圣母病環(huán)境里長大的人,不會喜歡一個和自己沒有任何血緣瓜葛的殘疾小孩,但邵嶙還是執(zhí)意收養(yǎng)了,接回邵家。
不久前,他以為自己能接到邵峻的兒子。
現(xiàn)在怕是一切都要落空了。
邵峋閉上眼睛,胸中郁結,緩緩深呼吸一口,睜開眼睛,斂去眼中的神色,重新恢復成了一派冷淡的漠然。
*****
程渙這個死撈錢的最近出乎預料的沒有工作,整天整日地呆在齊院長這邊,每天做做飯、打打游戲、接送老小上下學。
程峋的那位挖泥巴小朋友在頻繁地見到程渙之后,悄悄問老小:“他是不是失戀了?”
程峋問他:“失戀是什么?”
挖泥巴小朋友在他耳邊悄悄說:“就是之前我們看到的那個帶手帕的男的啊,他和你哥哥還在一起嗎?”
程峋:“我前幾天還看到他了。”
挖泥巴小朋友忽然有些失望地哦了一聲:“那就是沒有失戀。”然后很快忘記自己剛剛失望什么,繼續(xù)歡快地帶著老小挖泥巴去了。
程渙站在窗戶前,默默嘆了氣,覺得兩個小孩兒要是坑挖得夠大,他真想等會兒把自己腦袋埋進土里冷靜冷靜,他這顆心啊,亂跳什么勁兒?
程渙自從送了自己“怕是要完”四個字之后,一顆心沒有懸念的一路朝著“完蛋”的大道上撒丫子狂奔了起來。
律師來的那天晚上,他回a市的公寓,一眼看到墻上掛著的雙喜對聯(lián),往常他最多瞧一眼,那天進了門,站在墻跟前卻跟看了黃金似的挪不開步。
他目光從邵峋的照片上轉到“夫夫同心”的橫批上,竟然美滋滋了起來,覺得格外順眼,不但順眼,還竟然手癢得想添兩個字——永結。
夫夫永結同心。
等程渙反應過來自己到底在想些什么的時候,雷劈似的趕緊從墻邊跑了。
這下他呆在這公寓的任何一個角落都覺得不對,明明公寓每天都打掃,可好像處處都被邵峋的氣味占據(jù)了,他坐過的沙發(fā)、站過的地方、用過的水龍頭,以及客房里那張他睡過一次的床……
程渙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些什么,趕忙又從公寓里跑了出來,他想著自己一定是被邵峋那畜生撩撥的次數(shù)太多了,撩得他自己都犯了毛病,想著或許與和藹溫柔的齊院長、純真可愛的小朋友們多相處一下就能去去身上這些被傳染的基佬病。
可惜,這病大概是沒治了。
因為他看著兩個小朋友蹲一起玩泥巴的時候,竟然又異想天開地在心里默默對自己說——他和邵峋也早就認識,雖然沒有那么早,但也算竹馬吧?
竹馬個屁!
程渙立刻自我否定地把亂七八糟的從腦子里丟出去,可還有很多東西是丟不出去的,比如記憶,比如那雙被齊院長整整齊齊地擺放在玄關的藍色兔耳朵拖鞋。
齊院長不知哪里來的認知錯覺,明明只見過一面,卻在心目中將邵峋的身影上勾勒出了優(yōu)秀精英的輪廓,程渙留在這邊住了幾天,她就逮著機會邊邊角角搜刮地問。
“你們怎么認識的。”
“哦,原來是老同學,老同學好啊,同學情誼最值得好好珍藏了。”
“他以前上學的時候成績好嗎?”
“啊,我也猜他成績很好,一看就是成績很好的孩子。”
“你們感情怎么樣?”
“哎,小渙你不要又不耐煩了,什么叫做沒感情,既然是老同學,總有感情的。”
“打架,為什么打架?”
“呸!人家成績那么好,怎么會挑你的事兒找你麻煩,是不是你先惹人家的?你不要以為我現(xiàn)在老了記憶力不好了啊,當年高中三年,你們學校教務處我可沒少去!”
……
程渙差點被煩死。
然后,他竟然又看到齊院長把那雙兔耳拖鞋當著他的面規(guī)規(guī)整整地擺在了玄關口,明明穿過這雙拖鞋的男人不過才來過兩次而已,如今那拖鞋擺在門口最顯眼的地方,就好像隨時恭候邵大佬駕臨似的。
程渙每每進出門,都被那雙拖鞋扎到眼,外加心里有鬼,如今連一雙拖鞋都不能坦然面對了,悄悄收起來幾次,又被齊院長翻了出來放好。
還戴著老花鏡跑到廚房,拍著不銹鋼的灶臺臺面,義正言辭地告訴他:“不許收!聽到沒?”
程渙拎著醬油瓶,蔥花調料油煙中驚訝地調頭看這老太太,無語道:“為什么不能收。”
老太太:“因為我說不許收!”
程渙擱下瓶子,嘴硬道:“我的房子。”
老太太接任孤兒院院長這樣的職務,勞累了這么多年,背生生壓彎了些,但此刻叉腰瞪眼,竟然不輸氣勢:“我的家!”
程渙慘敗。
爾后那兔耳拖鞋繼續(xù)霸占玄關,程渙為了讓自己心里舒坦些,默默繞路,每天爬窗,老小有樣學樣,門不好好走跟著爬,被齊院長逮到,大的小的挨個訓了一遍。
程峋覺得很無辜,眨巴著大眼睛昂著脖子可憐巴巴看程渙:“哥哥。”
程渙本想揉揉腦袋,但低頭一瞧小崽子那張邵家人的面盤,當即觸了電似的,手僵在半空。
他默默地想,老小他也得繞路走了。
終于,一周后,趙勉哭著打來電話:“渙哥,程總,公司還靠您老人家撐著呢,咱們能稍微恢復一丟丟工作嗎?”
剛好程渙最近也在這邊過夠了繞拖鞋繞老小的日子,同意了,可走的時候,從玄關過,卻捎帶上了那雙藍色的兔耳朵拖鞋。
放公寓吧,剛好缺雙拖鞋,程渙如是在心里道。
開車回a市的途中,路標距離的提示越小,程渙心中卻有什么跟著越發(fā)清晰起來。
“不就是搞*基嗎?有什么大不了的!”
車子隨著這句自言自語,沒入收費站緩緩前行的車流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