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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聽婆母都說白了，常胡氏這下才尷尬起來，端正了一下坐姿，不說話了，常嬤嬤又瞪了她一眼，才又緩緩道：“我那短命鬼兒子沒了，也是燁哥兒派了人護(hù)送著，我們娘兒幾個才敢把棺木送回老家，讓年哥兒他爹入土為安的！”
    說著語氣哽咽起來，眼眶也紅了，明蘭忙勸道：“嬤嬤莫太傷心了，注意身子要緊，常嫂子母子三人還要依靠嬤嬤呢。”常燕常年姐弟倆也一左一右過來勸了幾句。
    “瞧我這樣兒，真叫夫人見笑了。”常嬤嬤回復(fù)了常態(tài)，拭著帕子笑道。
    這時，花媽媽領(lǐng)著蓉姐兒來了。
    “蓉姐兒，看誰來了？”明蘭笑道，“來，給嬤嬤見個禮。”
    蓉姐兒穿著一件淺紅色珠光綾緞紗襖，顯得小臉兒嫩白如水豆腐般，她見了常家人，目光從嬤嬤到常家姐弟臉上掃了一遍，恭恭敬敬的行了禮，低聲道：“嬤嬤好。”
    常嬤嬤神色很復(fù)雜，似是憐憫，又有些厭惡，眼光換過幾遍，才道：“你……長大好多了，樣子也白凈了，這樣很好。”
    蓉姐兒抬頭看了眼明蘭，張了張口，還是沒說話。
    常嬤嬤看著明蘭，直言道：“蓉姐兒能遇上夫人是她的福氣，她脾氣倔的很，夫人您也不用往心里去，只管該教的教，該說的說就是。”
    明蘭點點頭，沒說什么，只叫蓉姐兒坐到一旁去。常嬤嬤看了看她，又轉(zhuǎn)回頭來，對著明蘭笑道：“說了好一會子話，也沒問夫人如今怎樣？燁哥兒可好？”
    明蘭從她臉上看見了一種真正深切的關(guān)心，心里感動，溫言道：“一切都好，我初初掌理家務(wù)，什么都得學(xué)起來；老爺就是公事忙了些，不過精神倒好。”
    常嬤嬤聽明蘭言語誠懇，臉上的皺紋都笑成了一團(tuán)：“這就好，這就好，我早就說過，燁哥兒是大有出息的，有朝一日，定然要光宗耀祖的！”
    明蘭的視線轉(zhuǎn)到下首的幾個孩子，見常燕正坐在蓉姐兒身邊輕聲說著話，常年端坐著聽大人講話，明蘭微笑著問道：“說了半天，還沒問過燕姐兒和年哥兒呢？如今做什么消遣。”
    常嬤嬤瞟了一眼孫子孫女，笑道：“燕子是個丫頭片子，略識得幾個字，能做點兒針線，回頭嫁個好人家便是了；倒是我家年哥兒，如今正讀著書。”
    明蘭轉(zhuǎn)眼看了常年一眼，常年見大人們談到了自己，便起身恭立著，明蘭看著這個小少年，玩笑著試問：“始惡惡臭，如好好色。出自何處？”
    常年似有吃驚，看了明蘭一眼，稚氣的面孔浮起正色，道：“所謂誠其意者，毋自欺也。始惡惡臭，如好好色，此之謂自慊。出自《大學(xué)》。”
    “何解？”明蘭再問。
    常年對答如流：“所謂誠意，不知待人誠，也要待己誠，要像厭惡臭氣和喜愛美麗的顏色一般，這才是真正的誠實。”少年的聲音還帶著童音，但態(tài)度朗朗，言之有物。
    明蘭挑了挑眉，不做評價，還問：“以鄉(xiāng)觀鄉(xiāng)，以邦觀邦，何出？”
    常年笑了笑，露出兩顆討喜的小虎牙，朗聲道：“善劍者不拔，善抱者不脫，子孫以祭祀不輟。修之于身，其德乃真；修之于家，其德乃余；修之于鄉(xiāng)，其德乃長；修之于邦，其德乃豐；修之于天下，其德乃普。故以身觀身，以家觀家，以鄉(xiāng)觀鄉(xiāng)，以邦觀邦，以天下觀天下。吾何以知天下然哉？以此。這段出自《道德經(jīng)》。”
    然后不等明蘭再次發(fā)問，常年就解釋起來：“將德行擴(kuò)至自身，自家，自鄉(xiāng)，自邦乃至天下，道德就能無限延伸；而用自己來觀察別人，用自家來觀察別家，用自己的國家觀察別的國家，那么天下的事，就可盡知了。”
    這次明蘭笑了，心里暗暗吃驚。
    打個簡單的比方，在科舉考試范圍中，四書五經(jīng)就好比是必修課，這之外的種種典籍，如《道德經(jīng)》之類的，屬于選修課，沒想到他一個小小少年，只在鄉(xiāng)野學(xué)習(xí)，學(xué)識竟如此扎實。明蘭記得當(dāng)初她學(xué)這段文章時，注釋內(nèi)容抄足了一滿頁，而這個男孩只用寥寥數(shù)語就概括了，釋文簡介，語出明朗，很不簡單。
    明蘭轉(zhuǎn)頭深深看了眼常嬤嬤，她眼中那種明確的贊賞和微驚讓常嬤嬤十分舒服，驕傲自豪的看著孫子，臉上都是幸福的光彩。
    “年哥兒如今在何處上學(xué)？”明蘭問。
    常嬤嬤嘆了口氣：“原先在老家時，跟著位鄉(xiāng)下的老秀才讀了幾天書，后來了京城，咱們?nèi)松夭皇欤阍卩l(xiāng)下一位先生的私塾里學(xué)著，不過，年哥兒大多時候都是自己讀書的。”從他們祖孫倆的表情來看，這位劉先生顯然不很讓人滿意。
    明蘭低頭沉思起來，讀書這種事果然有天分之差，不是她滅自家威風(fēng)，盛家的讀書氛圍可說是極好的，不但全家男人都有功名，老爹還整日在后頭揮鞭子吆喝，但憑良心說，長棟學(xué)的不如眼前這個常年。
    常年雖比長棟還小，但舉止談吐，磊落光明，見到高位之人并不露怯，來到富貴之鄉(xiāng)也無憤慨或艷羨等情緒，只帶著一種朗然的欣賞態(tài)度去愉快賞鑒，不卑不亢，頗有古君子之風(fēng)。
    到現(xiàn)在，明蘭才明白常嬤嬤為何這般行事。
    如果常年將來要科舉入仕，那么他就不能在身份上有硬傷，否則容易在官場上遭人攻擊，他的祖母可以做過奶娘，但不能入奴籍，或許，當(dāng)年常嬤嬤就是這樣為自己的獨子考慮的。
    真是可憐天下父母心。
    常嬤嬤見明蘭始終低頭不語，便試探道：“夫人是書香門第出來的，聽說夫人的兄弟們學(xué)問都極好……”明蘭抬起頭來，微笑道：“書香門第談不上，但家父誠然看重學(xué)問，我娘家幼弟和年哥兒差不多大，如今也正讀著書。”
    讀的還是大名鼎鼎的海家私塾，一大群的廩生秀才進(jìn)士甚至退休的老學(xué)士還有來做客長住的名士文人，輪著番的教，小長棟每次回來，都是一圈一圈的蚊香眼。
    常嬤嬤顫著聲音道：“若夫人能幫著給尋個好先生，老婆子真是感激不盡了！”
    古代教育并不普及，沒有電燈柱上鋪天蓋地貼的家教廣告，如果不是內(nèi)行人，很難知道哪位先生教的好，像莊先生，整個兒一隱士做派，家住一條沒有門牌的小胡同，當(dāng)初盛紘可費了盛紘?yán)牙褎艃翰糯蚵牭剿仲M了爺爺勁兒才把他請到登州去。
    明蘭沉吟片刻，點了點頭：“我可請我大哥尋尋看，不過還得看年哥兒自己的造化。”
    她已知常嬤嬤的意思，不過她并不反感，就是放在現(xiàn)代，為了孩子能讀上好學(xué)校，家長們也是無所不用其極的。
    常嬤嬤抖著手指，囁嚅著很激動，明蘭微笑了下，溫和道，“這樣罷。我出個題目與年哥兒，他寫篇文章來，回頭我送去給我大哥看；然后請他估量著辦，如何？”
    常嬤嬤遲疑道：“現(xiàn)在？不如回去慢慢寫。”
    小常年第一次急了，連忙道：“無妨的，我愿意現(xiàn)在就寫。”
    明蘭朝他微笑了下，略一思索，道：“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誠，意誠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齊，家齊而后過國治，國治而后天下平。半個時辰可夠。”
    常年微黑的臉色浮起一抹紅暈，恭敬的一揖到地：“學(xué)生領(lǐng)命。”
    明蘭心情很愉快，在這個貶低女性的時代呆久了，她自己都快懷疑自己智商了，她微微提高聲音：“丹橘，領(lǐng)著年哥兒去我書桌上，服侍他磨墨書寫。”
    丹橘笑著上前，應(yīng)聲領(lǐng)人而去。
    這樣的即時考試，不但考書法，考基本功，還要考心理素質(zhì)，倘若在這種情形下，常年寫出的文章還能叫長柏認(rèn)同，那么就真是可造之材，給自己娘家多拉個有前途有天分的學(xué)生，也不是壞事，沒準(zhǔn)將來在官場上也能添個幫手。
    就算不成，找個比鄉(xiāng)下私塾強(qiáng)些的學(xué)堂，總沒多大問題。
    接下來，常嬤嬤怎么也坐不住，一個勁兒的往門外看，常胡氏一直不敢說話，剛一張嘴，就被常嬤嬤惡狠狠的瞪回去，而她自己說話則是前言不搭后語，明顯不在狀態(tài)。
    明蘭也不急著和她們說話，只笑吟吟的有一句每一句的扯著，這時，顧廷燁總算回來了。
    顧廷燁連朝服都沒換，直接捋前擺往偏廳里大步邁進(jìn)。他高大挺拔的身軀在門口一出現(xiàn)，常嬤嬤就站了起來，聲音里滿是喜悅：“燁哥兒！”
    “嬤嬤快坐！”顧廷燁龍行虎步，幾步走進(jìn)廳內(nèi)，扶著常嬤嬤坐下，明蘭趕緊把自己的位置讓出來，讓顧廷燁和常嬤嬤坐的近些，她自己坐在上首另一側(cè)。
    常胡氏帶著女兒還有蓉姐兒，一齊給顧廷燁行了禮，起身后，常燕面帶紅暈的偷眼瞧了瞧男人，但顧廷燁似不喜，只對常胡氏淡淡點了點頭，便撇開頭，自與常嬤嬤說話了。
    “燁哥兒如今瞧著可精神多了！”常嬤嬤摸著顧廷燁的袖子，上下的打量著，眼中含著水光，連連道，“好好好，這樣才好，成了親，以后就是大人了，要好好的！”
    顧廷燁笑的很厚顏無恥：“這是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