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第 34 章
屋子的地面倒了椅子, 滾著礦泉水瓶,水灑得一地都是,紅色的玫瑰花掉落在水中。
半夏和小蓮都摔在地上。
簡直是一片凌亂。
半夏暈頭轉(zhuǎn)向地爬起身, 現(xiàn)趴在前方的小蓮比自己更為狼狽。
他半趴在濕漉漉的地上,單手握拳, 額頭抵著地面。在他的身后, 一條長長的黑色尾巴從身體中生長出來, 拖到了地面上。
他不得不艱難地用一只手肘支撐著身體,另一只手死死抓住自己快要被尾巴擠掉的褲子。
那黑色的尾巴尖就在半夏的手邊,不自覺地輕拍著地面的積水和那些殘破的花瓣,一點水珠濺到了半夏手背。
半夏覺得手背的皮膚有點癢, 很想伸手捋一把那動個不停甩著水珠的尾巴尖尖。
手還沒伸出去呢, 趴在前方的小蓮猛地一下轉(zhuǎn)過身, 黑暗中那雙暗金色的瞳孔豎成了一條細(xì)線。
小蓮只有在收到驚嚇和生氣的才會露出這樣的瞳孔。
小蓮平時就總不讓自己碰他尾巴。
小蓮的尾巴特別敏感。
半夏連忙退了半步,靠到窗戶邊,舉起雙手以示清白,“沒沒, 我啥都沒想干。”
窗簾在風(fēng)中起落,撫在她的身邊, 一點光斑打在屋內(nèi)亮起暗去, 暗去又亮起。
人類的身軀, 異化的瞳孔, 蜿蜒的黑色尾巴。一地的狼藉中, 蒼白的手指死死抓住褲頭。光影交錯里, 那被尾巴撩起的衣物下露出一小截白色的肌膚。
半夏感到自己的臉頰燒一樣地?zé)崞饋怼?br/>
這個時候見著了光,被涼風(fēng)一吹,她也終于知道了害羞。匆忙地避開視線, 連說話都結(jié)巴了,
“我,我知道你不喜歡別人碰你。你別緊張,我什么也不做了,我也不看著你,你自己慢慢來,慢慢起來。”
小蓮?fù)字械陌到鹕嗜ィ垌鴧s一直盯著掉在地面的那一朵紅色玫瑰。
他伸出手拾起了那朵花,握在指間凝望許久。
下了決心一般手指力,揉碎了那些紅色的花瓣。殘花被丟在地上,白皙的指尖染了紅色的花汁。
然后他一下站起身,背對著半夏,用那染著紅色的手指抹了一下嘴角,伸手一顆顆解開衣的扣子。
柔軟的衣掉落在腳邊。
昏暗的屋子里,玉石一樣白皙的脊背暴露在寒冷的空氣中,雪白的脖頸和臉頰覆著一點漆黑的鱗片,后背漂亮的肩胛骨舒展了一下,牽動了緊窄的勁腰。
再下面是一條長長的黑色尾巴,黑亮的鱗甲微微泛著熒輝,垂落到地上,彎在赤著的腳踝邊。
褲子當(dāng)然還被緊緊抓在手中,只是因為尾巴的緣故,免不了露出一點令人臉紅心跳的可疑弧度。
這樣半隱半現(xiàn),反倒比全掉了更引人遐想。
好像一朵開在泥潭中心的白蓮。從黑泥里長出來,開在夜色中。
潔白瑩嫩的花瓣,偏偏被沾了幾點純黑的泥。
純又欲,
男色惑人。
“我……給不了你別的,”站在黑暗中的男人這樣說,“只要你不覺得我惡心。你可以……對我做任何你想做的事。”
如果剩下的時間不多,更應(yīng)該把想說得話都說了,想做的事都做了。
不能接她送她,不能在月下和她并肩攜手,不能在她病中照顧好她。
甚至………或許不能陪她太久。
只有此刻,卻可以豁出去,只要她能高興,任憑她怎樣擺布自己都行。
半夏看著眼前背對著自己,高挑漂亮的男人呆住了。
嬌嫩軟萌,羞澀賢惠的小蓮居然還有這樣的一面嗎?
她不自覺地伸手,握到了小蓮垂在身邊的手指。
那手指沾著殘破的花瓣,冰又冷沒有一絲溫度,手指微微帶著點顫。
半夏抬起頭,黑暗里,那暗金瞳孔也沒有一絲的興奮和欲望,反而帶著一點淡淡流轉(zhuǎn)的水光。
簡直像一個自認(rèn)時日無多之人,準(zhǔn)備主動將自己獻上祭壇。
誒,這個小蓮。
半夏不知道該怎么說他。
牽著他的手向前走了一步,再走一步,便到了床邊。他身后帶著尾巴,也不方便坐下,于是讓他趴在床。
“誒,我剛剛那不是怪你的意思,”半夏背靠著床沿,坐到了地上,“你不要這樣為難自己,也不要什么事都順著我。”
“不是的……” 小蓮想要出聲解釋,被半夏接下來的話打斷了。
“反正,我們以后的時間還長著呢。”半夏笑了起來,“嘿嘿,可以慢慢地相處。”
身后的人反而沉默了,最終把自己的臉埋進了枕頭中。
黑暗中的屋子一地狼藉,半夏坐在床邊的地上,想起自己剛剛膽大妄為把人按在桌做得那些事,臉色又不可抑制地紅了起來。
幸好現(xiàn)在屋子里很黑,臉再燒得慌小蓮也看不見。
“我今天很開心,”半夏在黑暗中說,“我原來以為小蓮你……可能不一定喜歡我。”
她轉(zhuǎn)頭向后看,身后的那人微微動了動,他的脖頸和耳朵是不是也紅了?
黑燈瞎火地,可真是不方便。
半夏想要伸手,按開墻電燈的開關(guān)。
床伸來一只光著的手臂,一下就握住了她的手腕。
那白色的手腕覆蓋著半圈黑色的鱗甲,這個時候,倒顯出力量來。
他緊握著半夏,讓她的手一分也前進不得。
“不要開燈。”藏在黑暗中的人這樣說,他停頓了一會,語氣轉(zhuǎn)為懇求,“不開燈行嗎,我不想開燈。”
哎呀,終于肯好好和我說話了。半夏窘迫的心總算松了一口氣。
也不知道為什么,小蓮變成人形的時候,是從不和她說話的。
有時候自己半夜醒來,看見他在灶臺邊的背影,喊他,他在變回蜥蜴前,也必定不肯開口回答。
哪怕在剛剛,自己將他親得意亂情迷,也只聽見他在實在按捺不住的時候,泄露出的一點點喉音。害得半夏當(dāng)時心中忐忑不安,懷疑他是不是不愿意。
這會,他以這半人半蜥蜴之身開口,嗓音聽起來,和守宮模樣的時候有不同,似乎在異化的低啞中混合了一點人類的聲線,變得更溫和柔軟了。
決定暫時放過開不開燈的問題,以免刺激這位過度害羞的家伙。
在黑暗中兩人不知道聊了多久,床的人消失了,小小的守宮爬了過來。
看見自己日常熟悉的小蜥蜴模樣,半夏頓時臉也不紅,心也不慌了。把小蓮捧在手心里,自己一出溜地爬上了床。
她躲進被子里,將棉被拱成一個大窩和一個小窩,讓小蓮窩在自己的身邊。
“只要情緒平穩(wěn),就可以這樣順暢自由地變換,不會卡在半人形的樣子是嗎?”
“嗯。”是小蜥蜴平日里低沉獨特的嗓音了。
“所以每天能夠變成人類的時間到底有多長?”
“不是特別久。”小蓮的聲音變低了。
“原來是為了節(jié)約時間,才每天晚變來變?nèi)サ摹_@樣是不是太辛苦,不然以后你別做飯了,我買回來給你吃呀?”
“我自己……喜歡的。”小蓮的聲音羞澀了。
“你剛剛那樣會不會很疼?”
剛才,半夏是親眼看見那些黑色的鱗片像潮水一樣覆蓋白色的肌膚。長長的尾巴蜿蜒著從他的身|體里鉆出來。
想想都覺得或許很難受。
“最開始的那段時間,感覺像被釘在砧板上凌遲。”小蓮的聲音在黑暗中響起,“但是后來,每天,每個夜里都要這樣來上幾次,身體好像就慢慢變得適應(yīng)了。我也漸漸學(xué)會控制身體的變化,現(xiàn)在已經(jīng)感覺不到多少疼痛。”
半夏,最開始的時候,我真的很疼。小蓮在心里說。
痛得快要失去知覺,冷得像被沉到冰湖底。
身體卻一點都不能動,只能躺在那里,眼睜睜地看著自己全身的骨頭一塊塊開裂,四肢被巨大的力量來回拉扯,渾身血液都結(jié)成冰。
我在痛苦的時候想大聲尖叫,卻怎么喊也喊不出聲音,也沒有人會聽見我的叫聲。
那時候并沒有一個人像你這樣,把我捧在手心,偎在溫暖的口袋里。
半夏認(rèn)真看他,只能看見一只黑色的小小蜥蜴躲在她的被窩里,圓圓的眼睛,光潔的鱗甲,細(xì)細(xì)的小手指和一條健康的尾巴。
看不見他輕描淡寫下說出的那些驚懼痛苦。
“我一直很想問,你是為什么會變成這樣的?”
“有一天早晨,”小蓮說,“那天的光線很明亮,我在床醒來,現(xiàn)床鋪好像變得特別大。我順著床單爬了下來,就發(fā)覺整個世界都已經(jīng)變了。”
“啊,你當(dāng)時,是不是很害怕?”
“當(dāng)時?”
黑暗中的小蓮有一點茫然,
他已經(jīng)有一點記得不是那么清晰了。
明明也沒有過去太漫長的時間,但他怎么覺得事情仿佛已經(jīng)過去了很久。
久到那些過往已在記憶中變得模糊,讓他覺得自己宛如身在一場混沌不清的大夢中。
有時候他在白日的陽光中醒來,甚至?xí)幸稽c恍惚,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身為一個人類存在過,還其實自己根本只是一只在做夢的真正蜥蜴。
小蓮想起最初現(xiàn)自己變成了怪物的那一次。那時候的身體好像并不疼痛,心里也并沒有多少驚懼害怕,反倒有一種莫名的釋然和放松。
繃在心中那條名為規(guī)則的弦突然斷了。
既然自己是一只怪物,也就終于可以放下一切,不用再需要顧及那么多人的期望,不用再說著那永無止境的謊言,不用在燈光下像木偶一樣演奏著不屬于自己內(nèi)心的虛偽音樂。
他變得很渺小。
視角不一樣,整個世界就變得完全不同,毛絨絨的地毯像是一片草原,桌子椅子和鋼琴是森林中高大的樹木。他在照進陽光的屋子里長途跋涉,
再也不用去考慮還有幾場記者會,或是還有多少場比賽和商業(yè)演出。
“那你的家人呢,你有沒有父母親人?”
“家人……”小蓮這一次停頓了很久,許久之后才慢慢回答,“我的母親第一次看見我這樣的時候,打翻了手里的盤子,站在門口大聲尖叫了起來。我不得不躲進床底,躲進她看不見的角落,努力地輕聲安慰她。但她癱軟在門口,依舊持續(xù)地尖叫著,那個聲音不知道叫了多久。后來……,后來父親就來了。總之,他們無法接受這件事。”
他簡短地收住了這個話題,不想再就此繼續(xù)說下去。
半夏突然湊過來,在他小小的腦袋親了一下。
“我們這樣,你就算是我男朋友了對吧?”
小蓮小小的爪子抓住了床單,哪怕這么暗,半夏也感覺他的臉一定是紅了。
“要不晚,你就睡這里,別挪動了?”半夏逗他,“嘿嘿,就是怕我睡相不好,壓到你了。”
“……”
“誒,我說,你剛剛的那句話是認(rèn)真的嗎?”
“什么話?”
半夏用被子捂住臉,小聲說,“任何事都隨便我……的那句。”
黑暗中的小蜥蜴慌不擇路地從她被窩里爬了出去,叫也叫不回來。
一路爬下床,一頭鉆回了他自己的小窩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