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第 13 章
半夏聽了老賀的故事,沉迷于汲取新的感悟,把晚飯都給忘記了。
深夜回到家里的時候,才發(fā)覺餓得前心貼后背。萬幸的是,灶臺上還溫著的一碗熱騰騰的面線糊。
面線糊用豬骨湯打的底,加了切碎的干貝,螺肉,豬血,海蠣,冬筍和芹菜,用一點黑胡椒粉提鮮,面上澆了新熬的蔥油。鮮美可口,香甜爽滑。
饑腸轆轆的半夏用這樣的美食填飽了肚子,趴在桌上幸福地直喘氣,
“到底是哪里來的小可愛,簡直是救了我一命。”
救她一命的小可愛此刻不在家,不知道溜到哪里去了,屋子里空空的。
自建房的隔音效果很差,樓上樓下住著的都是年輕人,夜貓形生物云集。一到了晚上各種各樣的聲音,夾雜在一樓英姐通宵打麻將的雜音里,熱鬧非凡。
半夏的對面住得是一位網(wǎng)絡(luò)作家,習慣半夜碼字,噼里啪啦敲鍵盤的動靜幾乎比樂器還響。樓上鄰居剛剛上完廁所,沖馬桶的聲音清晰地從下水管道里傳遞下來。
隔壁的房間隱隱傳來一點電子音樂的聲響,大概是一段短短的demo(音樂小樣),正用被調(diào)低了音量的電子鋼琴反反復復的彈奏出來。
刷碗的時候,半夏看著水池底的一點殘羹,才后知后覺地想到一個問題,
干貝,海螺,冬筍?
奇怪,我們家里有這么好的食材嗎?
她洗好碗筷,清理了個人衛(wèi)生。用一塊干抹|布仔細將洗手間的地板擦干,還在洗手間的門邊折疊擺放好柔軟的吸水紙。
小蓮很愛干凈,每天爬到這個洗手間,在不銹鋼地漏上解決完個人衛(wèi)生,都還要在紙巾上擦干凈身體,才肯爬回窩里去。
衛(wèi)生間地板的一點污水,對他那么小的身體來說,都有可能照成負擔。
收拾完一切的半夏躺到床上,看著夜色深沉的窗口發(fā)愣,那個黑色的小家伙不知道跑哪玩去了,小小腦袋還沒有從窗沿上露出來。最近幾天小蓮總喜歡在夜晚溜出去玩,有時候要到早上醒來,才能看見它蜷在窩里睡覺。
也是呢,不管是誰,每天只讓他困在方寸的天地里洗衣煮飯,都會覺得寂寞的吧。
放學的時候,是不是該回來一趟,把小蓮一起帶出去玩呢?
帶著這樣模模糊糊的想法,躺在床上的半夏陷入了夢鄉(xiāng)。她的床挨著墻壁,睡夢之中,那首小調(diào)一直隱隱約約地透過墻壁傳來,斷斷續(xù)續(xù)在她耳邊回響。
在這樣循環(huán)反復的樂曲聲里,半夏發(fā)現(xiàn)自己又做夢了。
依舊是那樣蒙著白紗一般的夢境里,年幼的自己這一回趴在窗臺上,對著屋子里彈鋼琴的小男生說,
“你剛剛彈的是什么曲子?”
彈琴的男孩被突然出現(xiàn)的她嚇了一跳,伸手將一張手寫的曲譜夾到譜夾的后面,轉(zhuǎn)而開始彈正兒八經(jīng)的車爾尼練習曲。
“怎么不彈了呢?我還想聽呢。”半夏的小手扒拉著窗口,失望地抱怨。
屋內(nèi)的鋼琴聲停了,練習鋼琴的男孩轉(zhuǎn)過頭來,用一種不太確定的口吻問道,
“真的,你覺得好聽嗎?”
“嗯,好聽的。”半夏點點頭,把手里準備嚇人的毛毛蟲丟了,小小的下巴擱在窗臺,微微瞇起眼睛,用那雙臟兮兮的小手比劃她聽見的世界,“我好像聽見了森林,野草正從泥土里鉆出來,微風吹動著樹葉。里面有很多很多的顏色,特別漂亮。”
她這句比喻說得顛三倒四,不倫不類。坐在琴凳上的男孩的眼睛卻亮了,略微猶豫之后,他又伸手將那張手寫的譜子翻出來,帶著一點按捺不住的興奮小聲和窗口地半夏商量,
“那我再彈一遍給你聽。你……你不要告訴別人。”
窗外的半夏雙手撐著窗臺,猴一樣地從窗口翻進來,
不太干凈的小裙擺在微風里掀了一下,靈巧地落在了地上。
“為什么不能告訴別人?”
“這是我自己寫的曲子。”演奏鋼琴的男孩有一點緊張,微微漲紅了臉,“老師和我爸爸媽媽都覺得,我不應(yīng)該把心思放在作曲上。”
那還是一首十分稚嫩的小調(diào),叮叮咚咚的琴聲響徹在灑滿夏日陽光的琴房里。
兩個小伙伴擠在一張琴凳上,一個彈一個聽。
“好好聽啊,”半夏用力鼓掌,把小手拍紅了,“我真是不明白。作曲有什么不好的嗎?”
剛剛接觸音樂世界沒多久的半夏對此完全不能理解。
“作曲,不容易有出息。”年幼的男孩也只能用淺顯的詞句為她解釋,“他們覺得,我應(yīng)該把精力放在演奏上,專心成為一位演奏家。”
“那為什么非要有出息呢?”小半夏的關(guān)注點直接偏離了。
男孩有些卡殼,“沒出息……沒出息就吃不飽飯,很難在這個世界生存下去。”
半夏哈哈笑起來,“那是大人嚇唬你的。我們村里沒出息的人多了去,也沒見誰吃不飽飯,大家每天都還樂呵呵的。”
她和琴凳上的男孩頭挨著頭看那張手寫的譜子,兩個人眼睛里都亮晶晶的。
“這么好聽的歌,他們不愿意聽真是可惜。但以后你做的曲子可以彈給我聽,我喜歡得很。”
男孩得到了第一位聽眾,手指緊緊捏著那張謄抄得工工整整的曲譜,耳廓漲得通紅,認真地點點頭,“只要你以后不再丟毛毛蟲進來,我就經(jīng)常彈給你聽。”
“行啊,說好了。”
“你還要保證,替我保密。”
“我保證,需要拉鉤嗎?”
“不,不要了。你的手剛剛才抓過蟲子的吧。”
半夏被清晨六點的鬧鐘叫醒的時候,隔壁低低的音樂聲早就停了。整棟樓都靜悄悄地沐浴在清冷的晨曦中。
奇怪,最近怎么老是夢見小時候。
半夏搓了搓睡亂了的頭發(fā),睜開眼睛。看見了睡在對面的小蓮。
小蓮不知道一整晚上都干了些什么事,似乎疲憊得很,卷著他的小毛巾睡得正香,兩只小爪子露在毛巾外面,鬧鈴聲都沒能將他吵醒。
半夏蹲在他的身邊,伸手輕輕摸一摸他黑寶石一般的小腦袋,幫他把毛巾蓋好了。
隨后躡手躡腳地提上書包琴盒,帶上了房門。
讓辛苦了一整夜的黑色守宮,安安靜靜睡在清晨的陽光里。
***
到了這個時間點,一個名為紅橘子的原創(chuàng)音樂網(wǎng)站上,昨夜剛剛發(fā)布的一首單曲經(jīng)過一整夜的發(fā)酵,在網(wǎng)站上激起了微微的一點水花。
曲名《迷霧森林》。
發(fā)布曲子的音樂人是一位名不見經(jīng)傳的素人,歌曲的點擊量寥寥無幾少得可憐。唯一可喜的是,聽眾的留言評價都出乎意料的好。
【天吶,瞧我發(fā)現(xiàn)了什么寶藏。赤蓮,我要記住這位寶藏作者。】
【這曲子聽得我雞皮疙瘩都起來了,我好像看見了一座真正的迷霧森林,里面充滿了各種鬼怪。】
【對對,背后那個伴唱,仿佛真的有一只怪獸,潛伏在濃霧的背后哀嚎。我單曲循環(huán)到睡著,做了一晚上的怪夢。】
【哎呀,媽呀,太好聽了,這是《迷霧森林》嗎?這是戀愛森林啊,我的耳朵告訴我,它和這首曲子談戀愛了。】
【詞曲,編曲,混音,音樂制作都是一個人嗎?制作人有點牛逼啊。】
【我宣布,又一位大神將出現(xiàn)在紅橘子上。馬克一下,將來兌現(xiàn)了再來挖墳。】
【確實,這是一位幼年期的大佬,鑒定完畢。】
在國內(nèi)一所知名的音樂公司辦公大樓內(nèi),音樂制作人小蕭興奮地喊住了拿著咖啡路過的總監(jiān)柏耀明,
“柏哥,快來快來,我在紅橘子上發(fā)現(xiàn)了一首歌,你來聽一下!”
柏耀明不太高興地捏了捏眉心。
他通宵了一晚上,召集項目組所有成員開會比稿,聽了一晚上約稿征集來的demo,此刻腦海里來回旋轉(zhuǎn)著那十幾首不太像樣的曲子,實在不想再聽什么和音樂有關(guān)的東西了。
小蕭這個年輕人,對音樂敏感,工作肯吃苦,方方面面都好,唯一的問題就是太不懂看領(lǐng)導臉色了。柏耀明心里抱怨起來。
這都幾點了,還要我聽那些網(wǎng)絡(luò)上找來的亂七八糟的東西。
“快快快,這位絕對是鬼才,鬼才。太令人驚艷了!詞、曲、人聲voice,伴奏beats,乃至編曲全部都是一個人。”不懂看領(lǐng)導臉色的小蕭還在他的屏幕前上躥下跳。
他這種仿佛發(fā)現(xiàn)了什么稀世神曲的抽風形態(tài),每隔兩三天就要冒出來一次。辦公室加班了一晚上的同事們習以為常,三三兩兩地從他身邊經(jīng)過,甚至疲憊到懶得給他一個多余的眼神。
只有他的頂頭上司柏耀明算是還給他些面子,打著哈欠站到他的電腦邊,懶洋洋地看著他點開了那首命名為《迷霧森林》的原創(chuàng)歌曲。
前奏剛剛出來,柏耀明便微微挑了一下眉,“動機玩得不錯,intro居然是用古典音樂的調(diào)調(diào)鋪的底。”
曲子進行到一半,他散慢的神色已經(jīng)收住了,開始認真了起來,對小蕭伸出手,“耳機給我,這一段倒回去。”
“怎么樣?怎么樣?”小蕭沒等他聽完,早已按奈不住自己的表達欲,“這曲子聽感上層次豐富,旋律個性鮮明,內(nèi)核里表達的東西很深。dubstep(電子音樂的一種風格)的框框,民樂的骨髓。他在編曲的時候,除了弦樂組,還混用了很多的民族樂器,我聽到了響板,木魚,古箏,滾镲,葫蘆絲……還有那個,那什么?”
“曲笛,還有牛鈴和唐鼓。”柏耀明摘掉了耳機,接上他的話,“最特別的是其中那一段的人聲伴奏,聽著讓我寒毛悚立。就像真的有一只迷霧中的怪物在那里唱歌,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用電音合成出來的。”
他把視線落到了作曲人的名字上,手指點了點屏幕上的那個音樂人的aka——
赤蓮。
“迷霧森林,浴火紅蓮。這人有點意思。”
一旁的小蕭睜大了眼睛,“赤是浴火的意思嗎?我以為是赤|條條的意思。”
他還用手比劃了一下,“光|溜溜的白蓮花,這名字起得多好。”
柏耀明伸手彈了一下他的腦殼,“沒讀過書就少說點話,丟人現(xiàn)眼。”
隨后他簡單快捷地給事情定了性,“歌是好歌,只是太個性化了。這歌,我估計不會被市場接受。但這個人編曲的功力不錯,你聯(lián)系一下,挖他來我們公司做職業(yè)編曲人。”
“ok,我馬上給他發(fā)郵件。”小蕭對沒能得到這首歌曲感到有些失望,但依舊開始執(zhí)行領(lǐng)導的命令,“萬一人家不愿意來怎么辦?”
“你還太年輕了。”柏耀明端起手里的咖啡喝了一口,“你仔細聽,這位赤蓮的曲子里除了電鋼和人聲是現(xiàn)場采樣的,其它明顯都是用合成器合出來的。哪怕他全力做了降噪,還是聽得見背景的雜音很大。由此可見他的設(shè)備簡陋,制作環(huán)境也不太好。”
“這個世界有才華的人不多,但再有才的人,也需要吃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