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回 虎穴藏身思報國 繡閨夜話識深心
鐵摩勒雖然報仇心切但卻也非魯莽之徒王燕羽走后他漸漸冷靜下來仔細一想王燕羽說的確乎有理在這個群魔亂舞的長安自己孤掌難嗚確足不宜露面更不用說入宮行刺了。
心里想道:“報仇也不爭在早這幾天且待姑丈到來再說。”鐵摩勒在磨鏡老人門下八年以內功和劍術造詣最深他衡量一下自己與羊牧勞的武功估計可以接得下他的綿掌但要想取勝卻是萬難。倘得段圭樟夫婦相助報仇或者有望另有一件令他掛心的是盧夫人盧夫人不肯離開薛家原因不說只預言將有大事生聽她的口氣似乎這件事的生對她也不無危險。日間言猶未盡鐵摩勒很想再找個機會去見她但盧夫人又不許他前往薛家鐵摩勒只好等待她和紅線再來。
可是此后一連幾天非但盧夫人和紅線沒有過來聶隱娘也沒有再來纏他練武鐵摩勒暗暗納罕。官宦之家內外有別他當然也不方便退進內房去向聶隱娘打聽只好天天陪那老行家閑聊。薛嵩、聶鋒僅是安祿山當作心腹的大將這老管家對安祿山的家事倒知道得不少據他說安祿山的次子即現(xiàn)在被立為“太子”的安慶緒生來愚蠢安祿山本來不喜歡他的只因大兒子安慶宗在他造反的時候還留在長安作唐室的郡馬給唐玄宗殺了(事見前書)所以才個得不立他為“太子”他們父子二人一向不大和好。鐵摩勒聽過就算并不放在心上。
大約過了五六天這一天聶隱娘忽然又到鐵摩勒的房間來要鐵摩勒陪她到花園練劍鐵摩勒自是欣然答應。到得花園只見薛紅線已經先在那兒一見鐵摩勒不待他問便先說道:“王叔叔我早就想過來的只因盧媽病了我舍不得離開她功夫也丟荒幾天了。”聶隱娘跟著笑道:“王叔叔你不知道那盧媽簡直比她的親生母親還更疼她呢。她對盧媽也像對母親一樣孝順。盧媽雖是乳媽卻懂得詩書我這幾天都與薛妹妹陪她也叨光得她教我讀了半部詩經呢。”鐵摩勒聽得盧夫人病中還能教孩子讀書料想只是小病而看薛紅線今天歡喜的神情想必她的病亦已經好了。
這兩個女孩子要鐵摩勒再指點劍術鐵摩勒卻有心想識她們的淵源派別當下說道:“指教二字我不敢當我的劍術和你們的路數不同不如你們先把你們所學的全套練給我看咱們才好彼此琢磨互相增益。”薛紅線道:“這樣也好但我的劍術是聶姐姐教的我還未學會全套呢。聶姐姐你來練吧讓我也在一邊學學。”
聶隱娘笑道:“紅線你怎么說起謊來了?我可要告訴盧媽去叫她教訓你一頓。”薛紅線道:“我?guī)讜r說謊了?”聶隱娘道:“還不是說謊嗎?你的劍術不也是師父教的嗎?她上次還夸贊你悟性最好呢!”薛紅線道:“師父每次到來都不過是住十天八天我跟她學劍的日子總共加起來還不到三個月最初只學劍訣招數都是你代為傳授的這套劍法到現(xiàn)在也確是尚未學全怎能說我說謊?”
鐵摩勒故作驚詫說道:“哦原來你們另有師父我只道你們是家傳的劍法呢。你們的師父是誰?”
聶隱娘沉吟片刻說道:“叔叔你不是外人但我?guī)煾阜愿肋^我不許將她的名字胡亂對人說的。”
鐵摩勒道:“那你就不必說了只把她所教的劍法練給我看吧。”
聶隱娘在兵器架上挑了一把短劍立了一個門戶目光直注劍鋒略一盤旋便見劍光如練直蕩出周圍丈許遠近。倏然間身形一晃身隨劍走越展越快但見劍光線繞忽東忽西忽聚忽散當真是翩若驚鴻宛如游龍!舞到急處又如水銀瀉地花雨繽紛好看煞人。
鐵摩勒看得暗暗奇怪看她這套劍法與王燕羽的劍法似乎是同源異流王燕羽的劍法比較剛健聶隱娘的劍法則偏于陰柔極得輕靈翔動之妙外形雖異但在行家眼中卻可看出是同出一源。不過若只就劍法而論聶隱娘這套劍法卻要比王燕羽高明得多。變化的精微奧妙之處實不在空空兒那套袁公劍法之下。
鐵摩勒正自猜疑忽見那老管家匆匆忙忙的走來叫道:“小姐小姐”聶隱娘正好將這套劍法使完當下收劍凝身滿不高興地問道:“什么事情你不見我正在練劍嗎?我還要請王叔叔指點呢?”
那老管家們怕說道:“外面來了一個老婆子兇得很她說要見什么妙慧師太我說這里沒有這個人她說沒有這個人就要見小姐她硬闖進門走一步就在石階上留下一個足印家丁們不敢攔阻她請問小姐你是見她不見?”那老管家一面說話一面眼睛里人鐵摩勒似乎是想請鐵摩勒幫她拿個主意。
聶、薛二女都現(xiàn)出驚詫的神情同聲問道:“這老婆子要見妙慧師太?她可有說她是什么人嗎?”老管家道:“她沒有說。”聶隱娘年紀較大想了一會便對鐵摩勒道:“她這么兇我倒想去見見她王叔叔你跟在后頭要是她欺侮我你可得幫我。”
鐵摩勒笑道:“真有本領的人是不會欺侮孩子的你們要我同去也行不過我是個不相干的外人卻不方便露面。不如這樣吧你去見她我藏在屏風背后先聽聽她的來意再說。”
薛紅線拍掌道:“好有你壯膽就行。聶姐姐咱們一同去。
我不怕她兇我才恨不得她兇呢。咱們練了這幾年功夫正好試試。”說罷在兵器架上挑了一把短劍藏在身上又對鐵摩勒道:“王叔叔你可不必先忙著出來待我們真的打不過她了你再幫忙。”看她一副躍躍欲試的神情就像巴不得這場架打起來似的。
鐵摩勒搖了搖頭笑道:“紅線一個女孩子可不該喜歡打架啊。你們應該先和和氣氣地問她縱算她再兇也不會先動手打孩子的。”
薛紅線嘟著小嘴兒道:“她和氣我便和氣干嘛要我們去奉承她。”
聶隱娘與薛紅線手挽著手走進客廳只見一個相貌兇惡的老婆子太馬金刀地坐在當中亂如草一對眼珠似金魚般地凸出來活像大人嚇孩子時所說的故事中的“妖婆”模樣聶、船二女雖然膽大也不禁打了個哆噴薛紅線顫聲嚷道:“你是誰?你為什么要找妙慧師太?”
那老婆子雙眼一翻直上直下地打量了薛紅線一番忽地毗牙咧嘴地笑道:“瞧你的眼神你的姹女功也頗有點根底了怎么你也是妙慧的徒弟么?妙慧可真好福氣怎的一下子就找到了兩個根骨上佳的徒弟可真羨煞我了!”笑聲極為難聽有如鷗鳥夜啼聽得叫人皮膚起粟。
鐵摩勒躲在屏風背后這一驚比那兩個女孩子更甚這老婆子不是別人正是王燕羽的師父展大娘!
聶隱娘比較鎮(zhèn)定說道:“婆婆你找錯人家了。我家姓聶我爹爹是帶兵打仗的家中可沒有什么妙慧師太。”
展大娘碟碟笑道:“我知道你是聶鋒的女兒你爹見了我也要自稱晚輩呢!你年紀輕輕倒會說謊你說妙慧不在這里為什么你的妹妹又問我為什么找她?快說實話妙慧是你們的師父不是?”
薛紅線道:“我不說給你聽我?guī)煾覆辉S我們對人說的。”
展大娘大笑道:“哦原來妙慧還有這樣的戒條。哈小!”
娘你不說我就試不出來嗎?”笑聲未了薛紅線忽覺微風颯然從身邊拂過腰間所佩的短劍已被展大娘取去。
展大娘倏的轉身并未拔劍連著劍鞘就向聶隱娘一劍搠去叫道:“小丫頭小心接我這招夜叉探海!”
聶隱娘年歲較大應變也比較機靈在薛紅線的佩劍被奪之時她的佩劍已經亮出正好及時招架。
展大娘先叫出劍招的名字聶隱娘不假思索的便是一招“玉女穿梭”的還擊過去原來在她師父所授的劍法之中這一招“玉女穿梭”正是破解展大娘那招“夜叉探海”的唯一招數她平時早已練得十分純熟不過若非展大娘預先點破她毫無臨敵經驗還不會這樣快施展出來。
但聽得“當”的一聲聶隱娘的短劍竟被展大娘帶鞘的劍削斷展大娘哈哈笑道:“小姑娘你們還不知道我是誰嗎?”
鐵摩勒早已看出展大娘乃是有心試招這時也已看出了展大娘與聶、薛二女的師門大有淵源但那薛紅線還是個不懂事的女孩子這時卻急得叫起來道:“王叔叔你快出來呀我們都打不過她了!”
展大娘面色一沉說道:“哦原來你們還有一位王叔叔么?
他是準我倒要會他一會。”鐵摩勒在屏風背后大吃一驚。展大娘不見有人出來便要闖進內堂搜索。
忽聽得一聲叫道:“師父你怎的到了這兒?”王燕羽走了進來正好趕上。
展大娘雙目一瞪喝道:“燕羽你還認得師父嗎?”燕羽道:“師父息怒那天出走是元修哥哥的主意。”
展大娘冷笑道:“好呀原來你們早已做了一路聯(lián)起手來反對我了。我的展兒呢?你叫他來我要問他還認不認我這娘親?”
展大娘雖然聲色俱厲但王燕羽與她相處多年哪會不知道她的心意立即說道:“師父放心元修哥哥無恙他對你老人家也是始終孝順的不過他不在這兒你想見他還得待些時日。”
展大娘“哼”了一聲道:“我才不想見他呢!”但緊跟著又問道:“他在哪兒?”
薛紅線不知好歹這時驚魂稍定忽地打岔道:“王姐姐這個兇婆子竟是你的師父嗎?”又叫道:“王姐姐來了王叔叔你怎么還不出來?”
展大娘道:“你和這人家很熟嗎?你的師伯你見過沒有?還有那個王叔叔是誰?”
王燕羽笑道:“’師父你這一連串問題叫我先回答哪一個好?
嗯成還是先說元修哥哥的事吧c不過說來話長這里不是談話之所師父請你屈駕到我家來。我爹爹也渴念著你呢!”
展大娘心意躊躇欲走不走王燕羽賠笑道:“師父你老人家還在生我的氣嗎?”展大娘“哼”了一聲道:“我才沒閑功夫和你生氣呢!”王燕羽道:“那么咱們走吧!”展大娘一拂袖子道:“且慢你何必這樣著急催我?我既到了此間未曾打聽得到你師伯的下落怎能說走便走?”王燕羽笑道:“這個你問我好了咱們邊走邊說吧。你不知道我正有許多話要告訴你呢見著了你怎能不急?妙慧師伯確是不在此間她慣例是每年冬至之后才來大約住過了元宵便走的。現(xiàn)才剛是入冬你來得早了。”展大娘心想:“此話可信師姐雖然與我不和但她若在此間還不至于不出來見我。”其實展大娘也是渴欲知道兒子的消息巴不得早點到王燕羽家中向王燕羽仔細盤問的。現(xiàn)在既然知道了妙慧不在聶家便不再躊躇隨王燕羽走了。
眼看展大娘已跨出門坎藏在屏風背后的鐵摩勒方才松了口氣忽見展大娘突然又停下腳步問王燕羽道:“這兩個小鬼頭已得了你師伯的真?zhèn)魉齻儎偛艆s要叫什么‘王叔叔’來對付我這‘王叔叔’又是個什么樣的厲害人物?”王燕羽噗嗤笑道:“這個王叔叔是個老家院喝醉了酒挺會吹牛又挺會罵人的孩子們都不敢惹他這兩個頑皮的小鬼頭想是要叫他出丑所以才喊他出來。但這個酒鬼見了師父你這樣兇盡管平素慣會吹牛這時還敢透半點大氣么?恐怕早已躲到床底下去了還會出來?”展大娘大笑道:“原來如此!”邁開大步便走轉眼之間出了大門。
兩個女孩子面面相覷莫名其妙。聶隱娘道:“奇怪王姐姐平日對咱們多好今日卻也幫著她的師父罵咱們作小鬼頭!王叔叔明明不是老頭又不是酒鬼她這謊話是怎么編出來的?”
薛紅線叫道:“王叔叔你聽見這些話沒有?你當真是害怕得躲到床底下去了么?”鐵摩勒哈哈大笑走出來道:“王姐姐是為了你們好你們卻不知道。這個兇婆子是你們的師叔你們膽敢對她不敬王姐姐怕她責罰你們所以才急急忙忙拉她走。罵你們一聲小鬼頭不是已經從輕落了嗎?”聶隱娘吸著小嘴幾道:“真沒想到咱們有這么兇的師叔。這么說王姐姐豈不是咱們的師姐了?她平日可從沒說過。”薛紅線也鼓起了腮道:“師父多疼咱們這個師叔卻一來就欺負咱們脾氣又兇人又難看我才不想認她作師叔呢。王叔叔你剛才為何不敢出來教人笑話?”
鐵摩勒笑道:“她到底是你們的師門長輩我怎好和她打架?”聶隱娘年歲較長懂事一些也附和道:“不錯王叔叔若和她打架打贏打輸都不好。打輸了固然自己吃虧打贏了王姐姐的面子過不去。”
這兩個女孩子吱吱喳喳的談論了一會各自散了。鐵摩勒的心上可是壓上了一塊石頭只怕展大娘再來察破他的行藏要想避開她長安雖大卻是無處立足。而且父仇未報就此離開心亦不甘。
幸而過了幾天展大娘和王燕羽都未有再踏進聶家。鐵摩勒猜想定是王燕羽不知用什么法兒將她絆住了。
這幾天聶隱娘和薛紅線天天找他練武他教這兩個女孩子如何運勁使劍而每天看著她們練劍自己也得到了一些好處。
他和這兩個女孩子更熟絡了只是盧夫人卻一直沒有露面。
這一天他正在房中靜坐等候聶隱娘來叫他忽聽得屋外似有人馬喧鬧之聲不由得吃了一驚心想:“難道是我的行藏已經泄露安賊派兵來捕我不成?”
正自驚疑不定忽聽得聶隱娘的聲音已在樓下叫道:“王叔叔你快下來我爹爹回來了。”鐵摩勒一喜一驚連忙下樓與聶隱娘同去迎接。剛踏出二門便迎著了聶鋒與那管家。
聶鋒剛剛回家還無暇問那管家只道鐵摩勒養(yǎng)好了傷已經走了陡然見他挽著自己女兒的手出來任了一怔脫口便叫道:“鐵”一個鐵字出口方自想起鐵摩勒已改了姓名連忙轉口說道:“鐵騎軍這次隨我出征想不到竟受了挫折所以我這樣快又回來了。王兄弟你在這里住得慣么?”
鐵摩勒見聶鋒滿面風塵頗有優(yōu)淬之感心中一動說道:“多謝這位侯管家招呼周到比我自己的家中舒服多了。”
聶鋒遲疑了一會忽對女兒說道:“你進去告訴你媽我要和王叔叔先敘一會。”說罷又吩咐那管家道:“‘你給我拿這幾包土產給夫人。若是有外客來找你說我今天剛回家明天才見客人。”
那管家頗為詫異又暗自歡喜心中想道:“幸虧我懂得巴結這王相公。老爺這次回來竟不先進內堂會見夫人可知他對這位王相公如何看重了。”
聶鋒摒退左右獨自走進鐵摩勒的客房關上房門便深深的嘆了口氣。
鐵摩勒問道:“將軍何事憂煩果真是打了敗仗么?”聶鋒苦笑道:“幸免全軍覆滅但十停人馬也只剩下三停了。”鐵摩勒道:“唐軍是誰統(tǒng)領如此厲害?秦襄、尉遲北二人可有出陣么?”
鐵摩勒心里十分掛念這兩個人是故藉機探問。
聶鋒又苦笑道:“若是敗在這兩人手下倒還搶得。說來喪氣這次碰上的根本就不是正式的官軍只是烏合的民兵而已!
他們出沒無常每到夜晚便從四面八方的襲來天明又不見了。
我們壓根兒就沒有打過一場似模似樣的仗本錢便漸漸蝕光了。”
鐵摩勒正容說道:“將軍這你應該歡喜才是。”聶鋒詫道:“你這是什么意思?”鐵摩勒道:“將軍經此一敗當可明白只是兵強馬壯仍不足恃。最緊要的還是要得民心。古語有云:順民者昌逆民者亡。將軍明白了這個道理化禍為福不過轉念之間耳!民氣旺盛胡兒勢頹將軍若當機立斷則他年國土重光將軍也可善保祿位這不是值得大大慶賀么?”
聶鋒低下了頭沉思了一會緩緩說道:“摩勒現(xiàn)在還不是時候暫且不談。我想先問問你的事情你可見過了盧夫人了?”
鐵摩勒道:“初來之時見過一面。”聶鋒道:“她怎么說?”鐵摩勒道:“如你所言她不愿離開。”鐵摩勒本欲把盧夫人的話告訴他的。但想了一想仍然瞞住。
聶鋒望了鐵摩勒一眼說道:“鐵兄弟你們是俠義道中人物承蒙你和段大俠看得起我把我當個朋友我感激得很本來我擔了天大的關系也絕不能讓你吃虧但我不在家還好我一回來情形可又有點不同了。我心里擔憂的正是這件事似”
鐵摩勒猜到了幾分故作不解說道:“我還是不很明白將軍的意思既蒙將軍許為肝膽之交還望將軍直言相告。”
聶鋒道:“我不在家外人個會到來。我一回來同僚定會至此探望問我前方的軍情。你的蹤跡日子久了恐怕難免泄露。
鐵兄弟你要見的人也已經見了你留在長安可還有其他事情么?”
鐵摩勒心想:“原來他是怕我連累了他。”有點不悅c但轉念一想聶鋒之所以暗示要他離開也是為他著想。當下便道:”‘將軍既有為難之處我明日告辭便是。”
正說到此處忽聽得管家在樓下稟報道:“薛將軍請家主與王相公過去。”聶鋒吃了一驚低聲說道:“他要見你不去反而見疑你鎮(zhèn)定些我陪你去一趟吧。”
聶、薛二家本來是打通的當下聶鋒就領了鐵摩勒從冷門過去只見薛嵩坐在堂上紅線站在一旁。薛激一見鐵摩勒便站了起來哈哈笑道:”‘王小黑我有眼不識英豪當真是慚愧呀慚愧廠又拍拍聶鋒的肩膊道:“還是你有眼力看出他是個非常之人保全了他的性命。”聶鋒與鐵摩勒都吃了一驚但見薛嵩滿懷高興的神情卻不似含有什么惡意。
薛嵩請他們二人坐下喚丫環(huán)倒上了茶然后問道:“王小黑你的劍法是跟誰學的?”鐵庫勒道:“是跟鄉(xiāng)下一個教武館的先生學的。他說我的資質可以學武所以也照得比較用心。”薛嵩道:“如此說來這位先生也是位遁跡山林的風塵異人了。”聶鋒道:“這倒奇了你剛剛回來怎么就知道他的劍法了得?”薛嵩笑道:“令媛還未曾對你說嗎?這些天來王小黑天天都在指點她們的劍術呢。連隱娘和紅線這兩個丫頭都盛贊他的劍術了得那我就不必親眼看到也是可以相信的了。”鐵摩勒心想:“原來如此只是紅線這一饒舌不知要給我添上幾許麻煩。”
薛紅線哪知鐵摩勒的心事洋洋得意地笑道:“王叔叔你不必回鄉(xiāng)下老家去了。我叫爹爹給你一個官做你就可長住這兒和咱們作伴了。”
薛嵩道:“表弟我正是為了此事要與你商量王小黑是咱們的鄉(xiāng)親又有一身武藝我意欲將他提拔作我的親兵住領你可愿意放人么?”聶鋒只得說道:“王小黑得你提拔那是他的造化。
王小黑你意下如何?”他以為鐵摩勒必定婉辭推卻的哪知鐵摩勒卻立即說道:‘小民何幸得能將軍栽培那是求也求不到的。”
鐵摩勒口中言謝卻并不拜跪薛嵩心想:“到底是鄉(xiāng)下人不懂禮數。但這也足見他是個樸實的人以后再慢慢教他規(guī)矩便是。”當下說道:“我已叫管家給你備好房間了。雖然兩家相通但你做了我的親兵佐領在我這邊住較方便些。你的行李我自會叫家丁給你拿來你不必回去了。嗯你還未見過夫人吧?”
鐵摩勒怔了一怔不知其意據實答道:“我在聶將軍家中無事不敢過府尚未曾得拜見夫人。”薛嵩道:“此后你是我的隨身親信兼充護院就似家人一般了。你見見夫人吧。”說罷便叫丫環(huán)去請夫人。
過了一會只見一個華服婦人走出堂前與薛嵩上下年紀;相貌甚是端莊看來是個大家閨秀模樣鐵摩勒心想:“薛嵩粗鄙殘暴卻有這樣的妻子福氣倒真不淺呢。”
當下便上前見過請了個安。
薛夫人已知這人是新來的護院見他身材魁偉器宇軒昂心里暗暗喝彩:“他這次用人倒是用得不錯。”當下向丈夫笑道:“要不是你早就說過他的來歷我可要把他當作將門之子呢!”
薛嵩見妻子稱贊鐵摩勒心里也甚歡喜笑道:“將相本無種男兒當自強。我的祖先也沒做過官我不是一樣做到大將軍么?王小黑你好好的干我擔保你有一個錦繡前程。”鐵摩勒只好又再欠身道謝。薛嵩笑道:“夫人你稱贊他相貌非凡說來也有點奇怪我初見他時就覺得這人似是在哪里見過一般心里就有點喜歡了所以當時聶鋒替他求情我一口便答應了。”其實那時他根本未看清鐵摩勒的相貌現(xiàn)似曾相識這是后來的事。聶鋒心頭微凜連忙說道:“他是咱們的鄉(xiāng)親或許你小時候見過他你自己記不得了。”薛嵩笑道:“或許如此但這也算得是有緣的了。”鐵摩勒十年之前曾在長安與薛嵩交過一次手雖然是在混戰(zhàn)之中雙方不過僅僅動了三招兩式但鐵摩勒心上總是有著疙瘩生怕給他看破現(xiàn)在見他毫不起疑心頭大石方始放下。
說話之間忽有家人前來報道:“嚴夫人到!”薛嵩道:“是你的客人來了。她的丈夫現(xiàn)在正在大紅大紫難得她對你倒很有交情。”
鐵摩勒見薛夫人有客便先告退。薛紅線道:“王叔叔我和你去看你的房間。”薛府管家陪鐵摩勒同去剛至回廊一個丫環(huán)走來說道:“紅線盧媽叫你呢。她說你應該做功課了。”薛紅線伸伸舌頭道:“哎呀管得好緊。王叔叔我只好明天見你了。”鐵摩勒看她穿過回廊從左邊月牙門進去暗暗記著方向。
那管家知道這“王小黑”是主人看重的人對他也很巴結閑話中告訴了鐵摩勒說那嚴夫人的丈夫名叫嚴莊是安綠山的“大臣”官居’‘太子少師”之職。鐵摩勒聽了也并不如何放在心上。
鐵摩勒初到薛家任職而且薛嵩又是今日回家他以為定會有一頓接風酒的哪知到了傍晚時分薛嵩只是傳出話來叫管家好好招待他并帶他在家中各處行走一遍以便熟悉門戶兼充護院。他隨那管家走了一遍只是從外面經過既沒見著“盧媽”也沒見著薛嵩。
晚上那管家給他單獨開飯這才告訴他道薛嵩今晚本來準備設宴招待他的但自那嚴夫人來后薛嵩夫婦就一直在內室陪她說話好些客人來拜候薛嵩的也都給擋駕了。聽管家說薛嵩的神色似乎有點不大愉快晚飯也只是他們三人躲在內房里吃連紅線也沒有喚進去不知是甚原因。鐵摩勒聽了暗暗納罕。心想那嚴夫人是“大臣”之妻縱然嚴、薛二家是通家之好薛嵩也用不著一直陪著她呀。
晚飯過后鐵摩勒歇了一會待到三更時分鐵摩勒換了一身黑色的夜行衣悄悄出去。他已經熟悉了薛家的門戶又已知道了盧夫人所住的方向不多一會便找到了她的房間。
奇怪得很盧夫人的房中還有***碧紗窗上映出兩個女人的影子而且還傳出嘿嘿細語之聲。
盧夫人的房間窗外是個庭院庭院中有棵老梅鐵摩勒施展輕功飛身上樹偷規(guī)進去只見那兩個人正是盧夫人和薛夫人。
鐵摩勒不禁又是暗暗奇怪。
只聽得薛夫人說道:“以往我每次勸他他總是說你們女流之輩修得甚么國家大事?這次勸他他雖然仍未答允卻沒有再罵我了。”
盧夫人道:“聽說薛將軍這次出兵不利可是真的?”
然人人道:“就是為了這個緣故。他的同僚本來就有一些人妒忌他的他這次打了敗仗很害怕那些人乘機落井下石。”
盧大人道:“姐姐我在你家多年承蒙你的厚待在這緊要關頭我不能不直言了。姐姐你千萬要拿定主意勸你將軍及早回頭否則到了身敗名裂之時悔之晚矣!”
薛夫人道:“姐姐我得你多年教誨也稍知大義。即算不為身家性命打算我也不愿見他屈身從賊受人唾罵。只是他這人畏畏尾顧慮太多我屢勸不聽卻是奈何?”
盧夫人忽道:“這一篇檄文你可見過么?”
薛夫人接過那張檄文看了一會輕聲念其一幾句道:“若有翻然來歸反戈擊賊者定邀上賞視其立功大小裂土分封。
咦姐姐你這檄文是從那里得來的?依你看這幾句話可以相信嗎?”
盧大人道:“不瞞你說這是王伯通的女兒拿來的。她是闖蕩江湖的女中豪杰前些日子還到西蜀去了一轉揭了這張檄文回來她也正在勸她的父親呢!這檄文她抄了一份給我就是有意要我給你看的。據她說這是太子服兵馬大元帥的檄文太子上月已在靈武自即帝位急于恢復兩京所以不惜定下重賞招降。據她說像薛將軍這樣的人若然反正過去的話最少可以做個節(jié)度使。聽她的說話似乎很可相信!”
這張檄文鐵摩勒是早就見過了的不禁想道:“到底是盧夫人懂得說話既喻以大義又動以利害這話人家自聽得進去。
我勸聶鋒時就沒有想到這張檄文只一味和他講大道理好在聶鋒本來不壞要是換了薛嵩我這樣勸只怕反要白送一條性命呢。”
過了一會薛夫人說道:“好你這張檄文給我我拿去勸他。
他若還不依我就拿這條老命與他拼了。”
盧大人道:“若能如此這是國家之福也是薛家之福。”
薛夫人忽地嘆口氣道:“姐姐這許多年我們實是委屈了你。
你親生的女兒也不能認還委屈你做了奶媽。我實在于心有愧!”
盧夫人道:“未亡人留得余生還計較什么名份?多年來蒙你照顧讓我母女托庇宇下說實在的我感激你還來不及呢!”
薛夫人道:“要是事成之后我會對紅線說明真相的。只求你讓紅線將我當為義母我于愿已足。到了那時大約他也不敢再難為你了。唉他的脾氣雖是粗暴但也確是疼這孩子所以才會定下那樣嚴厲的禁條:誰泄露了風聲就要把誰打死!”
盧夫人苦笑道:“這些話以后再說吧。”剛說到此處忽聽得有腳步登樓之聲薛夫人輕輕笑道:“又有一個人要來請教你了我避開她讓你們說話更可方便。’盧夫人點點頭道:“也好。”稍稍挪開衣柜開了房間的另一道門讓薛夫人出去。她剛把衣柜扶正果然便聽得扣門之聲。鐵摩勒一看不禁又是一怔。正是:艱難留得余生在忍辱含羞為報仇。
欲知后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