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燕眉 (九)
“高四爺三更半夜不睡覺來這興師問罪?”
才經(jīng)了剛才的噩夢,你腦子脹得難受,按了兩下太陽穴,脫口而出:“我和云逸的事,不用四叔您插手。”
“四叔,你叫得倒順口。我剛才的話,你哪個字沒聽清,要我重說一遍?”
“是我說錯了,高四爺。”
你一時口誤,叫他抓了錯處,心里明白只怕他更認定你是寡廉鮮恥,有所圖謀。
撈起罩衫披上,你邊系汗巾子邊說:“你姓甚名誰,我一概不知,我又無未卜先知的本事,如何得知云逸是你侄子?”
“記住自己的身份,一個鄉(xiāng)野村婦,也敢肖想高家的正房奶奶,你配嗎?”
高延瑯來者不善,說出的話更加尖銳刺耳,你精神不濟也只能強打精神。
不欲再起爭執(zhí),你狠下心決斷:“我沒想過和云逸成親。”
高延瑯仿若已猜到你會這般說,嘖了一聲,撿起腳邊不遠的茶杯。
“那你只是玩玩他?”他半闔眼簾,漫不經(jīng)心地把玩著茶盞,“你可真行啊,我那傻侄子叫你騙地暈頭轉(zhuǎn)向。他是沒經(jīng)過人事的,三言兩語就被哄得不知天高地厚,你給他吃了什么迷魂藥?”
“玩弄別人,會讓你有特別的感覺是嗎?看他被耍的團團轉(zhuǎn),為你忤逆長輩,很得意是嗎?”
見他故意曲解你的話語,你出言反駁:“你不要胡說,我是真心”
“真心?”高延瑯擱下茶盞,輕笑出聲打斷你。
像聽到什么笑話,他扶額搖頭,只笑得肩頭微顫,“你有什么真心。”
“真心,你會有那種東西?”
“燕娘,你我同床共枕,你是什么樣的人,我還不了解嗎。”
血色一下涌入你的面頰,他的笑聲令你耳中嗡嗡作響。
“你的真心,比鴻毛還輕,不堪一擊。”
他的指摘,你無話可說。
高延瑯、高云逸的叔侄關(guān)系是不能改變的現(xiàn)實,不管你和高云逸進展到哪一步,從高延瑯出現(xiàn)在你面前那刻起,不管你有沒有認真考慮過,在內(nèi)心深處,你已知曉,不能同高云逸繼續(xù)下去。
活著已經(jīng)很辛苦了,你無力應(yīng)對這種復(fù)雜危險的關(guān)系。
你已經(jīng)放棄了高云逸。
不論,你是否喜歡上高云逸,這都是不允許的。
你不允許自己再陷入那樣被動復(fù)雜,隨時會墮入深淵的險境。
不僅是高延瑯希望你消失,你也希望高延瑯消失,在這一點上,你們抱著共同的目的。
唯有這樣你才能繼續(xù)裝作若無其事的活下去,而不是被情慟與悔恨淹沒。
你也知道自己這般著實虛偽市儈,自私的可悲。
你做不來對一個不愛你的人苦苦糾纏,你沒有堅強的內(nèi)心,沒有持之以恒的耐心,沒有堅持不懈的毅力。
沒有希望的事,你會很快放棄。
再愛一個人,你也不會奮不顧身,飛蛾撲火般燃燒自身的愛,是你退避三舍的界限。
燭火飄搖,你們兩人的影子各像兩只張牙舞爪的怪物在墻上對峙。
沉默幾息后,高延瑯兀自開口問道:“你有好好反省嗎?”
“反省什么?”你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一眼掃過去,見高延瑯瞪向你的眼神愈加冰冷。
“我換一種說法。你可知錯,燕娘?”他一字一頓鄭重詢問。
意識到他說的是那件事,你心下訕訕,這事錯在你,你理當承擔。
“確是我的錯,是我騙了你。”你考慮了一下,解釋道,“這次來安陽,實非有意為之。我并不知你和云逸之間的關(guān)系,若事先知道,斷不會與云逸有半分瓜葛。這次之后,我保證再不會出現(xiàn)在你面前。”
高延瑯不為所動,雙臂展開握拳搭在扶手上,絕非肯息事寧人的態(tài)度。
“花神節(jié)那日,你照舊和云逸出去。次日自會人送你出城,你等著便是。云逸那,你什么都不要說,該怎樣就怎樣,別讓他察覺,過后我自有交代給他。”
你嘗試反問他:“我能拒絕嗎?”
“不能。”
“你要送我去哪,這我有權(quán)知道吧。”
“到時你就知道,不必多問。”
他的強勢,不容置噲,吐出地每個字皆擲地有聲,不允質(zhì)疑。
“你怕我派人半路殺你?我若想這么做,你早沒命了,豈容你活到今日搞出這些個糟心的爛事。”
不給你停歇時間,他話題一轉(zhuǎn),冷聲詢問:“再說說你和云逸是怎么回事?”
你才要開口,他立刻補上一句提醒你:“別想糊弄我,我是一定會叫人去邕城查證的,你想清楚再說。一個字,一個字的給我說清楚。”
更深露重,你攏了下衣襟,只覺寒氣逼人,“高四爺不信我說的話,既然要去查,又何必來問?”
“這是我給你的機會,你可要好好把握。”
你低頭思索片刻,一轉(zhuǎn)眼高延瑯不知何時走到你面前。
“還沒想好怎么編?”
你也瞧出來了,這人是有些損毒刻印在骨子里的,說話總會時不時夾槍帶棒刺激你一下,仿佛他的喜好就是看你吃癟,不這么做便不能盡興。
他的這種溝通方式,你不敢茍同,竟有些像當初高云逸和你初識的樣子。
假使血緣影響如此之大,為何他失憶時會是另一種性格。
他不是個好相與的,若他醒來便這般和你相處,你同他只會相看兩厭,許是會早早攆他去尋親,根本生不出情絲,也惹不出后面這些禍事來。
往事不可追,這些疑惑已無從現(xiàn)在這人身上找到答案了。
高延瑯有條不紊地挽起兩側(cè)床帳,又回身朝桌子走去,“你慢慢想,什么時候說清楚,我什么時候走,你要是想拖到早上云逸過來,也可以。”
“你不怕云逸知道?”
“知道又如何,總歸丟臉的不是我。”他坦然撩起一只袖子,不緊不慢斟著茶,“你不會以為我怕讓他知曉以前的事,我不說是為了云逸的面子。”
你撇了撇嘴,側(cè)身朝向另一側(cè),手中冷不丁被塞了一杯茶。
你移目過去,他閉著雙眸,已在矮幾上悠然袖手坐下。
掌中捧著茶,你猶豫要不要喝。
“沒下毒,我殺你不會用這招。”他雙眉平展闔著眼簾,淡漠自語,“再過一會,天就要亮了。”
你回顧了一遍和高云逸的過往,即便有高延瑯之前的威嚇,你也不能把你們兩個的事和盤托出,只能選一些不甚要緊,不涉及私密的事說與他聽。
“就這些?”他目不轉(zhuǎn)睛打量你的神色,審慎中帶著懷疑。
窗外已透出些光,那杯茶你終是一口未喝。
一口氣說了許多話,你的嗓子都快冒煙了,“就這些,您覺得還有什么?”
“沒什么最好。”他迤迤然站起,挑眉低眸,一臉諱莫如深,“我有言在先,若有差池,等我查出來,不管你在哪,我都會把你找出來,屆時看是你的骨頭硬,還是我的手段硬。”
“高四爺,要查盡管去查。”你疲憊地捶著胳膊,擺擺手,示意他快出去。
眼瞅著他背身出去,你跪在床上正要去扯床帳再睡一會,卻見他回身又轉(zhuǎn)回來。
“你”沒有更多精力應(yīng)對他,你有氣無力的握著床帳說,“高四爺,你還有什么話要吩咐?”
他睇睨著你腳上露出的傷處,驀地伸手上去。
你唬的一哆嗦,差點叫出聲,以為他要使勁按下去,結(jié)果他只是捏著腳踝看了看。
“這點傷,也值得云逸大驚小怪,既然過兩日便能好,你不要藉由這個尋隙滋事,好好等著出城。”
交待完這一句,他才慢慢走出去。
你看了眼天色,已近大亮。
你忍不住想罵娘,這人真是有病,疑神疑鬼,折騰人有一套本事。若不信你的傷勢,大可去問大夫,那是他府上親自請的,你可沒手眼通天的本事去賄賂他。
那日,你睡了一個早上,連云逸何時來得也不知情。
等你再醒來,從丫頭那得知,高延瑯和高云逸皆已出府,這幾日都不會回來。
又過了兩日,你的腳好果然好了不少。
第三日,你正在內(nèi)室外的暖榻上午睡,又被人推醒。
來人貼著你的耳朵吹氣,你閉眼朝身旁探手就被人握住。
這促狹鬼除了高云逸,還能有誰。
你徐徐睜眼,剛要開口,他豎起食指壓在你唇上,“噓,咱們小聲說話,我是偷溜回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