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純情初哥
他忽然指向前方黑暗,太史闌聞聲看去,卻看不出什么究竟,只覺得隱約似乎有些幢幢黑影,在那處墻頭晃動,卻也不能確定是否真的是人影。</br> “那里有人。”司空昱道,“在墻頭,監(jiān)視著昭陽府。”</br> 太史闌心想這也正常,墻被拆了,在補好之前,喬雨潤怎么能放心?必然要看守著這邊的。</br> 好在剛才司空昱拎她上樹動作很快,樹蔭又濃密,沒被發(fā)覺。不得不說司空昱武功極好,尤其輕功,太史闌感覺不在容楚和李扶舟之下。</br> 能帶領(lǐng)東堂參賽者遠赴有敵意的異國,怎么能是弱手?</br> “還有那邊。”司空昱的目光投射到更遠的地方,“后門,有人在集結(jié),似乎要出去,一大隊一大隊的西局探子,都換了袍子,袍子下都有武器……”</br> 他此時心神微分,已經(jīng)忘記遮掩自己微視的能力,太史闌也不拆穿,因為這個消息太重要,“西局探子在后門集結(jié)?還換了衣服?這深更半夜的要干什么去?”</br> “那個姓喬的女人出來了。”司空昱瞇著眼睛,“咦,先前和她說話的那個高手到哪去了?還留在屋子里嗎?嗯……她往后門方向去了……她到了……她似乎在對著西局探子們訓話……手指著……指著西南方向。”</br> 太史闌皺眉聽著,心中想著西局后門位置,西局后門那里往西南方,有哪些重要建筑或要地,是大牢嗎?</br> ……</br> 她忽然腦中電光一閃,霍然站起,隨即將手向司空昱一伸。</br> “帶我下去,不要驚動任何人!”</br> 司空昱正在專心查看那頭景象,不妨太史闌的手,忽然直接抓住了他的手。</br> 他驚得一怔,下意識想甩開——這么多年,他沒讓任何女子,觸碰過自己。</br> 他還想拒絕——這么多年,沒有人可以這樣命令他。</br> 然而他最終沒拒絕也沒甩開手,甚至沒有問,手指一緊,已經(jīng)攥著太史闌,風一般飄起,越過樹梢,回到了院子里。</br> 太史闌一落地立即松開了他的手。</br> 司空昱卻立在原地,有點怔怔的。</br> 剛才牽手,不過短短一霎,從樹的梢頭,到月光盡處。</br> 他卻忽然感覺震撼。</br> 這冷峻的女子,手掌竟然如此細膩柔軟。</br> 剛才那一霎,他幾乎以為自己握著了軟玉飛云,一團在手里,從指尖到心底都熨貼。</br> 這感覺因為極為短暫,對比強烈,而分外牽念綿長,難以忘懷。</br> 太史闌已經(jīng)往屋子里走,一邊走一邊吩咐蘇亞,“召集所有護衛(wèi),立即回府。另外,讓典史盡量抽出今晚在昭陽府值夜的兵丁,稍后也趕往我的住處。”</br> 想了想又道:“令推官出公文,蓋上代府尹令,去城西調(diào)府兵。”</br> 蘇亞微微猶豫,城內(nèi)有上府兵駐扎,但是上府兵不是一個同知可以調(diào)動的,代府尹也不行,只有總督有權(quán),還得限定在一定數(shù)量內(nèi)。</br> “就說有盜匪夜闖太史同知府邸,要滅人滿門。”</br> 蘇亞抿抿唇,“是。”</br> 司空昱聽著倒一驚——這女人膽子太大了,這話也能隨便亂說?這樣是可以調(diào)出兵來,但萬一不是這情況,她必有大罪。</br> 還有這個女護衛(wèi)也是,這么大的事,連一句質(zhì)疑都沒有,也這么平平淡淡應(yīng)了。</br> 他在一邊聽得百思不得其解,這邊兩個女人若無其事。</br> “府兵你讓他們?nèi)フ{(diào),到時候以煙花為號。”</br> “是。”蘇亞應(yīng)了,看著太史闌平靜卻嚴肅的眼神,忍不住要問,“我們們府里……”</br> 太史闌指了指隔壁,“西局有異動,往西南方向去,西南方向沒大獄也沒重要衙門,只有我的屋子,不過我目前只是猜測他們要夜闖我的府邸,所以我的人先回去。后頭的準備,在沒有證據(jù)之前都不能鬧大,一切以信號指揮。”</br> “是。”</br> 雷元把馬已經(jīng)備好,太史闌上馬便走,她傷勢還沒完全好,但此刻也等不得了。</br> 如果事情真如她猜想的那樣,那么現(xiàn)在就必須抓緊時間。</br> 她一上馬,蘇亞就要跳上去幫她控韁,人影一閃,司空昱已經(jīng)搶先坐到了太史闌背后。</br> 他俯下臉,對蘇亞一笑,“我來吧。”</br> 濃淡星光下,他那雙揉了萬千星光霞色的眸子,炫目非凡,而這冷傲難纏的人,笑起來,卻有種少年般的嬌憨天真。</br> 這般奇特的氣質(zhì),如此吸引,連蘇亞都怔了怔。</br> 一怔之間,太史闌已經(jīng)一踹馬腹狂奔而去,她才不覺得這有什么好廢話的,不就是后面坐個人么,男的女的,重要嗎?</br> 她的新屋子離昭陽府不遠,太史闌卻沒從大街走,繞近路從小巷中行,還沒到,遠遠就看見無數(shù)穿著夜行衣的身影,嗖嗖地射入她的院子。</br> 太史闌買的院子分三進,她和景泰藍、蘇亞,以及趙十三等護衛(wèi)住在第三進,這些人進入的卻是第二進院子。</br> 第二進院子住的是新招的護衛(wèi)和通城鹽商滅門案里的唯一活口陳暮。</br> 太史闌抬手就射出了準備好的煙花。</br> 煙花砰然向前直射,將夜空照亮,幾乎立即,第三進院子便射出人影,趙十三手下已經(jīng)被驚動。</br> 刀劍聲響起,雙方迅速開始交戰(zhàn),太史闌舒一口氣——還好,還算來得及。</br> 司空昱忽然道:“不對!”</br> 他手指指向第三進院子,急促地道:“似乎還有更多人,往第三進院子里去!”</br> 太史闌一驚——她原來認為,西局趁她還在昭陽府的時候出動,是想搶奪住在她府里的通城案的證人,除了陳暮,她想不出還有什么能吸引西局前來擄掠。之前她就一直懷疑,通城官府和龍莽嶺盜匪勾結(jié),北嚴府也參與其中,而西局,和前頭的這一系列貪腐案件,一定脫不了關(guān)系,否則當初她和容楚被水卷到下游,一路逃回的時候,西局也不會那么大動干戈,派聞敬等人來暗殺。</br> 然而現(xiàn)在西局探子往第三進院子里去,那里不就只剩下景泰藍?趙十三的手下已經(jīng)被她通知出來往第二進院子去了,這難道是調(diào)虎離山之計?</br> 難道西局已經(jīng)知道景泰藍的身份……</br> 這個念頭閃電一般劈過眼前,隨即她毫不猶豫地抓住司空昱的臂膀,“快帶我過去!”</br> ==</br> 夜色里,一輛馬車停在太史闌宅子的后門不遠處,黑色的馬車沉在黑暗里,不仔細看都不知道它的存在。</br> 喬雨潤靜靜坐在馬車的黑暗里,正面對著太史闌家的后門。</br> 她在思考。</br> 她知道今晚太史闌肯定回去得遲,從太史闌平常行事作風來看,必然是個喜歡把事情迅速解決的人,昭陽府多日沒有府尹,事務(wù)積壓,太史闌要處li,回來得肯定不會早。</br> 而且今日太史闌占盡上風,拆了墻送了匾,兩家衙門現(xiàn)在還互相敞開著,肯定想不到她會在今晚就動手。</br> 她今晚有兩個目標。</br> 第一,是陳暮。</br> 這個重要證人,早該死去,當初通城知縣要殺他,連帶對二五營學生下手,結(jié)果沒殺成,還陪送了當?shù)刂h性命,之后在北嚴要殺他,結(jié)果太史闌嚴看死守,隨即北嚴水患、城破,一系列事件措手不及,也就將這事擱置下來,如今太史闌接任昭陽府,一定會將這個案子翻起來,這人再不殺,難免要引起禍患。</br> 苦主一死,無法首告,此案就是死案,永遠也無法掀起。</br> 第二件事,是找陛下。</br> 乍一聽到皇太后交代的這一任務(wù)時,她嚇了一跳——皇帝不是好好在宮中嗎?</br> 等到明白緣由,她心中震驚更甚——陛下早已出宮,去向不明!</br> 太后說起這事,神色有怒有驚,也是滿臉的不肯置信。</br> 太后告訴她,陛下失蹤已經(jīng)有陣子了,就是當初換奶娘之后的某一夜,奶娘竟然買通侍衛(wèi),帶陛下逃出宮廷。</br> 天知道那個女人是怎么能逃出重重關(guān)卡的皇宮的,如果不是皇帝年紀太小,太后和她都懷疑,是不是皇帝的指使。</br> 在皇帝失蹤的初期,太后自然派人尋找,找到奶娘的家,卻發(fā)現(xiàn)那里被燒了一把大火,火里有小小的尸體,縮成一團,不辨年紀,只知道是孩童。</br> 前來查探的人當即詢問鄰居,鄰居說火是半夜放起來的,放火前隱約聽見水娘子的聲音,又哭又笑,說什么要拿別人的孩兒祭她的孩兒,水娘子的孩子,在她進宮的那一日死了。</br> 太后接報十分震驚,難道水娘瘋了,將皇帝殺了來泄恨?太后當即令殺掉周圍所有鄰居,徹底封口此事,并命西局再查探水娘下落。</br> 之后找到水娘,她果然瘋了,身邊也沒有皇帝,問她皇帝是否還活著,她也答得瘋瘋癲癲,一會兒說燒了,一會兒說扔了,一會兒說他自己跑了,不知真假。</br> 之后水娘被劫走,失蹤,此后再無人知道她的下落,皇帝的下落,也就成了懸案。</br> 太后和她,在初期,當真以為皇帝是被水娘給燒死了,兩人徹夜密談,最后決定,“瞞!”</br> 死死瞞住陛下駕崩真相,甚至瞞住陛下不在宮中的事實,瞞天過海,瞞住所有人!</br> 敢這么做,是因為太后肚子里還有一個。</br> 太醫(yī)把過脈,是個男胎,等這個降生,陛下活著與否已經(jīng)不重要,到時候再宣布陛下暴斃,以免過早被群臣得知,引發(fā)朝政動蕩。</br> 她們這么想定了,也就心安理得,等孩子降生,沒有過多操心皇帝的事情,只需要花點心思瞞住這個消息就好。</br> 然而隨著時間推移,太后和她,都開始覺得——也許,也許事情不是這么簡單呢?</br> 也許陛下根本沒死呢?</br> 那他應(yīng)該在哪里?</br> 以他的身份,一旦被人得知,不知要引出多少事端!</br> 想來想去總是不安,當即太后就把這任務(wù)交給了她,她一時也無處下手——水娘失蹤,線索掐斷,到哪里去找一個兩三歲的孩子?</br> 這事兒毫無頭緒地亂了一陣子,直到有一天夜里,她忽然一夢而醒,冷汗涔涔。</br> 她夢見了太史闌和她的兒子,還有李扶舟。</br> 她夢見那小子騎在李扶舟肩膀上,手指指著她,滿臉睥睨的神氣。</br> 臉雖然陌生,但那眼神……恍然熟悉。</br> 她一夢而醒,一開始覺得荒唐,怎么連個孩子都怕,漸漸想著,忽然想起一件事。</br> 抓到水娘,是在東昌城附近,她失蹤,還是在那里,雖然后來在東昌尋找,沒有找到符合條件的孩子,但是,如果她沒記錯的話,太史闌是在東昌,帶著孩子報名二五營的。</br> 這個地點,太巧合了。</br> 還有,那個趙十三,一直護在太史闌身邊,她原先只是認為,那是容楚看上了太史闌,撥自己的親信屬下來保護她,但回頭再想,難道保護的不僅僅是太史闌?</br> 有沒有一種可能……</br> 她沒敢把這個猜測直接報給太后,畢竟事關(guān)重大。</br> 她今夜,就是要來驗證一番!</br> ……</br> 頭頂風聲呼呼,人影不斷竄過。</br> 喬雨潤已經(jīng)準備了好幾天,將整個西凌行省的西局好手都調(diào)了過來,今夜,她一定要弄個水落石出!</br> 煙花炸起時喬雨潤也一驚。</br> 太史闌來得好快!</br> 不過隨即她就笑了。</br> 正好,容楚手下護衛(wèi)被調(diào)走前去救援陳暮,第三進院子空虛,此時不進,更待何時?</br> 她有力地一揮手,人影如風掠進院墻,片刻,呼喝打斗之聲響起。</br> ==</br> 喬雨潤派人進入第三進院子時,司空昱正牽著太史闌在墻頭狂奔。</br> 他輕功太好,將蘇亞和其余護衛(wèi)都閃下一大截,太史闌只覺得四面風呼呼過,所有景物都連綿成一條彩色的線,眼前光影晃動,風將呼吸撲住。</br> 在她覺得窒息時,忽覺一股暖流自胸臆入,周身舒暢,想必司空昱在疾馳中,還不怕浪費地給她渡了真氣,她瞧了他一眼,他目不斜視,面沉如水。</br> 真是個別扭的男人。</br> “趙十三!”借這陣子胸臆舒暢,她在墻頭狂奔大喊,“別管前面的事,做好你的事!”</br> 她話音剛落,“砰”一聲響,第三進院子里,她和景泰藍的屋子發(fā)出巨響,轟隆一聲,似乎是窗戶倒了半邊。</br> “快!”她猛力推司空昱。</br> “南齊的女人!”司空昱憤怒地低罵一聲,忽然一把抓住她的肩膀,將她甩在自己背上,隨即急速向下掠去。</br> 太史闌此刻完全沒有任何別的心思,呆在他背上還嫌他跑得不夠快,恨不得拿鞭子抽,“快!快!”</br> 司空昱瞬間覺得自己變成了一匹快要跑死的馬……</br> 這女人還有沒有羞澀之心和良心?</br> 然而他忽然又有點異樣感覺——太史闌處于緊張之中,下意識身子前傾,似乎這樣能讓司空昱快點,也因此,她的上身整個壓在司空昱的背上。</br> 純情初哥司空昱立即感受到了女體的彈性和溫軟,那兩簇微微的起伏,是跳躍的火花,或者是擁擠的海波,一簇簇灼在他的肌膚和神經(jīng)上,一**涌在他的意識和感知里,肌肉因此繃得很緊,意識卻極其清晰,清晰到即使在這樣的緊張奔馳,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的處境里,他依舊能感覺到某些柔軟、韌性、跳躍和飛翔,活潑在背上、心上、全部的意識里。</br> 像一只輕軟的鴿子,飛在了藍天的眸子里。</br> 他忽然微微出了汗,光影綺麗的眸子,更深邃幾分,是顛倒迷亂的罌粟海。</br> ……</br> 兩人快要接近第三進院子時,忽然又是“啪”一聲巨響,太史闌的心剛剛提起,便見幾條人影,從那間屋子后倒射出去,半空中灑開鮮血如線,隨即一聲狂笑,趙十三從窗子里竄出來,抱著景泰藍,面目猙獰地道:“呸!老子兩次失手沒保護好景泰藍,你以為還會有第三次!”</br> 太史闌舒出一口長氣——迂貨趙十三,這回總算沒出漏子。</br> 她從司空昱背上跳下來,拍拍他的背,道:“謝了。”</br> 司空昱給她拍得險些一個踉蹌,忽然想起,這女人下馬時,似乎也是這樣拍拍馬背的……</br> 第二進院子里人影頻閃,蘇亞背著一個人竄了過來,她身后跟著雷元于定等人,一路護著她和第三進的護衛(wèi)們匯合,她背上的人神情驚慌臉色蒼白,正是陳暮。</br> 太史闌看蘇亞等人把陳暮也搶了出來,微微放了心,此時西局的人也從第二進院子里追了出來,雙方人影閃動,各自對峙。</br> 太史闌這邊三四十人,對方足有一百多人,雙方都臉色陰冷沉默。</br> 太史闌看看景泰藍無恙,正在趙十三懷里迷迷糊糊揉眼睛,他將臉貼在趙十三懷里,屁股對著探子們,并且一聲不出。</br> 景泰藍自從跟著太史闌出來,一直都戴著面具,也戴慣了,現(xiàn)在的臉依舊是玉雪可愛的小孩子,當然和喬雨潤認識的那個不一樣。</br> 太史闌打量四周,探子人數(shù)是比己方人數(shù)多,但問題是,她還抽調(diào)了昭陽府的兵丁,甚至以即將被滅滿門為由去調(diào)上府兵,到時候人來齊,誰怕誰?</br> 當然,對面的人看起來不是西局探子,都蒙著面,穿得很草莽,拿的也是最常見的武器,看起來就像她編出來的“流寇盜匪”,但閃爍眼神,陰柔氣質(zhì),和行動間透出的隱隱的尿騷味兒,看在太史闌眼里,就像一個個腦門上寫滿了“我是西局探子”的大字。</br> 太史闌招招手,示意趙十三抱著景泰藍,進入人群最中央。這才微抬下巴,盯住了對面一群人。</br> “夜來何事?”她道,“打劫?”</br> 對方目光陰冷,當先一人嗓音沙啞,嘎嘎而笑,“你說對了,不止打劫,還報仇!”</br> “報仇?”太史闌有心拖延時間,皺皺眉。</br> “咱們龍莽嶺的好漢,占山為王那么多年,卻被你這賤人派人偷襲,一蹶不振元氣大傷,這仇,怎能不報?”那探子一揮大刀,學著草莽盜匪們暴烈的語氣。</br> 太史闌險些想笑。</br> 龍莽嶺!</br> 真虧他們想的出來。</br> 既然報了名,堂堂正正要報仇,那還蒙面做什么?</br> 不過也不得不承認,拿龍莽嶺報仇做幌子實在再合適不過,反正這群盜匪本就血債累累,上次龍莽嶺元氣大傷之后,那些人并沒有來找她麻煩,而是據(jù)說失蹤了,太史闌心里有數(shù),這些人不是不想報仇,只怕是受到了某些更重要的威脅,為了保命不得不躲起來——比如他們本來和誰誰勾結(jié),現(xiàn)在事端暴露,誰誰自然想要殺他們滅口,龍莽嶺盜匪自然不甘束手就擒,只好躲起來了事。</br> “原來是你們。”她微抬下巴,“正要找你們,你們倒送上門來了。”</br> “誰是送死還不一定呢。”對方桀桀地笑起來,眼神狡黠。</br> 太史闌注意到他們那一群,最后一排始終沒有動作沒說話,衣袍也比別人寬大,站立的姿勢也顯得怪異,他們是要干什么?</br> 不過不管他們要干什么,今晚,他們的腦袋,她要定了!</br> 正如西局想要留下她的性命,她今晚也要讓西局的人,一個都回不去!</br> 這是一次機會,無論是喬雨潤還是她,都不會放過。</br> 太史闌抬頭看看天,這是個月亮模糊的夜晚,淡黃的月亮上透著些猩紅的筋絡(luò),看起來不祥而殺氣隱隱——是的,今晚一定會有很多血漫過腳背,很多尸體堆積階下,今晚是一個火拼之夜,西局,和她太史闌!</br> 鹿鳴山吊起她的繩子,邰府墻頭常公公踢出的靴,回北嚴路上聞敬的殺手,還有一直以來喬雨潤的陰招,在眼前一閃而過。</br> 西局曾經(jīng)要殺她多少次,她就今晚殺十倍西局的人!</br> ==</br> 后門外轎子里的喬雨潤,也掀簾看了看天外的月。</br> 她唇邊的冷笑,比月色還模糊。</br> “大人。”一個傳令的探子在她轎前躬身,“太史闌回來得太快,我們們的人還沒得手就被留住了,您看……”</br> “她那邊三十多人,就能把你們一百多人,嚇得無功而退?”喬雨潤的笑意很冷,“回來得正好,我本來就要殺她。”</br> “可是……”</br> “她自然會調(diào)昭陽府的兵丁。”喬雨潤淡淡道,“可是我也不是沒有后手。”</br> “如果……”對方斟酌著道,“如果她去調(diào)上府兵了呢……”</br> “怎么可能,你以為上府兵是什么阿貓阿狗都能調(diào)來的?”喬雨潤語氣不屑,“她除非在趕回之前,就想辦法調(diào)取上府兵,否則等她回來看見情形不對再去求援,我的人早已封鎖各處道路,豈容她如意?而她不可能一開始就知道是我們們?nèi)ネ灰u她,自然不可能冒險去調(diào)上府兵,能想起來調(diào)昭陽府兵丁,就算她夠謹慎了。”</br> 對方沉默,也覺得喬雨潤有理。</br> 確實,如果不是司空昱的神通,使太史闌一開始就將西局的行動看在眼里,她也不能如此有把握,在最初就決然調(diào)上府兵。</br> “去吧。”喬雨潤揮手,“除了那個孩子,還有那個司空昱,其余的,不留活口!”</br> “是。”</br> 喬雨潤霍然放下轎簾,重重往車壁上一靠,面色決然。</br> 隔著墻兩個女人的對峙,沒有誰打算相讓。</br> ==</br>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太史闌還在拖延時辰,和對方商量,“和官家做對,歷來沒有好下場,你們就此投降,我保你們一條生路,如何?”</br> 西局探子們眼神愕然,太史闌身后那些不明情況的護衛(wèi)也愣在那里。</br> 太史闌這個殺神,什么時候變成活菩薩了?</br> “少扯了!”領(lǐng)頭人也猜到太史闌在拖延時間,眼神一冷,舉刀撲上,“殺——”</br> “喬雨潤,你來干什么——”太史闌忽然大叫,一指指住后門,“你個bitch!”</br> 所有西局探子大驚,下意識回頭,最后一排動作遲緩的,險些被自己的袍子絆倒。</br> “殺——”太史闌手一指,卻是殺人的命令!</br> 唰一聲人影暴起,卻是蘇亞,半空中刀光如流星,跨越天際奔騰而下,一刀狠劈那領(lǐng)頭人腦袋!</br> 那人剛回頭,便覺身后刀風凜冽,大驚之下來不及回頭,倒地一個打滾,“咔嚓”一聲,蘇亞的刀偏了一偏,砍斷了他的肩骨!</br> 蘇亞順勢一拔,拔不動,她干脆松手,一個倒縱回到自己隊伍,手一伸,身邊護衛(wèi)立即遞上一把新刀,她唰唰舞個刀花,向?qū)Ψ綄Ψ姜熑宦洱X一笑。</br> 她身后,陳暮早已嚇昏了……</br> 一霎的寂靜。</br> 只有血汩汩的流。</br> 西局探子們面巾下的臉都扯扁了。</br> 多少年只有西局出手暴烈橫行無忌,何曾見過人比他們更狠!</br> “上!”</br> 到此時什么言語都是多余,唯殺而已。</br> 南齊建國以來第一場朝廷機構(gòu)之間的火拼,西局成立以來第一場有人悍然抗爭的硬仗。</br> 此刻,在太史闌院中。</br> 刀光和刀光交錯,風聲與風聲碰撞,人體與人體狠狠撞上,再狠狠彈開,彈開時帶一抹鮮紅血滴或者一塊碎肉,漫天里雪光飛射,飛射的雪光里一抹抹血光如高手潑墨,天為紙,地為硯,血肉為墨汁,刀劍為筆,畫一幅凄艷殺戮夜景圖。</br> 沒有人慘呼,沒有人驚叫,都在沉默地拼殺,都將骨子里的血氣和悍勇,全部凝練在了一刀刀一式式中,多出一聲都是白費力氣,砍掉對方一塊指甲也是勝利。</br> 太史闌當然不加入戰(zhàn)團,她負手而立,面色冷寂,仔細觀戰(zhàn)。</br> 司空昱也不會參戰(zhàn),一直站在她身邊,刀光映得他面色變幻,眼神里有無法抹去的震驚。</br> 作為東堂皇族后代,也在本國早早涉入官場,那些朝爭暗斗,爾虞我詐,他自然也見過不少,然而今日,依舊被震撼。</br> 難以想象。</br> 一個國家內(nèi),兩個被統(tǒng)治者承認的官方衙門之間,居然也會像江湖草莽一樣,以死相拼。</br> 難以想象,一個剛剛走入官場的新丁,竟然就敢直面朝廷里最陰森恐怖的機構(gòu),惡狠狠一個巴掌回煽過去。</br> 她能安穩(wěn)地活下去嗎?</br> 這是他此刻腦海中來來回回閃過的念頭……</br> “你去。”他還沒想清楚這女人哪來的勇氣,太史闌已經(jīng)毫不客氣地在指揮他,“你負責看守在墻頭上,誰也不要讓他漏網(wǎng),也不要讓外頭那個人,有機會再指揮他們撤退。”</br> “我為什么要——”司空昱“聽你的”三個字還沒說完,太史闌已經(jīng)又堵住了他的嘴。</br> “坐了我的屋頂,搶了我的新鮮空氣,傷了我的樹葉,騎了我的馬,還不肯付出點勞動,我們們南齊沒這樣的男人。”</br> 司空昱這回臉沒青,默默看她一眼,拎著她跳上了墻頭。</br> 太史闌正想這家伙忽然開竅了,忽然聽見他道:“那些都不算什么,不過我摟過你的腰,靠過你的肌膚,牽過你的手,還被你蹭過,想來也是應(yīng)該做點事回報你的。”</br> 太史闌,“……”</br> 原來這些位高權(quán)重的男人,沒一個好鳥!</br> 此時人聲呼嘯,昭陽府的兵丁也趕到了,不過這些人武功低微,也沒有什么好武器,只勝在人多,太史闌命他們散開,包圍整座院子,堵住后門,戒嚴周圍所有街道,驅(qū)散四周居住的百姓,發(fā)現(xiàn)可疑人員全部逮捕,務(wù)必要控制事態(tài),還要安定環(huán)境,好讓她能在自己的宅子里,將西局的這些老鼠困住,按住狠狠揍到死。</br> 她真正要等的是上府兵,上府兵城內(nèi)駐地離她的宅子有點遠,需要時間。</br> 西局探子們看見昭陽府兵丁趕到,卻沒有加入戰(zhàn)團,而是嚴看死守,眼神也微微變了。</br> 不加入,只封鎖,意味著很可能還有外援。</br> 一想到此刻還能趕來馳援的,只有上府兵,西局探子們開始不安了。</br> 外頭轎子里喬雨潤也已經(jīng)呆不住了,來來去去的昭陽府兵丁開始驅(qū)趕一切停留在附近的人和車馬,她想潛入附近墻頭也不能,墻頭上坐著司空昱和太史闌。</br> 不過她依舊沒有焦急神色。</br> 就算今日上府兵趕到,但能在上府兵趕來之前殺了太史闌搶了景泰藍,她就是勝利的,至于善后?西局需要善后嗎?</br> “此地戒嚴,行人莫入!”外頭士兵在吆喝,要她的車夫出示身份戶本。</br> “我們們走吧。”喬雨潤吩咐車夫。</br> 馬車轆轆駛開,卻忽然有一溜星火,貼地竄了出來,哧地一亮。</br> 火花迸射,迸射的火花里車夫忽然從座位底下抽出一柄長刀,一刀橫卷,將面前三個士兵,全部攔腰橫斬!</br> 血光與火花,同時迸射!</br> 火花迸射的這一刻,院子里的鏖戰(zhàn),還在膠著,太史闌這邊的全是千挑萬選出來的精英,西局這邊雖然不是弱手,但計劃沒成功,一開始又被蘇亞傷了首領(lǐng)奪了銳氣,之后太史闌這邊幫手趕到,西局探子們連連分神,心思浮動,氣勢一弱,便難有勝算。</br> 他們開始向后退,卻沒有逃走的打算。</br> 此時喬雨潤發(fā)出的煙花,忽然躥上高空,亮若繁花。</br> 西局探子們齊齊抬頭,眼神被七彩的煙花照亮。</br> 太史闌也被煙花驚動,心中忽然掠過警兆。</br> 隨即她看見排在前面的西局探子們,忽然排得更緊密,而最后一排一直沒有動過的探子們,忽然各自掀開袍子,拿出一件什么黑黝黝的東西,迅速組裝。</br> “咦,什么東西?”司空昱眼神好,看得更清晰,不禁脫口詫問。</br> 太史闌臉色已經(jīng)微變。</br> 這東西她認得!</br> 萬萬沒想到,西局為了對付她,連這東西都拿了出來!</br> 神工弩!</br> 當初邰府,她人生中第一戰(zhàn),一箭殺七人,便是神工弩的功勞!</br> 喬雨潤真舍得下本錢。</br> 此刻底下的護衛(wèi),不是邰世濤精心挑選就是容楚的手下,她不能任他們在神工弩下傷亡。</br> “阻止那弓發(fā)射!”她低喝,同時對趙十三大叫,“十三!神工弩!小心!”</br> 趙十三霍然抬頭,身為容楚親信,他當然知道這是什么東西!</br> “分散,讓開!”他立即大叫。</br> 此時司空昱衣袍一甩,腳尖一抬,墻頭上一個鐵馬,忽然脫離墻體,飛射而出,直奔那人群背后,剛剛組裝好神工弩的人們。</br> 此時趙十三等人也紛紛發(fā)出武器,以阻擋神工弩發(fā)射。</br> 西局探子們圍成人墻,三四人拉住神工弩后頭的弩機手柄,身子后傾。</br> “唰!”</br> 漫天的勁風呼嘯,司空昱的鐵馬如天際神馬,流光飆射,最先抵達。</br> 一個西局探子百忙之下用身體來阻擋。</br> “唰。”一聲,血花飛濺,鐵馬無聲穿入那人背脊,再悍然穿出,鏗然一聲,撞擊在弩機手柄上。</br> 弩機被撞得微微一歪,弩口向上。</br> “嚓”聲連響,十箭,以一種肉眼無法追及,言語也無法描述的速度,激射而出,那樣極致的速度,在人眼的虹膜上只能留下一抹殘影,下一瞬,從人們的頭頂擦過,唰唰飛上天空,嚓嚓連響聲里,院子里七八棵腰粗的樹,轟然齊斷!</br> 樹倒下聲勢驚人,院子里卻一片寂靜,半晌,在人們的頭頂,騰開一片淡淡的黑霧,悠悠降落,仔細看,卻是一霎那被箭風擦掉的眾人頭頂?shù)陌l(fā),黑烏烏鋪滿一地。</br> 這樣的殺器,無論何時出現(xiàn),都讓人凜然震驚至失聲。</br> 而外頭已經(jīng)有人驚叫,“神工弩!盜匪怎么會有神工弩!”</br> 隨著叫聲,沖進來一大群人,領(lǐng)頭的青甲金邊,正是上府兵軍官的裝扮,這人原本滿臉不快,想著這新任同知大驚小怪,居然以這樣的理由擅自驚動上府兵,回去后一定要好好告一狀,然而還隔著一個院子,便看見神工弩的特制箭狂射而出,這一驚,險些當即暈去。</br> 昭陽城內(nèi)的神工弩只有三架,上府兵營不過一架,還深深鎖在特制倉庫里,這里卻出現(xiàn)了神工弩!</br> 上府兵此刻趕到,對于神工弩出手卻勞而無功的西局探子們來說,是壓倒駱駝的最后一根草,幾乎立刻,所有西局探子都四散奔逃。</br> 神工弩也不要了,這弩本就沒完全研制成功,沒有箭能承受它的力道,據(jù)說天下第一神兵大師練火赤說,造神工弩的箭所需的一種重要材質(zhì),非人間所有,天崩地裂,流光飛星,或可得見,一星半點,便可以成就神工弩千萬,只是這說法太玄乎,眾人都不信,目前神工弩的箭,也只能發(fā)射一次。不過只是這一次,在很多場合都夠了——傳言里,神工弩只要發(fā)出,無人能躲,必定沾血而回。</br> 太史闌也知道神工弩只能發(fā)射一次,眼看西局探子奔逃,神工弩被丟棄,上府兵趕來救援,不禁長長吐出一口氣。</br> 眾人也長長吐出一口氣。</br> 就在局勢已經(jīng)完全明朗,所有人都放下心的那一刻。</br> 墻外的喬雨潤,忽然冷笑一聲,臉色陰狠地一腳,踢在身邊的一棵樹上。</br> 那棵樹在后門巷道的一角,離太史闌還有數(shù)丈的距離,太史闌完全背對那棵大樹,司空昱則側(cè)面遠遠對著那樹。</br> 喬雨潤腳一踢,那樹樹梢嘩啦啦一動。</br> 院子里此刻正吵鬧,太史闌心中忽有警兆,身子下傾,仔細地看著院中。</br> 她雖有預(yù)知能力,卻因為太心懸底下,直覺在底下找。</br> 司空昱卻不關(guān)心底下,他只憑感覺,微微側(cè)臉,眼角忽然掃到斜后方那株大樹,翠綠的枝葉一陣拂動,光影繚亂,繚亂的枝葉間,似乎隱隱透出什么黑色的東西。</br> 他瞇眼再看,然后——</br> 他的眼睛忽然睜大。</br> “弩——”他忽然發(fā)出一聲低叫。</br> 太史闌愕然轉(zhuǎn)頭,還沒來得及反應(yīng),忽然聽見“嚓”的一聲。</br> 這一聲太熟悉,就在剛才還聽見!</br> 無可逃避的死神召喚之聲。</br> 神工弩只要發(fā)射,無人能躲——</br> 聲音剛出,已至近前,底下眾人剛剛抬頭,連箭的影子都沒看見——</br> 太史闌的心剛剛一沉。</br> 忽然身子被人狠狠一撲,一雙鐵一般的臂膀,狠狠箍住了她的腰,將她壓倒在墻頭上,她還沒來得及反應(yīng),撲住她的身子瞬間狠狠一震,隨即一陣富貴香竹氣息,夾雜著濃烈的血腥氣,瞬間籠罩了她全身。</br> 唰唰連響,數(shù)道風聲猛烈地從她頰側(cè)身側(cè)擦過,帶起的劇liè氣流波動,令太史闌身子不由自主向后一傾。</br> 兩人相擁著骨碌碌滾下墻頭。</br> ------題外話------</br> 謝謝大家的理解和支持,天熱,咱們就看看書,靜靜心,攢攢票,砸砸人,躲進鳳傾成一統(tǒng),管它春夏與秋冬。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