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動情
一瞬的震驚后,守在門口的男人,沒有沖上來,而是選擇轉(zhuǎn)身就逃,門已經(jīng)被鎖上,他來不及掏鑰匙去開,抬腿要踹。</br> 一樣?xùn)|西飛過來,啪地打在他腳尖,打碎了他的腳趾,這人正要慘叫,又一團白乎乎的東西飛過來,狠狠塞住了他的嘴。</br> 太史闌緊接著一腳將他踹翻,榻上容楚看也沒看戰(zhàn)果,幽怨地抖了抖自己的衣服,“唉,奴家的胸……”</br> 太史闌人間刺出手,麻利地對兩個人都戳了戳,頭也不抬地道:“欲要大胸,必先自宮。”</br> ……</br> 太史闌將那男人捆了塞在床下,將那女子拎到門背后,人間刺輕輕一戳,“吐真”。</br> “你是西局的人?”</br> “是。”</br> “西局在西凌行省目前有多少人?你們隸屬于誰管轄?”</br> “不清楚總?cè)藬?shù),我們們是西局西凌第三司藍田組的人,一司六十人,一組十人。”</br> “聞敬是第幾司?”</br> “他是南堯的,和我們們不相統(tǒng)屬,不知道。”</br> “西局為什么要殺我們們?你們知道我們們是誰嗎?”</br> “不知道,上頭的命令,絕密級,只說像你們這樣的一男一女,若遇見,格殺之。”</br> “今天的計劃是?”</br> “聞敬要我們們幫忙殺了孫逾等人,而我們們還想順便拿了你們。”</br> “知不知道聞敬的下一步計劃?”</br> “不知道,不過他有向第三司借人,說在藍田關(guān)附近等候,或許下一步打算在那里對你們動手。”</br> ……</br> 看看再問不出什么,太史闌收了手,坦然將人間刺綁回手臂,她發(fā)現(xiàn)這樣做很好,最起碼打出肘拳時,更有殺傷力。</br> 她使用人間刺時,不再避諱容楚,容楚也不說話,笑吟吟看著那閃爍著三種光芒的武器。</br> 他之前沒見過這東西,卻隱約知道它的來歷,更知道它無可比擬的珍貴,沒想到居然落在她手里,向來人間異寶,有緣者得,所以才會沉埋邰家那么多年,最終卻被只是過客的她擁有。</br> 容楚唇角翹起,心情很是愉悅——不是因為看見至寶,而是因為太史闌終于不設(shè)防的態(tài)度。</br> 她是巍巍的山,堅實渾然,寶藏內(nèi)藏。每一點開啟,都需要費盡心思的努力。然而每一點開啟,都離那光華燦爛的內(nèi)蘊,近一點,更近一點。</br> 山在虛無縹緲間,待浮云終過。</br> ==</br> 取了鑰匙開了門和窗,再等了一會兒,那女人自己恢復(fù)了過來,人間刺的遺忘效力發(fā)揮,那女子愣愣站在門口,使勁想也想不起來,剛才發(fā)生了什么。</br> 背上有鈍鈍的痛,她想回房解去衣裳看看怎么回事,但現(xiàn)在是不可能的,眼前,完好如常的太史闌和容楚又讓她心慌。</br> 房門開著,所有的窗戶開著,院子里的人一轉(zhuǎn)頭就能看見房里的情況,再下手已經(jīng)不能。</br> 更何況,“史娘子”正靠著她的肩,嬌嬌地道:“多謝姐姐關(guān)心,親自送妹妹出來。”</br> 那女子側(cè)側(cè)頭,看看“史娘子”珍珠般熠熠的肌膚,線條優(yōu)美的半邊側(cè)臉,眼光向下掃,沒發(fā)覺什么異常,卻又覺得哪里都是異常,心里咚咚地跳著,她咽了口唾沫,覺得連咽喉都是干燥的。</br> 這種情緒,叫做恐懼。</br> 但更恐懼的是,你不知道你為什么恐懼。</br> 就像先前她搭著史娘子的肩,史娘子現(xiàn)在也搭著她的肩,也和她一樣,話聲軟軟,扶住她手臂的手指間,卻有什么東西硬硬的。</br> 冰涼,薄,像塊不化的冰,隔著衣服也能感覺到瘆人的寒氣,她無法想象什么樣的武器能造出這樣的薄和鋒利,但毋庸置疑,能使用這樣絕世武器的人,絕非常人。</br> 這次的絕密級命令,招惹上的,到底是誰?</br> 心底一陣一陣地麻和涼,步子卻不敢怠慢,她撐出勉強的笑容,被史娘子挾持了出去,當(dāng)然,看起來是她扶著史娘子。</br> 走到院子中,容楚招呼那些吃喝正歡的少俠們,“孫少俠,各位,施姐姐說她家中今晚還有事要辦,咱們就別再叨擾了吧?”</br> 孫逾等人吃了喝了,樂子都玩過了,也覺得該走了,當(dāng)下紛紛告辭,那“鏢局局主”看著一路陪出來的“女兒”,神情驚疑不定,不知道該不該動手。而太史闌容楚,早已不由分說,帶著那女人一路出門去。</br> 出得大門,容楚笑道:“多謝相送,姐姐太客氣了。”小刀無聲無息地離開了那女子腰間要害。</br> 那女子恨恨地看著他,眼神凌厲,容楚玩味地看著她,并沒有放開,湊到她耳邊輕聲道:“下一步,是不是通知聞敬,這對夫妻不是簡單角色,讓他小心?”</br> 那女子身子一震。</br> “或者你還可以通知他。”容楚笑得親切而可惡,“埋伏不要設(shè)在藍田關(guān)了,你已經(jīng)泄密給我們們了。”</br> “啊……”那女子驚得險些失聲,霍然瞪大了眼睛。</br> 她什么時候泄密了!這是西局絕不會饒恕的死罪!</br> “我如果是你,”容楚輕輕道,“就會當(dāng)什么都沒發(fā)生過,聞敬死也好,活也好,知道不知道真相也好,與你何干?”他含笑拍拍那女子的臉,“你放心,只要你閉嘴抽身,我自然也不會讓聞敬知道你泄密。”</br> 那女子吸口氣,垂下眼睛,容楚輕笑,“多謝姐姐體貼。”伸手款款搭在太史闌肩上,太后一般。</br> 容太后風(fēng)情萬種地走了,還帶走了所有原本應(yīng)該留在這里的人,那“鏢局局主”急急地趕上來,想要埋怨什么,卻在那女子陰冷的神色逼迫下,閉上了嘴。</br> 女子凝望著容楚和太史闌的背影,臉色陰沉中夾雜著恐懼。</br> “通知聞敬,計劃失敗。孫逾等人有防備,讓他自己小心。”</br> ==</br> 所有人安全回到客棧,聞敬在門口接著,笑容滿面,態(tài)度自然,太史闌瞧著,也覺得這人城府確實夠得上水準(zhǔn)。</br> 客棧里很快就安靜了,容楚干完他的事兒后,痛痛快快拉著太史闌睡覺,一點也不擔(dān)心聞敬等人卷土重來。</br> 太史闌雖然一萬個看他不上眼,但也不得不承認(rèn)這家伙,掌控人心,精研心理之術(shù)妙到毫巔,硬是在危機之下,利用聞敬的謹(jǐn)慎和孫逾的狂妄,將兩方人馬玩弄鼓掌之上,他自己舒舒服服睡在夾縫里,沒事摸一把,跟玩麻將似的。聞敬等人的段數(shù)在他面前,根本不夠看。</br> 早上起來容楚神清氣爽,臉色好得刺眼,太史闌隔窗看見孫逾和聞敬都沉著個臉過去,各自掛著倆大黑眼眶。</br> 容楚的腰今天終于稍稍好了些,能坐了,于是他坐到了梳妝臺前。</br> 國公接受新環(huán)境新身份的能力很強,幾天前陰差陽錯被逼做了太史闌老婆時,他還以絕食表示抗議,幾天后他倚著妝臺,垂著水袖,巧笑倩兮,嫵媚回首,嬌嬌地喚:“夫君——”</br> “夫君大人”靠著墻,嚼著糖,目光冷淡,面無表情。</br> 古裝虐文雌雄顛倒版,毫無違和感。</br> “夫君,奴家想換一朵絨花,要紫色的。”“史娘子”撒嬌熟練。</br> 太史闌聽若未聞,下巴一抬,“賢妻,你家老爺我要洗臉。”</br> “兒子,你爹要洗臉,快去伺候。”</br> 悲催的景泰藍對四面望望,發(fā)現(xiàn)無人可以指使,光屁股扒窗大喊,“小二,我娘要紫色絨花,我爹要洗臉,我沒人給穿衣服,速來——”</br> ……</br> “史娘子”端的好度量好賢惠,夫君大人不理也不生氣,自己胡亂找點粉拍拍,胭脂刷刷,口脂涂涂,涂口脂的時候景泰藍兩眼發(fā)亮,連咽唾沫,顯然被這久違的美味勾引起了綿長的思念,卻被太史闌一個殺傷力并不強卻充滿警告的眼神給腰斬。</br> “妝罷低聲問夫婿,畫眉深淺入時無。”“史娘子”化好妝,滿yi地左看右看,搔首弄姿,太史闌掀起眼皮,冷淡地瞧他一眼——演戲上癮癥候群。</br> “史娘子”裝扮完畢,太史闌大步過去,將披風(fēng)兜頭兜臉給他一裹,扶了他出去,史娘子一路靠在夫君身上,花搖枝擺,顫顫悠悠,逢人就打招呼,半個身子的重量,都依在那并不孔武有力的“夫君”身上。</br> 國公很歡樂,國公心情很好,因為國公忽然發(fā)現(xiàn),反串很幸福。</br> 除了這時候,還有什么機會,那塊里面包裹著美味餡心的石頭,肯讓他上下其手,倚紅偎翠呢?</br> ==</br> 富家子弟孫逾,為了討好“史娘子”,給史娘子專門雇了一輛車,但因為上次驚馬,他自己終于不再死乞白賴地也坐在車上,“一家三口”,得以同車而行,太史闌正好趁這難得的悠閑,給景泰藍補課。</br> 今天上英文和歷史。</br> “bitchisbitch。”她讀。</br> “bitchisbitch。”景泰藍奶聲奶氣跟著念,“麻麻,什么意思?”</br> “賤人就是矯情。”</br> 正在喝茶的容楚,一口茶水險些噴到景泰藍臉上。</br> “什么叫矯情?”今天的課程有難度,景泰藍眨巴眼睛。</br> “心里想的不等于嘴上說的,嘴上說的不等于手中做的,殺人越貨還要姿態(tài)圣母,看見男人走不動腿還要白蓮花。具體參考你喬姑姑。”</br> “哦。”景泰藍歡喜,“以后我可以這么罵她嗎?qiaoyurun,bitchisbitch!”</br> “錯,是yurunqiao,bitchisbitch!”太史闌糾正。</br> “哦。”景泰藍手指抵在酒渦上,笑呵呵地道,“麻麻,全是這個英語,喬姑姑聽不懂呀,我可不可以這么說:喬姑姑,你個bitch,做得很好,沒人比你更bitch了,下次你再這么bitch,我就**you!”</br> “很好。”太史闌贊,“舉一反三,有長進!”</br> 容楚咳得連茶葉沫子都險些吞下去。</br> “你這是哪國語言?”</br> “英國。”</br> “沒聽過,是南洋諸國之一嗎?”</br> “你沒聽過的多了。”</br> “**you什么意思?”</br> “對對方進行誠摯問候。”</br> “是滾你媽蛋的意思吧?”</br> “太客氣了。”</br> “你怎么給孩子教這些村俗之語?”容楚皺眉,“你忘記他的身份?”</br> “身份是什么?”太史闌若無其事翻開一本書,“聽過這么一句名言沒有?”她平板板背誦,“我們們生來世上,只為了縱情歡笑,痛快發(fā)泄,舒暢流淚,放聲吶喊。而這世界要做的,是讓我們們漸漸忘記這些,哭不是哭,笑不成笑。別忘記,在成為權(quán)力和現(xiàn)實的奴隸之前,我們們首先是人。”</br> “這是誰的名言?”容楚思考,心想他怎么沒看過?</br> “太史闌。”</br> 容楚笑了。</br> 他舒舒服服向后一靠,瞇著眼睛,懶洋洋道:“這里也有句名言,說給你聽:強大的皇朝,從來都為男人創(chuàng)造,沒有女人躋身之地。并不是男人一定比女人強大,而是在權(quán)力面前,他們比女人更清醒,更冷酷,更無情地選擇有利于自己的那一方,當(dāng)女人還在為奴隸們流淚時,他們已經(jīng)將人們變成奴隸。”</br> “這是誰的話?”</br> 太史闌等著那句“容楚”的答案,容楚卻輕輕笑了。</br> “一個女人。”他若有深意地瞟了景泰藍一眼,“這是她的前半段話,后來她用實際行動,將這話的后半段補齊。所以有些事我覺得很有意思——有些人天生就是敵人,我想,你們會碰見的。”</br> 景泰藍咬著手指頭,眼珠子骨碌碌轉(zhuǎn),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半晌咕噥道:“我還是喜歡麻麻的話……”</br> 太史闌毫無表情,變戲法似地找出一本書,道:“歷史課。”</br> 已經(jīng)昏昏欲睡的容楚眼睛一睜——她懂南齊歷史?</br> 雖然沒有問過她的來歷,但他隱隱覺得,她不是南齊人,甚至也不是大燕大荒東堂東番以及這世上任何一個國家的人,她的思想和言論,有時尖銳有時寬廣,但無論哪種,都超脫于這個時代,是不能為當(dāng)權(quán)者所容的奇妙放縱。一個來自于不可知的他處的人,能怎樣詮釋不屬于她的歷史?</br> 書看起來很普通,容楚眼角一瞟,赫然是集市上到處都有的三個銅子一本的。</br> 一本地理雜記書而已。</br> 太史闌就好像沒看見他興致忽起的眼光,翻開書,停留在第四頁上,看樣子已經(jīng)講了幾課。</br> “馬上要到藍田關(guān),今天就學(xué)這個。”太史闌先給景泰藍普及地理知識,“藍田關(guān),原先蒼東行省南邊界,后因為東番掠奪及年年風(fēng)沙,半個蒼東行省化為沙城,天熹十三年重新劃分各行省,將藍田關(guān)南移,劃入西凌行省,此地扼西北要隘,北接澈城關(guān),西通絲帛之路……”</br> 容楚打個呵欠,撐著頰,翻了個身。</br> 然而他很快又翻了回來,因為那女人的講課話題忽然換了。</br> “藍田歷經(jīng)大小戰(zhàn)役數(shù)十,最出名的是五年前的甜水井戰(zhàn)役,號稱兵家史上最為奇詭的一戰(zhàn),當(dāng)時南齊被圍,先鋒突圍求援,在突圍過程中中伏,掉入當(dāng)?shù)靥鹚粩耻娨陨惩撂罹盥瘛?lt;/br> 容楚臉色忽然微微一白。</br> 恍惚間那一年的雪,梨花一般白,梨花一般清麗,他一身戎裝,望著紛紛揚揚大雪對面,那些若隱若現(xiàn)的盔甲,長劍青鐵,閃耀寒光,淡淡道:“今夜必得假突圍,牽制住東番左路軍,否則長鋏峽,元帥大軍必受伏擊。”</br> “你假做被圍,牽制這路東番軍,好讓元帥繞道而來,形成包圍。”李扶舟在他身側(cè),靜靜看雪,“可惜天公不作美,這一場雪,只怕要毀計劃三成。”</br> “所謂名將者,善用天時也。”他淡淡笑,“這一場雪固然對我不利,可對元帥有利,永定湖此時想必已經(jīng)結(jié)冰,自湖面穿過,可節(jié)省兩個時辰行軍,有這兩個時辰,大事定矣。”</br> “終究太過冒險。”</br>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他轉(zhuǎn)頭,“我意已決。”</br> “那么,我去吧。”李扶舟伸手接了一枚冰冷的雪花。</br> “不必。”他想著夜間突圍的路線,要經(jīng)過甜水井,那一處地形奇特,如果敵人有埋伏……。</br> 笑了笑,他道:“挽裳千里迢迢來看你,難得相聚,你可別辜負(fù)了佳人心意,人家好歹是圣門小公主,丟下門中一大堆事,跑來這里住帳篷吃干糧給你送衣服,你不多陪陪她怎么行?傳出去,武林四大世家都要說你李家沒道理。再說軍中不允許有女人,讓她進營,我可是擔(dān)了風(fēng)險的,等父帥一到,挽裳就得離開,不過幾個時辰相聚,你還要出營,挽裳知道了,不得怪我?”</br> “怪你什么?”一把清越的嗓子忽然冒出來,那個精靈一樣的清麗女子,笑吟吟背著手,從雪堆后鉆出來,奔到李扶舟面前,踮起腳,抬手撫平他皺著的眉頭,笑道:“別老皺著眉頭,要笑,要溫和,這天下哪有那么多的大事兒要你去操心?”</br> 李扶舟有點不自在地拿下她的手,皺眉搖了搖頭。卻又忍不住一笑,“這么大雪,還亂跑。”</br> “就許你們男人冒雪視察,不許我們們女人出門?”挽裳皺皺鼻子,“剛才你們在說什么?突圍嗎?扶舟,你去吧。”</br> “好。”</br> “他不去。”</br> 他和李扶舟同時發(fā)聲,再對望一眼,他笑了笑,道:“挽裳,這個任務(wù)有危險,扶舟對地形沒有我熟悉,還是我去的好。”</br> “你是此地主將,不可輕易蹈險。”</br> “無妨,我不會有事。”</br> ……</br> 他們再次爭執(zhí),沒發(fā)現(xiàn)不知何時,挽裳已經(jīng)悄悄走了,當(dāng)晚原本他要出戰(zhàn),卻因為對方異動而臨時暫停,和李扶舟重新研究制定作戰(zhàn)方案,可是當(dāng)他們出帳時,卻發(fā)現(xiàn)挽裳、李扶舟的盔甲面具,以及屬于他麾下的三百勇士,都已經(jīng)不見了。</br> 等到消息再來時,便已經(jīng)是噩耗。</br> ……</br> 太史闌的聲音,冷冷靜靜地傳來,“……當(dāng)夜有人單騎闖敵營……”</br> 哦是了,是扶舟。</br> 噩耗傳來時,他驚到渾身發(fā)冷,只一怔間,李扶舟已經(jīng)狂奔而出,消失在風(fēng)雪中。</br> 等他追到時,便看見甜水井附近零落的馬蹄,一地的尸首,鮮血遍灑在皚皚白雪上,一截白、一截灰、一截艷紅,似從單純潔白開始,隨即紛繁復(fù)雜,最后凄艷結(jié)局的人生。</br> 三百勇士多半肢體不全,面容扭曲,可見經(jīng)歷了一場怎樣殘酷的廝殺。</br> 有十幾人,頭靠頭拱在一起,維持著四面八方向中間爬攏的姿勢,至死都向著一個方向。</br> 那個方向,是甜水井中間地帶。</br> 甜水井并不是一個井,只是一處凹陷地形的總稱,那里因為地勢塌陷的原因,分布著大大小小的地坑,其中有一處原本產(chǎn)水,水質(zhì)清甜,所以得名甜水井,后來因為風(fēng)沙漸漸侵蝕,水沒了,井枯了,名字卻一直沿用了下來。m.</br> 現(xiàn)在那里,凹陷不再,微微隆起一個坑,像一座孩子的墳。</br> 勇士們都伸著雙手,指頭鮮血淋漓,那是扒坑的姿勢,手指傷損最厲害的那個,已經(jīng)將混著沙土的雪扒開了一塊,所以那雙手被砍了下來,端端正正插在沙雪里,十個指甲磨脫的手指,淋漓鮮紅,朝天。</br> 像一個絕望的呼號,像被埋的人,半途戛然而止的掙扎。</br> 他忽然彎下腰去,內(nèi)腑絞痛,無法呼吸。</br> 李扶舟居然還能動,他一步一步走了過去。</br> 身上有劍,鋒利無倫,他卻沒有用,只是跪在坑邊,和那些屬下一樣,用自己的手,去挖那沙土灌下,再被馬踏過的井。</br> 歷時一個時辰,他終于做完了那些死去的人沒能做到的事,在那些混合冰雪的堅硬沙土里,留下了自己十枚指甲。</br> 指尖血肉模糊,他卻好像不知道痛。一捧捧拋開的沙土,每一捧都是人生。</br> 相遇過美麗過卻不能完滿的人生。</br> 再深的沙土總有挖完的時候,他忽然停了手。</br> 經(jīng)歷戰(zhàn)場的人,看過很多臨終的人,扭曲的、猙獰的、絕望的、悲切的……再平靜的人,都難免在人生的最后一刻,留一抹深切的哀絕,唇角的紋路,刻滿一生。</br> 從未見過如此安詳?shù)哪槨?lt;/br> 仿若沉睡。</br> 若不是那臉稍稍蒼白,被沙子磨礪出淡淡血痕,或許那就是真的安眠。</br> 活埋的痛苦,很難讓人不掙扎,她竟然沒有掙扎,是不是因為知道他必定要來,怕猙獰苦痛的死相,讓他疼痛終生?</br> 有一種愛,以死亡訴說,是穿越曠野的孤獨閃電,一霎照亮,永寂黑暗,最終無聲。</br> 李扶舟跪在沙堆邊,癡癡地一動不動。已經(jīng)停了的風(fēng)雪忽然又呼嘯起來,掠過少女微白美麗的臉,一縷長發(fā)散開,糾纏在了他的肩。</br> 或許不愿走,或許是告別。</br> 對面敵營里,隱隱有狂笑傳開,充滿戲謔和得意。</br> 李扶舟忽然站起來,沖了出去。</br> 他一步便跨上了馬,再一瞬已經(jīng)沒入雪中,茫茫風(fēng)雪,淹沒寂寥孤涼的背影。</br> 而容楚,沒有動。</br> 他退了回去,甚至連三百勇士的尸首都沒收拾,迅速回營整兵,重新修改作戰(zhàn)計劃。</br> 那是喋血化雪的一夜……</br> ……</br> 太史闌的聲音,忽遠忽近,“……單騎縱橫敵營,三入三出,殺西番紅纓大將,后為敵追逐至甜水井,力竭,西番諸敵至,南齊主將以三百冰尸矗立陣前,時值黑夜,寒風(fēng)呼嘯,似有鬼哭之聲,西番諸將膽寒,以刀兵戮尸,未料尸中遍藏火藥刀針暗器毒物,爆裂彈射,中者無數(shù),夜馬踏驚沖陣,此時南齊伏兵出,西番無人生還,尸填諸井而滿,后又名鬼哭井……此役奠十年近東邊境之穩(wěn),至今西番不敢過甜水井……”</br> 景泰藍打了個寒噤。</br> 太史闌也住了嘴。</br> 未曾想到,在現(xiàn)代,人體炸彈,這種恐怖組織常用的可怕手段,竟然在另一個時空,為另一個古代人早早使用。</br> 何況這還不是以俘虜或敵方尸體來設(shè)陷阱,是用己方陣亡的將士尸體來做誘餌,下這命令的人,該有何等堅毅決絕的心性?</br> 可以想象,西番士兵沖到陣前,殘暴的番人看見自己殺死的人,都被凍成了冰尸,直挺挺矗立在自己面前——這是一種何等驚怖的感受?在這種驚怖的感受面前,人們會忍不住動手,刀劈,斧砍,想像清除路障一樣,清除掉這種冰冷的恐懼。</br> 然后,冰尸炸開,火藥刀針暗器毒物四射,番人死傷無數(shù),南齊一沖而出……</br> 想到那夜一波三折,人間慘景,冰尸當(dāng)面,陰招迭出……以己之道還施彼身的冷酷與決絕,太史闌也似置身于廝殺號叫之中,聽見那夜分外凄厲的帶血的風(fēng)雪。</br> 人何以待我,我以何待之,雖借同袍尸首而不悔。</br> “主將是誰……”景泰藍小手抓緊了太史闌的衣袖,抖抖地問,“是誰……”</br> 太史闌抬頭,看了看容楚。</br> 看著對面平靜皎潔,近乎艷美的臉龐,看著他似三分笑意又三分冷意的眸子,實在很難將那一夜風(fēng)雪殺神,冷酷將軍的身影,和他重疊。</br> 這珍珠般光華的人,為何沒有留下一絲戰(zhàn)爭的創(chuàng)痕?</br> 又或者,那些創(chuàng)痕只是藏在了深處,似老蚌傷了身,吐出一層一層的膠質(zhì),裹住那傷,便成了外表圓潤無瑕的珍珠。</br> 容楚迎著她眼眸,淡淡笑了笑。</br> 那一夜的風(fēng)雪。</br> 那一夜永遠不歸的人們。</br> 那一夜他大勝,卻無功,悍然以同袍尸首列陣殺敵的冷酷做法,不被同僚們所接受,不僅無賞,父帥為了平定軍中怨氣,還狠狠給了他軍棍一百。</br> 挨軍棍時,只有扶舟說情,并自愿也挨了五十軍棍,那些平日擁護他的將領(lǐng),此刻都變了眼光,人人都說他絕情絕性,雖必將成為名將,但卻未必是從屬之福,每個人能接受自己在戰(zhàn)場上死去,卻不能接受死后尸首還被用來再次作戰(zhàn),最后尸骨無存。</br> 父帥那時自覺年事已高,一直有心將軍權(quán)順利過渡給他,他卻因為此事大失軍心,父帥失望,自然溢于言表。</br> 朝廷倒是對他嘉賞有加,可這嘉賞未必帶著好意,反而更激起了諸將不滿,當(dāng)然,這正是朝廷想要的,容家世代掌軍權(quán),早已功高震主賞無可賞,難得這么個機會,自然不能放過。</br> 雖然此后他亦在戰(zhàn)場作戰(zhàn)數(shù)年,聲名震于朝野內(nèi)外,但此事的影響,卻絕不止于那些軍棍和嘉獎,他漸漸被排斥、被畏懼、被疏離,而他雖嬉笑如常,內(nèi)心深處也一日比一日寂寞,最終他因此退出朝野,做了個悠游國公。</br> 或者,真正的影響,還不止這些……</br> 容楚微微閉上了眼睛。</br> 他忽然不想看見對面太史闌的眼光。</br> 她必然也是震驚的、失望的、漸漸不齒而生疏的……</br> 和那些人一樣。</br> 當(dāng)年那個決定,沒有人比他更痛徹心扉,那些同袍,那撥到李扶舟手下的三百勇士,是他一手訓(xùn)練的親衛(wèi),他解衣同食,一路看他們成長,然而那一夜的風(fēng)雪,將生死兄弟埋葬。</br> 那夜他看著他們,死去的人,亦有如此哀憤不絕的目光,那些目光只讓他讀懂兩個字——“報仇!”</br> 大丈夫行事無須擇手段,唯結(jié)果耳!</br> 無論世人詬病如何,他始終相信——那三百兄弟,他們愿意!</br> 愿意以無用之身,換敵人全軍覆沒,看那些踩住自己手指的手,在自己眼前的泥濘里絕望痙攣。</br> 雖身軀破碎,而靈魂終得周全。</br> 可是……沒有人懂。</br> 不過……他淡淡笑起來——也不需要人懂吧。</br> 然后他看見太史闌,平靜地捋下了景泰藍抱住她胳膊的手,平靜地道:“景泰藍,你覺得這樣做,對不對?”</br> “我……”景泰藍咬著手指頭,心里模模糊糊的,一直以來太史闌潛移默化的教育,讓他心里有一點隱約的看法,但又和自幼的教育相沖突,他給不出答案。</br> “給你說個故事,我來的那個地方,”太史闌干巴巴地道,“也有這樣的事,某些惡人,俘虜了小孩,或者蠱惑自己的人民,做成人體炸彈,用以對敵人造成殺傷。我現(xiàn)在可以告訴你,這樣是不對的,因為他們的出發(fā)點是惡,是以極端手段造成無辜傷亡的惡。”</br> “那這樣的呢……”</br> “這就是我要你明白的道理。任何事不能只看表面,看表面你只能看見殘忍,但我卻看見決心和勇氣——不顧一切為朋友報仇的勇氣;敢于承擔(dān)一切后果的勇氣;即使明知將要遭受非議,也要做到自己必須做的事的勇氣。”</br> 一直偏頭,撐臂看窗外風(fēng)景的容楚,忽然手指一顫。</br> 眼角覷到她,她并沒有看他,只垂頭諄諄教著那個孩子,她這話并不是特意說給他聽的,然而他正因此,忽然感到滿足。</br> 是寂寥行走多少年,忽然遇見知音的滿足。</br> 是茫茫黃沙無止境里看見綠洲的滿足。</br> 是一片空寂無落處的雪中看見一朵梅花嬌艷的滿足。</br> 這種滿足,連多年知己李扶舟都沒有給他,多少年共進退同生死,扶舟默默在他身側(cè),可容楚清楚地知道,自挽裳死后,扶舟開始學(xué)會永遠微笑,一直溫和,然而他的心,誰也不知道在哪里。</br> 未曾想。</br> 他尋覓了多少年的理解,今日終于得到。</br> 他因那耿耿舊事,而始終荒漠了的那一處心田,今日終于遇見細(xì)雨甘霖,無聲復(fù)蘇。</br> 這一霎理解的光輝,將內(nèi)心深處黑暗照亮。</br> 情不知其所以,一往而生。</br> “不以成敗論英雄,也不應(yīng)以手段論英雄。”太史闌還在娓娓對景泰藍繼續(xù),“光明不一定是白的,黑暗不一定是丑惡的,長大以后你會明白。下面講新一課……”</br> 容楚輕輕笑起來,彎彎唇角,掠過五月的夏風(fēng)。</br> ==</br> 車?yán)锏臍夥掌届o安詳,行路時候的氣氛卻古怪緊張,聞敬若無其事,眼角卻始終瞟著孫逾等人,而孫逾意氣風(fēng)發(fā),走路都帶風(fēng)。</br> 中午的時候,明明可以提早打尖,聞敬偏偏說那處山崗下最近不安全,提議眾人再走一截路,結(jié)果便錯過了十里路中唯一的茶棚,在一處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坡地歇腳。</br> 那塊坡地不遠處,就是曾經(jīng)是抗擊東番一線關(guān)隘,后來被廢棄的藍田關(guān),過了藍田關(guān),就進入了北嚴(yán)地界。</br> 眾人三三兩兩休息,有人斜覷著太史闌和容楚道:“說起來,武林檄上,要找的那對男女,年紀(jì)倒和你們相仿,莫不就是你們兩個吧?”</br> “如果是我們們,為何不說?”太史闌壓著嗓子回答。</br> 她不愛說話,但說話再痛苦,也比聽容楚捏假嗓學(xué)女人的調(diào)調(diào)兒來得幸福。</br> 這段路如果有非說話不可的時候,一般都是她出面,容楚振振有詞——誰叫你搶著做男人的?一家之主,對外做主。</br> 好在她聲音低沉,再往下壓壓,倒也像個少年的聲音。</br> “我們們哪里攀得上那樣的朋友。”容楚嬌滴滴地將頭靠在太史闌身上,一臉幸福,“不過有夫君在就夠了。”</br> 太史闌飛快地咽下一口干糧——不如此不能壓下沸騰的惡心感。</br> 一個中年漢子啃了幾口干糧,走了近來,關(guān)心地道:“此地風(fēng)大,史娘子怕是身子不好,消受不得,不如去前面屋子避一避。”</br> 這里靠近北地,一年到頭風(fēng)沙很大,將附近一些殘破廢棄的房屋侵蝕得千瘡百孔,其中幾座,造型雖然寬大方正,但連屋頂都沒了,不過倒也勉強能避風(fēng)。</br> “如此甚好。”容楚衣袖掩住臉,在呼嘯的風(fēng)中瑟瑟地答,毫無戒心的模樣。</br> “夫妻倆”相攜著,慢慢向那幾座屋子走去。</br> 孫逾見狀要站起,幾個人忽然圍了過來。</br> “你們干什么?”孫逾警惕地退后一步。</br> 沒有人說話,四面慢慢靠攏的人越來越多,還有些陌生的臉孔,遠遠地自坡下站起,目光陰冷。</br> 孫逾看看那人數(shù),再看看自己周圍的人,神情立刻虛軟了幾分。</br> 正要坐下去,忽然聽見那對夫妻道,“那屋子看起來不太妥當(dāng)……”</br> “可是看這模樣不去不行。”</br> “咱們算是來錯地方,唉,當(dāng)初不該聽王猛大哥的。”</br> “熬過這段日子,回北嚴(yán)就好了,這回走了趟江湖路,我算知道了武林險惡,看來那本還是得加緊練習(xí)。”</br> “夫君就是懶惰,當(dāng)初公爹臨終再三關(guān)照,你就是丟在腦后,如今可知道了吧?到處求人,不如一技傍身,你我偌大家產(chǎn),若護不住可怎生是好……”</br> 孫逾豎著耳朵聽著,眼睛漸漸亮起來。</br> 龐大家產(chǎn)……武林秘籍……最誘惑人心的兩大誘餌。</br> 不是傳說中的內(nèi)家至寶么?失傳江湖多年,怎么會落在這對空有相貌的夫妻身上?</br> 他狐疑地看看兩人,不像,真的不像,不過話說回來,這一家子雖然沒什么武功,可氣度當(dāng)真非凡,連那孩子在內(nèi),都風(fēng)采皎皎,超乎人上,尤其三人看人的眼神,雖然目光各有不同,但都寶光內(nèi)蘊,淡定雍容,絕無尋常人的閃爍虛浮,說他們出身不凡,誰都愿信,當(dāng)初王猛大哥,可不就是看這對夫妻不像凡品,才出口邀請的?</br> 或許……這是真的呢?</br> 孫逾盯著他們背影,如果說先前,“史娘子”的聰慧美貌還不足以讓他冒險,現(xiàn)在那對話加上的籌碼,足以讓“少俠”動心。</br> 他霍然站起來。跟隨他的一些子弟,也下意識跟著聚攏來,西局的人一怔,沒想到孫逾還有這膽氣,目光立即針尖般尖銳陰冷。</br> “各位這是做什么?”一個青袍大漢橫跨一步,擋在孫逾面前,冷冷地問。</br> “你們這又是做什么?”孫逾格格一笑,“我去陪陪史娘子,你們擋著算什么道理?”</br> “史娘子自有夫君陪同,你去又算哪門子道理?”西局的探子眼看到了地頭,沒必要再遮遮掩掩,全部站了出來,語氣尖銳。</br> 這段日子他們處處不順,積攢的怒火早就抑制不住,聞敬交代了盡量不要招惹太多敵人,才暫時忍了孫逾,此刻見他還要挑釁,哪里按捺得住。</br> “那是我看中的女人,現(xiàn)在不是我的,將來也必須是我的。”孫逾傲然冷笑,“我去看我的女人,誰想攔?找死!”</br> “那你就先死吧!”那個青袍大漢怒喝一聲,長袍一掀,一道青色的刀光已經(jīng)潑雪般呼嘯而來。</br> “看誰死得早!”孫逾怒喝,“兄弟們,上!”嗆然拔劍,長劍迎上寬刀,交擊之聲脆亮刺耳,星火四濺中,兩人都蹬蹬后退一步。</br> “混賬!”那大漢勃然大怒,“都給我殺了!殺了!”</br> 厲喝呼嘯,混戰(zhàn)終起,西局的人怒火難抑,全部顯身,和孫逾帶領(lǐng)的那一幫,在黃沙地上戰(zhàn)成一團,刀劍之風(fēng)激起的黃黑色沙土,一蓬蓬灑過天際,從刀的寒光跨越過日的亮色,再在墜落的終端染上艷紅的血,地上的痕跡繁雜泥濘,混著越來越多的殷殷血跡。</br> 山坡下的空朽的房子背面露出聞敬陰沉的臉,臉上無法掩飾惱怒的神情,“混賬!混賬!”</br> 留在山坡上的人,一方面要看守孫逾等人不得異動,另一方面也要作為等下計劃得手后離開的接應(yīng),此刻卻突然動起了手,不僅動手,還所有人都顯露了行跡,這已經(jīng)違背了西局在任何行動中都不全部暴露的宗旨,更何況人暴露了,還沒占上風(fēng),如果落了下風(fēng),聞敬這邊伏擊太史闌容楚的人還得撥出去救援,這叫他如何不怒。</br> 聞敬想了好一會也沒想通,孫逾那些人明明自私無恥,怎么這次為這對夫妻這么義氣干云?</br> 他哪里知道,不過是人為財死鳥為食亡,最大的誘惑,永遠都是人的貪欲。</br> “不管他們了。”聞敬冷著臉,對身側(cè)人道,“煩請牛大人主持!”</br> 那姓牛的男子,長著一張馬臉,是西局藍田第三司派來增援的人員首領(lǐng),對上頭的這個任務(wù),他很不耐煩,瞟一眼走都走不穩(wěn)的容楚和底盤虛浮的太史闌,冷冷道:“真是不明白聞老兄,這么兩個廢物,居然這么久也沒拿下,還得兄弟來幫手,老兄真是越來越心慈手軟了。”</br> 聞敬臉上閃過一絲青氣,勉強壓下了,咽一口唾沫,干笑道:“這兩人確實無用,倒是一直拉著那幾個小子幫忙,才造成如今這局面,所以今日,干脆一起宰了得了。”</br> “些須小事,不必?zé)┠銦┧恕!瘪R臉老牛一擺手,“我們們已經(jīng)在那屋子里挖了陷坑,你就等著活埋他們吧。”</br> 聞敬瞟了一眼那破敗的屋子,忽然臉色一變,道:“這好像是多年前甜水井戰(zhàn)役的遺址吧……這屋子不是屋子,是當(dāng)初為諸戰(zhàn)死將士建的祠堂,怎么破敗成這樣……”</br> 馬臉老牛一怔,仔細(xì)回看了那屋子幾眼,臉色也微微變了。</br> 當(dāng)初甜水井戰(zhàn)役,一直以詭異恐怖聞名于世,眾人一想起死在這塊地方的三百多人的冤魂,還有那慘烈絕望的死法,都激靈靈打個寒戰(zhàn)。</br> 可是此時一切都已經(jīng)布置好,再換地方也不可能。</br> “別再擾亂軍心了!”老牛狠狠道,“人來了!”</br> 一抬頭,看見慢吞吞走路的“史家夫妻”,已經(jīng)在那中年漢子引導(dǎo)下,到了沙屋邊緣。</br> ------題外話------</br> 月票追得緊,所幸有大家努力揪住我,好歹沒徹底掉下去,合掌,感謝。</br> 我從來不敢奢望更多,只想做自己能做到的最好,無論寫書做人,各種競爭,都是如此。</br> 所以,謝謝大家一直理解我,支持我,陪伴我。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