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醋意(二更)
“太史姑娘,請留步,我想你也許想知道哪些課目適合你。”</br> 太史闌停住,還沒回答,一堆女人嘩啦一下涌上來,沈梅花沖在最前頭。</br> “李教官我們們也想知道哪些課目適合我們們啊啊啊……”</br> “好的。”李近雪溫和地點點頭,在一大片閃閃發(fā)亮的目光籠罩下,伸手對花尋歡一讓,“花教官比我更了解營內(nèi)科目,相信她會樂意解答。”</br> “樂意之至。”花尋歡笑得呲出一口白牙,瞟一眼太史闌,湊到李近雪耳邊悄悄道,“女人你追,麻煩我來,有什么好處?”</br> “這次我游歷西北行省,很瞧見一些好男子……”李近雪笑起來,眼眸彎彎。</br> “滾吧你!”花尋歡一把將他搡了出去,“追你的女人去吧!”回頭笑得分外陰森,“姑娘們,想問什么?盡管放馬過來……嗯?沈梅花,本教官親自解答你們疑問,你敢走開?”</br> “偏心!偏心!”遠遠地,沈梅花哭嚎聲傳來……</br> 給花尋歡和沈梅花鬧了這么一出,太史闌再和李近雪相處時,便覺得氣氛似乎有些異樣。</br> 兩人在院內(nèi)小道中前后行走,四面學生指指點點,遠處女子們哀嚎聲猶在,太史闌向來是個冷的,雖然有點不適應(yīng),卻懶得開口,倒是李近雪看看她神色,忽然停步,微笑道:“我知道前頭有個亭子,景致不錯,要不去那里坐坐?”</br> 太史闌無可不可一點頭,抬頭看看前方,那里是一截高高挑起的山崖,斜斜向天,像山體對蒼穹刺出的獠牙,獠牙的最尖端,一座亭子下對空谷,寂寥臨風。</br> 亭名“凌翼”,身凌絕頂,如插雙翼。</br> 只是從營內(nèi)走到亭中,還有一段崎嶇的山路,所以便縱有人愛那壯闊風景,也很少有人愿意勞動雙腿跋涉。</br> 太史闌默不作聲,當先開始爬,景泰藍跟在她身后,小短腿跌跌撞撞。</br> “我抱著吧。”李近雪看了景泰藍一眼,對他伸出雙手。</br> 景泰藍先看太史闌。</br> “景泰藍。”太史闌沒有回頭,指指上頭亭子,“覺不覺得上面很美?”</br> “美。”景泰藍奶聲奶氣答。</br> “想不想站在上面,看下面的人像螞蟻在爬。”</br> “想。”景泰藍嘻嘻笑,覺得人螞蟻很好玩。</br> “那就自己爬。”太史闌仰頭看著山頂,“抱你坐上去的位置,永遠不如你自己爬上去感覺更好。”</br> 景泰藍呵呵笑,“……她們天天都抱我坐上去……”</br> “以后你自己上去。”太史闌回頭看他,“一次不成,兩次。兩次不成,三次。只要你自己想往前走,誰攔你,踢誰。”</br> “誰攔我,踢誰。”景泰藍狠狠挺了挺小肚子。</br> 太史闌點一點頭,繼續(xù)向前。</br> 李近雪卻停了腳步。</br> 他看一眼小臉紅撲撲的景泰藍,眼神中異色一閃而過;再看看步子不算輕快,卻一直沒回頭的太史闌,打消了想要以輕功拉她上山的念頭。</br> 這倔強的女子,她是巍巍的山,溫暖捂不熱,人情載不動。</br> “叔叔這里有棉花糖。”他變戲法似地掏出一根雪白的棉花糖,在景泰藍面前晃了晃,“你走到前面那棵樹那里,這糖就給你。”</br> 景泰藍兩眼發(fā)光,立即蹬蹬蹬出發(fā)。</br> 太史闌看一眼那棵樹的位置,大概也就是景泰藍現(xiàn)在的體力極限能到達的地方,李近雪果然敏慧。</br> “你怎么隨身還帶糖?”</br> “我聽說最后一名女學生還帶了個孩子,便在半路上買了糖。”他眼角唇角都含笑,點綴如春色。</br> 太史闌腳步一停,心想這么溫柔細膩的男子,難怪整個二五營的女人都恨不得嫁他。</br> 他在,空氣都似乎和軟,日光澄凈。</br> 景泰藍一鼓作氣走到那棵樹那里,果然小臉漲紅氣喘吁吁,多一步也不能,太史闌雖然要鍛煉他,也不想傷了他的身,和李近雪要來棉花糖,關(guān)照他,“在這里等我,不許亂跑,不然你就給我洗一個月衣服。”</br> 景泰藍連連點頭,捧著棉花糖喜滋滋舔去了,李近雪拍了拍手,對空氣道,“保護好小少爺。”和她繼續(xù)爬山。</br> 太史闌也沒什么驚訝之色,李近雪這人,雖然給人感覺干凈至透明,但事實上,極度透明,一樣讓人看不清。</br> 她也不打算看清。</br> 兩人默默走到山頂,足足花了一個時辰,這主要是太史闌拖了后腿,這山路一路大小碎石,相當難走,她畢竟沒有武功。</br> 當太史闌仰頭看見“凌翼”兩字時,眼底也微微一亮。</br> 那座亭,古樸,深雅,褐色的檐角,挑一半青空,一半碧崖,一半朗日,一半大風。站在亭邊,便對浩浩空谷,綿綿山脈,天地闊大,都在雙臂一懷中。</br> 太史闌立在亭中最高處,下意識張開雙臂,仰起頭,山巔滌蕩的風奔來,唰一下卷走了她的頭巾,一頭半長短發(fā),痛快飄起,招展如黑旗。</br> 她閉著眼,日光自萬丈高空射下,照亮她肌膚如透明,一點璀璨如鉆石的光,在開闊的額頭跳躍。</br> 三尺之外,李近雪默默看她——她所站的位置,雖然最高,最敞亮,最能予人擁攬?zhí)斓氐母杏X,但也是一個最為危險的位置,有坡度,陡峭,還微濕滑,很容易失足,甚至風稍大些,也可能將人撲入山谷,以前他也曾見過學生上來過,但無論男女,少有人敢站在這個位置。</br> 只有這個不會武功的女子,毫不猶豫選擇這里,似乎這是她的本能——無視危險恐懼,只向最高處行。</br> 她臨風而立,也不似那些好不容易上山的人,喜歡激蕩地喊一嗓子,她只是默默,卻在沉默中擁有巋然的力量。</br> 李近雪在自己還沒察覺的時候,忽然拉住了她的衣袖。</br> “風大。”他道,“你也累了,坐坐吧。”</br> 太史闌滿足地深吸一口氣,退回了亭欄邊,雙腿交疊,兩條長腿舒舒展展地伸開去。</br> “李近雪,我還沒問你,那天你怎么脫險的?”</br> “叫我扶舟吧。”他一笑,“近雪是我的號,我該和你說真名的。那天我落入崖縫,那里下通地下洞,洞中有水,我落入水中,被卷出山外,出來時已經(jīng)在鹿鳴河的另一側(cè),好在我水性好,只是也受了點傷,一直在養(yǎng)傷,沒能及時告訴你我已脫險。”他歉意看向太史闌,“抱歉。”</br> “還要抱歉讓你受驚。”他又道,“我得罪了一批江湖人,那天那些人是來追殺我的,連累了你。”</br> 太史闌只略點一點頭,“沒事就好。”</br> 李扶舟微微笑,“是,看見你安然坐在我身邊,我也覺得,真好。”</br> 兩人忽然都微微沉默,不是尷尬的沉默,而是此心寧靜,不愿打破。</br> 風過,輕柔如歌。</br> 半晌,李扶舟忽然蹲下身,握住了太史闌的腳踝,開始脫她的靴子。</br> 太史闌沒有驚叫,沒有縮腳,只低頭看住他。</br> 她狹長的眸子,瞳仁極大,邊緣微帶褐色,看住人的時候,像一泊深邃的水,要將人淹沒。</br> 李扶舟神情比她更坦然。</br> “你的靴子底太硬,這山路碎石又太多,你爬山少,走路方式不對,腳底一定有泡。”他半跪低頭給她脫靴,動作輕柔,“要先挑破血泡,我有好膏藥,敷上稍候就好,不然你下山還有苦頭吃。”</br> 太史闌不說話。只低頭看著那個低頭的人。</br> 他手指很輕,頭發(fā)穿過她的腳底血泡時,她幾乎感覺不到痛,指尖挑起的膏藥聞起來微辣,敷上去卻覺得清涼,腳底的微痛瞬間消失,血泡幾乎以肉眼看見的速度平復,而他的手指溫柔把住她的腳踝,玉色的指尖擱在她光潤的淡蜜色肌膚上,輕輕。</br> 她忽然有些恍惚。</br> 自小到大,未曾與人如此親密,未曾有人待她如此體貼至親密,幼時的記憶早已模糊,但仿佛記得,便是媽媽,迫于生計,也少有對她溫柔時刻。</br> 擁抱、落于額角的輕吻、肢體的jiē觸與撫摸……陌生像遙遠的銀河。</br> 她生來堅硬的骨骼,觸不著溫軟的胸膛。</br> 短發(fā)被風吹亂,擋住一霎迷茫眼神。</br> 不知為何,心中忽有警兆,她側(cè)身一看,遠遠視線里,景泰藍吃糖的那棵樹下,小小人兒已經(jīng)不見人影。</br> 她一驚,下意識要站起,腳一收,李扶舟立即驚覺,側(cè)頭一看也微微變色。</br> 隨即聽見有人在他們身后,悠悠道:“兩位真是好興致啊。”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