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三
叮叮當(dāng)當(dāng)在大門前接景泰藍(lán)的時候,發(fā)現(xiàn)皇帝陛下腳步有些不穩(wěn)。</br> 不僅腳步不穩(wěn),還有些神經(jīng)兮兮。</br> “皇帝哥哥,你來遲了喲,蛋糕已經(jīng)吃完了啊。”容叮叮笑嘻嘻道。</br> “哦,吃,吃。”景泰藍(lán)答。</br> “皇帝哥哥,你看起來很累?早飯吃了嗎?”容當(dāng)當(dāng)皺眉打量景泰藍(lán)。</br> “哦,不好意思,來遲了,來遲了。”景泰藍(lán)說。</br> 叮叮當(dāng)當(dāng)對望一眼,火花閃爍——有問題!</br> 馬車一響,慕丹佩下來,還有一個陌生少女。十一二歲模樣,亭亭站在晨間的陽光里。</br> 她一身粗衣陋服,黑壓壓的頭發(fā)隨意束起,然而那張小小的臉微一顧盼,四面的行人忽然都走不動腳步。</br> 有一種容色似可生光,那樣明麗的日色也不能遮掩。</br> 尤其一雙眸子,如碩大的黑玉瑪瑙,看人時特別專注,掠動時似有琉璃光彩。</br> 容當(dāng)當(dāng)忽然轉(zhuǎn)頭對姐姐看了一眼。</br> 容叮叮誠然極美,不過畢竟年紀(jì)太小,在這樣青春逼人如珠如玉的少女面前,她的美麗便顯得稚弱。</br> 女孩子天生對美敏感,容叮叮已經(jīng)發(fā)問:“皇帝哥哥,這是誰啊。”</br> “小映啊……”景泰藍(lán)把一個面具往自己臉上一扣,順手又把倆面具往叮叮當(dāng)當(dāng)臉上一扣,游魂一般地飄進府去。</br> 叮叮當(dāng)當(dāng)拉下臉上的面具,疑問地看慕丹佩。</br> 小映是誰?</br> 皇帝哥哥還從來沒有這么失魂落魄過呢!</br> 慕丹佩聳聳肩,“別看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這姑娘是我們在羊腸胡同救的,救上車就聽見他尖叫,然后他就這樣了。”順手將一大包零食,以及兩個大便造型抱枕塞到兩人懷里。</br> 叮叮當(dāng)當(dāng)此刻也無心再去吃喝及研究禮物,順手將東西都塞給戒明,叮叮上前牽住少女的手,揚起如花般的小臉:“姐姐你好,我是容叮叮,姐姐你好美……”</br> 少女慢慢低下頭,摸了摸容叮叮的小臉,唇角綻開一絲笑,“小姐也很美……”</br> 容叮叮張開紅艷艷的小嘴,回頭看容當(dāng)當(dāng),嘴唇一張一合,無聲地道:“看不見!”</br> 容當(dāng)當(dāng)?shù)谋砬橐搽y得地露出一絲詫異。</br> 容叮叮的驚愕神情一瞬間便收了,更加親熱地拉住了小映,“姐姐,你是不是有點不方便?我?guī)氵M去哦。”</br> 容當(dāng)當(dāng)過來,拉住小映另一只手,兩人“扶持”著小映,腳不沾地地將她給卷進了府門。</br> 慕丹佩站在原地沒管——不用問,這倆小狐貍一定是去哄口供了。</br> 她慢慢地摸摸下巴。</br> 嗯……她也很好奇。</br> ……</br> 片刻后,花園里。</br> 兩個小腦袋,鬼鬼祟祟湊在一起。</br> “啊,原來是那個小映。”</br> “皇帝哥哥青梅竹馬喲。”</br> “我說皇帝哥哥怎么這樣。”</br> “麻麻上次還說,小映家里出了事,后來失蹤了,命人尋找呢,誰知道她自己一個人上京了。”</br> “你沒聽她說嘛,麻麻離開北嚴(yán)不久,她那個瘋母親發(fā)病更加厲害,在城里呆不下去只好出城搬到鄉(xiāng)下,后來家里親人老毛病發(fā)作,短短幾年內(nèi)死得差不多了,只剩了她和她父親,那時麻麻已經(jīng)很有名,她聽說了,帶著傻父親上京投奔,誰知道傻父親半路上也死了,幸虧有個老人可憐她,收留了她,帶她一路上京,還教她做糖人的手藝,那老人后來也病了,她伺候他送終,為掙錢還債領(lǐng)了一個糖鋪的手藝活,每天出攤,也沒什么功夫出來找郡王府……真夠曲折的……喂,當(dāng)當(dāng),你為什么不讓我說明身份?”</br> “你知道她是好人?你知道她說的都是真的?都這么多年了,人是會變的。麻麻說,我們要保護皇帝哥哥。”</br> “對哦。瞧皇帝哥哥剛才那樣子……他很喜歡小映吧咯咯咯……”</br> “哼。”</br> “你哼什么當(dāng)當(dāng)?你好像不大歡喜?”</br> “哼……別問了,生日會開始了,快去打扮!穿那條特制的蓬蓬裙!”</br> “啊?你不是說太好看了不要穿嗎?”</br> “我改變主意了!容叮叮,你希望你是全場最丑的一個嗎?”</br> “怎么可能!”</br> “不想就去換衣裳,快去,快去。”</br> “哎容當(dāng)當(dāng)你這個古怪的小孩……”</br> ……</br> 容府的后花園,此刻已經(jīng)拉開燒烤的架勢,一片平整的草地上,拉出一長條鐵絲架,鐵絲蒙子上陳放著各種肉類以及可以燒烤的蔬菜,其中不乏款來自極東的珍品菇類,和來自南疆的珍異水果。</br> 客人們?nèi)齼蓛桑弥斜P,好奇地對這新奇玩意探頭探腦,丫鬟們在做示范,拈起牛肉條擱在炭火熊熊的鐵絲架上,牛肉色澤鮮明,深紅的肌理間隔著雪白的脂肪,被炭火烤得漸漸卷曲,泛著金黃的油光,香氣如殺氣般逼來,很多人食指大動,走上前來各自挑選喜歡的肉食,更多的人還在觀望,低低地道:“茹毛飲血!”</br> 說這話的人,其中就有一位戴著帷帽的女子,體態(tài)豐滿,胸部高聳,雖然穿得嚴(yán)實,但那胸著實傲人,人站著不動,那胸都在不停地微顫,漾出勾魂的顫栗頻率,將來往的家丁眼神,遠(yuǎn)遠(yuǎn)地便扯過來釘住。</br> 她帷帽的巾帷比尋常的要短些,露出她微微豐潤的下頜和飽滿的唇,十指纖纖地按在唇上,唇色艷紅如血,指上蔻丹也如血。</br> 她站在園門口,靠著一棵樹,臉向著園內(nèi),眼睛卻向著園外。</br> 幾個少女走了過去,遠(yuǎn)遠(yuǎn)避開了她,神情有厭惡之色。</br> “怎么她也來了……”</br> “這不是年輕人聚會么……”</br> “邊荒之女,就是不懂規(guī)矩……”</br> 聲音遠(yuǎn)遠(yuǎn)地飄開去,那女子聽著,不過唇角一勾,對這些小姑娘的排斥心思,付諸一笑。</br> 容府的丫鬟們有條不紊地侍應(yīng)著,時不時也瞟瞟那女子,眾人都知道這位的身份,出身邊疆巨富之家,嫁與前高官做繼室,如今老爺病故她成了遺孀,年紀(jì)輕輕極為潑辣,抗拒宗族,將家業(yè)牢牢掌握在手中,行事不同于麗京規(guī)矩,很是大膽放蕩,所以雖然有錢,家中也有爵位,卻一直擠不進麗京名流階層。</br> 傳言是傳言,如今眾人首次見真人,心里自有一番掂量。別的不說,單憑這位好歹也是“夫人”身份,竟然就以“不放心兒子,跟隨照顧”為名,親自跟著到容府來參加這個生日會,這種作風(fēng),在麗京貴婦中,也是絕無僅有了。</br> 所謂醉翁之意不在酒,人家看樣子也根本不在乎流言飛語,一雙眼睛滴溜溜地瞟著園外。</br> 眾人對園外瞧瞧——哦,今日趙十九大人親自帶人守衛(wèi),正挺胸腆肚,來回梭巡。一會兒轉(zhuǎn)一遭,一會兒轉(zhuǎn)一遭,每回從園門過,寡婦的眼波溜溜地飛過去,十九大爺?shù)难凵竦蔚蔚剞D(zhuǎn)過來,“啪嚓”天雷地火,電閃雷鳴。</br> 和那邊的**不同,一旁的一個角落特別安靜,那是花園里用遮陽傘隔出的休息空間,傘下都有精致的木桌椅,幾個年紀(jì)稍大些的小姐,斯斯文文坐著喝茶聊天。</br> 這些小姐都是陪伴弟妹過來的,其中自然有侍郎家的庶女和編修家大齡未嫁的女兒,這兩個大約心中有數(shù),越發(fā)顯得羞答答,捻裙不語。來往眾人看看這兩位要命的矜持,再看看那一位要命的放蕩,都忍不住在肚子里“撲哧”一聲。</br> 不多時丫鬟又給孩子們發(fā)面具,有人戴了有人沒戴,說到底這也不過是為了景泰藍(lán)戴面具方便,麗京貴族子弟有些人還是見過皇帝的,認(rèn)出來難免麻煩。</br> 眾人都在等著小壽星出現(xiàn),據(jù)說叮叮當(dāng)當(dāng)要先陪父母和爺爺奶奶吃蛋糕,完了再出來陪客人。</br> 烤肉的香氣漸漸散開,勾引得眾人味蕾不斷分泌唾液,很多人都是一大早出門的,此時早已饑腸轆轆,眼巴巴等著丫鬟來幫忙烤肉分菜,又期待著那個傳說中美味無比的“蛋糕”,誰知道不僅蛋糕沒見影子,丫鬟們安排好座位茶水和生鮮食物之后,居然也告退了,寡婦家的小胖子少爺殺豬般大叫:“喂!你們怎么跑了?你們跑了誰來替我們烤肉?”</br> “小主子說了。”一個丫鬟笑容可掬地回答,“烤肉如同吃螃蟹,由別人代勞是沒意思的,所以請各位自己動手,我等只負(fù)責(zé)照火添料。”</br> “請佳客不要錯過今日美食。”另一個丫鬟笑盈盈,“此間所有肉類,都來自山間松林放養(yǎng)的牲畜。這些牛羊豬雞之屬,平日里聽名師音樂,享受按摩,夏有涼風(fēng),冬有暖爐,食物天然,身處空氣清新,所以肉質(zhì)也極為細(xì)嫩滑腴,品質(zhì)不凡。更有出水鮮的海產(chǎn),快馬飛遞的各式新鮮海物,鮮美多汁,滋味飽滿,一經(jīng)食用,勝享天然……”</br> 她笑語晏晏,四面香氣濃烈如同最佳注腳,眾人口水泛濫,將要越唇而出。</br> 丫鬟們依次退出,園子里只剩下大大小小的“佳客”們。</br> 饑腸轆轆的眾人四面望望,自家的護衛(wèi)都留在前院,只好自己動手。</br> 人群蜂擁到烤箱前,沒人注意到墻頭探出來兩個小腦袋。</br> “喂,當(dāng)當(dāng),別踩了我的裙子!”</br> “誰叫你穿這么拖拖拉拉的裙子的?”</br> “你叫的!”</br> “別吵,看戲。”</br> “容當(dāng)當(dāng),你再不講理,我就喊一嗓子。”</br> “姐姐,你今天這裙子真美。”</br> “嗯……哪里美?”</br> “哪里都美……快看!”</br> ……人群攢動,都在各自取食,唯獨樹蔭下的幾位矜持小姐,互相看看,不動。</br> 翰林編修家的大齡小姐,看著那邊人群,笑吟吟對侍郎家的碧恒小姐道:“妹妹不去取食么?”</br> 侍郎家的碧恒小姐,摸摸發(fā)癟的肚子,溫柔婉轉(zhuǎn)地一笑:“倒是不餓,看看景致也好。”</br> 編修家的大齡小姐轉(zhuǎn)過頭,撇撇嘴,“虛偽。”</br> 墻頭上兩顆小腦袋齊齊搖晃,“做作!”</br> “妹妹可是看著那邊人多,怕擠臟了裙子?”編修家的大齡小姐笑問。</br> 侍郎家的碧恒小姐紅了紅臉,細(xì)聲細(xì)氣地道:“姐姐不也是?不如我們等人少了再去。”</br> 大齡小姐搖搖頭,“人少了也沒用,那烤肉架子煙熏火燎的多臟?先別說自己去烤失了身份,動動手倒也頗有意趣,只是這里孩子這么多,萬一撞倒什么,你我的衣裙難免狼狽。”</br> “姐姐說得正是。”碧恒小姐坐得端端正正,聲音不疾不徐,頗有風(fēng)范。只可惜肚子里一陣陣?yán)坐Q之聲,聽來略有不和諧。</br> 編修家大齡小姐再次轉(zhuǎn)頭,狠狠撇一撇嘴,“無趣!”</br> 墻頭上兩個小腦袋齊齊搖晃,“一個無趣,一個刻薄!”</br> “妹妹是清雅人兒,餐風(fēng)飲露就能飽腹,我卻耐不得饑餓。”編修家的大齡小姐眼珠轉(zhuǎn)轉(zhuǎn),湊過去笑道,“不如請別人幫忙吧?”</br> 碧恒小姐眼角對園外瞟了瞟,臉上紅了紅,微微傾了傾身子,也低聲道:“姐姐的意思?”</br> 編修家的小姐也瞟了瞟園子外,目光在那寡婦身上掠過,冷哼了聲,伸手對一個端著烤肉的女孩召喚:“錢家妹妹,麻煩你來一下。”</br> 那十一二歲的小女孩停住腳步,轉(zhuǎn)頭看來。</br> 墻頭上兩個小腦袋,饒有興趣地瞧著。</br> 這次生日會,為了掩飾“看趙十九未來可能媳婦”的根本目的,叮叮當(dāng)當(dāng)特意擴大了客人范圍,沒有局限于貴族和高官子弟,只要是京城在職官員家的適齡兒女,都可以得到招待,反正郡王府院子夠大。</br> 這個小丫頭他們不認(rèn)識,叮叮轉(zhuǎn)頭問墻下的文十,“十叔叔,那是誰啊?”</br> 文十問過前院管事,答:“好像是戶部某個主事的女兒?哎小祖宗小心裙子……”</br> “錢家妹妹?”編修的大齡女兒拉過那主事家的小丫頭,笑道,“你烤的肉好香。”</br> “是呀。”小丫頭立即揚起沾滿油汁的小臉,“我烤了很久呢!”</br> “碧恒姐姐餓了,很喜歡你烤的這個牛肉,你這盤,就先給她吃吧?”編修家的大齡小姐微笑著,順手端過那個盤子,往自己和碧恒面前一放。</br> 碧恒小姐怔了怔。</br> 編修家的小姐笑吟吟低聲道:“這是錢主事的女兒……”</br> 碧恒小姐“哦”了一聲,不安的神情立即消失,淡淡看了那小丫頭一眼,道:“多謝妹妹相讓。”</br> 那主事家的小丫頭還沒反應(yīng)過來,呆呆地看著那盤子忽然到了別人手中,看著兩張紅唇從容地開始咀嚼,才明白原來到嘴的食物被優(yōu)雅地?fù)屃恕?lt;/br> 她瞪大眼,嘴一張,想要哭泣,一旁的婆子已經(jīng)趕緊趕過來,將她的嘴一捂,對兩位小姐賠笑:“我家小姐不懂事,您包涵,碧恒小姐喜歡的話,我們再替您去烤一盤……”一邊用力將那孩子拉走,一邊低聲道:“小姐,鬧不得,她爹可是咱家老爺?shù)捻旑^上司……”</br> 桌前兩位嬌貴的小姐對視一眼,編修家的小姐笑得得意,碧恒小姐笑得含蓄。</br> “這牛肉真新鮮,烤得真香。”</br> “是啊,真香。”</br> ……</br> 墻頭上兩顆小腦袋對視一眼。</br> “文十叔叔,咱們的新鮮肥牛還有嗎?”</br> “有,廚房里還有半扇。”</br> “抬過來吧,有人要吃牛肉。”</br> “不先切片?”</br> “不用了,有人胃口比較大。”</br> “好,那我命人用蒲包包好送來……”</br> “不用包,就這么抬來。”</br> “這個……血淋淋的……”</br> “有人喜歡新鮮……對了,豬內(nèi)臟有沒有?”</br> “有啊。大腸心肝肺一應(yīng)俱全,咱們大廚房的胡師傅整治這個可是一把好手,可惜怕嚇著這些小姐少爺?shù)模瑳]拿上來……”</br> “那就拿過來吧。”</br> ……</br> “世子郡主,東西都齊了,不送到園子里去嗎?”</br> “不用了,來,你們拿著這些東西,聽到我說‘哎呀’,就趕緊灑出去。”</br> “灑出去?”</br> “對。”</br> 墻下遮陽傘下,兩個小姐優(yōu)雅對坐,正學(xué)著用叉子叉開肉的肌理。</br> 墻頭上,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哪X袋探出來,一閃不見。</br> 忽然有童聲響起。</br> “哎!十九叔叔,你怎么在墻頭上偷看人家小姐?”</br> 聽見這一聲,兩個少女都一怔,急忙放下手中食物,抬頭對墻頭看。</br> 墻頭上日光燦亮,隱約人影晃動,隨即那童聲道:“十九叔叔你扛這么大的肥牛過來做什么……哎呀!”</br> “嘩。”</br> 一聲方落,一大片東西越過墻頭,啪一下砸在遮陽傘上,雪白的傘面立即一片鮮紅,碧恒小姐駭然抬頭,正看見一大片血肉,從傘面上慢慢地滑下,她覺得臉上濕潤,伸手一摸,紅彤彤一片鮮血……</br> 碧恒小姐眼睛一翻,無聲無息軟了下去。</br> “怎么回事!”編修家的小姐膽子大些,霍然站起,砰一聲那半扇牛肉落下來,正砸在桌子上,她驚得向后一退,忽然遮陽傘上又有什么東西滑下來,正掉在她脖頸里,她下意識伸手一扯,觸手滑膩,冰冷,帶著膩人的油腥氣和血腥氣,甚至還有微微的臭氣,她手一拉,一截長長的東西滑到掌心,低頭一看,是一截腸子。</br> “啊!”尖叫聲幾乎要把遮陽傘刺破。</br> “砰。”勇敢且有心機的編修小姐,終究沒能逃脫魔爪,步了碧恒小姐的后塵,唰一下暈了。</br> 另一邊墻頭,冒出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哪槪瑹o驚無喜從容隨意。</br> 碧恒小姐做作虛偽,編修家的小姐卻更不是東西,勢利尖刻利用他人,自己搶食還要栽到別人身上,那個傻碧恒還在那自鳴得意。</br> 所以前一個要懲罰,后一個要狠狠懲罰。</br> 叮叮當(dāng)當(dāng)嘆口氣——不管十九叔叔怎么想,這兩個,他們先拍死出局了。</br> 麗京的小姐,都這種德行嗎?</br> 如果麗京小姐都這種德行,十九叔叔嫁得出去嗎?</br> 嗯,候選人還剩一個——美貌風(fēng)流帶兒子的寡婦。</br> 叮叮當(dāng)當(dāng)有志一同地先看看場中,剛才那一鬧,滿園子的人都往這邊僻靜角落涌來,唯獨寡婦家那個胖少爺,充耳不聞留在原地,在那些裝著烤好食物的盤子里左抓一把右抓一把,忙不迭地將各種食物往嘴里塞……</br> “唉……”叮叮當(dāng)當(dāng)又齊齊嘆口氣。</br> 有這樣一個繼子,新晉文豪趙十九,會幸福嗎?</br> 叮叮當(dāng)當(dāng)憂愁地嘆著氣,目光又轉(zhuǎn)向園子外。</br> 園子外也有兩個旁若無人的人。</br> 園子外趙十九正從樹蔭下走過,肘靠樹身,撥了撥額前頭發(fā),看了看寡婦的胸。</br> 寡婦對他嫣然一笑。</br> 園子外趙十九再次從樹蔭下走過,雙手抱胸,吹了個小調(diào),看了看寡婦的胸。</br> 寡婦對他嫣然一笑。</br> 園子外趙十九拿著一把刀教護衛(wèi)們耍刀,眼睛卻盯著寡婦的胸。</br> 寡婦對他嫣然一笑。</br> 園子外趙十九一個馬步……砰。</br> 他忽然栽到了地上。</br> 趙十九暈頭暈?zāi)X抬起頭,正看見靴子的陰影,從自己頭頂上越過。</br> “勞駕,讓讓。”一個女聲在他頭頂說。隨即毫不停留地,直奔園子內(nèi)而去,鼻翼連連抽動,“好香!好香!”</br> 墻頭上叮叮當(dāng)當(dāng)眼睛一亮。</br> “慕姑姑!”</br> 吃貨慕丹佩大女官到了。</br> 慕大女官護送皇帝和小映,先到太史闌那里坐了坐,因此遲了,她在半路上就聞到了香氣,心急火燎地趕過來,卻遇上個擋路的二貨,在園門口晃來蕩去搔首弄姿,她往左走他擋住左邊,她往右走他正好擋住右邊,擋得她焦躁心起,二話不說一抬腿,將二貨踹了個馬趴。</br> 她也沒心思看二貨是誰,抬腳從他腦袋上跨過,直奔園內(nèi)。</br> 趙十九暈頭暈?zāi)X還沒爬起來,看到這一幕的寡婦不依了。</br> “喂!你是誰!怎么可以隨意傷害趙將軍!”寡婦蓮步姍姍,挺胸而出。</br> 是真的挺胸,人還站在園門里,胸已經(jīng)頂著門外的慕丹佩的鼻子,胸波悠悠地晃,似貯著一對大水袋,讓人擔(dān)心隨時會炸破。</br> 慕丹佩現(xiàn)在心情很不好。</br> 美食近在咫尺,肉香勾人魂魄,大餐在向她召喚,這么要緊的時刻,卻有大胸?fù)趼罚?lt;/br> “勞駕,讓讓。”她單手一拎,將面前的大胸女一扔,順手向后一投,“接住!”</br> “砰。”剛從地上爬起來的趙十九,再次被肉彈撞倒在地,他昏頭昏腦一抓,只聽見“啪”一聲微響,似乎什么東西炸開的聲音,手指頓時感覺被濺濕,隨即耳邊一聲尖叫,刺耳得險些刺破他耳膜。</br> “登徒子!混賬!”寡婦在他身上尖叫著,捂著胸,一蹦而起,拎著趙十九衣領(lǐng),啪地甩了他一個耳光,“混賬!咱們絕交!”蹭一下踩過趙十九的大腿,飛快地奔向園子外,連自家兒子都沒叫。</br> 事情發(fā)生得太快太突然,趙十九傻傻看她捂胸逃竄的背影,不明白她怎么就突然發(fā)作了?忽然他若有所悟,傻傻看自己手心——嗯?袋子?水?</br> 墻頭上叮叮當(dāng)當(dāng)笑得險些掉下來。</br> “居然真的是胸藏水袋!我說怎么這胸顫成這樣!”</br> “牛人!領(lǐng)先時代潮流的化妝達(dá)人!”</br> 園門口慕丹佩回頭,正看見那落在地上的“胸袋”,居然是用鯊魚皮制作的水袋,寡婦用特制的肚兜藏在胸前,營造出胸波顫顫的效果,卻在剛才被趙十九一把抓破。</br> 慕丹佩瞅一眼胸袋,哈哈一笑,鼓掌,“好胸!”</br> 她看也不看趙十九,轉(zhuǎn)身而去,趙十九傻傻抬頭,被打得朦朧的視線里,搖晃著一個高挑的背影。細(xì)腰,豐臀,長腿,長年練武的人才有的精致線條,以及利落而又不失裊娜的步姿,偶一側(cè)身,側(cè)面竟然也是山巒起伏,曲線逼人……</br> 這回可是真實的曲線……</br> 趙十九忽然吸了吸鼻涕。</br> 墻頭上叮叮當(dāng)當(dāng)轉(zhuǎn)了轉(zhuǎn)眼珠。</br> “喂,當(dāng)當(dāng)。”</br> “嗯?”</br> “你說十九叔叔這樣,叫不叫豬哥相?”</br> “豬哥都比他文雅些。”</br> “他不會是看上慕姑姑了吧?”</br> 叮叮當(dāng)當(dāng)默了一默,齊齊轉(zhuǎn)頭,正看見慕丹佩快步入園,順手扶起一個擁擠中跌倒的孩子,替他撣干凈衣裳,含笑問了幾句,她臉上急迫之色已經(jīng)沒了,笑容爽朗而溫存,日色輝光里,肌膚明潤似也有光……</br> 不知何時趙十九已經(jīng)爬起來,也在默默瞧著。</br> 慕丹佩一邊走一邊順手就把有點混亂的人群給分了開來,安排姑娘們避入暖閣,安排護衛(wèi)們進來收拾,將亂七八糟的烤盤整理好,將礙事的用具命人拿走以免絆倒人,順手取了一串五花肉親自烤著,一邊往肉上刷油刷調(diào)料一邊順嘴安撫調(diào)度,等她把肉烤好,園子里已經(jīng)恢復(fù)了平靜,連血水都已經(jīng)洗去,眾人都在自己的烤盤前再度安心吃喝,慕丹佩則躲到樹蔭里,抱著肉狠狠啃一口,滿嘴滴油,吸一口氣,瞇眼舒服地長嘆:“哇——”</br> 叮叮當(dāng)當(dāng)也吸口氣。</br> “能干!”</br> “淡定!”</br> “從容!”</br> “善良!”</br> “純真!”</br> “完美!”</br> 兩人嘆口氣,轉(zhuǎn)頭看看趙十九。</br> 趙十九同志抓著破了的水袋,抱著園門柱子,正癡癡地瞧著呢——以前怎么沒發(fā)現(xiàn)慕丹佩這么有魅力來著?</br> 叮叮當(dāng)當(dāng)摸摸鼻子,望天。</br> 十九叔叔終于有眼光了一回,可是這回眼光好像又太高了……</br> 這回可不是他們幫忙或者測驗就能搞定的……</br> 十九叔叔,自求多福吧……</br> “你們兩個,在這里做什么?還不快進去?”忽然一個聲音響在他們身后,同時一雙爪子伸過來,毫不客氣地開始揪容叮叮的頭花。</br> “哎呀,皇帝哥哥!”</br> 叮叮當(dāng)當(dāng)回首,看見景泰藍(lán)正站在身后,更遠(yuǎn)一點站著小映,她已經(jīng)換了一身新衣,淡黃色絹衣色澤柔嫩,更襯得容顏嬌艷,亭亭盈盈如一朵半綻的花。</br> 她微微地笑著,臉向著景泰藍(lán)的方向,神情滿足。</br> 景泰藍(lán)一看叮叮當(dāng)當(dāng)望著小映,神情便有些不自然,推著叮叮向前,“走啦!”</br> 叮叮還在看小映的衣裳和臉,猝不及防他一推,沖前一步進了園子,哎喲一聲。</br> 園子中眾人回首。</br> 便看見五歲的小仙女。</br> 雪白的羽毛發(fā)飾,被烏黑的發(fā)襯得其色如雪,裙子也是雪白的,羽一般的輕,云一般的蓬松,一層一層,被風(fēng)一吹,輕輕飄起來,也像一片云,忽然過了湛藍(lán)的天幕。</br> 那輕羽飛揚時,還有細(xì)碎的星光閃爍,跳躍在人們的視野里,仔細(xì)看去,卻是每層蓬羽上都鑲了很多小指甲大的晶石,像無數(shù)夢幻的星光,忽然自天而降。</br> 蓬蓬的、甜美的短裙只到膝上,下面是牛奶色的絲織長襪,一雙同色的軟皮小靴子,靴子在踝口皺出花一樣的褶皺,以粉色緞帶束緊,襯得女孩的腿更加筆直纖細(xì),玉一般的雕塑感。</br> 女孩們的眼睛從發(fā)飾落到裙子落到靴子,不知道到底該落在哪處,才能撫平心中癢癢,男孩子們都只顧著眼睛發(fā)直,烤肉啪啪地落下來。</br> 而小仙女身邊的容當(dāng)當(dāng),一身黑色小西裝,白色絲質(zhì)襯衫,黑色光亮的小皮鞋,一張臉膚色瑩潤,細(xì)長的眸子幽黑深邃,薄唇一線櫻紅,站在雪洗玉濯的容叮叮身邊,叫人驚羨造物主的神奇與完美。</br> “吃蛋糕咯。”一聲呼叫驚醒發(fā)呆的人群,回首便看見廚娘用銀亮的餐車推出一個三層的雪白的糕點狀物體,極大,鑲著彩色的花和白色的奶油,最上面一層點著五根紅色的蠟燭,孩子們沒見過這樣的糕點,都涌了上去,圍著蛋糕嘖嘖驚嘆,有人嘩然驚嘆,“哇,這蛋糕和叮叮的裙子一樣美!”</br> 人群外,戴著面具的景泰藍(lán)也擠了上去,叮叮當(dāng)當(dāng)“咦”了一聲,道:“皇帝哥哥不是說蛋糕吃膩了嗎?怎么忽然又有興趣了?”卻見景泰藍(lán)滿頭大汗地從人群中擠出來,手中一個小小的紙托盤,托盤上一塊蛋糕,居然還是帶玫瑰花的最漂亮的一塊,殷勤地托到小映面前,“小映,這是蛋糕,你嘗嘗……”</br> 小映笑起來,湊過雪白的臉,在蛋糕上聞了聞,歡喜地道:“弟弟,你真好。”</br> 少女的臉比玫瑰更嬌艷,泛出淡淡的酡色。</br> 容當(dāng)當(dāng)忽然瞇了瞇眼睛——他記得以前皇帝哥哥什么好吃的,都先給叮叮的。</br> 容叮叮好奇地托腮,大眼睛眨啊眨,眼珠子骨碌碌轉(zhuǎn),瞟一會小映,再瞟一會景泰藍(lán),卻看不出她在想什么。</br> ……</br> 遠(yuǎn)處花墻外,太史闌和容楚正負(fù)手而立。</br> “小丫頭好像有點吃味?”容楚淺笑。</br> “這點年紀(jì)哪有這些想法,”太史闌不以為然,“只怕是看人家好看,有好勝之心了。”</br> “知女莫如母,”容楚一笑,也不反駁,攬住她的腰,“我看你必然是對的。”</br> “倒是要小心容當(dāng)當(dāng)。”太史闌跟著他離開,“他最護短,容不得姐姐受一點委屈,哪怕叮叮自己不覺得委屈,他覺得她委屈也不行,你可得瞧著他。”</br> “無事,小子有分寸。外頭那些說法不用太放在心上,兒孫自有兒孫的緣法……”容楚在太史闌耳邊低笑,“讓他們自己操心去,我們自去快活我們的……”</br> “……你這白日宣淫的流氓……”太史闌的聲音,漸漸沒入翠蔭深處……</br> ……</br> 熱鬧了一天,晚間的容府,終于安靜下來。</br> 為兒女生日安排忙碌好幾日的太史闌,下午和容楚又胡天胡帝了一番,黃昏天將晚的時候,容楚去前廳見客,她一人獨處于室內(nèi),對著天邊晚霞發(fā)一陣呆,摸出懷中一枚白色的物體,把玩了一陣。</br> 那東西手指般長,雪白,頂端尖銳,似動物的牙。</br> 太史闌手指,輕輕在那截斷牙上撫過。</br> 這是狗牙,是幺雞小時候的牙,她串在手鏈上,穿越不久后這手鏈就丟了,然后就在前不久,當(dāng)她再次命人前往極東乾坤山,試圖尋找李扶舟的下落時,回來的人,帶來了這個東西。</br> 她一眼就認(rèn)出這是她手鏈上的牙。</br> 當(dāng)年那個手鏈,原來是被李扶舟拾了去?</br> 回頭想想,手鏈似乎就是在邰府庵堂失火那夜失蹤,而那夜,李扶舟曾經(jīng)來過。</br> 這手鏈,一直放在他身上的吧?乾坤山巨震,他消失不見,手鏈也隨之消失,大概在震動中,手鏈上一枚狗牙掉落。</br> 這大概是他在這個世界,留下的最后一點痕跡了。</br> 太史闌慢慢握緊那截冰冷而滑潤的牙,思念著生命中兩個重要的陪伴,幺雞和李扶舟,思緒如霧氣漸漸彌漫,她在霧氣中緩緩穿行……m.</br> 忽然便到了一處地界,高大的天橋,寬闊的道路,呼嘯的車輛,穿梭的摩托,四面喇叭嘀嘀地鳴叫,頭頂有轟鳴的聲音掠過,留下一條長長的白色的云路。</br> 她有些暈眩地抬起頭,不敢相信這是在原先那個世界。</br> 難道又狗血地穿回去了?</br> 隨即她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虛浮在半空,而四面景物依稀有些熟悉……天橋……她霍然渾身一震。</br> 天橋下,一個陰暗的孔洞里,鋪著些破爛的被褥,一個兩三歲的,面孔臟兮兮的小女孩,正舉起一只小小的白狗,對橋洞深處正在收拾破爛的女子道:“媽媽,幺雞好不好看?”</br> 小白狗在她手中低低地叫著,發(fā)出“幺、幺”的奇怪聲音。</br> “咱們自己都養(yǎng)不活,哪里能養(yǎng)狗……”女子直起身來,露出一張愁苦而提前蒼老的臉,她伸手,似乎想將狗扔出去,然而當(dāng)她看見小女孩的神情時,忽然停住了手。</br> “好……”她彎下身,撫撫女孩的亂發(fā),“我們養(yǎng)它,有我們吃的,就有它吃的……”</br> “喂,你們兩個,保護費交了沒!”忽然有條人影晃進橋洞,大冬天的捋著袖子,露出粗壯手臂上青龍的紋身。</br> 小小女孩抬起頭,努力在光影中辨認(rèn)那張臉,忽然又覺得不安,抱著小白狗躲到母親身后。</br> 女子擦擦手,不安地迎了上去,“明哥,這個月的錢,我們暫時還不夠,您再給幾天……”</br> “沒錢?又是沒錢?”男子怪里怪氣笑一聲,忽然探頭對里頭看看,怒道,“狗都養(yǎng)得起,告訴我沒錢?”</br> 太史闌忽然渾身一震。</br> 她知道接下來要發(fā)生什么了。</br> 她思維有些混亂,不確定這是穿越,還是場景倒流,還是只是一個回憶,如果……如果時間真能倒流,此刻在災(zāi)難的前夕,她是不是可以救回媽媽?</br> 如果這是老天給她補償一生遺憾的機會,她一旦做了,那么她的人生軌跡會不會改變?之后的她會不會存在?還有她的丈夫兒女……</br> 她茫然,卻在看見混混上前一步時,忍不住要挪動身子——不管之后會發(fā)生什么變化,此刻讓她不救母親,她做不到!</br> 然而當(dāng)她想動的時候,才發(fā)覺身子如被固定在原地,使盡力氣也無法挪出一步。</br> 難道……難道這不過是個夢境?</br> 腦海中這個念頭掠過,她忽然覺得絕望,老天如此殘忍,予她一場夢境,只是為了她將內(nèi)心深處的疼痛,再切身體會一次?</br> 橋洞里混混獰笑,上前一步,要奪女孩手中小白狗,女孩沉默反抗,抱著小狗向外跑,混混要追,母親撲過去,拉扯住混混……一切都按照當(dāng)年的軌跡,冰冷而無所改變地進行。</br> 她咬牙,聽見渾身的骨骼都似乎在格格作響,不得不攥緊拳,慢慢轉(zhuǎn)過頭去。</br> 不忍見,不能見。</br> 忽然她看見一條人影。</br> 人影從天橋上跑下,速度很快,一雙長腿邁出矯健的頻率,從她的角度只看見那人烏黑的發(fā)頂和寬寬的肩,身影看來有幾分眼熟,卻又似是而非,隱約只是個少年。</br> 那少年以一種尋常人根本無法達(dá)到的速度,三兩步掠下天橋沖向橋洞,此時一輛車呼嘯而來,女子正被混混推搡而出……太史闌閉上眼睛。</br> “嘎——”尖利的剎車聲。</br> 隱約還有孩子受驚之后的大叫,以及有些奇怪的狗叫聲。</br> 太史闌抿緊唇,睜開眼睛,慢慢轉(zhuǎn)頭。</br> 她忽然渾身一震。</br> 天橋下,橋洞的陰影里,女子跌倒在地,眼神里殘留驚恐,混混站在對面,張大了嘴,一輛車歪歪扭扭停在橋洞前方三米處,車上人正打開車門下來,一邊下車一邊大叫:“我操!剛才誰他媽的推了我的車?誰推了我的車!”</br> 車門被車主砰一聲甩在橋樁上,閃亮的黑色車門上,竟然有一個鮮明的……掌印。</br> 太史闌眼睛霍然睜大。</br> 她終于明白混混臉上的表情為什么那么驚恐了。</br> 救人正常,可救人推的不是人,竟然是重達(dá)數(shù)噸的車……</br> 怎么可能……</br> 橋洞前,唯一平靜的是那個出掌推車救人的少年,他并沒有管其余任何人,只是微微蹲下身,對著抱緊小白狗、感激又警惕地望著他的女孩,張開了雙臂。</br> 他聲音輕柔而溫和,煦煦如春日暖陽。</br> 他說:“別怕,我來了。”</br> 日光下,張開雙臂的少年,臉微微揚起,太史闌終于看見了他的臉。</br> 她手指一顫,一瞬間熱淚盈眶。</br> ……</br> “太史!”</br> 太史闌霍然睜開眼睛,看見漫漫晚霞之下,容楚如畫的眉目。</br> 他眼神微微關(guān)切,正俯身看她,道:“怎么睡著了?也不知道保暖。”隨手給她蓋上毯子。</br> 她有些發(fā)怔,坐起身來,環(huán)顧四周,還是這屋子,還是眼前人,連夕陽落在窗欞上的光影,似乎都沒什么變化。</br> 剛才……是夢?</br> 可是,夢有這么清晰而邏輯分明嗎?</br> 最后一霎那一句“別怕,我來了”,猶自在耳邊回響,隱約也是熟悉的聲音。</br> 是……他嗎?</br> 是他真如她猜想,借助乾坤陣之力,跨越時空?然而她沒有想到的是,他去的那時空,似乎竟然是她的當(dāng)年?</br> 是否內(nèi)心愿力所在,會影響去處的選擇?</br> 可是為什么又不是離去時的他,她記得夢里他只是個少年,比離去時的年齡小上許多。</br> 難道這真的只是夢?只是她內(nèi)心的渴盼太重,投射在意識里,不知不覺在夢里,為他編織了一個歸宿和去處?</br> 她沉默思索,出神地瞧著天邊的晚霞,收了斑斕的色彩,在紫黑色的窗欞上方,一寸寸地冉冉淡去。</br> 身邊的容楚一直沒有說話,也沒有詢問她神情的異常,他很自如地坐在她身邊,攬著她的肩,陪她注視至日光沉沒,月色升起。</br> 她沉思至掌燈,他沉默陪伴至掌燈,她醒轉(zhuǎn)時才發(fā)覺,身上披著厚衣,不知何時兩人手指相扣,掌心溫暖,不被冷冷月色浸染。</br> 她忽然覺得,就這樣,已經(jīng)是老天給予的完滿。</br> 是夢是真,沒有答案。也不必再去追尋答案。她和他必各自有自己的幸福,只需珍惜便好。</br> 他無論在何處,終究是當(dāng)初春日暖陽的李近雪;他無論去或留,在她心中永生。</br> 她相信另一個世界,定予他平靜安適,不必近枯藤荒樹,踩踏沒入腳踝的冷雪。</br> ……</br> 月色澹澹,她微微展開笑容。</br> 他似乎沒在看她,卻很及時轉(zhuǎn)頭,捕捉到她的笑容和此刻終于活泛的眼神,他微微舒口氣,給她一個安慰的笑,道:“今晚月色真好。”</br> 她沒有看月色,卻扣緊了他的手指,將他的手指,貼緊自己的心口。</br> 她道:</br> “是,真好。”</br> ------題外話------</br> 嗯,這個番外也齊了,馬上就要過年了,番外就寫到這里吧。</br> 大家新年快樂啊。</br> 月底了,攢到票的親,請最后一次扔給鳳傾吧,給鳳傾一個完美始終,給我長達(dá)七個月的要票生涯一個漂亮回應(yīng)。這下短期內(nèi),你們可真的看不到我神煩的叨叨了。</br> 一月二十八日八點,很好的數(shù)字,以此時刻為這本書正文帶番外的正式結(jié)束。14年新文,女帝本色,因此會有更美好的期待,而13年的鳳傾,也因大家的陪伴善始善終。</br> 所以最后想說的,還是這一句:有大家,真好。</br> 期待明年,新的故事再聚。</br> 謝謝大家。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