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史闌卻依舊平靜，閉目算了一下日期，道：“給天紀(jì)軍下帖子，明日宴請?zhí)旒o(jì)少帥紀(jì)連城，談?wù)劸鵂I駐地不妥的事情。”</br>　　蘇亞怔了怔，這時候請客？</br>　　“大人，紀(jì)連城不會赴您的宴……”</br>　　“要的就是他不赴。”太史闌瞥她一眼，“我現(xiàn)在職級在他之上，我的邀請，他不赴，也得派個代表，你猜他會派誰？”</br>　　“邰將軍！”</br>　　“是極。”太史闌道，“我擔(dān)心大戰(zhàn)一開始，紀(jì)連城會給世濤下些讓他為難的命令，我不能讓世濤孤注一擲。明日我宴請他，然后故作翻臉，先扣留了他。戰(zhàn)事過半大局底定再安排他逃出。一來他可以避免某些難辦的命令，二來他能從我手中逃出，將來自會得天紀(jì)軍敬重佩服。三來他這算是又為紀(jì)連城擋災(zāi)，紀(jì)連城只有更感激他。四來，東堂軍隊已經(jīng)逼到黑水峪，離此地不過一日半的水路，如果此時城中得知消息，必然恐慌。城中應(yīng)該有人已經(jīng)得到消息，只是未必能確定，我在這時候還在開宴，可以讓人心先定下來，以免生出事端。”</br>　　蘇亞神情佩服，“大人，您越來越像國公了！”</br>　　太史闌一笑，“近墨者黑。”</br>　　眾人原本有幾分激動，更有幾分緊張，此刻看她冷靜如常，心也慢慢定了下來。</br>　　蘇亞領(lǐng)命出去。</br>　　“尋歡，你和沈梅花速回援海大營，跨海營準(zhǔn)備出戰(zhàn)，攔海營布置從黑水峪到藍(lán)灣這一線的海防。定海營隨時增援。”</br>　　“是。”</br>　　“楊成，你和薛暮辛前往蒼闌營。”太史闌道，“負(fù)責(zé)兩營訊息傳遞，以及緊急狀態(tài)下的人員調(diào)撥，必要的時候征收當(dāng)?shù)厥考澝翊聞?wù)。”</br>　　楊成卻在猶豫，“總督，我們們都走了，蘇亞近兩日也要奔走各軍傳遞命令，你身邊誰來照顧？”</br>　　“不是還有你老婆嘛，再說我們們也有準(zhǔn)備，早已萬無一失。”太史闌無所謂地?fù)]揮手，“軍令如山，再拖延一刻，就打板子。”</br>　　楊成等人只得離開，太史闌眼看他們離去，眉頭微微一皺，慢慢扶著腰坐下來。</br>　　看樣子真的要生了。</br>　　真是怕什么來什么，這仗，果然在最要命的時候打響了。</br>　　又或者這仗本來就選好了時機？莫非有人將她懷孕的事泄露了出去？太史闌皺起眉。知道她懷孕的人，不多，卻也不少。二五營這一批同生共死的親信，火虎，于定，雷元，都是知道的。</br>　　都是一路相隨的親信，陪她經(jīng)歷風(fēng)雨的同伴。她就任總督之后，家大業(yè)大，需要眾多幫手，這些人就不可避免地成為她的小團體核心，她必須給予信任和接近。她身子日重不能隨意出門，事情都是交托給他們，她不見別人，卻不能不見他們，有些事不能瞞也瞞不了。</br>　　這些都是她的兄弟姐妹，她懷疑誰都不愿意懷疑他們。也許是自己懷孕征象明顯，被人無意中發(fā)現(xiàn)了吧。</br>　　雖然她這樣解釋，但心中終究有些不安，所以剛才聽見所以剛才聽見東堂開戰(zhàn)的消息，有句到了嘴邊的話便沒有說出來——本來她是準(zhǔn)備帶眾人去看她準(zhǔn)備待產(chǎn)的密室的。</br>　　為了防備生產(chǎn)正臨著戰(zhàn)爭，她聽從史小翠的建議，趁總督府?dāng)U建的時候，不動聲色挖了地下密室，昨日已經(jīng)完工，今日還有些收尾平整的工作。</br>　　“總督。”史小翠的腦袋正探了進來，“那屋子完工了，明日擴建工程也將完工，您要不要去看看？”</br>　　太史闌最近不出二門，自然不是去看擴建的大院子，而是指這個密室。</br>　　太史闌想了想，點點頭，史小翠給她在袍子外披了件披風(fēng)，這樣便看不出她身形的臃腫。</br>　　兩人正要離開，忽然頭頂砰一聲響，史小翠縱身出外，只看見一抹影子一閃不見，她躍上屋頂，看見屋頂上放著一個箱子。</br>　　史小翠把箱子搬下來，就要打開，太史闌手一攔，道：“小心些。”遠(yuǎn)遠(yuǎn)地用竹竿挑開了，當(dāng)然，沒有炸彈沒有煙霧，箱子很安靜地放在地上。</br>　　太史闌心中暗笑自己草木皆兵，走了過去，一眼看見最上面一封信，白紙黑字，寫著“李扶舟字呈太史總督足下。”</br>　　太史闌一怔——李扶舟派人送來的？</br>　　她一時有些恍惚，當(dāng)日乾坤殿前一別，李扶舟就武帝位閉死關(guān)，從此再沒能見到他，她這些日子忙碌紛繁，也似乎將他忘記，然而此刻看見他的筆跡，心中依舊不禁微微一揪，忍不住想起那日大殿深黑，而他紅衣如血，掩一抹蒼白的笑容。</br>　　不過一場變亂，仿佛那個春日楊柳下的和煦微笑，便已是前生。</br>　　她慢慢展開信，信卻寫得簡單，只寥寥幾個字，說箱中物事，各有妙用，知她身在靜海，樹敵眾多，特贈以為應(yīng)敵之用。</br>　　她簡單看了一下，有個小箱子里都是刀，柳葉一樣的薄刀，薄如蟬翼，輕巧透亮，她想起容楚似乎用過這樣的刀，這刀有點像現(xiàn)代做精密手術(shù)的手術(shù)刀，非常鋒利。</br>　　里頭還有一些特殊的線，似乎動物筋脈制成，有標(biāo)簽注明說受傷后以此物縫補傷口，幾乎不留傷痕。</br>　　另外還有幾瓶極好的金創(chuàng)藥和內(nèi)傷藥，甚至還有一瓶“沸麻”，標(biāo)簽上說是乾坤山獨有的草藥制成，效用可令人感覺麻痹而不傷身體，可以用來治傷，也可以用來害人，因為這東西不小心用多了人會變傻子。太史闌覺得這或者就是麻藥的效果。</br>　　基本上都是江湖人士需求的珍寶，關(guān)鍵時刻可救命的那種，對她也很適用。</br>　　太史闌一一看過，默默無語。心想李扶舟在這種時候千里迢迢命人送來這些東西，是巧合還是他知道了什么？</br>　　她把玩半晌，將東西原樣收好，道：“都是好東西。正好咱們要去看密室，就順帶拿去放那里吧。”史小翠將箱子拿了，陪她一路過去。</br>　　密室并沒有連著她的臥室，反而超乎常規(guī)，把入口設(shè)在了議事廳的夾墻下。當(dāng)然她的房間也有入口，但房間的入口下去，會是一個什么都沒有的空室，只有推開空室的墻，才有密道往密室去。這是太史闌的親自設(shè)計，為的就是萬一有意外可以迷惑敵人，一般人都會認(rèn)為密室入口在房間，找到入口進去后發(fā)現(xiàn)是空房間，也會認(rèn)為人已經(jīng)離開，不會再想到推那座墻。</br>　　那墻也是偽裝過的，看上去就像沒有經(jīng)過開挖建造的地下土石。</br>　　為了保密，密道和密室分為三段，由三批工人負(fù)責(zé)開挖，除了太史闌和史小翠，沒有誰能完全掌握這密道設(shè)置。</br>　　史小翠扶著太史闌出去，在到達(dá)議事廳的時候，太史闌正看見于定帶著一批工人，從院子的另一頭過去，史小翠道：“我和于定雷元各自負(fù)責(zé)一段，現(xiàn)在這段想必于定已經(jīng)弄好了。”</br>　　太史闌目光卻落在那批工人身上，道：“都很矮小。”</br>　　“挖地道需要身形輕捷瘦小的人。”史小翠解釋。</br>　　“怎么還有個微瘸的？”太史闌看著其中一個渾身泥水的瘦小少年。</br>　　史小翠看了一下，“哦，這人我也問過，管事的說是個逃荒的，險些餓死在路邊，想著您說過，要盡量給衣食無著的人安排出路，就留下來了。這人雖然有點殘疾，身形倒還靈便，地底挖地道走路不多，倒不礙事。”又道，“為了安全起見，他們挖的方向也分成兩段，一部分從那邊挖進來，一部分從這邊挖過去，那邊挖進來的不知道入口在nǎ里，這邊挖進去的也不知道出口通向何處。如此便妥帖了。”</br>　　太史闌知道這說起來簡單，做起來卻極難，在地上找兩個點，和在地下找兩個點不是一回事，必須要有一些奇妙的辦法才能確定兩端的人能挖到一起去，想必楊成那邊也提供了一些藏宗秘術(shù)。她拍了拍史小翠的手，道：“難為你了。”</br>　　史小翠笑了笑，無意識地道：“如此，真正知道密道全程的就只有我，我忽然覺得好大的責(zé)任……”</br>　　太史闌心中一動，轉(zhuǎn)臉看她，道：“小翠，府中人其實都是可信的。先前我還打算帶大家都去看看密道來著。萬一有什么緊急情況，大家也可以避入密道。”</br>　　史小翠猶豫了一下，道：“大人好心。只不過這密道太要緊，暫時還是先別說吧。”</br>　　太史闌心中微微一驚——她不會是知道什么吧？不過她如果知道，又怎么會不和自己說？</br>　　她看看史小翠神色，倒也沒什么異常，有些話也不能隨便開口問，只好將心思擱下。</br>　　兩人進入議事廳，廳隔壁就是一間用來待客的飯廳，在議事廳和這飯廳之間的墻前案幾上，放著一座做工精巧的南洋黃銅鐘。這東西在麗京或許稀罕，在靜海，卻幾乎是所有富戶家家必備的裝飾品，普通到?jīng)]有人會多看一眼。</br>　　史小翠走到那鐘旁，打開水晶玻璃蓋子，探手進去，撥動指針，到正午十二時，軋軋一陣響，案幾移開，現(xiàn)出門戶。那案幾仔細(xì)看，是和墻壁連在一起的。</br>　　這設(shè)計倒是精巧，太史闌贊許地點點頭。</br>　　“只有撥到位置才能打開。”史小翠道，“否則就算砸壞案幾和鐘都無用。”</br>　　“誰想出來的？”太史闌單手托腮，表情玩味。</br>　　“您猜？”史小翠眨眨眼睛，笑容曖昧。</br>　　太史闌挑眉，不說話，當(dāng)先走了進去。</br>　　還能是誰？當(dāng)然是那個一肚子壞水的家伙。史小翠出身農(nóng)家，可想不出這樣精巧的機關(guān)。</br>　　進去是向下的階梯，同樣有機關(guān)設(shè)置。史小翠立在門邊，伸手一扳，第一第二級階梯安然無事，第三級階梯射出向上的箭，第七級階梯翻倒，第八級階梯向下忽然都不見了。</br>　　第七級階梯翻倒時，太史闌隱約看見底下有坑，閃著寒光，還還有蠕蠕的黑影。</br>　　太史闌在摸下巴——很明顯又是某人那種，喜歡將所有人反應(yīng)都計算在內(nèi)的連環(huán)計風(fēng)格啊。</br>　　人在走地道時，會有下意識的戒備心理，前兩級必然是小心防范，第一第二級階梯無事，在時間緊迫的情況下，一般會就選擇下去，但第三級出現(xiàn)了機關(guān)，這機關(guān)能射殺一般蟊賊，卻未必能傷著高手，這時候高手必然要騰身而起。</br>　　太史闌瞧瞧頭頂，頭頂果然也設(shè)計過，對應(yīng)第三級階梯向下，洞頂很低，逼得人騰身而起也無法竄太高太遠(yuǎn)，要么還是被射死，要么本事很大，能竄出去，最多……嗯，應(yīng)該就是在第七級階梯上，這是個極限。</br>　　高手按照計算落在了第七級，這時候階梯翻倒，要么落下去，要么最后一搏竄出來，但是竄出來后……</br>　　沒階梯了。</br>　　這時候經(jīng)過三輪空中騰挪換氣，就算大羅金仙也無法再折騰，最后的結(jié)果還是掉下去。</br>　　太史闌覺得，容楚害人真是天賦異稟，風(fēng)標(biāo)獨具。</br>　　“大人想必已經(jīng)看出這機關(guān)的厲害之處。真難為國公，從何處想來。”史小翠笑道，“不過這機關(guān)還有一處奇特處，您定然想不到。”</br>　　“嗯？”</br>　　“這機關(guān)是逢單數(shù)開啟的。”史小翠道，“我們們第一次來，它啟動。第二次，它不動。第三次，啟動，第四次，不動，以此類推。”</br>　　太史闌怔了怔，沒想到世上還有這種機關(guān)，容楚果然將什么情形都推測到了。</br>　　密室造好，她必然是第一個來查看的，所以第一次啟動。密室為了保密，不能隨便開啟，下次開啟的時候，必然就是需要使用的緊急關(guān)鍵時刻，這時候如果還有機關(guān)，會耽誤太史闌下密室生產(chǎn)的時間，所以這次不啟動。而如果真的有人能追下來，那就是第三次進入密室，這時候機關(guān)啟動，將追兵刺殺。</br>　　史小翠目光閃動——好厲害的晉國公，心思細(xì)密算無遺策，做他的敵人真是倒霉催的。</br>　　等到臺階全部回復(fù)正常，史小翠扶太史闌下去，一邊走一邊道：“臺階全是麻石。國公吩咐，不用任何比較滑的石料，以免地下潮濕，石塊滑腳傷了您。”</br>　　“nǎ里就那么容易滑腳，他這心思也操得過甚。”太史闌搖頭。</br>　　史小翠悄悄笑。聽出太史闌看似責(zé)怪，心情卻不錯。</br>　　“這有什么？我還覺得國公做得不夠呢。”她故意道，“您快要生產(chǎn)了，這是何等大事？他卻不能陪在您身邊，就憑這點，他就虧欠您一輩子，做什么都應(yīng)該！”</br>　　“話不能這么說。”太史闌搖頭，“這是不可抗力，非他所愿。如果可以，他比誰都更希望此刻在我身邊。他現(xiàn)在做的事，也是為我，為孩子，為全家的生存和性命努力，如何能怪他？”</br>　　“唉。”史小翠裝模作樣嘆氣，“世人都說您強橫霸道，不講道理，真該讓他們來聽聽您這話。”</br>　　“他們沒說錯。”太史闌淡淡道，“我的講理和體貼，只給了一個人而已。”</br>　　“國公遇見您，真是他的幸運。”史小翠由衷感嘆。</br>　　“不。”太史闌慢慢向下走，“遇見他，才是我一生之幸。”</br>　　她步伐緩慢，于無人處唇角現(xiàn)淡淡微笑。</br>　　這話之前她沒想過，但說出口卻覺無比自然。往事在這一瞬間回溯，她真心覺得，和他的相遇，是老天對她的補償。將她前半生所欠缺的理解和溫暖，一股腦兒地補償了她。</br>　　愛上他，并不因為那綺年玉貌，榮華權(quán)勢，而是他給予的理解和成全。</br>　　扶舟對她的愛，橫貫了往昔的痛苦。他的擁抱永遠(yuǎn)空缺一塊，給不了她全部。</br>　　司空昱對她的愛，是一種奇特的移情。從失望到迷戀，他的眼眸里，也始終倒映一個南齊女子的影子。何況他內(nèi)心里，從未真正贊成過她的風(fēng)格和道路，所有的接受，被動無奈。</br>　　只有容楚，全新接納，真心欣賞。</br>　　就如她驚世駭俗始亂終棄，扶舟會拒絕，一定要等到洞房花燭那日；司空昱也許不會拒絕，但會在事后一定綁她回身邊。</br>　　只有容楚，容這世間顛倒痛楚。她做了，他接受，容她將他占有，再不理而去。予她自由，為心愿和理想飛翔。</br>　　為此他接受麗京貴族背后的譏嘲諷刺，坦然自若，從不對她有一句怨言。</br>　　太史闌唇角笑意朦朧，在油燈掩映下溫柔醇和，史小翠立在一邊默默注視著她，心想她終究是變了。</br>　　初見時的全然冷漠鋒銳，到如今終見寬容明亮。</br>　　雖然只是僅僅給予部分人的一面，但那已經(jīng)是她的救贖和幸福。</br>　　史小翠也笑起來，道：“得，得。真是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兩個人都說一樣的話。算我知道你們心有靈犀，天生一對，成了吧？”</br>　　太史闌瞥她一眼，哼了一聲。</br>　　下了階梯，太史闌眼前一亮，眼前的景色，竟然像個后花園一樣，地面鋪了磚，四面嵌了貝殼珍珠燈，光澤柔和如白日，順墻一邊都是喜陰的綠色植物，植物間安置著原木桌椅，營造出花園小徑一般的感覺。</br>　　“國公關(guān)照的。”史小翠笑道，“說是地下感覺太陰暗壓抑，對你和孩子不好，如今弄成這樣，你看著也舒服些。”</br>　　“只怕到時候誰也沒心情欣賞。”太史闌扯扯嘴角，漫步過小徑，對面就是密室，分為兩間，左邊一間是產(chǎn)房，銅墻鐵壁一樣的產(chǎn)房，也是機關(guān)處處，總控開關(guān)在門邊，這個產(chǎn)房的機關(guān)不分單次雙次，人工開啟。右邊一間是雜物間，放著備用的被褥被單鍋盆食物，還有一個爐子，安排了專門的對地面的煙道。</br>　　產(chǎn)房后面就是密道，密道不算短，中間還有分叉，三條道路擺在眼前，史小翠對她笑，“再考考你們的心有靈犀，你猜是哪條道？”</br>　　太史闌想也不想，“第四條。”</br>　　史小翠一怔，笑起來，“服了！”</br>　　太史闌嘴角一撇。容楚和她，思維一向是不走常規(guī)的，都在三條道中選，他就一定會來第四條。</br>　　史小翠手在墻壁上一扣，看起來很自然的土墻打開，墻后果然是第四條密道。</br>　　“讓他們在三條密道里找死吧。”史小翠呵呵笑。</br>　　太史闌打開產(chǎn)房的門，屋子里十分干凈整潔，竟然是和她臥室里一樣的布置，連床的位置，床上的被褥都一模一樣。</br>　　“國公說，在熟悉的環(huán)境里生產(chǎn)，比較有利。”</br>　　“他一個大男人，nǎ里懂這些？”太史闌疑問。</br>　　“哦，楊成說，趙十四告訴他，國公請教了好多千金國手，學(xué)習(xí)了好久。前陣子送來的那個養(yǎng)生指南，其實就是孕婦生產(chǎn)及調(diào)養(yǎng)指南，也是他親手寫的。”</br>　　太史闌咕噥一聲，“婆媽。”</br>　　“估計等您生了，育兒指南也要送來了。”</br>　　“這個他是該學(xué)學(xué)，”太史闌道，“孩子的成長也該有父親的參與。”</br>　　“您打算把孩子送回麗京？”史小翠一怔，她知道這不是一般母親舍得做出的決定。</br>　　“到時候看。”太史闌倒是無所謂的模樣，左顧右盼，看著黑黝黝的暗室，忽然問：“我要你準(zhǔn)備的那東西準(zhǔn)備好沒？”</br>　　史小翠眨了眨眼，神色有點古怪，道：“準(zhǔn)備好了。”</br>　　一陣風(fēng)過，油燈搖晃，在墻壁上打下黃慘慘的光，史小翠打個寒噤，抱住雙臂道：“大人您能不能不要在這里提這事？怪怕人的。”</br>　　太史闌笑了笑。</br>　　“再說……”史小翠有點猶豫，“萬一真在這里生產(chǎn)，那東西放進來，不吉利吧……”</br>　　“遇神殺神，遇佛殺佛，百無禁忌。”太史闌無所謂地答。</br>　　史小翠挑挑眉，想想也是，太史闌還有什么鎮(zhèn)不住的？</br>　　太史闌命史小翠將李扶舟送來的箱子，放到雜物間里去，從密道走一截路，經(jīng)過一個空室，再出來的時候，是在自己的房間里。</br>　　這整個密道設(shè)計，兩邊對稱，橫貫半個府邸。</br>　　太史闌對密道表示滿yi，這樣精密的設(shè)計，實在沒什么好挑剔的，再有什么意外，那只能說是天意。</br>　　她走了一陣，覺得有點不適，便上床去睡了。</br>　　戰(zhàn)爭雖然已經(jīng)打響，但她現(xiàn)在也不能親身上陣，她之前對海防已經(jīng)做過周密安排，就算東堂出現(xiàn)得突然，很可能在海中老手的指引下，冒險繞了常人不去的天南礁群，才能這么快出現(xiàn)在靜海近海，但短期之內(nèi)，也不可能就打上靜海城。</br>　　該吃吃，該睡睡，養(yǎng)兵千日用兵一時，雖然蒼闌建軍不久，但援海大營的主力可是水軍，訓(xùn)練了也有兩三年，該是拿出來練練的時候了。</br>　　蒼闌軍之后也要上戰(zhàn)場，刀煉出來就是用來砍人的，這正是磨刀的好時機，太史闌不心疼。</br>　　睡了一覺，夢里海濤起伏，戰(zhàn)船炮火相接。身子悠悠晃晃似在船中，她夜半而醒，出了一身微汗，感覺到肚子沉沉的，直覺告訴她，雖然預(yù)產(chǎn)期還有一周，但可能就在這一兩天了。</br>　　天快亮的時候，她起來洗漱，叫來大夫把脈，大夫說尚好，只是把脈時神情有些猶豫，但太史闌問他，他又不說，只說安心待產(chǎn)便好。</br>　　大夫出門時，伸出兩個指頭比了比，卻又不確定地?fù)u搖頭，咕噥道：“還是等到時候看吧……”</br>　　幾個穩(wěn)婆和伺候的嬤嬤都睡在她院子里，早早等候在隔壁，太史闌沒讓別人伺候，直接讓她們進來，喝了點粥，忽然道：“我估計就在這一兩天要發(fā)作，你們誰今夜睡在我屋內(nèi)？”</br>　　嬤嬤穩(wěn)婆們神色都一凜，太史闌一向不要人睡在自己屋內(nèi)，今日這么說，說明確實已經(jīng)快生產(chǎn)，而她臨產(chǎn)時，在身邊那個自然責(zé)任最大。</br>　　一個穩(wěn)婆面現(xiàn)猶豫，一個穩(wěn)婆在沉思，一個穩(wěn)婆已經(jīng)迅速道：“老婆子愿意留在大人身邊伺候。”</br>　　在沉思的那個穩(wěn)婆，隔了一會才道：“大人身邊應(yīng)該多幾個人貼身伺候才對，如果大人不介意，老婆子也在大人屋內(nèi)伺候，并現(xiàn)在開始準(zhǔn)備。”</br>　　太史闌點點頭，示意眾人出去，眾人莫名其妙出去后，她才命史小翠進來，道：“王婆子留下，睡在我屋內(nèi)，生產(chǎn)時以她為主。劉婆子做副手。李婆子打發(fā)出去，不需要她插手。”</br>　　王婆子是最后說話的那個，劉婆子是最先表態(tài)的那個，李婆子是猶豫的那個。</br>　　史小翠毫不猶豫照辦，三個婆子對這樣的安排很愕然，但也接受了。史小翠回來和太史闌回報，“王婆子謝了大人，已經(jīng)去安排用具，說一定不辜負(fù)大人看重。劉婆子沒說什么。李婆子住到外院，表情不太好看。”</br>　　在太史闌生產(chǎn)前，這些下人一步也不許出府門。</br>　　太史闌慢慢喝著棗茶，道：“穩(wěn)婆不是越多越好，多了，各自顧忌，都怕承擔(dān)責(zé)任，在緊急時刻反而沒人敢出手。必須要訂個主事人。所以我剛才試了試她們，李婆子是個不能擔(dān)事的，關(guān)鍵時候指望不著；劉婆子性情急躁欠思量，做主事人會壞事；只有王婆子，穩(wěn)重細(xì)密，可以一用。”</br>　　史小翠聽了，若有所悟，“這是識人之道，謝大人指點。”</br>　　太史闌垂眼喝茶。生產(chǎn)在即，不能不一切小心，容楚如此殫精竭慮，她自然也要花費心思為小包子的安全打算。另外也順便教教身邊人，這些親信將來都是要放出去做將軍的，必須有獨當(dāng)一面，用人識人之能。</br>　　“天紀(jì)那邊有回復(fù)沒有？”她問。</br>　　“紀(jì)連城果然回絕了，說身體違和，特派新任精兵營副將邰世濤前來和大人商議。”</br>　　“好。見面地點就在前院議事廳。”</br>　　“是。”</br>　　不多久于定來報，天紀(jì)軍邰副將求見。</br>　　太史闌穿上寬大的袍子坐上軟轎出后院，接近議事廳的時候，下轎步行，老遠(yuǎn)看見前廳一排士兵全副武裝，姿態(tài)筆直，殺氣騰騰地站成一行，他們對面則是自己的護衛(wèi)，也是全副披掛，面無表情，凝神戒備的姿態(tài)。</br>　　雙方目光相遇，噼里啪啦似有火花。</br>　　太史闌遠(yuǎn)遠(yuǎn)地笑了笑。</br>　　天紀(jì)軍和援海軍不和，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整個靜海城都知道的事情。太史闌搶了天紀(jì)軍僅次于精兵營的三大營，安排海防時，還勒令天紀(jì)軍遷出近海海岸。眾人都認(rèn)為，如果不是天紀(jì)少帥紀(jì)連城病重，兩軍早已打了起來。兩軍士兵偶有碰見，多半劍拔弩張。</br>　　不過太史闌笑的不是這個。她笑的是她看見士兵隊伍里很有幾個臉熟的，當(dāng)初她去天紀(jì)軍營里送糧時，曾經(jīng)見過。</br>　　那時這些人隔墻，嘲笑侮辱邰世濤，那時候邰世濤赤腳裸背洗糞桶，被冷水沖得一身污臟。</br>　　現(xiàn)在他們還是精兵營的兵，邰世濤卻已經(jīng)是精兵營的總管，當(dāng)日他們嘲笑侮辱的罪囚營士兵，如今是他們要保護的將軍。</br>　　這世事，只要敢做敢想，沒什么不可能。</br>　　太史闌心情欣慰，遠(yuǎn)遠(yuǎn)瞟了那些士兵一眼，從側(cè)門進了議事廳。</br>　　邰世濤筆直地坐在廳內(nèi)，身邊還有一個將領(lǐng)模樣的男子，看見太史闌進來，邰世濤條件反射就要跳起來，隨即發(fā)現(xiàn)身邊還有人，立即坐穩(wěn)了屁股，等太史闌進來坐定，才慢慢站起，不卑不亢一拱手，“天紀(jì)副將邰世濤，見過總督大人。”</br>　　那將軍也通報了，是精兵營的兩位參將之一。</br>　　太史闌瞄了一眼那將軍，不確定這人的到來，是紀(jì)連城不放心邰世濤呢，還是關(guān)心邰世濤派來保護他的？</br>　　她請兩人喝茶，眼神遠(yuǎn)遠(yuǎn)地掠過去，邰世濤也在低頭喝茶，手指微微一動，示意無妨。</br>　　太史闌收回目光，眼神微有笑意，世濤是歷練出來了。險惡的環(huán)境，向來最能逼出人的潛能。</br>　　因為彼此“關(guān)系不和”，且太史闌兇名在外，一向宴無好宴。一個海天盛宴就把天紀(jì)軍精銳大營給騙去，現(xiàn)在的請客又能有什么好事？所以兩人都脊背繃緊，神情警惕，不敢漏過太史闌任何一句話，那個參將，連茶都不喝，還不住給邰世濤使眼色，讓他也別喝。</br>　　邰世濤做出“不能太露痕跡，哪怕有毒也得做做樣子”的眼神，他的參將感佩地仰望著副將大人。覺得副將大人的英勇果非吾輩能及。</br>　　太史闌坐在上頭，面前橫個茶幾，正好擋住她的肚子，她在茶幾上慢慢挑點心吃，開門見山就問到了精兵營駐地的事情，并直接表示要求精兵營換營地。</br>　　邰世濤回答得不卑不亢，“移營是大事，請容末將回去請示少帥，再回復(fù)總督。”</br>　　這也是一個常見的拖字決，太史闌陰沉著臉，斜睨那個參將，“聽聞陳將軍在精兵營，主管糧草軍需和后勤軍務(wù)事宜，移營之事應(yīng)該由你主辦吧？你對此有何建議？”</br>　　那陳參將一怔，萬萬沒想到太史闌竟然繞過自己的主官，問到他頭上。耳聽邰世濤冷哼一聲，似乎十分不快，心中緊張，有心想不答，對面太史闌也冷哼一聲，似乎更不快。</br>　　陳參將抖了抖，決定還是別太過得罪這靜海最大地頭蛇的好，小心翼翼地道：“末將也是聽?wèi){少帥和邰副將的指令行事……”</br>　　“砰。”太史闌忽然一掌拍翻了桌子。</br>　　兩個人都驚得一抖，邰世濤下意識想站起來，陳參將下意識想跪下去。</br>　　“我枉自坐鎮(zhèn)靜海，總攬軍政！”太史闌柳眉倒豎，“什么人都敢來搪塞我！一個副將這么說，一個參將還是這么說，當(dāng)我太史闌好欺負(fù)么？”</br>　　滿室寂靜，垂頭侍立者呼吸都不敢大聲，暗暗為兩個倒霉蛋哀悼，運氣不好，逢上總督暴躁期。也有人奇怪，太史闌雖然冷酷，但并不暴烈，看來今兒是來意不善，存心整治天紀(jì)軍的將領(lǐng)了。</br>　　外頭士兵聽見聲音，眼睛都朝里面瞟。</br>　　廳內(nèi)兩人愣了一瞬，才明白太史闌怒什么，那陳參將看太史闌如此不講理，忍不住來了火氣，振聲道：“總督大人好生不講理！天紀(jì)參將可不是您部下，我上有……”</br>　　“趕出去！”太史闌大喝，“還敢咆哮我的議事廳！”</br>　　護衛(wèi)應(yīng)聲上來，拽著陳參將就往外走，陳參將怒極，顫抖著手要去拔刀，太史闌眼神鋒利，立即冷笑，“好極！天紀(jì)將軍，在我這援海元帥府拔刀相向，是紀(jì)連城給你這么大的膽子？”</br>　　陳參將此時才醒悟她是故意找茬，心中一驚，如被冷水潑下，正猶豫不知如何是好，邰世濤已經(jīng)霍然站起，一邊向太史闌抱拳，一邊趕到他身邊，附在他耳邊低聲道：“陳兄務(wù)必稍稍忍耐！若得罪了她，你我生死還是小事，被她尋著把柄為難少帥豈不麻煩？還是暫避鋒芒便是……”</br>　　陳參將咬牙點頭，擔(dān)心地看了邰世濤一眼，“將軍，那我趁勢出去，委屈您和這女瘋子周旋了……”</br>　　邰世濤看了他一眼，那眼神針尖一樣，看得陳參將心中一冷，正莫名其妙間，已見邰世濤飛快低了頭，一臉隱忍地道：“為少帥和我天紀(jì)聲譽生存，這點個人榮辱算什么……”</br>　　陳參將心想自己還是眼花，副將雖然年輕，但隱忍功夫當(dāng)真己所不及，連連點頭，一臉感動地出去了，太史闌余怒未消，令人在他出門后，砰一聲關(guān)上了門。</br>　　門一關(guān)，廳堂內(nèi)只剩了兩人，抬頭，對望一眼。</br>　　太史闌撫著茶杯，忽然笑了。</br>　　邰世濤眼睛一亮，有點貪婪地盯著她的笑容，隨即又低下頭，抹抹額頭的汗，苦笑道：“姐姐剛才突然發(fā)作，嚇得我好苦……”</br>　　“不如此怎么趕走你的跟屁蟲？”太史闌扶著腰站起來，松松筋骨，“現(xiàn)在好了，咱們姐弟好好說說話。”</br>　　邰世濤一眼看過去，一怔，再看了一眼，忽然蹦了起來。</br>　　這小子這兩年已經(jīng)日漸沉穩(wěn)，這般驚嚇模樣少有。太史闌停下，斜眼睨著他。</br>　　“姐姐您……”邰世濤結(jié)結(jié)巴巴地指著她肚子，“您您您……”</br>　　－－－－－－題外話－－－－－－</br>　　寫下這個標(biāo)題我感覺好詭異，真的沒想過我的文里居然也會有這樣的情節(jié)，還發(fā)生在太史闌身上。</br>　　嗯，攢到票的可以提前慶賀太史家包子誕生了。</br>　　搔下巴，提醒一下，文中所有日期都是陰歷……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