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預(yù)言
此刻她正在月光下,迎著戒明。不用說,啥也被看清了。</br> 她做好心理準(zhǔn)備,等著那小和尚驚悚的預(yù)言,估計會有很多很多鬼……</br> 誰知道戒明看她一眼,眼神中先是驚悚,真的像是看見很多很多鬼,但是卻又沒說出什么,隨即他嘆氣,低首,合十,道:“天降四星如四煞,甲光亂日煙塵下……十年浩劫,爾等開啟……”</br> 太史闌聽那“天降四星”四個字,心中一震,急聲問:“那三個在哪?”</br> 戒明喃喃道:“快了……就快了……你很快將會遇見其中一個,不過是否真的能相見,且看天意……”</br> 隨即他嘆息一聲,垂下眼,道:“你將拋離你所不肯拋離的,你將獲得你你原本不想獲得的,初見的日光隱入地獄,升起的月頭沒在林梢,留你在滄海之間行走,十萬里征途從此行。”說完指指腳下。</br> 太史闌聽他又來“你將”體,又好氣又好笑,這種神棍式的預(yù)言,誰聽得懂?</br> 可小和尚在月光下的預(yù)言狀態(tài)是自己不能控制的,清醒后問他要解釋也沒用。</br> 戒明匆匆說了這兩句,便不肯再看太史闌,目光轉(zhuǎn)向下方。</br> 下方東堂人怔怔地仰望,很多目光射過來。</br> 戒明的眼神也出現(xiàn)了混亂。</br> 好多人……好多事……走馬燈一般地轉(zhuǎn)來轉(zhuǎn)去,不知道誰對誰。</br> “你今天就要做你不得不做的事……”他忽然輕輕道,“……你還在猶豫……可是你會去做的……不過……未來……真正的結(jié)果在未來……還有你不要信……不要信……”</br> 他這話沒頭沒腦,誰也不明白什么意思,人群里只有一個人,臉色忽然白了白。</br> “將軍百戰(zhàn)死,白骨龍下堆……”戒明道,“你跟對了主子,卻跟錯了人。你會擁兵百萬,榮寵一時。可是天命自有定數(shù),你的榮寵注定一生,可你的一生注定很短……”</br> 季將軍怔怔看著戒明,眼神幽幽亮亮。</br> 滿殿無聲,此時眾人都已經(jīng)察覺是怎么回事,大預(yù)言者當(dāng)面,是百年難逢的機遇,東堂的人連比試都忘記了,也不記得要殺太史闌的事,都又緊張,又興奮地盯著戒明。</br> 東堂親王忽然站起身來,脫開身周其余人的保護,直直走到月光下,單獨面對著戒明,望定他的眼睛。</br> 戒明果然對他望了過去。</br> 二層金殿上的小和尚,沐浴在月光下,臉上卻有一層淡淡的青氣,望去不似人間中人。</br> 黑暗中南齊那一邊,有人悄悄做了一個往外推的動作,不過對著的卻是虛空。</br> “你看著那個最高的位置……可是……別想了。”戒明望著東堂親王,“那不是你的,甚至不是現(xiàn)在那個人的。那個該坐位置的人,從來都等在那里……不過他原本也是沒有這個命,但是天降星子,命盤推動,他的命數(shù)改了……那個流星般越空而來的少女,她也擁有一雙奇特的眼睛,看見最細微的一切……”他輕輕嘆息,合十,“就此收手,你有六十年壽命,若不放棄,六年。”</br> 東堂親王似有震動,身子微微一晃。失聲道:“不會——”</br> 他身子忽然又晃了晃。這回晃動更劇liè,隨即他的背后,忽然噴出一股鮮血!</br> 他怒喝一聲,霍然回首,身子還沒完全轉(zhuǎn)過去,一個肘拳已經(jīng)向后狠狠搗出。</br> 砰一聲,明明他撞的是空氣,但jiē觸的聲音聽得出來是撞到實處,隨即一聲細細的哀呼,親王背后風(fēng)聲一緊。</br> 再隨即……眾人都瞪大了眼睛。</br> 他們看見半空中忽然顯現(xiàn)出一個少女的身影,正捂著脅下,仰頭向后飛出去。</br> 虛空中忽然出現(xiàn)人影的場景太驚悚,眾人都張嘴傻住,不明白發(fā)生了什么。</br> “隱身!”司空昱失聲驚呼。</br> 唰一聲慕丹佩掠過來,一把接住雀斑少女,轉(zhuǎn)身就回了南齊那里,拋下一聲冷笑。</br> “就許你們使詐,不許我們們暗殺?”</br> 少女在她懷里蜷縮著,手中一柄匕首往下滴血。</br> 東堂親王的血。</br> 眾人都覺凜然。</br> 此時才明白,南齊那個不起眼的少女,竟然是個隱身能者,她一直沒有發(fā)揮作用,就是為了這一刻,在東堂所有人都被戒明的預(yù)言吸引了注意力,在親王為了知道自己的命運不顧一切擺脫保護陣型走出的時候,隱身,暗殺。</br> 只是可惜她作戰(zhàn)經(jīng)驗還是不夠豐富,驚慌之下匕首還是沒能刺中心臟,而且親王也穿了護身軟甲,她的匕首入肉三寸后被迫停住。</br> 當(dāng)真是各逞智慧,各顯神通。</br> 忽然有人在上頭冷然道:“時辰到!”</br> 眾人一抬頭,才發(fā)現(xiàn)二層后堂,那高高懸掛的蠟燭,這回真的熄滅了。</br> 蠟燭下太史闌滿面嫌惡地盯著東堂親王,遺憾剛才那下怎么沒能刺死他。</br> 南齊和東堂此刻才開始騷動起來。</br> 東堂人扼腕跌足——如果剛才能毀了蠟燭,如果剛才不被戒明吸引注意力,親王哪里會傷!</br> 南齊卻吁出一口長氣——這邊國公傷了,但好歹最后太史闌想辦法也傷了東堂親王。平局,又是平局!</br> 但這已經(jīng)是東堂南齊多年天授大比,最好的一次成績。</br> 這次也是最詭異,最兇險的一次大比,以往那些站在那里,各自施展異能的方式,和這次比起來,文雅親切得像在宴客。</br> 極東總督怔了半晌,站起身道:“平局。”</br> 東堂人默不作聲,此刻后悔也沒用,智慧也是一種本領(lǐng)。</br> 親王一邊急急讓人給他包扎,一邊咬牙,道:“那就平局……”</br> “不行。”</br> 眾人愕然,隨即又搖頭。</br> 說話的果然是太史闌。</br> 此刻殿上已經(jīng)點起燈火,太史闌緩步下階,就著燭火此刻才看清容楚的傷,他胸前衣衫一片血染,臉色發(fā)白,顯見得傷得不輕。</br> 按說對方就算使詐,就算容楚坐著不能動,以他的本事,也不會受傷。他之所以會受傷,純粹是因為出手的是她。</br> 她也知道自己的出手,向來用盡全力,如果不是人間刺質(zhì)地薄脆,此刻容楚怕就是對心穿。</br> 這叫她如何咽得下這口氣!</br> 容楚險些死在她手上!</br> 她想到這種可能都覺得渾身發(fā)冷眼前發(fā)黑,完全想不出如果真的發(fā)生她該怎么辦,她會怎么辦?發(fā)狂?殺人?厭世?崩潰?</br> 也許會,也許都不會,但不管哪一種,她這一生從此絕望,永墮黑暗。</br> 對方如此惡毒,她怎能不以牙還牙?</br> 平局,平局你妹啊!</br> 今兒不打殘他們決不罷休。</br> 她一開口,南齊官員就齊齊閉嘴,此刻塵埃基本落定,太史闌是此戰(zhàn)最大功臣,在場人人得她救命之恩,誰也不會違拗她。</br> 東堂親王聽見她說話,抬頭看她一眼,倒像是被提醒一樣,冷笑一聲,道:“確實,不該平局。平局的話,咱們的協(xié)議怎么算?先前我們們說過,如果雙方都出現(xiàn)傷損,就再來一局。”</br> “再來一局。”太史闌道,“定輸贏。”</br> “太史。”容楚皺眉,“無需如此。平局已經(jīng)很好,只要平局,我方就可以不開放靜海城。”</br> “現(xiàn)在不是南齊的事,南齊關(guān)我屁事。”太史闌不管眾人精彩的臉色,一揮刀淡淡道,“現(xiàn)在是我和我未來的幸福險些被扼殺了的事,這個仇,我得報。”</br> 容楚嘆口氣。</br> 他就知道太史闌,一旦被觸及底線絕不后退。如今東堂這個舉動,可是把母老虎惹毛了。</br> 這讓他無奈,卻也欣喜。</br> “你被惹怒,自然我來解決。”他微微一笑,“太史,你休息會兒。”</br> “我知道你能,可是你來不合規(guī)矩,你畢竟不是天授者。你就算贏了他們也要賴賬。”太史闌回頭,眼神柔和了點,“容楚,信我。”</br> 容楚笑笑。</br> 他覺得他家太史好處真的很多。比如霸氣卻不霸道,比如驕傲卻不自傲。她維護著自己的自尊,也維護著他的自尊,就是在這時刻,她也絕不說一句“你受了傷逞什么能”?</br> 他的太史,才是最最溫柔體貼的那一個。只是世人不能發(fā)現(xiàn)。</br> 不能發(fā)現(xiàn)才好,容他獨享。</br> ……</br> “那就再比一局,定輸贏。”東堂親王一聲冷笑,“正好,我們們這里也有位還沒正式出手,不妨你們互相練練筋骨?”</br> 太史闌一怔。</br> 對面,司空昱深沉如星光滿蘊的眸子,迎上來。</br> ==</br> 看見司空昱,太史闌微微皺了皺眉。</br> 她有種感覺,現(xiàn)在的狀況,也是東堂早就做好準(zhǔn)備的。</br> 雖然她不愿和司空昱對陣,但想想之前司空昱一直沒出手,還曾有意無意幫了她,這樣回東堂,他也會遭受責(zé)難吧?</br> 不如堂堂正正比一場好了。</br> “行。”她不看司空昱,神情淡漠地道,“但這次,就堂堂正正比天授之能,實實在在不動武,如何?”</br> “好。”東堂親王冷著臉道,“雙方許諾,都不許使用武功和武器。”</br> 太史闌微微放了心。對面司空昱一直是若有所思的神情,偏著臉,燈光下側(cè)頰微白。</br> “這大殿已經(jīng)毀去不少,我們們都出去休息,只留兩個人做裁判如何?”東堂親王道,“天授之能向來是國家機密,我們們希望知道的人越少越好。”</br> 南齊這邊的人,知道情況的心中一喜——聽說這位東堂世子對太史闌似有好感,這樣單獨對陣,無人監(jiān)督,豈不有利于南齊?只是東堂那邊也應(yīng)該知道這事,怎么會做出這樣的安排?</br> 不知道這情況的卻在擔(dān)憂,怕沒有武功的太史闌和司空昱單獨對戰(zhàn),會被那個武功很高的世子眨眼就給殺了。</br> 太史闌倒沒過多考慮,應(yīng)道:“好。”</br> 人都退了出去,只留了東堂的季將軍,和南齊的極東總督。容楚想留,給太史闌強硬地逼了出去,喚人來給他包扎。</br> 兩個見證人各自呆在大殿一角,有屏風(fēng)隔著。</br> 太史闌和司空昱則上了大殿二層。</br> 燭火幽幽,都在大殿下層,光線射過來有點遠,朦朦朧朧的,好在月色尚且清亮,月光下兩人表情都很平靜。</br> 司空昱認(rèn)認(rèn)真真看著太史闌,這是今天以來他第一次和太史闌目光jiē觸,只是雖然他在認(rèn)真看著她,太史闌還是覺得,他的眼神有點怪。</br> 有點空,有點憂傷,像透過她,看見遠方,但遠方的場景也不是美好讓人向往的,反而透出點緊張窒息的味道。</br> 太史闌修煉“預(yù)知”,對事態(tài)的變化和人的情緒感覺明顯。</br> “司空。”她終于忍不住問,“你怎么了?”</br> 司空昱忽然一驚,仿佛被她驚醒,才道:“……沒什么,太史,最近好嗎?病都好了嗎?”</br> 太史闌搖搖頭,“沒事。”</br> “我聽說了最近的一些事。”司空昱上上下下看她,“想來看你的,可巧親王來了南齊,我得陪著他。想著這時候和你走得太近也不方便,便算了,你別介意。”</br> “無妨。”太史闌又是一扯唇角。</br> 她覺得這樣的對話很詭異,很讓她不舒服,認(rèn)識司空昱到現(xiàn)在,他或者對她發(fā)火,或者對她挑剔,或者對她吼或者被她吼,但從來沒這樣,隔著一丈的距離,平平靜靜,客客氣氣,如對初見的路人一般和她寒暄。</br> 是因為此刻彼此的敵對立場嗎?</br> 可是兩人的立場,從一開始就是敵對的,也沒見他有過心障。</br> 算了,太史闌嘆口氣,這樣的對話太壓抑,還是速戰(zhàn)速決吧。</br> “我的能力,你應(yīng)該能猜著一些。”她道,“你的能力,實話和你說,我也早知道了一部分。現(xiàn)在,你提出一個比試方法吧,輸贏,總要在你我之間決出。”</br> “那這樣吧。”司空昱說話很慢,似乎在凝重地思索,“我想和你玩一場捉迷藏。”</br> 太史闌一怔。</br> 捉迷藏?</br> 小孩子玩的玩意。司空昱怎么會突然要求這個。</br> “我忽然想起我小時候,很愛和二哥玩這個游戲。”司空昱仰起臉,神情里有淡淡悵惘,“別的人我都記不太清了,唯獨記得二哥,他對我很兇,卻也很愛護,我在他護持下長大。小時候我愛玩捉迷藏,但是沒人陪我玩,只有他勉強陪我玩過幾次,都藏得馬馬虎虎,一找就能找到。”他撇撇嘴,“每次都躲在缸后面看兵書,人是藏住了,書還露在外面,怎么可能找不到?”</br> 太史闌默然聽著,心中有種奇怪的感覺。司空昱家世極好,尊榮富貴,他也不是那種不受重視的世家子弟,東堂皇帝據(jù)說很喜歡他,這樣的出身和地位,他該是那種最驕傲的男子,事實上平日里他確實是這樣的,只是和她言談之間,卻總露出一些不如意和凄傷來,似乎他的童年,十分悲慘。</br> 按說就是小時候不受重視的世家子弟,也不該悲慘成這樣。</br> 還有,兵書……如果她沒記錯的話,司空家似乎是沒有從軍的子弟的。</br> 當(dāng)然兵書可能只是一個愛好,誰也不能肯定小時候愛讀兵書長大就是將軍。</br> 只是聽司空昱口氣,這個二哥,對他似乎也很重要。</br> “我們們來一場捉迷藏。”司空昱已經(jīng)從回憶中醒來,道,“就是這大殿二層前后堂。都以一炷香為限。賭三場。一開始的先后順序猜拳決定,之后就輪換來。誰被找到的多,誰輸。”</br> 太史闌隨隨便便一點頭,又和底下兩個裁判說了說,倆裁判面面相覷,沒想到還有這樣的比試方法,但也只能同意。</br> 兩方出戰(zhàn)的人都太重要,雙方都不希望出現(xiàn)傷損,這辦法雖然溫吞甚至有點兒戲,但相比之下是最安全的。</br> 而且這個比試,運氣非常重要,一開始的猜拳結(jié)果非常重要。誰贏,誰負責(zé)找,另一人負責(zé)躲。那么如果太史闌贏了,司空昱躲,她找到了司空昱,司空昱首先就輸了一場。再之后太史闌躲司空昱找,找到的話也不過平局。再下一場又是司空昱躲,太史闌找到的話就勝了。</br> 躲得越多,失敗的幾率越大。</br> 兩個裁判有點緊張,這場比試運氣太重要了。</br> 太史闌則很隨意。既然賭得是運氣,那她運氣一向不錯。</br> 她運氣果然不錯。</br> 她出的剪刀,司空昱出的布。</br> 極東總督的長吁聲在遠遠的殿上都能聽見。</br> “你藏吧。”太史闌對司空昱點點頭。</br> 這大殿上雖然沒有可以躲的地方,但后堂有,后堂之后還有房間,整座大殿是個多格結(jié)構(gòu),可以躲的地方還是很多的。</br> 司空昱的背影消失在大殿深處,太史闌坐下來,閉目,集中全部注意力,感覺。</br> 腦海里的畫面徐徐展開,并不很清晰,只是一個大概的輪廓,隨著司空昱的步伐,慢慢延伸。</br> 可以感覺到上下兩層的殿堂,大殿屏風(fēng)后的后堂,后堂左右兩側(cè)有回廊,回廊兩邊有小房。</br> 這些小房,有的用來休息,有的用作書房,有的用來會客或者議事,也有雜物房,下人房,茶水間等等。</br> 能藏人的也就是這些小房,雖然結(jié)構(gòu)簡單,但是房間不少,一炷香內(nèi)要在這么多房間里找到人,確實不太容易。</br> 可是太史闌心里覺得,這個問題對她和司空昱來說,只怕都不是問題,所以要想贏,還是需要智慧。</br> 腦海里那一個虛虛的人影,走向那些小房,然后……</br> 然后不見了。</br> 她腦海里大殿輪廓仍在,但是感覺到的司空昱的人影,不見了。</br> 太史闌睜開眼。</br> 果然神奇。</br> 作為天授大比中東堂隊伍的帶領(lǐng)者,司空昱果然不止微視和遠視那兩個異能。</br> 香頭在對面幽幽閃著,已經(jīng)燃了四分之一。太史闌站起身,直接進入后殿。</br> 她站在幽長的回廊頂頭,長廊兩端,房間的門如老嫗的牙齒,都黑洞洞地開著。</br> 她先前在感應(yīng)到這些房間的時候,就感覺不到了司空昱,他應(yīng)該就在這些房間里。</br> 不知道為什么,她覺得,當(dāng)她感覺到司空昱不見的時候,應(yīng)該就是司空昱進入房間的時候。</br> 他應(yīng)該只是擁有瞬間阻斷的能力,否則他大可以一開始就屏蔽她的感覺。</br> 那么,他就在這頭最近的某間房間里。</br> 太史闌迅速進入第一間,用最快速度翻了一遍,沒有。</br> 第二間,也沒有。</br> 第三間,還是沒有。</br> 房間不算大,但里面家具不少,甚至有的還有暗柜,太史闌挨個敲過去找暗柜,還要翻找,花費了不少時間。</br> 她算算,一炷香應(yīng)該已經(jīng)過三分之二了,時間一道鳴鑼一響,找不到就是輸。</br> 一間間翻下去,還是會輸。</br> 她心里有個奇怪的感覺,就是她一開始的判斷并沒有錯,可是為什么在最近的幾間房間里找不到司空昱?</br> 她甚至現(xiàn)在感覺,他還是在這幾間房間內(nèi),不過如果她進去找,還是未必找得到。</br> 她隱約明白了原因。</br> 只要他愿意,她很可能永遠都無法在這里找到他,一炷香不夠,一輩子,也不夠。</br> 太史闌忽然停下來,不找了。</br> 她隨隨便便進入第一間房間,在那房間的軟榻上躺下來,閉上眼,道:“司空昱,我想,小和尚戒明的第一個預(yù)言,是對你說的。但是我要告訴你,戒明……”</br> 她忽然停住。</br> 黑暗中似有呼吸也忽然跟著一緊。</br> “你出來吧。”她道,“出來我就告訴你。”</br> 黑暗中一聲幽幽嘆息,嘆息聲在她身后。</br> “戒明怎么了?”他問。</br> 太史闌站起身,拂拂衣袖,轉(zhuǎn)頭對他一笑。</br> “戒明說的話,都是真的。”</br> 司空昱似有震動,隨即苦笑,道:“太史闌,你看起來特別剛硬,像個寧折不彎的人,其實誰都沒你詭計多端。”</br> “客氣客氣。”太史闌一扯唇角。</br> “一炷香燃盡!”倆裁判的呼喊聲傳來。</br> 太史闌拉了拉司空昱的衣袖,司空昱挑挑眉,還是跟她走了出去。</br> 臺階下仰首上望的兩個人,一人失望一人欣喜。</br> 第二柱香點了起來,這回換司空昱背對后堂,太史闌轉(zhuǎn)身走向長廊。</br> 她不認(rèn)為司空昱有感應(yīng)之能,這種能力也不是誰想修煉都能行的,必須要先擁有遠超常人的敏銳感知力。就以往她對司空昱的了解來看,他才沒有這本事。</br> 但是他有高深的武功。他來得及搜尋所有的房間。他還有一樣別人根本不知道,她也剛剛猜到的,幾乎可以立于不敗之地的異能。</br> 所以太史闌脫下了鞋子,輕手輕腳走在長廊上。</br> 她一邊走,一邊將所經(jīng)過的所有房間的門都快速關(guān)上。最后她進了一間房,這是個休息室,里外套間,所有家用物品都齊備,連梳洗和如廁的地方也有。</br> 她進門,這種屋子是有鎖的,可以外鎖也可以內(nèi)鎖,她將門鎖上,手指一抹,鎖毀了。</br> 然后她進屋,并沒有坦然高臥,她不認(rèn)為把鎖毀了,門戶鎖死就能擋住司空昱。</br> 她直接進了最里面如廁的地方,那是一個單獨的隔間,里頭有金漆描紅的馬桶。馬桶邊還有簾子,還有用來塞鼻子的干棗,甚至還有幾本書。</br> 她嘩啦一下拉開簾子,往馬桶上一坐,就著上頭窗戶透下來的月光,看書。</br> 過了一會兒,她聽見衣袂帶風(fēng)聲。</br> 極快,風(fēng)聲虎虎,可以想象帶出風(fēng)聲的人無比迅捷的速度,他在不停地推開門,進入,尋找,每間房間費時很短,快進快出。</br> 然后他在這間房門前停住,試推,推不開。</br> 這等于告訴他里面有人。</br> 太史闌靜靜等著。</br> 過了一會,房間里有響動,似乎一個人的腳步,輕輕落在了地上。</br> 太史闌把書翻過一頁。</br> 腳步聲在室內(nèi)走動,不住翻找,從外間開始到里間,最后停在了隔間之前。</br> 兩人相隔只有一個薄薄的簾子。以司空昱那雙鈦合金眼,十個太史闌也瞧見了。</br> 只需要手指一撩,拉開簾子,然后他就勝了。</br> 太史闌還是沒有動,偏頭看著簾子,月光勾勒出他的影子,伸出手,又縮回,又伸手,又縮回。</br> 她唇角忍不住一抹淡淡笑意。</br> 真是什么辦法對付什么人。君子總是容易被欺負一點的。</br> 司空昱曉得她在“如廁”,這薄薄一道簾子,就怎么也不好意思掀開。這要換成容楚,嘿嘿嘿嘿,保準(zhǔn)掀得比誰都快。</br> 君子欺之以方,太史闌有淡淡的慚愧。</br>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薄薄的簾子,淺淺的月光,她在這頭看他,他在那頭猶豫,將一場至關(guān)重要的勝負,取決于一個人的心地和道德準(zhǔn)則。</br> 他的手指曾經(jīng)無數(shù)次掀開簾子邊角,又無數(shù)次落下。</br> “香盡!”高喝聲再次遠遠傳來。</br> 司空昱“嘿”了一聲,重重跺了跺腳,道:“你狠!”一轉(zhuǎn)身出去了。</br> 太史闌站起身,伸個懶腰,撇撇嘴。聽見外頭司空昱對兩個裁判怒道:“我沒找到!”</br> 極東總督那一聲“啊!”充滿喜悅——南齊勝了!</br> 季將軍卻怒道:“世子你不可能找不到!你既然站在這里,那就在這里!是你自己不愿找,我不信邪,我就在這里等著!”</br> 太史闌皺了皺眉。</br> 東堂的人算定司空昱必然能找到他,這是懷疑他放水了。</br> 如今季將軍就在門外等著,她一出去就會被堵著。等于證明了司空昱放水,這要他以后怎么面對東堂?</br> 她想了想,走到門邊,手指一抹,恢復(fù)了鎖,打開門。</br> 極東總督看她果然從這門里出來,眼神驚訝,季將軍卻滿面怒容哼了一聲,斜瞟著司空昱。</br> 司空昱斜身站著,負手昂起下巴,誰都不理。</br> “這一場,不算吧。”太史闌道,“司空世子是能找到我,但我用我的辦法把鎖給破壞了,他進不來。這算是我取巧。所以這場,不算。”</br> 極東總督急道:“這……”</br> 太史闌擺擺手。</br> “做人要光明磊落。”她氣壯山河地道。</br> 季將軍撇撇嘴,臉上的表情是一個字都不信,他清楚就算太史闌毀了鎖,司空昱想進還是一樣能進,不過太史闌既然主動這么說,終究是對東堂有利,他也犯不著拆穿。</br> 倒是司空昱回過頭來,欲言又止,眼神微帶痛苦。</br> “那就再比一場。”季將軍道,“最后一局定輸贏。”他臉色陰晴不定,似乎下定決心,忽然道,“世子。借一步說話。”</br> 司空昱臉色微變,終究還是跟他走到了一邊。</br> 兩人在回廊盡頭說話,明明淡淡的月色下,彼此的影子黑而長,互相交疊,太史闌遠遠瞧著,覺得那濃淡的黑影,像深夜里躡足而來的夢魘獸。</br> 他們談的時間很短,隱約似乎聽見司空昱“啊”的一聲,聲音短促。隨即又歸于寂滅。</br> 過了一會兩人回來,神情都已經(jīng)恢復(fù)如常,司空昱微微垂著眼,不看任何人。</br> 太史闌默然站在那里,她知道情勢對自己不利,司空昱的異能,幾乎立于不敗之地。</br> 能使用的方法都已經(jīng)使用過,下次還指望他上當(dāng)或者被道德挾持?他愿意她還不屑再做。</br> 然而她也沒什么擔(dān)憂的表情。凡事盡力,還得不虧心才好。</br> “我覺得你們比互相找也不是太合適。”季將軍忽然道,“這樣吧,也別你找我我找你了,”他指指回廊正中的一間房間,“那是中間位置,我和總督大人各自去藏一樣?xùn)|西,在那個房間的某處,你們同時去找,太史闌找我放的東西,世子找總督放的東西。誰先找到誰贏。”</br> 太史闌覺得這也是個不錯的辦法,點點頭。</br> “那就開始吧。”極東總督道。聲音嗡嗡的,在回廊里幽深地傳開去。</br> 第三柱香點了起來。</br> 兩個裁判退出。司空昱和太史闌各自站在回廊的兩端,遙遙相望。</br> 殿下傳來一聲尖銳的哨聲,通知開始。</br> 太史闌拔腿便沖了過去。</br> 她甚至沒來得及看對面的司空昱的動作,只隱約感覺到屬于他的風(fēng)聲一掠,已經(jīng)到了她的近前,看樣子要比她先進門。</br> 太史闌伸手一扳,墻上一盞銅燈就到了她手里,她抬手就把銅燈擲了出去,火苗在燈里一閃,拖出一道長長的黃色亮弧,然后熄滅。</br> 司空昱身子一閃躲了開去,手指一拂銅燈呼嘯射回,燈里的油淅淅瀝瀝灑了一地。</br> 這時太史闌已經(jīng)又摘下第二個銅燈砸了出去,她那邊回廊的燈光全部暗了。</br> 銅燈自然砸不著司空昱,滿天里卻灑下燈里的油,司空昱愛干凈,自然而然要躲避,路線微微繞了彎。</br> 太史闌卻風(fēng)一般直前,滿身的油就好像沒聞見。</br> “砰。”她和司空昱兩人在門口撞上。</br> 此時回廊一半的燈被她砸滅,一半的燈被司空昱掠動時帶起的風(fēng)吹滅,整個后殿,都暗了。房間里更是伸手不見五指。</br> 兩人身子擠在不寬的門口,一霎間肌膚相貼,各自感覺到對方肌膚的彈性和緊致,司空昱忽然怔了怔。</br> 趁他這一怔間,太史闌先一步擠進了門里。</br> 她身上有火折子,但此刻已經(jīng)不敢點燈點火,兩人都滿身的油,點火就是找死。</br> 黑暗里有微視和遠視能力的司空昱自然更占優(yōu)勢。</br> 太史闌進門,啪一下便將門帶上,手指一抹,再次毀鎖!</br> 她剛剛滑出一步,身后風(fēng)聲一響,司空昱已經(jīng)換了個方向進了房間,門鎖那里根本沒發(fā)出任何動靜。</br> 太史闌深深吸一口氣。</br> 她閉上眼,感覺著這屋子,其實感應(yīng)能力在此刻對于找東西沒什么幫助,因為東西都是死物,誰知道哪樣?xùn)|西是要找的那個?</br> 當(dāng)然留下的東西都會是帶著兩國鮮明標(biāo)記的。</br> 沒有辦法就只好用最笨的辦法,太史闌上竄下跳,開始翻。</br> 這也是個套間,比先前那個稍微小些,陳設(shè)也簡陋些,應(yīng)該是有點地位的宮人休息的地方。</br> 太史闌打開抽屜,翻;拉開柜子,翻;鉆到床下,翻;掀開床褥,翻……</br> 司空昱和她大刀闊斧如洗劫的找東西方式截然不同,他靜靜站在屋內(nèi),雙眼一遍遍在屋內(nèi)掃視,看過一圈,換個房間。</br> 他沒有透視能力,但太史闌翻東西他看著就行了,一眼掃過,有沒有目標(biāo)物就很清楚,不像太史闌還要摸一摸。</br> 窗戶里射進淺淡的月色,可以朦朧地看見屋內(nèi)的景物。</br> 兩三個房間須臾翻完,這種備用的房間本來就不會放多少東西,幾件宮衣,幾樣用具,都不會是東堂南齊官員藏下的東西。</br> 太史闌終于一無所獲地停手。</br> 一抬頭,看住了最后一個房間。</br> 一個小小的隔間,只有半間,不知道后面是馬桶還是澡盆。</br> 太史闌快步滑了過去,與此同時司空昱也動了,兩人再次在門口砰地撞在一起。</br> 又是稍稍停留,太史闌先擠了進去。</br> 她一進門就聞見濃郁的香氣,再一看,原來是個梳妝間。上頭一扇小小的窗戶,窗戶下是一個小小的妝臺,妝臺上擺滿了女子梳妝用具,一盒粉散開著。濃郁的香氣似乎就是從那里散發(fā)出來的。</br> 太史闌心里咯噔一聲,覺得有什么不對勁。</br> 這是行宮,什么地方都擺設(shè)得規(guī)規(guī)矩矩整整齊齊,為什么這里會有香粉散開著?</br> 她忽然心中一動,撲到妝臺前,手掌在妝臺上迅速摸過,隨即冷笑一聲。</br> 她摸到了暗格,也摸到暗格的金屬樞紐。</br> 太史闌手指撫過,咔嗒一聲,整個梳妝臺子的臺面都陷了下去。她低頭一看,暗格里空空如也。</br> 她想了想,將手中的臺面一翻。</br> 一個烏黑的釵子,正粘在臺板的背面!</br> 太史闌把釵子取下來,觸手滑潤,釵頭質(zhì)地非石非玉,閃著暗金的光,十分高貴。釵尖卻是純鋼的,打磨得十分尖利,足可作為利器。釵子造型簡單,就是普通的云釵,雕飾卻很古樸,不是南齊風(fēng)格。釵頭上隱約還有字,只是此時看不見。</br> 釵身上似乎還沾著些東西,微粘,太史闌握著,覺得心里十分不舒服,腦海里忽然有哀絕的女子面容,一閃。</br> 她下意識想捕捉,卻看不清,那面容稍瞬即逝,只是心中那種不舒服的感覺更加明顯,像忽然生出無限憂傷和凄涼。</br> 這種感覺對她十分陌生,她會憤怒會生氣,但是凄涼,真的沒有過。</br> 東西拿在手里,卻不能確定到底是不是東堂季將軍留下的,她轉(zhuǎn)身,將釵子舉起,想要看看還有什么標(biāo)記。</br> 這一轉(zhuǎn)身,她忽然一驚。</br> 門口,司空昱竟然一直沒有動,也沒有去找東西,他雙手抓緊門框,鼻翼微微翕動,眼睛死死盯著她手中的釵子。</br> 那眼神……</br> 太史闌從沒看過那樣的眼神。</br> 掠奪、痛恨、苦痛、震驚、渴望……那是被喚醒的猛獸,在叢林中奔跑,想要追過時光,把記憶找回。</br> 而那記憶里滿是血色和遺憾,還有許多未解的謎,是噩夢的源頭,他在下游沉睡。</br> 一線淡白月光下,他美麗深沉如星空的眸子,竟然是血紅的。</br> “你……”太史闌一怔,下意識把釵一收。</br> 她想上前看看他怎么回事,卻直覺很危險,回身一看,自己身后是妝臺,妝臺后是墻壁,兩邊則是柜子,窗戶在上頭很遠,這屋子是窄條形狀,只能容一人進出,一旦被人堵住,后果不堪設(shè)想。</br> 太史闌忽然緊張起來。</br> 她感覺到了危險。</br> 她相信自己的感覺,絕不因為對面是司空昱就產(chǎn)生懷疑。</br> 她把釵子往懷里一踹,忽然跳了起來,一腳跳上了妝臺。隨即縱身而起,往窗戶攀去。</br> 她要從窗戶翻出去!</br> 眼看雙手已經(jīng)靠著窗邊,忽然她聽見嗤啦一聲,隨即身子一沉,被人給攔腰抱住,生生拽了下來!</br> 不用看,必然是司空昱!</br> 太史闌心中轟然一聲,知道不好,半空中猛力掙扎,試圖踹到司空昱,可是姿勢不對,兩人武功又相差懸殊,哪里能掙脫?</br> “砰。”一聲,兩人齊齊墜落在地,太史闌被壓在下面。</br> 更糟糕的是,剛才那聲嗤啦,是她的褲帶被拽斷了……</br> 這一拖一拽一滾,幾乎立刻她就衣不蔽體。</br> 太史闌怒道:“司空昱,放開我!”</br> 感覺到身上司空昱喘息咻咻,神態(tài)動作都好似忽然變了一個人,太史闌心中一涼——不會吧?不會這么狗血吧?又是什么催情香之類的玩意?不對,剛才那香氣雖然濃,卻是正常的脂粉香,最起碼她就沒有任何的不良反應(yīng)。</br> “滾開!司空昱!不要逼我殺你!”</br> ------題外話------</br> 下旬啦,月票進入追趕節(jié)奏啦。</br> 預(yù)言:凡是有票掏票的,每掏一次少一斤肉,阿彌陀佛。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