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被俘
外頭喬雨潤氣得滿身發(fā)抖,進退兩難。</br> 沖,不能,她今日下令讓下屬以生命墊道,明日她就會再也沒有一個下屬。</br> 打,不能,神工弩殺氣騰騰等候,這弩還是她送給太史闌的。</br> 等,不能,太史闌竟然不帶人出來,要在這里和她死耗著。</br> 一直圍困,不能,時辰一久,大佬們都會帶人過來查看,到時候西局就是一個“圍困昭陽大獄,意圖搶劫證人”的罪名,刑部尚書幫她也沒用,三公雖然不是主審,可能量大著呢。</br> 喬雨潤盯著黑暗中,左右擁衛(wèi)中端坐喝茶的太史闌,心腔一陣陣緊縮。</br> 自從遇上這個女人,她就一次沒贏過!</br> 一次沒有!</br> 無論如何苦心計算,精心策劃,使盡計謀,那個冷酷的女人,都能用她匪夷所思的想法,將她的計劃粉碎。</br> 然而時至今日,喬雨潤依舊不甘心,她不認為是自己不夠強,不如太史闌,只恨自己受制太多,頂頭上司太無能,太后又離得太遠,并且垂簾不久,也不能肆意用權(quán),導致她處處被動,堂堂西局指揮使,斗不過一個昭陽同知。</br> 此刻她看著這個時候還能悠然喝茶的太史闌,想不顧一切下令沖上去,想炸爛神工弩,想將這整座牢獄炸毀,干它個痛快。</br> 可是她不能。</br> 不僅不能,還要無力地看她喝茶,然后退走。</br> 看著這一刻,在護衛(wèi)擁衛(wèi)中端坐,氣場驚人,隱然睥睨的太史闌,忽然想起另一個女人。</br> 很多年前,她在那座冰冷宮闕中第一次看見她,當時她也是孤獨端坐,身周無人,卻依舊傲然抬著下巴。</br> 當時她對她說:“喬女官,跟著我,要么死得痛快,要么活得張揚,你自己選。”</br> 她選了,之后多年,跟著她走出冷宮,走到景陽宮,走到龍床御榻旁,直到走到那驚聲亂影,簾幕重重的一夜……</br> 她忽然打了個寒戰(zhàn)。</br> 從那樣驚悚的回憶中走出來,需要勇氣和力度。</br> 隨即她聽見前頭傳來嘈雜的人聲,想必僵持太久,大佬們終于派人來查看了。</br> 她深深吸一口氣,不甘地盯太史闌一眼,一揮手,“退!”</br> 西局探子們?nèi)缑纱笊猓说帽韧米舆€快,太史闌不著急,等看到大司徒席哲終于親自出現(xiàn)在后院,才緩緩起身。</br> 大佬們是不能隨便離開在審的公堂的,只有出現(xiàn)意外情況才可以,“久久人犯不能押到”就算特殊情況了。</br> 在席哲到來之前,神工弩又重新蓋好油布,推回暗處。</br> 席哲遠遠地過來,此處已經(jīng)恢復平靜,席哲還是從地上凌亂的腳印看出了先前必然有一場緊張的對峙,然而此刻,他看看四周袖著袖子亂看的京城府兵和西局探子,不禁詫異地盯了太史闌一眼。</br> 用腳指頭想也知道,這些人一定曾經(jīng)圍困過太史闌,也一定想要下手,不知道這個太史闌,是怎么不動聲色令他們退下的?</br> 真真人如傳說,神奇。</br> 席哲原本對太史闌印象不好,總覺得傳說難免夸大,這個女子堅持把陛下帶在身邊,只怕難免存著挾天子以令諸侯心思,此刻雖然擔心猶在,卻已經(jīng)在轉(zhuǎn)著一個新的念頭——此女好好培養(yǎng),或可將來成為我等一大助力!</br> “太史闌。”他立在牢門前,緩緩道,“人犯如何還未帶到?”</br> “大人稍候,人犯剛才受驚暈厥,正在救治,此刻已經(jīng)好了。”太史闌聽出他語氣的和緩,也有點詫異。</br> 隨即她走到那龍莽嶺二當家面前,那人被五花大綁,滿面猙獰,正恨恨地盯著她,道:“說也是死,不說也是死,我那么多兄弟死在你手里,你休想我說出你想聽到的話!”</br> “你中暑了。發(fā)昏,我給你治治。”太史闌蹲下身,手腕一翻,人間刺淡藍的刺尖,刺入他的腕脈。</br> 那人身子一僵。</br> “馬上,你就會知道你該說些什么了。”</br> 等了一會,確定藥力發(fā)揮,太史闌站起身,點點頭,火虎等人將眼睛發(fā)直的案犯帶出,交由席哲。</br> 席哲看看這人,不確定地對太史闌看了一眼,太史闌負手點頭,示意放心。</br> 人犯被帶上堂。</br> 等太史闌稍后一步回來時,人犯已經(jīng)在堂上滔滔不絕,無視于刑部尚書的打斷,監(jiān)察御史的打岔,西局喬雨潤的怒斥,以及堂上各種小動作,就像瞬間得了話癆。</br> 他竹筒倒豆子般,將龍莽嶺盜匪和通城官府達成的協(xié)議,以及每年交納的銀兩數(shù)目,以及如何在官兵保護下打家劫舍的光輝事跡一一列明。</br> 這些人大多時候扮演流寇,幫助通城和北嚴張秋等人鏟除異己,還曾在多年前將一家不聽話的商人滅門,最后伙同北嚴張秋、通城縣衙將那人萬貫家產(chǎn)瓜分,這人記性極好,連每個人具體分了多少,都說了個詳細透徹。</br> 這人作為龍莽嶺主管財務(wù)的重要人物,還背出了那些年和通城北嚴的銀兩往來,數(shù)目之大,令人咋舌。更說出龍莽嶺大當家,其實在北嚴有家小,兒子還通過張秋,拜在康王門下管家名下,還得了個記名校尉的虛銜。又說每年如何通過漕幫,將搜括來的銀兩運往京城,有時交割于一位姓馬的臉有黑痣的男子,有時交割于一個娘娘腔的青面男子。</br> 聽到這里時,堂上眾人都神情緊張,太史闌忽然打斷他,問他,“你記憶中,交割最多的一筆銀子,是哪次?”</br> 那個二當家毫不猶豫地道,“當然是今年春那一次!就是北嚴暴雨,潰壩之前!”</br> “大概有多少銀子?”</br> “不知道數(shù)目,是北嚴張府尹親自命我趕到北嚴,然后又喚來了我的漕幫兄弟,說有一批東西要送上京,交給馬先生,東西是歷年來最少的一次,就一個錦盒子,份量也不重,可瞧著張府尹那神情,緊張得好像捧著萬兩黃金,再三囑咐我們們多派人護送,萬萬不可有差錯,后來我兄弟按捺不住好奇,悄悄開了鎖,他以前做過偷兒,開鎖從無痕跡,打開來一看,嚇!”他眉飛色舞地道,“你們猜,怎么著?”</br> 堂上大佬們啼笑皆非——這是怎么了?哪里還像個將死的重犯?繪聲繪色口沫橫飛,都快成說書一樣了。</br> 反常,反常。</br> 刑部尚書覺得自己審了一輩子的案,也沒見過這么離奇的!</br> 大佬們眼角都往太史闌臉上瞟——嚇!怎么做到的?怎么做到的?**術(shù)嗎?</br> “哇呀——”沒人捧場的說書人,自娛自樂地一拍大腿,“銀票啊!好多銀票!匯通錢莊全新兩千兩面額銀票,齊整整,新嶄嶄,足足一千張!”</br> 一瞬間所有人張大了嘴。</br> 反應(yīng)慢點,剛在心中推算出這價值的監(jiān)察御史,“啊”地一聲,險些叫了出來。</br> 兩百萬兩!</br> 十兩銀子可供三口之家中等水平過上一年,兩千兩銀子可以買三進三出青磚白墻嶄新一座大院連帶家具齊全。</br> 北嚴一府一年上交的稅銀總額,不過如此!</br> 他們哪來這么多錢,上貢康王?</br> 大佬們立即想起,今年春,北嚴出事之前,康王確實屢次上書,贊揚北嚴治理有方,府尹能力卓異,吏部也已經(jīng)開始準備票擬,要將張秋升一升。</br> 后來北嚴出事,沂河壩垮了,這么大的事,按說北嚴再怎么救災(zāi)有方,也多少要承擔失察之罪,但在康王斡旋之下,愣是將對張秋的處罰擱下,讓他戴罪立功,之后沒多久又嘉賞北嚴官府后續(xù)處li有力完善,當時為這事,三公覺得不公,還和康王爭論過,康王振振有詞——賞罰分明,當此危難之時,如果一味追究責任,寒了官員們的心,以后誰還賣力為朝廷辦事?</br> 原來,不過是銀子鋪路,一切坦途!</br> 三公想到兩百萬兩那個恐怖的數(shù)目,心中都緊得一抽一抽,一方面是心疼那數(shù)目,想到國庫吃緊,這些年年年戰(zhàn)事到處都要用錢,居然還有人用兩百萬兩來行賄;另一方面也是想到,錢從哪里來?</br> 非有重大油水可撈的巨大工程,絕無可能揩出這么多銀子,近年來北嚴唯一的涉及數(shù)額上千萬兩的工程,就是——沂河壩!</br> 想到這里,連刑部尚書都坐不住了。</br> 一個龍莽嶺案,原以為有人膽大包天,敢扯上親王,撐死了給康王點教訓,收點權(quán)柄便是萬幸,沒想到順藤摸瓜,扯出龍莽嶺,其實是為了沂河壩!</br> 一地民生,千畝良田,一年稅賦,十年作養(yǎng),都毀在那一崩之中!</br> 官匪勾結(jié)還可以脫身,這兩百萬兩卻是繞不過去的大坑,這事兒如果屬實,連太后都會勃然大怒——今年春天一場大雪,之后京東千畝良田受災(zāi),當時臨近年底,各方用錢,國庫告急,太后無奈之下,號召各級官吏帶頭捐錢,康王殿下只捐了一千兩,還在太后面前哭窮,據(jù)說事后太后減少宮中用度,裁剪陛下宮中侍候?qū)m女,挪出了幾十萬兩銀子賑災(zāi),就這么的,太后以為康王真窮,還賜了他一對西洋鑲金自鳴鐘,價值遠在那一千兩捐款之上。</br> 三公對視一眼,眼神歡喜——沒想到能打出這么一條大魚!之前一直愁太后不肯查辦康王,如今這一條可算擊中她了。朝中誰都知道,宗政太后,最恨的,就是欺騙和背叛。</br> 隨即三公又贊賞地看了太史闌一眼——問得好!</br> 太史闌卻忽然走了出來,掏出懷中一個折子,往上一遞。</br> “昭陽同知太史闌,狀告康王,賣官鬻爵,收受賄賂,以致下屬通城官吏為求幸進,勾結(jié)盜匪盤剝百姓,中飽私囊克扣沂河壩修壩工程銀,致沂河壩崩毀,千畝良田被淹,百姓傷亡,西凌一地受災(zāi),遺禍百年!”</br> 上任第一日讓師爺寫就的折子,此刻終于拿了出來。</br> 滿堂寂靜,眾人原以為,太史闌在這種狀告親王的大案中出頭,已經(jīng)是悍不畏死的莫大勇氣,沒想到她不做則已,一做,予人予己都不留退路,連折子都早已寫好,要請三公代為上奏!</br> 雖然震驚,人們也不禁有些佩服——這等毫無顧忌膽大包天的硬骨頭,南齊已經(jīng)百年未見了。</br> 何況還是個女子。</br> 三公也靜默了一刻,隨即章凝手一揮,他的書記連忙上前接下了折子,章凝將折子往桌面一按,卻道:“太史大人風骨硬挺,老夫佩服,這折子倒也不必你出面彈劾,我等查清此事,自然要聯(lián)名向太后上書。”</br> “太史闌代北嚴所有受災(zāi)百姓,謝過三公。”太史闌躬身。</br> “老夫建議此案今日先休堂,稍后所有證據(jù)封存,我等上書太后請示后再過二堂。或許此案還將移交麗京。”章凝轉(zhuǎn)向刑部尚書。</br> 刑部尚書立即點頭,盤算著等下三公必定要派人入京,查辦捉拿那個馬管家以及漕幫的那個副幫主,還要找到那個娘娘腔的青面人,不用說那是西局的人,他必須快點通知康王,想辦法將以上的人滅口或轉(zhuǎn)移。</br> 三公瞥他一眼,康王一系的小九九,他們?nèi)绾尾恢坎贿^他們也需要時間,鹿死誰手,還早呢!</br> “退堂——”</br> 低沉的呼喝傳遍堂上堂下,水火棍又一次沉重擊打著地面,遠處提著心的百姓,遠遠沸騰了起來,看見太史闌的背影,筆直地從堂下過,標槍般挺立,似永遠不折。</br> 在她身后,昭陽府大門緩緩關(guān)閉,合攏了日光的陰影。</br> 開國以來可以說最大、牽涉要人最多,最令人震驚的大案的第一次開審,結(jié)束了。</br> ==</br> 雖說第一次過堂結(jié)束,但參加審案的人,誰也沒有輕松下來。</br> 康王一系不可能坐以待斃,今天列出的證據(jù)雖然句句都指向康王,但是關(guān)鍵的人證并沒有,事情還是隨時都可能有變化。</br> 只要能找到人證,無論是馬管家還是青面男子,確認了那兩百萬兩確實給了康王,再回頭查這兩百萬兩從何而來,查沂河壩修壩的賬目,自然可以順藤摸瓜,將整個案件理清楚,給康王狠狠一擊。</br> 不過這后續(xù)的審理怎么審,是否還在昭陽審,還是未知數(shù),但太史闌一向提前準備,她自從知道陳暮那里的證據(jù),自然想過要早點找到證人,查清那個青面人和馬管家,為此一到昭陽就派出了火虎和龍朝去麗京,火虎她十分信任,龍朝雖然還不太放心,但有火虎在,想必能保守秘密。</br> 因為不想讓容楚知道這件事,所以她沒有向容楚求援,此事關(guān)系重大,勝負未料,她不愿意讓身份敏感的容楚過早卷入。</br> 她在這里掛心火虎等人事情辦得怎樣了,那里火虎卻遭到了危險。</br> 麗京城郊,一座不大的小山腳下,有一些稀稀拉拉的樹林,此刻其中一處樹林里,有幾雙眸子,警惕的注視著麗京城的來路。</br> 當先一人正是火虎,身邊還有個蒙了黑頭罩,五花大綁的男人,男人不住掙扎扭動,火虎惡狠狠地拍了他一下,那人便安靜了。</br> 兩天前火虎和龍朝,帶著手下兄弟,埋伏跟蹤,用盡手段,終于找到了那個馬管家,果然是康王府的二等管家,之后又費了很大心思,將馬管家騙出擒獲,然后再想辦法出城,出城時也很不容易,還是龍朝的一個小兄弟找到了他擔任城門守衛(wèi)的一個親戚,才混了出去。</br> 原以為出城之后可以一路趕回昭陽,誰知道康王府這邊也很警覺,很快發(fā)現(xiàn)了人不見,隨即又收到西局快馬傳書,知道事情的嚴重性,當即撥出大批人馬來追,火虎只得帶著馬管家晝伏夜出,一路潛行,一天了還沒走出十幾里。</br> 此刻更是一步路也走不得,官道上煙塵滾滾,人馬來去不休,康王府護衛(wèi)傾巢出動,將官道當成自己家后花園,整個封鎖。</br> 火虎心中焦躁,想著這樣等下去也不是個事,等到天亮更是無處藏身,要么硬闖?</br> 他看一眼身邊龍朝,這漂亮小子什么時候都是嬉皮笑臉模樣,讓人感覺不可信任,事實上太史闌雖然因為人手不夠,讓他帶來了龍朝幫忙,但也關(guān)照過他,什么秘密都不要告訴龍朝。</br> 可是此刻,別無選擇。</br> “龍朝。”眼看那群人將要下官道,開始搜索附近的樹林,火虎壓低嗓子道,“我馬上沖出去,吸引他們追我,你帶著這人和幾位兄弟,從西邊小路走!”</br> 龍朝一怔,猶豫了一下正要說話,忽然兩人身子都繃緊了。</br> 上頭官道上,又傳來馬蹄奔馳之聲,足足有幾十匹,這還罷了,關(guān)鍵那馬蹄踏地之聲雄勁有力,迅捷無倫,顯見得匹匹都是寶馬,更要命的是,這么多騎士,都在奔馳中,但是馬落足抬起幾乎都在同一頻率上,竟然齊刷刷如一聲。</br> 這樣彪悍的騎隊,不是康王府能夠擁有的,兩人對望一眼,都在對方眼中看見了“軍中!”兩個字。</br> 火虎苦笑一聲。</br> 康王好大手筆,居然不怕事情泄露,動用軍中彪悍騎兵,還是一流的那種,看樣子這次的任務(wù),是無論如何也完不成了。</br> 火虎心中涌起深深的遺憾,覺得這第一次太史闌交托的任務(wù)就沒能做成,實在有愧于她——罷了,還是按原計劃進行,大不了,將這條她搶下的命,再還給她便是!</br> “還是按剛才說好的去做。”他咬牙,站起身。</br> “蹲下!”龍朝忽然大力把他按坐了下來,“你看!仔細看!”</br> 火虎未及發(fā)作,一轉(zhuǎn)頭便看見那些彪悍騎士已經(jīng)卷了近來,但卻沒有穿軍人皮甲,只是一身黑衣,這個也可以理解,畢竟是執(zhí)行秘密任務(wù),但最前頭那個人,騎一匹漂亮得不像話的火紅馬,穿一身光彩得不像話的珍珠色衣袍,夜色里帶人卷過來的時候,像一團火簇擁著一道云,炫目而燦爛。</br> 長途趕路,夜色奔襲,風塵仆仆,殺人越貨,哪個二貨穿這么騷包?</br> 再看看那人身型,修長精致,飛起的大氅下露出勁瘦而筆直的腰,腰帶上也是光華閃閃,估計寶石無數(shù)。</br> 火虎的眼睛,也像那些寶石一般亮了。</br> 那一大隊騎士,風一般地卷過來,自然引起官道上設(shè)卡的康王府眾人注意,當即有人呼喝上前,撥馬去攔,可是上前的人很快挨了脆亮的一鞭子,對方衣袖一卷,亮出什么東西,那些人似乎怔了怔,終究沒敢再攔,悻悻退下。火虎霍然站起。</br> 再沒錯了!</br> 眼看關(guān)卡放開,那些騎士便要狂馳而過,火虎忽然一躍而出,大叫,“救命!”</br> 這一聲他用盡全身力氣,叫得十里外都能聽見。</br> 官道上,正皺眉看著康王府護衛(wèi)撤卡,思量著他們這半夜三更的到底在攔誰的容楚,霍然轉(zhuǎn)頭。</br> 幾乎在辨認出這聲音的第一刻,他便道:“一半下去接應(yīng),一半給我——揍!”</br> 唰一聲,四十騎瞬間分成兩隊,如兩條怒龍,一條直奔官道之下的小樹林,一條抽出武器,對那些還處于茫然之中的康王府護衛(wèi),二話不說,砍!</br> 而容楚發(fā)令的同時衣袖一抖,將對面正對他諂笑的一個康王府小頭目當即抖出了三丈外,“吭”地一聲閉過氣去。</br> 他一出手就打暈了發(fā)號施令的人,其余人茫然不知應(yīng)對,在兇悍的龍魂衛(wèi)的攻擊下,莫名其妙地瘋狂后退逃跑,瞬間散了干凈,而這時,接應(yīng)的隊伍已經(jīng)擁著火虎等人竄上官道。</br> 容楚只看了火虎等人一眼,便道:“戴上面具!”</br> 有人扔過去幾個面具,火虎等人急忙戴上,連馬管家都被擊暈,換了衣服和面具,容楚命令將馬管家?guī)腙犖橹校S即對火虎道:“你先留下,等下替我解決一個麻煩,之后再追上我們們,我會給你留下記號。”</br> “是。”火虎感激涕零,也不問什么事,一口答應(yīng)。</br> “我救你大概耽擱了一會兒,等下會有追我的人追上來。”容楚道,“你想辦法把他引到岔道去,然后給我狠狠揍他,我?guī)е@人先走,這是太史闌要的人是吧?”</br> “是。您放心,一定給你好好解決!”</br> “盡管揍,揍到他走不動路,別殺了就行。”</br> “沒問題!”</br> 容楚帶著人證怒馬如龍地跑了,火虎留了下來,沒多久果然等到了如容楚描述的人,火虎一看那幾個家伙白面無須,陰柔造作的模樣就不順眼,干脆拾回老本行,展開他的易容之術(shù),將那幾個追容楚的傳旨太監(jiān),東引西引,逮著機會就竄出來揍一頓,可憐幾個太監(jiān),被陰魂不散千變?nèi)f化的火虎牽著鼻子,游歷了大半個南齊,最后跑到位于最南邊的南齊屬國中瑞國去了……</br> 容楚終于抽身,一路馬蹄踏花,直奔昭陽。</br> ==</br> 昭陽此時,太史闌剛剛接到一封消息。</br> 信是飛鴿傳書,赫然是龍朝的字跡,信中說他和火虎已經(jīng)找到了人,卻被對方發(fā)現(xiàn),一路追殺,好容易逃竄到了離昭陽城五十里的梅山,已經(jīng)被康王護衛(wèi)追上,再也無法前進一步,請求太史闌迅速支援云云。</br> 太史闌將信反復看了幾遍,確實是自己定的信箋格式,還是自己要求的橫寫,她看過龍朝的字跡,這也認得,而火虎她知道,是不愛寫字的。</br> 當即她便和三公商量了一下,三公聽說人證找到,大喜過望,當即命負責保衛(wèi)昭陽的上府兵三百,跟隨太史闌去接應(yīng)火虎龍朝。</br> 三公在派人之前,還特地打聽了康王和西局的動向,得知康王前幾天說氣悶,已經(jīng)離開了總督府,去了他在城郊的別院,董曠等人身份遠遠在他之下,朝廷沒有明令下旨處罰康王之前,誰也拿他沒辦法,也只得讓他離開,只是上府兵還是以保護王駕為名,寸步不離的跟著。</br> 至于西局,喬雨潤也很安分,說是最近一直關(guān)在房間里,很少出門。</br> 得知了這兩人動向,三公才放心讓太史闌出門,一行人怕浩浩蕩蕩引人注目,當即由太史闌帶著自己護衛(wèi)先潛行而出,上府兵分批再出城保護。</br> 一路出城,按照龍朝指示的方向向前走,梅山離昭陽城五十里外,以冬季開滿梅花聞名,前往梅山有兩條路,一條是大路,但是路遠,一條是小路,路近,但是要費些周折。</br> 雖然趕時間,太史闌還是毫不猶豫選了大路,她不想讓大家落入誰的陷阱。</br> 很快便到了梅山附近,按照龍朝指示的方向?qū)ふ遥h遠的似乎真的聽見武器交擊奔走逃竄之聲,蘇亞等人著急地要上前接應(yīng),太史闌忽然道:“且慢!”</br> 沖在最前頭的蘇亞習慣了她的命令,下意識勒馬,她身后雷元于定險些撞到她身上。</br> “怎么了?”蘇亞神色焦急。</br> 太史闌卻微微閉著眼睛,她剛才一霎,天機啟動,心中若有警報,急忙命令蘇亞停馬。只是感應(yīng)而已。</br> 再睜開眼的時候,她看向地下。</br> “有埋伏。”她道。</br> 蘇亞等人仔細看了半天,倒抽一口涼氣。</br> 地上,竟然隱隱牽著細鋼絲,顏色青綠,和草叢一個色澤,就是趴上去也未必能瞧得出。</br> “好狠!”眾人又驚又怒,剛才如果不是太史闌緊急下令,此刻眾人救人心切,快馬奔馳,然后急速行進中的馬腿被割斷,眾人輕則被摔出去,重則受傷或被踩死!</br> “這還沒完。”太史闌神色冷漠,半閉著眼睛,隨即又對前方一指,道:“砸塊石頭過去!”</br> 蘇亞蹲下身,撿起一塊不小的石頭砸了過去,轟然一聲,前方地面忽然下陷!</br> “天……”</br> 眾人一看那陷阱的位置,就在絆腿鋼絲前方丈許處,可以想見,眾人馬腿被切,身子摔出,正好摔到陷阱里。</br> 對方設(shè)陷阱的手段不算離奇,難為的是那種計算準確,這樣的風格,不是尋常護衛(wèi)能做到的,眾人心中瞬間都流過“軍中”兩字,只覺得心底涼浸浸的。</br> 有人探頭對陷阱一看,陷阱很大,掩在平原長草中,陷阱底下,密布刀尖和狼牙棒,甚至還有黑黑的火藥。</br> 對方連他們的結(jié)局都給算好了。</br> 下去被刀尖扎個血肉成泥,然后火藥燒起,尸骨化灰,然后土一埋,馬蹄一陣狂踩,便是大羅金仙來,也再無法在這世上找到他們的痕跡。</br> 太史闌對蘇亞耳語了一句,蘇亞掏出一個火折子,投入坑中,果然轟然一聲大響,坑中騰起一陣黑色的煙云,遮得對面不見人影。</br> “惡毒!”眾人紛紛大罵。</br> 所有人又驚又怒的此刻,只有太史闌神色不動。</br> “出來吧。”她道。</br> “啪,啪,啪。”有人鼓掌。</br> “都說太史闌勇悍聰慧,若有神助,以前我還不信,以為是夸大之詞,現(xiàn)在看來,還真有幾分道理。”鼓掌的人,笑容滿面走出來,對她連連點頭,“佩服,佩服。”</br> “你是誰。”太史闌注視著對面的年輕人,三十不到模樣,臉色微黃,眉目倒還清秀,唇角有一顆痣,襯得人喜氣洋洋,卻有一雙冰冷殘酷的眼神。</br> 這個人,讓她一看就不舒服。</br> “天紀少帥座下幕僚辛書如。”男子彬彬有禮對她點頭,“見過太史大人。”</br> “紀連城的狗。”太史闌道,“你好。”</br> 辛書如從容微笑的臉,終于僵了僵。</br> 在太史闌這個毒舌冷面奇葩面前,再有風度再想維持教養(yǎng)的人,都很難堅持住。</br> 沒辦法,太史闌就是討厭裝逼的人,看見裝逼的,她第一想的就是將他們那張以為可以永遠微笑的臉皮子給撕下來。</br> 她基本上都能成功——因為真正的寬容好涵養(yǎng),從來都不是那些想永遠保持微笑的人。</br> “太史闌。”辛書如終于冷下了臉,森然道,“不要和我賣嘴皮子,你該知道你現(xiàn)在的處境。”</br> 他揮揮手,身后草線之外,出現(xiàn)無數(shù)衣甲齊全的士兵,將他們密密包圍。</br> “上府兵不會來了。”辛書如道,“我家少帥進駐昭陽城,目前駐扎城內(nèi)的上府兵需要換防,我家少帥已經(jīng)發(fā)文邊總帥,請他召回這一批上府兵。你別等了。”</br> “然后你要怎樣?”太史闌問。</br> “我沒有選擇給你。”辛書如冷冷道,“你和你所有人,跟我走,就這樣。”</br> “你以為你包圍了我,就能將我一網(wǎng)打盡?”太史闌淡淡看著他,“昭陽府不會只有上府兵存在。”</br> “你昭陽府的兵丁自然也有。”辛書如不以為然,“可是他們還在昭陽,趕得及救你?”</br> “趕得及。”太史闌手一抬,指尖已經(jīng)扣住了一枚煙花,“你以為我只能依靠上府兵?我是昭陽同知,我有權(quán)調(diào)動所有昭陽府兵丁,我在出門前已經(jīng)令所有兵丁在城門前集合,只要我煙花為號,就立即出城接應(yīng)。”</br> “那又如何?等他們趕到,你們已經(jīng)是死尸。”</br> “你也會是死尸。”太史闌漠然道,“辛書如,看看你身后。”</br> “我才不會上當。”辛書如身子轉(zhuǎn)到一半,忽然停住,隨即大笑,“你是要騙我轉(zhuǎn)頭,然后對我動手?你這已經(jīng)用爛了的把戲可騙不了我……”</br> 太史闌譏誚地看著他,“射!”</br> “唰!”</br> 一道勁風直襲辛書如腦后,他驚得魂飛魄散,拼命向前一撲。</br> “啪。”一支箭擦著他的面頰,釘入他臉側(cè)泥土,箭側(cè)紅纓貼著他睫毛,抖得他臉發(fā)癢心也發(fā)抖。</br> 他霍然跳起,此刻回頭,看見草叢中不知何時趴著一個人,正用一雙明亮而冷的眸子,盯著他。</br> 她手腕上的手弩,箭尖也對準了他,距離這么近,他無論怎么逃,都逃不開那射程。</br> 蘇亞慢慢地從草叢中爬起來,手弩始終籠罩著他的身形。</br> 辛書如震驚地望著她,不明白這人是什么時候潛伏到他身后的,明明他一出現(xiàn),就一直注意著所有人。</br> “一葉障目,不見泰山。”太史闌淡淡道。</br> 辛書如望望身邊那個陷阱,恍然大悟。</br> 是先前那陣煙氣!</br> 太史闌發(fā)現(xiàn)有埋伏,就猜到了必然有人就在附近,而且必然要從陷阱的側(cè)邊過來,而她命蘇亞扔出火折子,根本不是為了測驗陷阱里的火藥有多少份量,而是為了制造煙云。</br> 借著那陣煙云的掩護,蹲著身子扔火折子的蘇亞,趁機潛入了長草中,在他專心和太史闌說話的時候,潛到了他背后。</br> 太史闌派出蘇亞是有原因的,當初智擒火虎時,她便看出蘇亞有一身奇妙的貼地輕身功夫,此刻正好派上用場。</br> 辛書如看著平靜如常的太史闌,不禁也暗暗佩服這女子的厲害,傳聞里太史闌大將之風,鎮(zhèn)定非凡,如今看來,何止有定力?還有超卓的應(yīng)變,冷靜的思路。正是天下名將,必備的三大要緊能力。</br> “你便威脅我的生死又如何?”他苦笑一聲,“無論如何,便是我今日身死此地,其余人等,還是會留下你們,少帥的命令,是不會因為我的生死而改變的。”</br> “我知道。”太史闌握著馬韁,看天,“所以別以為我會和你獅子大開口。我只要求,放他們走。”</br> “大人!”護衛(wèi)們齊齊喊,太史闌手一擺,示意他們噤聲。</br> “我相信你沒有權(quán)力放走我,但是既然你能代表紀連城出面來抓我,想必地位不低,最起碼放走我的護衛(wèi),還是能做到的。”太史闌注視著辛書如的眼睛,“我留下,紀連城就不會為難你。”</br> 辛書如猶豫了一下。</br> 他不得不承認,太史闌還善于審時度勢,以及洞察人心。她說的每句話都對,每句話都敲到他心坎上。</br> “你留下,他們走。”他半晌道,“但是他們得發(fā)下毒誓,不得回城,不得報信,而你也不得再使任何花招。”</br> “我從不主動以陰謀對人,除非對方先卑鄙地以陰謀對我。”</br> 辛書如只好裝沒聽見這句帶刺的話。</br> “我們們不走。”雷元憤然道,“你讓我們們逃,我們們都不逃。”</br> “我們們一起闖。”于定也道,“大人,今日要你以身相救,傳出去我還有臉混江湖嗎?”</br> “有命才可以混江湖。”太史闌答。看向辛書如,“我發(fā)誓,隨你走,違者,永遠不得見一切我所在乎的友朋親人。”</br> “兒郎們聽令。”辛書如退后一步,肅然道,“放開包圍,允許除太史闌之外其余人離開,如果太史闌妄動一步,立即全部射殺!”</br> “是!”</br> 包圍圈撤開,蘇亞等人卻憤然不肯挪動腳步,太史闌也不勸說,忽然策馬向前一沖,直奔辛書如身邊,“上馬!”</br> 辛書如身子一閃,縱上她的馬,坐在她身后,隨即一柄刀,架在了她脖子上。</br> 太史闌頭也不回,脊背筆直,“往哪走?”</br> “云臺山,康王別院。”辛書如微笑,“我們們的女英雄,康王想好好招待你很久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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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