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二更
第十章:風(fēng)吹麥田</br>
(今晚前面還有一更)</br>
姜湖拿著水轉(zhuǎn)身。</br>
拍她肩膀的,是適才跟在一個婦女身后的那個小男孩。</br>
男孩看起來年齡不大,只十一二歲。</br>
論高度,男孩掂著腳才拍得到姜湖的肩。</br>
姜湖下意識地尋找剛進(jìn)超市時她見到的那個帶著這個男孩的女人。</br>
但她視線在超市內(nèi)逡巡一圈,沒有見到那個女人的身影。</br>
姜湖此前靠常識和感覺分析,覺得男孩和女人像是母子。</br>
此刻只剩男孩站在她身后,姜湖不知道對方意欲何為。</br>
多管閑事不是她的作風(fēng)。</br>
行路結(jié)識新朋友,也不是她的喜好。</br>
除了自己真正感興趣的事和人,不惹其余事、不惹多余的人,是她自保自衛(wèi)的本能。</br>
姜湖看了男孩一眼,再度轉(zhuǎn)身,沒有進(jìn)一步理會他。</br>
她剛轉(zhuǎn)身,男孩又在身后扯了扯姜湖的衣角。</br>
姜湖吸了口氣,被迫再度轉(zhuǎn)身看向他。</br>
見她看過來,男孩指了指自己的嗓子,嗚嗚兩聲,沒有發(fā)出其余單詞。</br>
姜湖看著他的眼睛,明白了他的意思。</br>
他是說,他不能說話,他是啞巴。</br>
姜湖手捏緊水瓶。</br>
男孩試圖去拉姜湖的手。</br>
姜湖沒有配合,她略覺莫名其妙。</br>
她一只手握著水瓶,另一只手插在上衣口袋內(nèi),沒有向外掏。</br>
男孩滿臉失望的看著她。</br>
姜湖在移開視線之前,竟見男孩眼睛里汪出一潭深泉,是一汪眼淚隨時能從里面流下來的泉。</br>
姜湖蹙眉,她從前沒負(fù)過人。</br>
一個小男孩,望著她竟像受了天大的委屈。</br>
無法見他哭,姜湖妥協(xié)。</br>
男孩一步三回頭,慢慢向超市外走,回頭時仍舊淚眼汪汪地看著她。</br>
姜湖將水放下,跟在男孩身后往外走。</br>
出了超市門,男孩往停車場一角走過去,姜湖觀望了下,沒動,沒再跟過去。</br>
她有自己的判斷,不能跟隨陌生人往僻靜處走的判斷。</br>
見姜湖不再跟過去,男孩又退回來,重新站到姜湖身前。</br>
他從口袋里掏出一條項(xiàng)鏈,指了指自己的脖子。</br>
姜湖只能理解出他讓她幫忙帶好項(xiàng)鏈這一層意思,這并不難。</br>
兩人有身高差,姜湖微彎腰,去接男孩手里的項(xiàng)鏈。</br>
可她沒想到,她上半身剛彎下去,突然男孩伸手一把攥住她佩戴在脖頸上的吊墜,用力往下拽。</br>
姜湖不曾防備,吊墜的細(xì)鏈割在她皮膚上,被男孩猛力一拽,隨即拉出一條血痕。</br>
姜湖變了臉色,眸間也冷了不少。</br>
她暗罵自己蠢,竟被個小屁孩耍。</br>
她心泛濫個什么勁兒?沒好下場。</br>
男孩身高并不高,但力氣不算小。</br>
且他沒留余地,如他那般用力往下拽,她的脖頸可能還會被割出數(shù)條長口。</br>
姜湖沒將手伸去護(hù)住脖頸,她抬腿踹向男孩下/身,同時往回拉自己的上半身。</br>
父輩出身戎馬世家,姜湖并非繡花枕頭。</br>
她一腳踹過去,男孩感覺到疼松了手上的力道。</br>
姜湖冷眼掃過去,他手全松,忽地不顧磕碰摔跤,迅速跑遠(yuǎn)。</br>
姜湖望著男孩逃離的背影,覺得可悲亦好笑。</br>
她在這個年紀(jì)的時候在干什么?</br>
她站在爺爺姜式武的書桌前,戴著姜式武的大檐帽兒,拿著粗毛筆,練習(xí)勾畫標(biāo)點(diǎn)符號。</br>
那還是天真無邪的時候。</br>
同樣都是人,生命軌跡真是千差萬別。</br>
***</br>
風(fēng)一吹,姜湖脖頸一陣涼,涼后又是一陣疼。</br>
姜湖伸手摸了下脖子,觸手處有些粘。</br>
不用看,她也知道是什么東西——是血。</br>
姜湖將吊墜摘下來,細(xì)鏈上粘了些暗色的血漬。</br>
這條吊墜很簡單,以貨幣來衡量,并不值錢。</br>
下面掛的是一個彈殼,從一個人身體上取出來的彈殼。</br>
真有人搶了去,怕是也會失望。</br>
但以非貨幣的東西來衡量,價值又是無價。</br>
姜湖將彈殼攥在手里。</br>
身后有腳步聲傳過來,那聲音她已經(jīng)熟悉。</br>
姜湖又冷笑了下。</br>
適才她覺得是她那一踹把那小孩兒踹走,此刻看來也許是另一只老虎近了,她在前面當(dāng)了次可以狐假虎威的狐貍。</br>
瞿藺很快站到她身前,蹙眉看著她。</br>
姜湖輕聲問:“蠢嗎?剛才的我。”</br>
她話落側(cè)了下身,和瞿藺的身體交錯。</br>
無法直接地看到她傷口的情況,瞿藺把她肩膀掰正,重新恢復(fù)和她面對面的狀態(tài)。</br>
他力道強(qiáng),姜湖無力拒絕。</br>
瞿藺的視線垂在姜湖滲血的傷口上,眉擰得更為陡峻。</br>
他問:“安危和項(xiàng)鏈比,哪個更重要?”</br>
姜湖不需要思考:“項(xiàng)鏈。”</br>
她很篤定。</br>
瞿藺:“……”</br>
不是他意料之內(nèi)的答案,但也沒讓他覺得過于驚詫。</br>
姜湖適才的舉動已然給出結(jié)論,她在護(hù)項(xiàng)鏈。</br>
車已經(jīng)借好,非租用而來。</br>
一旁的汽修點(diǎn)里,有瞿藺的朋友。</br>
瞿藺把他舊車?yán)锏奈锛鞄讉€重要的往借來的車上堆好,他便過來找姜湖。</br>
時間不長,可沒想到還是出了岔子。</br>
瞿藺嘆口氣,說:“車搞定了,先跟我回車上。”</br>
******</br>
瞿藺找來的新車一樣舊,但外觀還算完整。</br>
上了車,姜湖安靜坐著。</br>
常在外間混,瞿藺常備的物品全。</br>
他替姜湖清理傷口。</br>
沒有棉棒,紗布乍摁上姜湖脖頸的時候,姜湖忍不住嘶了一聲。</br>
瞿藺說:“疼的話,可以叫。”</br>
姜湖沒叫,只問:“這地方流行販賣兒童嗎?”把那個小搶劫犯給販賣掉。</br>
瞿藺回她:“沒有。你如果感興趣,留段時間。人只要聰明,搞條產(chǎn)業(yè)鏈出來是或早或晚的事情。”</br>
姜湖斜他一眼。</br>
她是不是該謝謝他夸她聰明?</br>
姜湖那一瞪,瞿藺盯著她的傷口,沒有接收到。</br>
他的力道不重,姜湖習(xí)慣了那磨人的疼痛之后,也不再覺得那么疼。</br>
傷口不深,瞿藺沒用紗布,只粘了些創(chuàng)可貼在姜湖脖子上。</br>
貼最后一塊兒的時候,他在她頸后發(fā)現(xiàn)一顆紅痣。</br>
瞿藺動作一滯,姜湖便懂是因?yàn)槭裁础?lt;/br>
姜湖解釋:“一歲時一年五病。我媽怕我不好養(yǎng),帶我進(jìn)寺點(diǎn)的。一留二十幾年,長在身上了。”</br>
她開始講她的故事,在瞿藺問之前。</br>
姜湖也不是白說,而是同他做交易:“說完了。人人平等,你該交換給我一個信息。”</br>
瞿藺將最后一個創(chuàng)可貼粘好后,收了手。</br>
他沒抵觸:“你想知道什么?”</br>
姜湖說:“沒什么,只是好奇差點(diǎn)兒開車把我撞進(jìn)水里去的那個人,是什么人?你們有過節(jié)?”</br>
瞿藺邊整理一堆處理傷口時用到的東西,邊說:“同行。”</br>
姜湖不解:“嗯?”</br>
瞿藺進(jìn)一步解釋:“和剛招你那小孩,是同行。”</br>
姜湖:“……”</br>
操。</br>
這個神奇的地方。</br>
姜湖暗罵了幾聲,最后笑出來。</br>
真是想都沒想過的橋段。</br>
那個跳腳的越野車主,竟然和這裝啞巴的小孩兒是同行……</br>
她又問:“那人和你什么怨?”</br>
瞿藺如實(shí)相告:“攔了他一回,這樣杠上了。”</br>
姜湖長哦了一聲。</br>
瞿藺囑咐她:“以后陌生人不要理,不管是看起來無害的,還是看起來有害的。”</br>
姜湖望著他的雙眸,突然問:“昨天你剛見我的時候,我看起來是無害還是有害?”</br>
瞿藺:“……”</br>
這問題他沒辦法回答。</br>
***</br>
換了車又跑了一段路,很快到正午時分。</br>
姜湖脖頸處的疼絲絲縷縷的,很磨人。</br>
消炎藥進(jìn)嘴沒什么作用,止疼藥不能亂用。</br>
她有些煩躁。</br>
到了一處轉(zhuǎn)盤式長彎道入口處,瞿藺將車停了下來。</br>
路旁有間餐廳。</br>
正值物價飛漲的時候,哪怕點(diǎn)個菜葉,價格也是不菲。</br>
瞿藺沒有過問姜湖,他即便問了,姜湖對這里的情況并不了解,也給不出什么有建設(shè)性的意見。</br>
瞿藺鎖了車門,將姜湖留在車上。</br>
姜湖等了他沒多久,瞿藺便帶著兩個紙袋和一個裝滿水的水杯回來。</br>
打開車門后,他將紙袋遞給姜湖。</br>
姜湖接過紙袋看了眼,還是餅,和早餐時姜湖吃過的出自老唐手的餅差別不大。</br>
姜湖沒什么意見,她對環(huán)境的接受能力算是強(qiáng)。</br>
她也會挑剔,但是只在有條件和資格挑剔的時候才會發(fā)作。</br>
兩人靜默許久無話,姜湖甚至先瞿藺一步吃完。</br>
瞿藺將水杯遞給她,姜湖接手后,掌心觸到的溫度是熱的。</br>
她喝了一口,往窗外看。</br>
長彎道入口處,有個博物館似的建筑,那棟建筑物體積不算小,占地面積自然也是龐大。</br>
正門前有個小廣場,廣場上立著一個雕塑,是只斷了翅的鳥。</br>
姜湖仔細(xì)看過去,發(fā)現(xiàn)是只斷了翅的鴿子。</br>
這個雕塑的造型姜湖不算陌生,她帶的那個的法文版稿件里幾張罕有的配圖之一,便是這個雕塑。</br>
她再度看過去確認(rèn),確定是它沒錯。</br>
扔了紙袋,姜湖開門下車,捧著被瞿藺從舊車挪到這輛“新”車上來的那沓稿子。</br>
像是心靈感應(yīng),姜湖剛下車,她將稿件在車頂一放,風(fēng)吹開這沓a4紙,恰好吹到了雕塑那張照片所在的那一頁。</br>
在書里寫:“博物館的對面是一大片麥田。風(fēng)吹過,麥浪此起彼伏。我躺在上面,那些風(fēng)從我臉上、身體上吹過的時候,像是過去那些夜里,他的手在撫摸我的身體,我的臉。</br>
他對我過于溫柔,甚過風(fēng)。</br>
此刻我在回程的路上,距離同他告別已是第二天。</br>
后來我知道,那是他還活在這世上的最后一天。</br>
風(fēng)雨有輪回,可生命沒有。</br>
我寧愿自那一天起,再得不到關(guān)于他的任何消息。”</br>
關(guān)于麥浪這部分的描寫并不脫俗,甚至有些矯情,帶些女人固有的浪漫主義色彩。</br>
姜湖看向描述的博物館這棟建筑物的對面。</br>
此刻那里沒有青麥搖曳。</br>
那片土地如今風(fēng)過只有被掀起的層層黃土來時和她此刻置身的不是同一個季節(jié)。</br>
只是這里的時光也真的走得很慢,時隔這么多年,這片土地依舊未被開發(fā),未有大的變遷。</br>
這個國度恐怕只有淪陷為交戰(zhàn)區(qū)的地方才換了容顏。</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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瞿藺一樣從車上下來,姜湖不再看四周環(huán)境,而是看他。</br>
瞿藺站在上風(fēng)口,姜湖在下風(fēng)口。</br>
風(fēng)繞過他,吹向姜湖。</br>
姜湖微閉眼又睜開。</br>
她覺得風(fēng)過倒不像是手摸臉,而像是有手在摸她的背。</br>
姜湖問瞿藺:“這博物館是關(guān)于什么的?”</br>
瞿藺說:“墓葬。”</br>
姜湖:“……”(83中文 .83.)</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