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第20章
郁藹被他這句話堵得一時失聲。
偏偏晏無師還火上澆油,涼涼道:“祁鳳閣放了狐鹿估一馬,導(dǎo)致人家的徒弟把自己的徒弟給打下懸崖;祁鳳閣收了個徒弟,結(jié)果那徒弟野心勃勃想當(dāng)掌教,勾結(jié)突厥人把自己的師兄給算計了,他要是泉下有知,現(xiàn)在估計要氣得從棺材里跳出來了罷?”
郁藹聽他奚落,心中怒氣更盛,勉強按捺下來,冷冰冰道:“晏宗主半夜不請自來,未免失了禮數(shù),郁某還有家務(wù)事要處理,還請恕不遠送!”
晏無師:“笑話,本座想來就來,想走就走,天底下還沒有哪個地方能攔得住我,今日若是祁鳳閣說這番話,本座可能還要給他點面子,但你算什么東西?”
郁藹從未被人指著鼻子罵算個什么東西,他脾氣不算好,這些年在沈嶠的潛移默化下已經(jīng)改得十分柔和了,只是被今晚的事情一激,又有死灰復(fù)燃的跡象。
他藏在袖中的手指動了動,原想傳訊讓其他人過來,但最終還是放棄了這個打算——沈嶠在玄都山的人緣和威望都不錯,其他人雖然也贊同郁藹的主張,希望玄都山能重新入世,扶持明主,參與天下角逐,卻未必希望玄都山掌教易主。再說沈嶠現(xiàn)在這副模樣,難保那些長老和師兄弟妹們看見了又會心軟改變主意,到時情勢只會變得更加混亂難以掌控。
想及此,他衣袖一振,手中已多了一柄長劍。
這是祁鳳閣傳給座下弟子的三把劍之一,“山河同悲”給了沈嶠,“天為誰春”給了最小的女弟子顧橫波,還有一把“君子不器”,正是郁藹手中所握。
長劍蕩出層層瀲滟晴光,如黑夜彩虹,炫目異常,這是將玄都山滄浪劍訣練到極致境界方能使出來的劍光,一道一道,波瀾迭起,由靜至動,風(fēng)雷忽臨,浪卷天地。
身為他的對手,此刻必然感覺到天地間仿佛下起一場巨大的暴雨,雨點猛地砸下,似乎要把這地也砸破,冷風(fēng)萬頃如刀割,人面俱驚,刀刀入骨刺人腸!
不知何時,晏無師的身形也飄了起來,乍看上去,幾乎像是腳不沾地被風(fēng)刮得往后飄蕩而去,一手依舊負在身后,一手平平推向前面,袍袖一卷一拂,先將鋪天蓋地的劍雨化去大半,繼而點出一根食指。
這一指,與當(dāng)日在半步峰下對付玉生煙的那一指一模一樣。
不同的是,對付玉生煙時他用了五成功力,現(xiàn)在晏無師卻用上了八成。
漫天劍光化繁為簡,劍尖劃出一個光圈,正正與晏無師的手指對上!
從兩人身上爆發(fā)出來的真氣瞬間以兩者相觸的一點為圓心蔓延開去,身在其中的兩人袍袖翻飛,站在戰(zhàn)圈外面的人更不好受。
沈嶠早在兩人對上時就已經(jīng)往旁邊避開,但仍是不可避免受到波及,差點就站不住。
劍尖灌注真氣,澎湃洶涌,猶若巨浪漱擊,朝晏無師當(dāng)頭罩下!
滄浪劍訣名副其實,祁鳳閣當(dāng)年東臨滄海,悟出這套劍訣,后幾經(jīng)改進,成為玄都山弟子人人習(xí)得的入門武功,但雖然是入門功夫,卻因用的人不同,而分出高下優(yōu)劣。
像郁藹此時,就已經(jīng)到了“形似莫如神似”的境界,在滄浪劍訣中又融入許多自己對劍訣的體悟,將其真正運用自如,幾近人劍合一,身劍不分。
但這樣的攻勢,卻停在了晏無師一根手指前!
仔細看就能發(fā)現(xiàn),晏無師這一根手指,其實并不是靜止不動,抵住劍尖就算完事,恰恰相反,他動得極快,殘影在視線中幾乎毫無殘留,看上去像是一動不動,實際上他的手從未停過,他的手指像是長了眼睛一樣,幾度點在不同的地方,而那幾個地方,偏偏是郁藹用真氣筑起的屏障中最薄弱的幾點。
郁藹忽然想起師父祁鳳閣還在世的時候,曾給他們點評過天下頂尖高手,其中就說到晏無師,當(dāng)時人人都覺得祁鳳閣最大的對手是突厥宗師狐鹿估,祁鳳閣卻說以晏無師的資質(zhì),再過幾年就會超越狐鹿估,說不定還能打敗自己,因為他的武功已經(jīng)到了隨心所欲不拘泥形式的地步。
對別人來說,《朱陽策》可以讓自己習(xí)得一門高深武功,問鼎武道巔峰,但對晏無師來說,他卻只將《朱陽策》當(dāng)作參考書籍,用來彌補自己武功中的不足,而非全盤照搬從頭練氣。
在晏無師的武功里,有一門很出名的“春水指法”,與其交過手的祁鳳閣,曾經(jīng)用兩句詩來形容過:春水柔波憐照影,一片癡心俱成灰。
這兩句話看著像女子在詠嘆自己早逝的感情,當(dāng)時郁藹聽在耳中,尚且不明其意。
但此時此刻,他終于明白這后半句是個什么意思。
因為伴隨著對方的指法,洶涌如潮的真氣不僅阻住了他的攻勢,還讓郁藹辛苦用劍氣構(gòu)筑起來的屏障幾近坍塌,眼下他的心情和壓力就像祁鳳閣所說的,一片“癡心”俱成灰!
郁藹不得不將劍氣運至極致。
不過片刻工夫,勢如煙霞炸開,水氣氤氳,平地生風(fēng),巨石迸裂,發(fā)出轟然聲響!
沈嶠被震得耳邊嗡嗡作響,有那么一會兒,什么都聽不見。
在寂靜的夜里,這動靜已足以驚動玄都山其他人了,遠處隨即陸續(xù)亮起燈火,更有不少人披衣正往這邊趕來。
這已經(jīng)超出了郁藹原本的預(yù)料,他本想悄無聲息速戰(zhàn)速決,沒料到晏無師今晚會橫插一手,使得事情朝無法控制的方向發(fā)展。
二人收手,郁藹退了三步,晏無師退了兩步。
但前者全力以赴,后者用了八成功力,高下如何,人心自知。
晏無師好整以暇,一副看好戲的表情。
郁藹咬牙不語,一方面覺得其他人來了,幾個長老聯(lián)手,怎么也能將晏無師這個擅闖山門的狂徒留下來,沈嶠自然也走不了了;另一方面,他心里其實又不太想讓玄都山其他人與沈嶠見面。
思忖之間,已經(jīng)有人先一步趕過來了。
是祁鳳閣的大弟子譚元春。
他是沈嶠和郁藹等人的大師兄,此人資質(zhì)平平,性情溫和,是個遇事先想著息事寧人的老好人,這種性格和武功自然沒法當(dāng)掌教,但這位大師兄的寬厚為人,包括沈嶠在內(nèi)的一干師兄弟卻都十分敬重,沈嶠當(dāng)了掌教之后,譚元春也就成為長老,平日里幫忙管教第三代弟子。
“郁師弟?”譚元春一眼就看見郁藹在這里,顯得有些吃驚,“方才那一聲動靜,是你們……?這位是?”
郁藹:“浣月宗晏宗主。”
聽見他輕描淡寫的介紹,譚元春卻倒抽了一口冷氣。
魔門的魔君怎會在此?!
晏無師心情不錯,還主動跟人家打招呼:“你就是祁鳳閣的大弟子?你師父當(dāng)年與我打了一場,我輸給他,現(xiàn)在他的徒弟卻全都不濟事,你要不要也來一場?”
譚元春:“……”
他扭頭看郁藹,郁藹沉聲道:“晏宗主縱然武功卓絕,但我玄都山那么多人,總不至于留不下一個你,難不成晏宗主是覺得玄都山上風(fēng)景絕佳,想要長留于此不成?”
晏無師微哂:“沒了祁鳳閣的玄都山,在我看來一文不值。”
他望向沈嶠,譏諷道:“還舍不得走,等著你師弟將你囚禁起來,把手共敘兄弟情誼么?”
譚元春這才注意到不遠處樹下還站了一個人,因為對方半藏在陰影之中,呼吸又很微弱,加上方才被晏無師先聲奪人,他竟也沒發(fā)現(xiàn)。
這一看之下,不由震驚,脫口而出:“掌教師弟?!”
沈嶠扶著樹干,朝聲音來處點點頭,算是打了招呼:“大師兄別來無恙?”
譚元春又驚又喜,上前幾步:“你沒事罷?你什么時候回來的,怎么……”
郁藹攔住他:“大師兄!”
譚元春被這一攔,想起方才晏無師說的話,驟然住了嘴,望向郁藹:“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郁藹沒有回答,反是沈嶠道:“大師兄,你們是不是已經(jīng)準備推舉郁師弟為新掌教?”
譚元春面露難色,看了看郁藹,又看了看沈嶠,他不會說什么好聽的場面話,只能實話實說道:“你不在的這段時間,全靠郁師弟在打理內(nèi)務(wù),反正之前也都是他襄助你左右,只有他最為了解玄都山上下一切,你落下山崖之后,幾位長老合議,決定先讓郁師弟代掌宗門,等……那個,你回來就好,先好好養(yǎng)傷罷,其余的日后再說也不遲!”
沈嶠很明白,如果自己今日當(dāng)真留下來,以他敗給昆邪,加上身受重傷的事實,根本無法再擔(dān)負掌教之職,即便其他人不計較,他自己也絕對不好腆著臉繼續(xù)坐在掌教的位置上,玄都紫府勢必繼續(xù)由郁藹掌握,那么自己留不留下來,都阻止不了他和突厥人合作,甚至以他現(xiàn)在的狀況,等于任人宰割。
想及此,他暗嘆一聲,再無猶豫:“勞煩晏宗主將沈某也捎帶上罷!”
“阿嶠!”
“師弟!”
兩人同時出聲,郁藹帶著怒意,譚元春則很吃驚,不明白沈嶠何時與魔門的人攪和在了一起。
晏無師挑眉,似乎對沈嶠的決定并不意外,又覺得分外有趣,故意道:“你現(xiàn)在反悔還來得及。”
遠處燈火隱隱綽綽,由遠及近,那是玄都山弟子紛紛趕過來的動靜。
瞎子的耳朵分外靈敏,沈嶠雖然看不大見,卻能聽見。
他搖搖頭:“不。”
見晏無師帶著人欲一走了之,郁藹又驚又怒,提劍便要上前攔下:“慢著!”
晏無師竟也不閃不避,直接抓著沈嶠的腰往前一推,瞬間讓他成為郁藹攻擊的對象。
譚元春大駭:“三師弟住手!”
郁藹大驚,連忙撤手后退,晏無師哈哈大笑,轉(zhuǎn)眼帶著人消失了個無影無蹤。
只余笑聲還在空曠中回蕩。
郁藹氣炸了:“無恥狂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