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媧深望姬發(fā)許久，眸中是一縷如水的柔和。也許這樣的答案她已經(jīng)想到了，只是想聽他親口承認。

“當(dāng)真決定了？”她終是不忍，輕聲又問一遍。

姬發(fā)沉默點頭，沒有絲毫地猶疑。

女媧沉靜了，唇邊似有不易察覺的淺笑，尋不出是何意味。她垂眸揮袖撫過金匣，匣中璽印頓時消失得無影無蹤，恍如由始至終都不曾出現(xiàn)過。

她將金匣端起，親手捧到姬發(fā)面前，意欲給他觀賞。姬發(fā)順勢投去目光，但見匣中看似空無一物，實則飄散著縷縷白煙，姬發(fā)看到了卻不知其意。

“這里面蘊有千年的仙靈，是她應(yīng)得的。”

女媧的話讓姬發(fā)怔懵，難道她的意思，是欲親賜這仙靈作為漓澈修煉千年的嘉賞？這是否意味著她已經(jīng)答應(yīng)，放他自由？

“天璇，你師父伏吟追隨云旖去了息魂寂，他的仙魂……”女媧不想瞞他，因為如此悲愴的消息他有權(quán)知道，“已寂滅。”

姬發(fā)胸口愕然驚痛，她告訴他師父已經(jīng)不在了？他一時根本無法接受這樣的事實。

“前一世，是你師父渡雪狐入凡塵，如今你師父已去，這一世就由本尊來渡。只是天璇，你還相信本尊么？若是信……”女媧向他攤開了手掌，“把你手中另外的二靈給我。”

不可否認姬發(fā)心里是有過遲疑的，他握緊二靈的手近乎顫抖，是的，他很矛盾，這些是他好不容易求來的珍寶，尤其是那狐祖的元神更是絕無僅有彌足珍貴。交給她，萬一……他不敢想下去了。

“你放心，本尊沒有惡意。”女媧很是精準(zhǔn)地讀懂了他的心思，“不會從中破壞的。”

話已說到這份上，姬發(fā)更覺進退兩難。身旁眾人也無人做聲，畢竟這事外人插不上話，全憑他自己拿捏。

他不記得是如何說服自己的，直到他把二靈盡數(shù)交付，看著女媧先是打開凈瓶將其內(nèi)雪靈傾撒匣中，再握住冰珠悄然捏碎，化作零星粉末般落入金匣。做完這些，她又將匣蓋重新闔上，方轉(zhuǎn)交至姬發(fā)手中悉心囑托：“如今三靈合一，你將它帶去你們最初相識的地方灑落，會有你想要的結(jié)果，但是一切都將回到最初重新來過。”

回到最初？重新來過？姬發(fā)不大理解她這話是什么意思，所以看她的目光寫滿迷茫。

“璣墨。”女媧未做任何解釋而是轉(zhuǎn)身喚來璣墨，“你陪天璇一同前往，他若有任何困惑你自可解答。”

“是。”璣墨作揖受命，“微臣遵旨。”

而后她又看回姬發(fā)，眸色意味深長，只寥寥一句：“去吧。”

姬發(fā)忽覺喉口微有些許哽咽，終手捧金匣屈膝跪于尊前，面朝女媧俯下虔誠一拜，什么都沒說，心中暗藏下萬般心緒。

待他起身與璣墨并肩同出南天門，走遠了，龍吉這才靠近了女媧問道：“娘娘難道不希望星君開口叫您一聲娘親么？”

“不必了。”女媧未將送行的目光收回，因為舍不得，語氣里似乎夾雜著少許嘆息，更多的是欣慰，“因為他心里已經(jīng)這么做了。”

龍吉聽罷心兒輕顫，不免有些動容：“娘娘對星君……真是用心良苦……”

“溪蓀拜見娘娘。”少司命如約而至，龍吉回頭見她手里托盤上立著兩盞點燃的油燈，“溪蓀已將娘娘吩咐的命燈帶來。”

“這盞留下。”只見女媧挑出其中一件端入手中，進而交代，“另外一盞待會交給璣墨，他會知道怎么做的。”

“是。”少司命恭恭敬敬欠身告退。

旁人走開龍吉才好明問：“娘娘，這是什么？”

“溪蓀帶來的這兩盞命燈，分別代表了姬發(fā)和洪錦二人的命數(shù)，燈上刻有他們的生辰八字。”女媧說著旋動燈座意欲給她看清，“油盡燈枯，即是他們陽壽殞盡之時。”

龍吉驀然想起自己在白玉京少做了什么，她原本是想請求姑射出面，化解姬發(fā)他們沖撞中辰所遭受的蠱咒，希望以此能為二人爭取回足夠的陽壽，奈何當(dāng)時只顧著幫姬發(fā)求雪靈本靈而忘了這茬。

而今看到女媧手里的命燈所刻分明是洪錦生辰，龍吉頓時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娘娘，他們兩個的命數(shù)真的要窮盡于此么？他們還都很年輕啊……”

“姬發(fā)的命數(shù)已由天璇選擇，我不會再做干涉。至于洪錦……”女媧欲言又止，說出口的居然文不對題，“龍吉，你是否有好奇過，你和洪錦的宿世姻緣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怎么會不想知道……”龍吉提起便黯然神傷，“當(dāng)初月老只是告訴我，我與洪錦前世有未了誓約，而且命中已被紅繩相系，但并未泄露更多天機。我也試圖問過我父王母后，他們都有意避而不談。我亦想尋求真相，卻苦于無門無道……”

“情緣也好，恩怨也罷，只要有糾葛就一定有緣由。”女媧句句設(shè)下玄機，一步一步將她引入佳境，“或許你該去一個地方，那里埋葬了太多秘密，包括你想知道的真相。”

龍吉預(yù)感到答案就在她口中呼之欲出：“還請娘娘指點迷津。”

“本尊深知你也如天璇，是個執(zhí)著的孩子。”女媧有意將命燈送入龍吉手中，眼里似笑非笑神秘莫測，“瑤池寒底，冰鎖劍魂。”

龍吉握著燈，深感那是她不可承受之重，一如她此刻郁結(jié)于心的迷惘。

九重天外飄渺云端，紫微仙人俯瞰蒼生。

“下面就是涂山，天璇。”璣墨的飄逸鬢發(fā)被風(fēng)吹起，“我剛才說的，你可聽明白？”

透過浮動的云間罅隙，姬發(fā)看到那座連綿千里的青巒，思緒已在心底沉淀：“我明白。”

“那……”璣墨的眼神滑落金匣，“你準(zhǔn)備好了？”

姬發(fā)以沉默作答，學(xué)著女媧的樣子打開匣蓋，匣中是滿滿一堆潔白粉末，彌散著裊裊仙氣。姬發(fā)握起一把臨空緩緩松了手，粉末即如指尖流沙，乘風(fēng)飄落云隙。

璣墨亦與他一起，拾取匣中狐靈漫撒云霄，那些飄散的白沙終會降臨歸處，塵埃落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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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間已入初春，涂山卻依舊凜如寒冬。

山野白梅花開滿樹，花下獨坐一人。

白綾紗，銀絲發(fā)，眉目依如畫。

耳畔猶聞夏神臨別珍言：

“漓澈，若你狐魄消殞之前仍無法等來天璇，你將不可再滯留凡塵，所有的牽念都會隨你化為烏有。”

她抱緊雙膝蜷縮一團，只覺身體愈發(fā)冷了。眼里倒映出那成片黯無生機的鳶尾，莖葉枯黃花瓣萎蔫，一如她行將衰竭的殘魄。

肩臂的顫抖愈烈，她握不住心口愈漸凜冽的劇痛，紫眸浸染霜華，深知自己將去，從此再不會存在那人的意念深處，她會消失得干干凈凈。

她害怕，無助，可是無能為力。

模糊的眼眶恍惚生了幻影，她茫然抬眼，看到天空輕盈飄落下的點滴瑩白，是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