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1章 【第一季·番外】:東 尋(十)
尚學庫,既是宮中安放群書的地方,也是太傅為王室子弟教授課業(yè)的學堂。
豎列成排的書架,姬旦穿行其中,時而立足于下,取下一卷地象文志翻閱沉思,是想為東都選出一處最適宜的城址早做勾畫。
誦兒獨坐書案,筆一丟百無聊賴地發(fā)起呆來。四下張望時忽瞧見門外蹦進來一只蛐蛐兒,彈彈跳跳地沒兩下子就到了蒲團附近,真叫誦兒眼前一亮。探頭望望正自顧忙碌的四叔,認準了他看不見自己,頓時喜上眉梢。
一次不經(jīng)意的抬頭,透過書架縫隙窺得正堂本該端坐習字的侄兒,此時居然貓著腰身不知被地上何物吸去了專注。
還真是個不自覺的頑童,這才剛轉(zhuǎn)身走開不消一刻,沒人盯著,念書的心思就不在了。姬旦牽一牽嘴角的無奈,心下有了辦法。
“凡諸嫡子立國君者,必取賢才,或以德進,或以事舉,或以言揚……”姬旦手握地志卻裝模作樣地念起訓文,文不對題意在提醒那個玩心難泯的稚子,“教世子必以禮樂。樂以修內(nèi),禮以修外,禮樂齊修發(fā)形于外,使其坐有定性學有所成,是故恭敬而溫文……”
誰料誦兒正醉心逗弄地上的蛐蛐兒,哪里聽得見四叔在念什么,更不覺那抑揚頓挫的聲音已漸至身旁。
“坐有定性——學有所成——”伴隨復念時故意拖長的腔調(diào),一片陰影如同烏云般,漸漸籠上那蹲地戲蟲的小身子。
誦兒終于意識到了,驀然回神卻被誰的胳膊一把攬住了腦袋,頭頂是四叔變了語速佯裝嚴厲的問責:“太子殿下你的溫文品性哪里去啦?”
“唔……四叔……”被迫和心愛的蛐蛐兒分開,小家伙埋怨極了,把側(cè)臉埋在四叔的大手掌里百般摩挲,一心只想掙脫那道從天而降的束縛,“誦兒看這么久的書好累,就讓我小玩兒一下么……”
“快坐好!把剛才殿里四叔給你講解世子三誡的話默書出來,少一句都別想玩!”姬旦才不吃他這套,拽住他不費吹灰之力,任他再如何不安分還是輕輕松松就被架回了位上,“下次再被你父王一問三不知,別指望四叔再幫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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族譜在桌角無聲擱著,就像是一根刺扎疼了眼眸。是緊張過頭還是欲蓋彌彰,邑姜又豈會看不出是他心虛使然?她自是知情識趣的人,不說破,只任千愁萬緒沉淀于心。
我承認你手的動作很快,也隱藏得很好,但逃不過我的眼睛。你所要遮蓋的,無非是卷冊上“蘇氏族譜”的字樣。其實你若無此舉我反而不會過分猜測你借蘇家的族譜有何用意,可是你藏了,就是有意逃避。無論我再多體貼,再多關懷,我這顆熾熱的心都被你拒之千里……
“聽說陛下要在東方建都,也擬下詔令,要加封一批王室宗親入主東方,陛下能不能……”她難以啟齒,做了多久的掙扎才把心底最真實的來意傾吐,抬眼時水光漣漣滿目哀涼,“邑姜求陛下趁此機會為我父親令選一處封邑,齊地距離宗周實在太偏遠了,我爹年事已高,這一走不知還有沒有機會再見……”
姬發(fā)心頭一凜,她終于還是說出這些話了。從分封之后便掀起的風言風語鋪天蓋地,不可能吹不盡她的耳朵,她必是和她父親一個想法,覺得是自己薄待了姜氏。果真不出所料,她平常表現(xiàn)得再大度,在這件事上也不會放棄爭取。
“君無戲言,既定的旨意可以隨便更改?”心里愈漸生起厭意,姬發(fā)淡漠望著她,反問的眼神凝如霜冷,“況且今后每年立春各國諸侯都會入京朝宗,你們父女想見并不難。”
“可是陛下……”邑姜自知在他面前說話沒什么分量,竟不知已到了這般人微言輕的地步,哀求著聲音也變得哽咽,“臣妾自幼喪母,緣見先王之前那段凄苦日子一直都是爹撫養(yǎng)我長大的,雖然臣妾現(xiàn)在地位尊貴,身邊有陛下、有誦兒還有太后,可是我爹,就只有我一個親人了……看他垂暮之年還要踏上孤旅,老來無依的,臣妾真的很舍不得……”
姬發(fā)移開了雙眼,無心再看她動機明顯的,欲用楚楚哀色將他感化的癡心妄想:“邑姜,你之所以能做王后,是因為你的德行當之無愧是全天下女子的典范,但我希望你明白一件事。”
之所以能做王后,只是因為她適合,而并不是出于他的感情和眷顧。
他是想這么說吧?
她咬唇忍氣吞聲,待他話似冰刀在心上劃出凜冽的刮痕:“你的權(quán)責,只能在后宮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她猶如被一箭穿心得怔懵,原來他想說的話,比自己設想的還要殘酷千萬倍。
“不管是孤現(xiàn)在坐在國君的位子上,還是將來換我們的誦兒來坐。”眉目如峰巋然不動的神色,他就那般背對她坐著,把看似忠告卻決絕猶勝警告的字句傾數(shù)撒落,“政界,關乎國家盛衰的決策大計,你最好都不要干預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