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故 交(四)
黃妃本來就理屈,再加伯邑考巧言善辯,自然說不過他,無奈之下只好端起酒杯:“好,那我就喝了。”
隨后輪到我,我想出一題,對剛飲完酒的黃妃說:“妲己這一題要讓婉鶯姐姐猜,誰讓姐姐剛才考我的?”
“那請妹妹口下留情了,可別盡出些刁鉆古怪的難題。”她窘迫地笑笑,“若是姐姐猜不出可又得罰酒了……”
“姐姐聽好了哦。”我清了清嗓子,“一個小黑人,跳進洗澡盆,越洗越不凈,長人變短人。”
“這個我知道!”她立馬為之一振,興奮得不行,“是墨!”
我不解她為何猜得這么快:“姐姐從哪里聽過了?”
“沒有。”她又是揮手又是搖頭,“是十多年前邑考在我家習字的時候我在一旁為他磨墨,見多了也就熟了。”
十年……多遙遠的詞?
都說酒后吐真言,十年前的事情她都記得這么清楚,看來他給她的回憶,點點滴滴都被她珍藏著。
伯邑考微有些不自在,正襟危坐:“舊事不提了,既然猜對,就繼續(xù)吧。”
黃妃意識到他有心回避,也就又回到猜謎上來:“接下來呢我出的也是一個字謎,千分之一百分之一,邑考可猜得出是什么字?”
伯邑考笑如清風,心中似有了十足把握:“是伯邑考的‘伯’字。”
看黃妃的臉色就知道他猜對了,沒罰到他一杯酒,就如有仇未報不痛快。
“到我了。”伯邑考略帶幾分得意地出題,“白天草里住,晚上空中游,金光閃閃動,見尾不見頭。蘇貴妃,這一題何解?”
他有意問我,我卻沉默了。
“是流星吧?”黃妃以為我猜不出便要幫我。
伯邑考搖搖頭:“答案要蘇貴妃自己猜。”
“不是流星,是流螢……”我忽然覺得壓抑,緩緩移開了目光,看遠處的天際,思緒不知飄到了何處。
“妲己,我給你摘了好多星星!”
“是螢火蟲……”
仿佛又看到漫天的流螢飛舞,我又不可自拔地想起那個夏夜的屋頂,還有陪我撲流螢的少年。
“妹妹?”黃妃握著我的手輕輕推我,“妹妹在想什么?”
我霎時收回神,恰抬頭看到正專注凝望我的伯邑考,他是無心還是故意,要用流螢逼我想起?
“娘娘真是智慧過人。”伯邑考似乎明白了什么,只有邀我出題緩解氣氛,“該娘娘了。”
“斷了念頭……”
“什么?”我輕如細雨的四個字讓黃妃好生摸不著頭腦,“妹妹說的是謎語么?”
“斷了念頭。”我未作解釋而是抬頭望著伯邑考,“公子請猜。”
“斷了念頭……”他重復念著我說的,神色黯然,“是個‘心’字,口是心非、刻骨銘心的‘心’字。”
相望,從彼此眼神里讀出了心聲。他別有用意的八字,正是在暗指什么。
“只可惜……”我嘴角泛著一絲苦笑,“這顆心,是哀莫大于心死……”
黃妃不懂我們這一來一往說的是什么意思,當然,她看不出什么是最好了。
不知不覺我們已猜了數(shù)個輪回,猜來猜去都屬黃妃輸?shù)枚唷N液筒乜嘉凑磶椎尉扑S妃就已露出幾分醉意。
“唉……妹妹和邑考各個都那么聰明,只有我……一直猜不中……一直被罰酒……”黃妃臉上翻出微醉的紅暈,說話亦變得綿軟無力,“妹妹啊,猜到現(xiàn)在你就沒猜錯過……妹妹好有才華,連猜謎都這么厲害……”
“猜謎倒沒什么,花些心思總歸是能猜到的,可是命運就……”我垂落眼眸黯然神傷,“命盤轉得太快,任我如何費盡心思地去猜,終是猜不透……”
伯邑考長久望著我,眉眼間沉靜如水:“怎么不繼續(xù)猜了?”
“不行……”黃妃揮著手拒絕,“我想我是醉了,可不能再喝了……”
“既然如此,那就讓侍女扶姐姐回西宮歇息吧?”我說著便過去扶她,順勢喚來她的侍婢。
“姐姐今日是失態(tài)了……”她醉眼惺忪看我也愈發(fā)迷離,“就先告辭了……”
侍婢攙著她,晃晃悠悠緩慢走下了摘星樓,她酒量并不是很好,看來這次醉得不清。
黃妃走后,剩下獨處的我和伯邑考。
我不說什么,徑自走到了天臺邊緣,扶著欄桿眺望遠方,看漆黑的夜空里閃爍不定的星辰。
我聽到他的腳步聲亦踱到欄桿旁,背后別著雙手,與我一同賞月觀星。
“這次多謝了。”他的聲音近在咫尺卻聽著悠遠。
我靜靜看著遠處,如風化的石雕:“謝什么……”
“謝你特地來救我們出險境,我們才未被小人算計。”
我回頭淡漠地看他:“不需要謝我,婉鶯是我朋友,我不希望她有事。”
“朋友……”他頗有感觸地玩味這個詞,“那么我呢?”
“你?”我笑得云淡風輕,“你只是一個……教我彈琴的老師罷了。”
他自嘲地笑著:“聽一個差點就成我弟妹的人說出這樣的話,我感到有些心寒……”
我頓時收了笑容面無表情:“要知道你這個笑話一點都不好笑,如果你還想我們之間有話可說的話,就請你不要再開這種玩笑了。”
“看來你還是很介意……”他不再看我,而是將目光放到浩瀚夜空里某個未知的地方,“怎么會這么冷漠……至少在你好心來救我們的時候,我還是相信你是原來的妲己,否則我不會裝作我們素不相識和你演一場戲……”
“你憑什么認為我是好心來救你?”我勾著嫵媚的嘴角,“也許,我是想捉奸捉雙,置你們于死地的。”
“如果是那樣,來的就不是你一個人,而是你和帝辛。”他沉著地逆風佇立,風吹起他飄逸的發(fā)絲,“讓帝辛看到我和婉鶯在一起不就可以讓我們死路一條了?”
我不打算再和他說話了,我也不清楚,為何在沒有外人僅剩我和他的場合,我的心會那么抵觸他。
“我這次來……”余光里他從背后伸出的手向我遞來,“有一樣東西要帶給你。”
我垂眸望著他攤開的掌心,一簇鳶尾恍若白雪般安然睡在他手中,夜風里微微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