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三三章 天子何在?
“陛下,微臣有秘本要奏,請屏退閑雜人等。”湯來賀并未起身,跪在地上舉起一封奏折。
“我等皆為國家大臣,有何事不可對人言?況且陛下已經(jīng)除去你的冠帶,一介白身有何資格密奏?”傅冠立刻出聲反對。
“君不密失其國,臣不密失其身,宵小之徒不可不防?!睖珌碣R冷冷回了一句。
“罷了,南斗先生既然有話要說,朕就姑且聽聽看,你們先退下,不需介意?!甭∥涞蹟[擺手,安撫住了還想說話的傅冠,在幾個太監(jiān)的引導(dǎo)下,一眾文武大臣退了下去,只留下湯來賀、陳子壯、何吾騶和王坤等人。
“汪克凡,國賊也,傅冠、程問以及朱天麟等人與其勾結(jié),沆瀣一氣,為虎作倀,多有枉法誤國之舉,臣向陛下請旨,立刻將他們拿下問罪……”湯來賀圖窮匕見,把矛頭對準(zhǔn)朝廷中的楚勛大員,意圖把他們連根拔起。
“這是要逼著朕交投名狀么?”隆武帝冷冷看了他一眼:“傅寄庵并無大錯,汪克凡又有光復(fù)南京的大功,朕沒有道理為難他們?!?br/>
“陛下到了這個時候,難道還沒有拿定主意么?”湯來賀的態(tài)度甚至有些咄咄逼人:“陛下前往廣州,大明統(tǒng)繼還有延續(xù)的可能,若是去了南京,早晚把三百年的祖宗基業(yè)拱手相讓,這是關(guān)乎國家生死存亡的大事,陛下萬萬不可心存僥幸。”
隆武帝沉吟不語,并未計較湯來賀的失禮,湯來賀這番話,說中了他的心事。
但是僅憑這個理由,還不足以讓隆武帝做出決定。
何吾騶輕嘆一聲,上前勸道:“我少年求學(xué)的時候年少氣盛,目睹朝廷上下的種種弊端,心中深以為恨,后來聽說張?zhí)赖氖论E,對他很是仰慕,心中還頗為不解,為何會有那么多人反對張?zhí)赖男路?,以至人亡政息,我大明一步步走到今天這步田地……”
聽到何吾騶在緊要關(guān)頭突然說起前朝舊事,眾人很不理解,但是何吾騶身為首輔,說出這番話必然有的放矢,隆武帝沒有打斷他,靜靜等待下文。
“自入朝為官后,老臣年齒漸長,才終于領(lǐng)會治大國若烹小鮮的道理,秋濤先生今天有句話說得好,汪克凡若是得勢,就會變改萬年之成法,不易之道統(tǒng),他的新政,比張?zhí)赖囊粭l鞭法更苛刻百倍,長此以往,國將不國也!”何吾騶停頓片刻,非常堅定地說道:“國可滅,道不可廢,老臣與汪克凡道不同不相與謀,絕不去南京!”
在大多數(shù)文人士大夫眼中,推行新政的汪克凡不啻于洪水猛獸,是不共戴天的存在,和他相比,張居正的一條鞭法就是淺嘗輒止的和風(fēng)細(xì)雨,太溫柔了,為了維護道統(tǒng)和法理,何吾騶也堅定地站在了陳子壯、湯來賀一邊。
哪怕前途充滿了艱難險阻,也一定要去廣州!
到了這個地步,再藏著掖著就沒有意義
,隆武帝朱聿鍵不再掩飾,終于說出一直藏在心底的最大的顧慮:“眼下這個局面,我也想去廣州,但是想去就能去么?去了之后又能站穩(wěn)腳跟么?”
……
譚嘯率軍進入全州后,忙著平定無處不在的亂兵,雖然在虎狼之師的楚軍面前,這些沒有組織的亂兵沒有任何威脅,但是他們的數(shù)量太多,還是耽擱了不少時間,等到好容易控制住形勢,譚嘯帶著一隊親衛(wèi)來向隆武帝請安,卻驚聞皇帝已經(jīng)跑路。
行營里只剩下幾百個搬運輜重的輔兵,他們挑選少量的物資裝備帶走,其他帶不走準(zhǔn)備一把火燒掉,以免資敵,領(lǐng)隊的軍官對大名鼎鼎的譚嘯非??蜌?,一溜小跑就迎了出來,譚嘯卻沒有時間和他啰嗦,問明隆武帝的去向后,立刻帶著部隊追了下去。
追出去沒多遠(yuǎn),就遇到了隆武帝的殿后部隊,領(lǐng)兵的主將是一個名叫黃奇遇的兵部郎中,見到譚嘯率軍追來,命令部隊擺出迎戰(zhàn)的架勢,三千兵馬向兩翼展開,刀出鞘,弓上弦,擋住道路,嚴(yán)陣以待。
譚嘯輕騎急追,大部分人馬還在后面,身邊只有五百騎兵,眼看對方的兵力是自己的五六倍,卻毫不猶豫地向前逼近,也擺出一副準(zhǔn)備沖陣交戰(zhàn)的架勢。
“什么人?好大膽,竟然沖撞天子禁軍?!?br/>
田奇遇雖是文官,崇禎年間卻長期擔(dān)任直隸一帶的縣令,多次與入寇的清軍交戰(zhàn),并不是只會紙上談兵的書生,反而騎得健馬,舞的大刀,堪稱文武雙全,所以被湯來賀委以重任,擔(dān)任全軍的后衛(wèi)。他最重要的任務(wù),就是攔阻追來的譚嘯或者周國棟,必要的時候可以動用武力,刀兵相見。
但是強大的楚軍讓田奇遇有很多顧忌,最后關(guān)頭猶豫了片刻,還是不敢撕破臉都收,希望借助天子的大義名分,把譚嘯逼退,他命令手下的將領(lǐng)嚴(yán)加戒備,然后帶著一隊親衛(wèi)催馬奔向譚嘯。
既然是狐假虎威,就得把架子端足了,田奇遇緊繃著臉,還有幾十步的距離就大聲呵斥,仿佛又回到了文貴武賤的崇禎年間,那個時候,一個七品縣令就敢對二品總兵不假辭色,如今因為連年戰(zhàn)亂,武將地地位明顯提高,但是田奇遇身為朝廷中樞的實權(quán)派官員,再升一級就能夠著六部九卿的顯貴,一般的總兵還真不放在眼里。
但是很可惜,譚嘯不是一般的總兵。
“某特來護駕,天子何在?”譚嘯答非所問,也沒有把黃奇遇放在眼里,他的將旗上旗號分明,何必明知故問。
“護駕嗎?是劫駕吧,你算什么東西,也敢窺伺天子行蹤!本官……”田奇遇面沉似水,官威十足的正在喝斥,譚嘯卻劈頭蓋臉一馬鞭抽了過去,在他的臉上留下一道淋漓的血印子。
“你又算個什么東西?敢攔老子的路!”
譚嘯一擺手,左右親衛(wèi)如狼似虎的沖了上去,不等田奇遇的親衛(wèi)反應(yīng)過來,就已將他生擒,兩柄鋼刀交錯架在
肩頭,刀鋒幾乎嵌進脖頸,隨時可以人頭落地。
“老子趕著去護駕,讓你的蝦兵蟹將趕快讓路!他娘的,以為老子不敢殺人嗎?”
“殺!”
譚嘯手下的五百精騎齊聲大喝,齊刷刷的舉起五百柄雪亮的鋼刀,冷冷打量著對面的隆武軍,就像看著一群死人,空氣中彌漫著濃郁的殺氣。
這五百精騎是跟隨譚嘯起兵的老底子,多年來轉(zhuǎn)戰(zhàn)湖廣、江西、南直隸,曾經(jīng)擊敗過無數(shù)的滿清精銳,上至身經(jīng)百戰(zhàn)的老王濟爾哈朗,下至年輕俊杰的勒克德渾,孔友德、耿忠明、尚可喜這種史書留名的一時梟雄,也只是不值一提的手下敗將,田奇遇的兵馬以天子親軍自傲,卻不知他們的天子是楚軍千里奔襲從汀州救出來的,這五百精騎突然發(fā)威,就像一只慵懶的雄獅突然發(fā)怒,那些想討點便宜的鬣狗就慌忙四散。
這是五百只大蟲,不好惹!
田奇遇的部隊負(fù)責(zé)殿后,也是隆武軍中挑選出來的精銳,他們的編制和訓(xùn)練方法都仿照楚軍,武器裝備不亞于譚嘯所部,這些日子和西軍多次交戰(zhàn),也算見過血的,可是碰到譚嘯的五百精騎,莫名其妙就被壓住了氣勢,譚嘯的五百騎兵齊聲喊殺,這邊卻是鴉雀無聲,仿佛大氣也不敢喘一下,生怕引起對方的誤會。
萬馬齊喑中,突然響起一個倔強不屈的聲音,一個名叫莫伯賓的將領(lǐng)是個犟脾氣,看到主將田奇遇落入敵手,立刻催馬沖上來想要搶人,同時放聲高呼。
“楚賊叛亂,格殺勿論,兒郎們,殺!”
戰(zhàn)馬奔騰,長槍如龍,莫伯賓這一刻猶如常山趙子龍附體,單槍匹馬地沖向楚軍的軍陣,猛然間一回頭才發(fā)現(xiàn),嗯?怎么自家的兵馬都沒有跟上來,哪怕他最信賴的一隊請,也磨磨蹭蹭的拖在后面,起碼離他有二三十步。
“沖啊!不要怕,楚賊人少,一口氣殺光他們!弓箭手,快放箭……”
莫伯賓聲嘶力竭地喊聲中,手下的部隊卻沒有上前廝殺,漸漸的,隨著楚軍步步逼近,他們反而開始慢慢地向后退,一副如臨大敵,隨時準(zhǔn)備逃命的樣子,已經(jīng)處在崩潰的邊緣,他的親兵也紛紛勒馬轉(zhuǎn)向,同時向他大呼示警,好像有什么危險正在身后逼近。
莫伯賓臉色驟變,不及轉(zhuǎn)身就扭頭看去,只見譚嘯已經(jīng)沖到近前,猙獰的面容似乎觸手可及,手中的長刀迎面劈下,已經(jīng)來不及躲閃,莫伯賓驚呼一聲,緊接著天旋地轉(zhuǎn),視野中的一切不斷翻著跟頭,瞬間失去了顏色。
啪的一聲,莫伯賓的首級摔在地上,濺起一片血污。
譚嘯撥馬回頭,向?qū)γ娴穆∥滠姶舐暫鹊溃骸皳跷艺咚?,還不讓路?”
嘩啦啦一陣細(xì)碎的騷動,三千隆武軍猶如退潮的海浪,轉(zhuǎn)眼間就跑的干干凈凈,閃出中間一條寬敞的大路。
,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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