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四二章 “利器”
草橋前面的空地上,孫柏安把部隊層層展開,擺出了進攻隊形,很明顯,他要畢其功于一役,集中優(yōu)勢兵力,一舉打破吉安營的營寨。
看到清軍人多,幾位楚軍將領也有些擔心。
汪晟建議道:“孫柏安看樣子要拼命,火槍隊的防線太單薄,是不是派援兵騷擾一下他的側翼?”
汪克凡考慮片刻,搖了搖頭:“不用了,讓火槍隊承受些壓力也好,如果連孫柏安都對付不了,碰上耿仲明怎么辦?如果他真的抵擋不住,王鼎和顧宗福也可以隨時出營支援?!?br/>
“就怕火槍隊不善肉搏,損失太大?!蓖絷善鸺矣陂L槍陣,善用長槍陣,崇陽營的長槍兵在楚軍中最為精銳,對裝上刺刀的燧發(fā)槍卻不怎么放心。
“越是不善肉搏,越要在實戰(zhàn)中進行鍛煉,多見見血是有好處的,總對著草人練不出來精兵。”汪克凡頓了一下,又笑著說道:“況且就孫柏安那兩下子,未必能攻上火槍隊的陣地,三哥要是不信,咱們打個賭好了。”
汪克凡已經(jīng)隱隱猜到,剛才那次試探進攻中,清軍傷亡三成而不退只是一個意外,如果再次出現(xiàn)這么大的戰(zhàn)損比,清軍肯定會崩潰。畢竟一百人傷亡三十人,看起來還能接受,而三千人傷亡九百人,就是尸橫遍野,血流成河。
昔日崇禎朝年間,官軍遇民,勇不可當,遇賊則爭相逃竄,其中見賊才逃者可稱上勇,聞風而逃是為中勇,誤信流言就炸營而逃為下勇。孫柏安是徐勇的手下,徐勇的部隊雖然可算官軍中的上上之勇,但在燧發(fā)槍的連續(xù)攢射下,又能堅持幾輪呢?
南明時期有個奇怪的現(xiàn)象,昔日孱弱的官軍投降滿清后。戰(zhàn)斗力就會成倍的增長,他們腦后拖著的小辮子仿佛有一種神秘的力量,就像神龍教的教徒念了咒語,勇武大增。把南明官軍打得落花流水,李成棟、金聲桓、徐勇、李國英等人就是其中典型的代表。
究其原因,主要還是一個心態(tài)士氣的問題,對付這種狐假虎威的偽軍,就要用最猛烈的手段進行無情打擊,當他們遇到更加兇狠的敵人時,藏在骨子里的恐懼和懦弱就會重新喚醒。
不用迂回,不用包抄,不用騷擾和牽制,就在正面對抗中憑實力把長沙綠營打敗。從今以后,他們見了楚軍就會望風而逃……
草橋橋頭,炮聲不知什么時候停了下來,戰(zhàn)場上突然變得很安靜,但老兵們都知道。這是最后的蓄力過程,一場惡戰(zhàn)馬上就要爆發(fā)。
炮擊結束后,過了大約半柱香的時間,清軍開始進攻。
善戰(zhàn)之將大多遵循一個基本的原則,不出手則已,一出手就要用盡全力,把敵人徹底擊潰。不給對方留下任何可趁之機,除了必要的后備隊和督戰(zhàn)隊外,孫柏安把他的三千人馬都用上了。
兩千綠營擔任主攻,盾牌兵和刀斧兵在前,長槍兵居中,弓箭手和火銃兵拖后。排成幾條松散的橫隊向前逼近,這主要是為了防備大炮和石砲,吉安營的營墻雖然被打出了好幾個豁口,但誰知道后面還藏著什么。
一千名天佑兵跟進掩護,除了一支人數(shù)眾多的火槍部隊外。他們的兵種設置和長沙綠營有些類似,鳥銃畢竟,如果被敵人近身就,還需要使用冷兵器的士兵保護。
幾十名游騎探馬繞到側面,觀察楚軍其他各營的動向。到現(xiàn)在為止,清軍只有孫柏安這一支部隊過河作戰(zhàn),楚軍的游騎兵沒有太多的偵查任務,所以反應非常迅速,立刻從幾個方向沖上來攔截。
“怎么回事?這么多的騎兵!”看到明軍騎兵足有二百余騎,后續(xù)更是源源不斷,耿仲明的心里充滿了疑惑,按照斥候提供的情報,楚軍騎兵應該都在北面一百多里外的衡山縣,他們突然出現(xiàn)在這里,說明不是情報有誤,就是對方的騎兵以及趕回來助戰(zhàn)了,而無論是那種情況,對耿仲明都不是個好消息。
現(xiàn)在不是反思原因的時候,他立刻叫長子耿繼茂上前,命他率兵五千過河助戰(zhàn),不管孫柏安是勝是敗,都不要理會,只要守住草橋退路和橋頭的炮兵陣地就行:“告訴孫將軍,只管放手進攻,本王會替他守住后陣?!?br/>
和八旗精銳比起來,天佑兵和綠營的游騎兵要差了一兩個檔次,很快被成倍于已的楚軍騎兵趕回了草橋橋頭,楚軍騎兵成功攔截了清軍探馬,完成這個任務后,無意挑戰(zhàn)守衛(wèi)炮兵陣地的清軍步兵,又迅速后退,繼續(xù)游弋在周圍。
耿繼茂率領援兵過河之后,也停在草橋橋頭,明清兩軍的主力部隊都蓄勢不發(fā),仍然是孫柏安和吉安營之間在單打獨斗。
清軍的探馬雖然被趕了回來,多少也搞到了一些情報,汪克凡和其他幾位將領的將旗都在后陣,吉安營這里只是一支孤軍。
這是個好消息,孫柏安心里的一塊大石落地,大將軍炮連續(xù)轟擊過后,他的面前只有一座殘破的營寨,楚軍士兵的士氣肯定也降到了冰點,只要發(fā)起一次猛烈的沖鋒,勝利似乎唾手可得。
“王鼎沒有炮兵,火槍兵也被我們的大炮消滅了,立刻攻占營寨,以免敵人派兵增援!”
在他的催促下,清軍士兵們加快了腳步,像一道道不斷收攏的鐵壁壓向吉安營的營寨,漸漸的,他們接近了八十步的抬槍射程,孫柏安的表情變得嚴肅,心里有些不安。
一切如常,戰(zhàn)場上只有清軍的戰(zhàn)鼓在不斷敲擊,孫柏安不由得松了一口氣,看來,明軍的新式火銃都被大將軍炮炸成了碎片……
“砰!砰!砰!”槍聲響亮,連成一片。
抬槍抬槍,顧名思義,兩個人抬著就走了,甚至還可以跑上一段,機動能力和普通的火槍差不太多,清軍的大炮剛剛豎起炮口,明軍的抬槍隊就撤下了寨墻,等到炮擊結束后,他們又重新回到陣地上,對清軍打出了第一輪齊射。
二兩重的彈丸發(fā)出凄厲的呼嘯,劈頭蓋臉射了過來,第一排的清軍立刻變得稀疏了很多,但在軍官的催促下,后排的清軍立刻上前補位,前進的腳步也越來越快,幾乎要超過戰(zhàn)鼓的節(jié)奏。
“這種火銃大傷天和,南蠻竟用來作戰(zhàn),真是喪心病狂!”孫柏安在心里罵了一句。
抬槍的鉛子打到臉上,半張臉就不見了,打到身上,立刻就是一個巨大的血窟窿,就算綿甲和鐵甲一起穿,也擋不住那巨大的鉛子??吹酵榈膽K狀,士兵們要說不害怕,肯定是假的,幸虧進攻前的準備工作做的很細,士兵們的表現(xiàn)還算不錯。
石鼓山上,耿仲明心頭火熱。
“這種火銃果然是利器!”他派人給孫柏安傳令,攻下吉安營的營寨后,一定要盡量搜集這種新式火銃,送到后方加以仿制。
吉安營的營墻上,火槍隊的隊官急得來回直跑,不停催促手下的士兵:“快,快裝彈!快一些!”
他催的再急,裝彈的速度也快不了多少,士兵們兩人一組,把長長的抬槍斜架在地上,撕開超大的紙包火藥,裝進超長的槍管,然后用超長的通條壓實火藥,塞進去一顆像鵪鶉蛋似的超大鉛子,用一根木棍頂住,然后揮動木榔頭把它砸進槍膛深處,再重新轉回來抬起超重的槍身……整套動作下來,急脾氣的抬槍隊長已經(jīng)走了一個來回。
清軍走得更快,他們趁著這個工夫,已經(jīng)沖到了第一道外壕的邊上。
外壕深八尺,寬一丈二,里面既沒有灌水,也沒有安裝倒刺竹槍一類的機關,樸實無華。但以它的寬度和深度,足以保證披甲的清軍士兵無法一躍而過,跳入壕溝之后,也無法輕易登上陡立的溝墻……
簡單一句話,這條外壕就是一個人為設置的減速帶,為火槍隊提供射擊位置。
對付這種淺壕,用不到太復雜的器械,清軍打造了一些簡易的過橋車,甚至直接抬著一丈多長的搭板就上來了。清軍到了壕溝跟前,噼里啪啦跳進去二三十個人,把搭板飛橋搭上了對面的溝沿,轉眼就在壕溝上形成了二十幾條通道……
汪克斌手握上膛的燧發(fā)槍,單腿跪在壕溝里面,隨時準備站起射擊。
這里距離清軍很近,各種忙碌的噪音不停傳入耳中,連清軍說話的聲音都聽得清清楚楚,汪克斌的額頭冒出了一層細密的汗珠,恨不得立刻站起來,用手中燧發(fā)槍狠狠地射向清軍。
緊張!汪克斌雖然不愿承認,但心里知道,自己的確是緊張了,一顆心幾乎要跳出胸膛。這場戰(zhàn)斗和采霞峰不同,清軍的兵力明顯占優(yōu)勢,現(xiàn)在又已經(jīng)沖到了陣地前面,隊官為什么還不下令開火呢!
偷眼看看兩旁,吳老兵有些興奮的模樣,幾年軍旅生涯下來,他已經(jīng)能從嗜血廝殺中感到一種特殊的快感,大牯牛的眼神卻仍是那么平和,仿佛不是即將面對一場惡戰(zhàn),而是坐在自家的田頭看風景,在他的另一側,臉上還貼著膏藥的朱華珪面無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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